一点微弱的希望降临,梁昭夕心一紧,下意识攥住被子,第一反应不是想问她孟骁公司在哪。
她非常明白,即便找到孟骁,多半也是吵架,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她的处境更艰难。
想彻底解脱,主要是取消这桩婚事。
她当下最应该找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出租房的卧室有点冷,梁昭夕朝掌心呼出热气,带着鼻音说:“孟骁的小叔叔,孟慎廷……”
这个名字,她今天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了很多次,再心烦意乱也背得下来,况且孟慎廷三个字总出现在各种主流新闻稿的标题里,她没少见。
以孟骁这幅轻轻松松强抢民女的狗样,平常肯定无法无天惯了,对孟家的一众长辈他都不一定有多敬畏,唯独怕孟慎廷怕得卑躬屈膝,如果孟慎廷肯管,为她说句话约束孟骁,她就能得救了。
可……连孟骁都恐惧的人,会是什么样。
梁昭夕掐着指节。
危险和机遇是并存的。
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块能救她的浮木,那只能是孟慎廷。
无论他多刺手,她都必须试着去抓。
梁昭夕鼓起勇气,一下子坐直,挺起单薄的脊背:“对,就是孟慎廷,麦麦,我能有机会见到他吗?”
电话那头,宋清麦静默一会儿,犹豫出声:“我懂你的想法,你希望孟慎廷能出面,但是别怪我泼冷水,孟慎廷他——怎么讲呢,简直没一点人味儿,从来不存在花边新闻,基本不公开露面,也没有影像资料,孟家别的同辈忙着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国外博士都要读完,人冷血高智到一定程度就有点恐怖了。”
“再说孟家,孟家是从民国就兴盛起来的大家族了,到孟慎廷这一辈,是孟家五代,”宋清麦把听到过的都告诉她,“听我家里叔叔说,孟四代过得太安逸,给养毁了,没一个能担大任的,所以孟五代就特别扭曲,差不多是养蛊的方法,互相残害到就剩一个胜利者那种。”
她吸吸气:“你想,作为正式接任了孟五代话事人的这位孟先生,得有多难接近,他估计都没把孟骁当人看,能管吗,而且最不利的是,孟慎廷根本不近女色,要不我们乖妹这么好看,他总能伸手帮一把。”
梁昭夕仔细听完,心里大致勾勒出孟慎廷的轮廓,冷漠,强势,心机深沉,相貌堪忧。
最后一条是她猜的。
大权在握的人不爱露面,多半是长得不行。
不过这不重要,孟慎廷长相怎么样,都不影响他是唯一能料理孟骁的人。
哪怕成功的可能性再小,她都不能放弃。
“真去?”宋清麦服气了,“关于他,我知道的也特别少,前年我爸提过一次,他遇到孟慎廷的车,当时是一辆宾利添越,待会儿我再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车牌,然后孟家规矩多,每年中秋前后,嫡系的都回祖宅住,这几天要是去那边等,说不定有机会。”
“孟家祖宅很好找,皇城脚下,红墙绿瓦,”她强调,“我明天下午到,你等我一起去。”
清晨六点不到,梁昭夕起床。
她拉开衣柜,把常穿的衣服扒拉一遍,选出一条最素的白裙子,不化妆,就沾了一点口红,拍拍脸颊,毅然出门。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到宋清麦,既然已经拿到了孟家祖宅的地址,就自己早点去。
天阴着,将近七点还是雾气蒙蒙,湿意透过压低的云层,让人胸闷得喘不上气。
孟家祖宅在古迹景区的附近,梁昭夕坐车过去,只能到主街的路口,司机说再往里转是私人道路的范围了,随便进去搞不好要出事。
她透过车窗朝外看,这条街口满是老京城的生活气息,旧式竹制扫帚哗哗刷响路面,景观树下还有老人喝茶下棋,但顺着路再往里望,越深处,越是静谧肃穆,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梁昭夕有点害怕,尽量做足心里建设,抿唇走进去。
身后嘈杂的城市喧嚣逐渐被寂静压倒,她耳边全是轰轰的心跳声。
路走了大半,踮脚能透过树梢看到里面的古老建筑了,梁昭夕放慢速度,在高大金属院门的外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耐心等待。
清麦说了,车型是宾利添越,车牌尾号两个七。
孟慎廷当然有可能换车,但在已知信息太有限的情况下,赌对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煎熬地等了十几分钟,梁昭夕的背忽然绷直,她听到车轮声从孟家的方向由远及近。
金属大门随之自动敞开,黑色宾利的车头露出边缘,即将驶离。
梁昭夕不敢耽误,迎着湿黏晨风跑过去,一看车牌,59777,后两位没错,中奖了!
她试图引起车里人的注意,但深色车窗半点光也不透,她连司机的脸都没看清,车就故意加速,绝尘而去。
梁昭夕愣住。
就这样?
哪怕是古代,遇到拦轿喊冤的,也得听听原委吧?!
掌管整个家族的人,遇到突发状况直接走了?哪怕让司机问一句呢?
梁昭夕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生气,正难受着,又一道车声响起,她拧眉回头,还是一辆宾利,车标闪出一抹微光,车牌号是显眼的五个七。
……靠。
明显比前一辆分量重,这辆才对吧!
梁昭夕重振精神,按下扬起的棉布裙摆,吸取上次教训,提前绕到必经之路的前方抬手示意。
宾利减速,有停下的趋势。
梁昭夕急忙找出包里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个提前做好的大号滚动字幕,简要写着孟骁的原委,刚才那辆车来时太匆忙,她都没来得及拿,还好这辆才是正主。
驾驶座的司机看懂了,扭过头恭敬问:“老爷子,您看?”
年逾七十的孟老爷子坐在后排,不悦地眯起眼,拐杖碰了碰车底:“胡闹,叫人赶走,别挡了慎廷的路。”
清晨七点半,雨淅沥落下,织成半透明的水雾。
梁昭夕出门时没带伞,淋着雨默默朝前走,刚刚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气势威严出来,试图恐吓她,她本来就满心愤慨,用不着他们多说,自己主动离开。
什么孟家话事人,什么位高权重,分明看到了她的意图,竟然就这么扬长而去,根本不负责。
梁昭夕快要走到路口,心渐渐被绝望浸透,她站在这片只手遮天的阴影底下,还有什么出路。
孟骁该死,孟家的掌权者如此,也该死。
她口红沾了薄薄雨水,开始花了,发梢濡湿在胸前,锁骨蜿蜒的曲线里,水珠汇聚成两片狭小湖面。
雨声和越来越近的街道杂音混合,冲淡了身后轮胎碾压路面的细微噪声。
等梁昭夕察觉到有车开过来的时候,通体漆黑的车身已然穿过雨幕,犹如巨兽静静逼近她眼前。
她本能地去看车标。
立体的金色欢庆女神。
一辆跟市面上不大相同的定制幻影。
京a牌,五个相同数字,没有七。
样样都不符合孟慎廷的特征。
梁昭夕侧身,裙摆被溅起的落叶黏上,她低头去拂,车从她旁边不疾不徐交错,她就这么近距离看着车轮静止,意外停在了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心脏随着轮毂停摆一刹。
梁昭夕直起背,风雨飘摇里,她笔挺站着,肤色跟裙子一样素白。
后排左侧的车窗一片暗色,滚落的水珠滑落,上面映着她略显仓皇的脸。
梁昭夕不由自主屏起呼吸,这面车窗无声无息下降,只放开了不足一半便停止,里面的人好似吝啬,也好似过份端肃,仅仅让她看到起伏喉结之下,一丝不苟束紧的衣领。
细密雨声中,一只手慢条斯理递出,匀长指骨间握着一柄深黑雨伞,一抹雨滴被风斜扫,濡湿了他洁净的指尖,形同亵渎。
暗淡天色下,这一幕浓墨重彩,梁昭夕目光无法从他手指上移开,她尽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紧绷着开口:“您是孟家人?”
车里人没有回答。
等于默认。
梁昭夕委屈够了,恶向胆边生,咬牙问:“那请问——孟慎廷,那位治下不严,跟孟骁不相上下的混蛋,您认识吗。”
车里一片静默。
驾驶座的崔良钧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排似有若无地传出一声低沉哂笑。
“不巧。”
男人从容不迫。
“这么混蛋的孟慎廷,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