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一阵恶寒。
她只顾着考虑孟慎廷,没想过孟骁的心理变化。
梁昭夕指甲下意识压进掌心,迫切盘算着对策,外面院门适时被人敲响,之前送东西的管事过来通知,说孟慎廷刚交代下来,让孟骁今晚去戒堂跪家法,跪够十个小时。
等孟骁脸色铁青地出门,别院里完全寂静下来,梁昭夕才松了口气,朝紧闭的大门轻声“呸”一下:“跪死你。”
她正要进去换衣服,门外再次传来叩击声,随即响起一道陌生男声:“梁小姐,刚刚孟骁少爷让我知会您,明早六点五十,请您一个人到祠堂找他,他跪完家法直接过去,在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之前,要和您一起先拜宗祠。”
梁昭夕本能地察觉到一点不对。
对方继续说:“宅子地图给您放在门口了,祠堂离这里很近,您步行过去就好。”
梁昭夕拿到地图,忍不住挑眉,这么一看,整个祖宅确实大到离谱,幸亏住得近,否则要去祠堂,她都需要打个车。
她想给孟骁发信息问问,是不是真叫她过去,转念一想又笑了笑,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关系,是的话,她需要配合,不是的话……
那代表有人给她存心找茬。
机会和危险向来并存,她如果畏手畏脚,连冒险的胆量都没有,拿什么机会走近孟慎廷。
梁昭夕回到屋里,给宋清麦发微信报平安,顺便问她孟家祠堂有没有什么禁忌,她虽然接招,可也得尽量有所准备。
她抓着手机等到深夜,宋清麦始终没回。
隔天清早,梁昭夕很早起床,在孟家准备的衣物里挑了一条纯色刺绣长裙换上,踩着点离开别院,按地图走去祠堂。
图上路线画得格外清晰,还给她标注了一条近路,她顺着过去,到的是祠堂后门。
门没锁,半掩着,里面极静,想来是还没到祭祖的时间,现在空无一人。
梁昭夕怀疑她多虑了,可能真是孟骁叫她来的,她小心地从后门进去,经过幽静廊道,绕着中央巨型的供奉台一转,就到了前堂。
前堂面积比她想象中更大,早已布置妥当,整齐摆放了四五列跪拜用的蒲团,供奉台前最中间的空地上却空无一物,她有些疑惑,按理说这个位置,应该有一个孟慎廷专用的,跟后面拉开距离才对。
梁昭夕看看表,刚好六点五十,没看见孟骁的影子。
她沉住气等下去,时间走向六点五十八分,正门外面忽然有了响动。
梁昭夕几步上前,马上要摸到门板打算往外看的时候,紧闭的门毫无征兆被从外面拉开,她危机感降临,反应极快,马上侧身往里靠在墙上,没有第一时间暴露出来。
门一开,那些看似很远的响动就变得近在咫尺,她扭头向外面偷瞄,模糊看到一众纯黑色正装的身影在往这边来。
她预感有些糟糕,想着先从后门出去,才一动,后门方向就传来落锁声,连前堂通向后门的两侧通道也被人拉上隔断锁住,幸好她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没人发现她。
梁昭夕咬住手背冷静,百分百确定她是被人设计了,她趁机又看了一眼正门外面,这次视角足够清楚,她心率直逼一百八。
那群壮观的正装身影不是别人,恐怕是整个孟家嫡系,孟氏最核心的权利构成都在这里,最前面为首的人堪堪露出一道侧影,让梁昭夕忘记现下的危机,视线一动不动钉在他身上。
孟慎廷身形高大英挺,在人群前鹤立,他今天穿的是短立领的中式正装,纽扣严肃束到顶端,浓重黑色衬着他冷调白的皮肤,和那张在极度端方下反而显得异样勾人的脸,在清晨飘荡的香火气中似真似幻。
梁昭夕掐着手指醒神,按孟慎廷的脚步,再过不到半分钟就会来到门口,想出去绝对会迎面撞上。
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七点整,就是祭祖仪式开始的正确时间,让她六点五十到这,目的是想把她困在前堂,让她无处可躲,搅乱仪式。
时间飞速流逝,梁昭夕环顾周围,没有任何遮挡能够藏人,她攥着的手机这时一震,她争分夺秒扫了一眼,是宋清麦的消息。
“气死我了,昨天你走之后,我怕你万一有危险,回家找我爸,想让他再想想办法帮你,结果他一听我要管孟家的事,连夜给我锁楼上,手机都收了,我刚跑出来找到!”
“你说孟家祠堂的规矩,我不太清楚,就知道祠堂严禁外人进,至于进了有什么后果没人说过,我猜猜,会不会是把外人直接变内人,如果你去闯祠堂,弄不好要让孟骁跟你立马完婚。”
梁昭夕一目十行,看完最后一句手抖了。
靠。
真歹毒。
别的都可以,这个绝对不允许。
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脚步声快到门外了,梁昭夕目光盯着供奉台,上面铺着红色绸布,快垂到地面上,她不再犹豫,避开危险的角度,最快速度冲过去,纤瘦身体无比灵巧,掀开绸布,蜷成一小团躲到台子下面。
为了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她又挪了挪,挪到正中间,全神贯注看着帘子和地面之间大概十公分的那道空隙。
孟慎廷带领孟家嫡系走进祠堂,主持延续了百年的祭祖仪式,两边蒲团上有人开始诵经,经文声回荡,他手持点燃的香支,背后一众在外呼风唤雨的当权者整齐下跪。
盘旋而上的香雾中,孟慎廷低垂眼睫,若无其事盯着供奉台下面露出的一角刺绣裙摆。
可能很慌张,那块裙摆动了动,小心地往里缩。
他抬眸,动作平稳地上香,继而应该是三次叩拜。
身后的孟家嫡系同时俯下身,孟慎廷站在前方首位,却连跪都不跪。
没有人惊讶,孟慎廷早在十八岁第一次进入祠堂参加祭祖起,就从没跪过任何牌位。
第一拜。
众人叩首时,在声声诵经中,隐约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咕噜。
前排的人听到了,暗地里左右观望,不知道是谁饿成这样。
第二拜。
细小的咕噜再次响起,混入经文,仍然不难分辨。
有人暗地心急,唯恐孟慎廷听见了动怒。
第三拜,众人伏低身体。
帘子后面的梁昭夕脸色泛白,蜷缩着用力按压自己的胃。
昨天的晚餐是送到别院的,她心里有事,吃得不多,早晨出来太早,餐还没送到,她空腹就出门了,现在可好,非要在这个关头给她上难度。
如果再来一声,外面的人绝对都能听见,把她往外一揪,什么都砸了。
梁昭夕忍得鼻酸,胃按压得过于用力,传来痉挛似的绞痛,她抿唇咬住手臂,忍不住委屈,满心幻想着能随便吃上一点什么。
她视野有些恍惚,看见正前方那双笔直站着的长腿,竟然动了动。
第三拜,颂词最长,叩首时间最久,所有视线都伏于地面,没人敢抬起来。
而始终站立在牌位前的孟慎廷,目光再次垂下,顺着可怜的,即将暴露的饥饿声,审视那块瑟瑟发抖的裙摆。
他短暂闭了下眼,再睁开,在所有叩拜的身影前面,面不改色抬手,拿起供奉台上距离最近的栗子糕,随即单膝无声无息弯折,膝盖轻扣地面,手背撩起帘子,把糕点递向里面。
梁昭夕起初以为饿晕了出现幻觉,那块冒着香气的糕点捏在男人素白指间,耐心用尽似的朝她递了一下。
她脑中哗的绽开火苗。
这是谁的手,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昏黄光线中,梁昭夕心跳疯长。
她可以用手接。
但她不要。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尘埃,梁昭夕向前俯身,搅乱它们,同时搅乱满室的肃穆。
她张开口,咬住栗子糕,也状似不小心般,轻轻含住他冰凉如玉的手指。
诵经声陡然拔高,满耳忘却红尘,看透嗔痴。
香火味燃烧着祠堂中的庄严高洁。
孟慎廷单膝跪在从不敬畏的列祖列宗前,指尖在不为人知处,探进了女人柔软湿润的唇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