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池尧指甲掐入手掌, 用这份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将一落千丈, 再没有登上那位置的机会。
他露出了委屈、隐忍混合着愤怒的表情,“父皇, 儿臣和慧妃母无冤无仇,平日更是深深敬佩慧妃母高尚的品德, 儿臣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儿臣不知道招了谁的眼, 竟惹来今日这一场污蔑?那人定是为了离间慧妃母和母妃的关系, 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还儿臣一个清白。”
他眼眶含着眼泪,一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不动声色地上了一回眼药。在裴池尧心中,这事定是太子做的。
太子平日装作对他们这些兄弟关爱有加的模样,其实早就深深忌惮他了吧?
不知道太子到底收买了他哪个侍卫。裴池尧回想一下, 十分痛苦地发现,每个人都有嫌疑的样子。不过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平安度过眼前的劫难。
裴灵岳轻轻一笑,“朕自然不能出卖对朕忠心耿耿的人。”
裴池尧一脸隐忍, “父皇如何才愿意相信儿臣的话吗?”
裴灵岳略一沉吟,“你发誓吧。以你母妃或者你的名义发誓。”
裴池尧身子僵硬了一瞬, 换做是以前, 让他发一百个毒誓都没问题。他虽相信神灵的存在, 但一直觉得高高在上的神灵,根本不会管凡尘的事情。倘若发誓有用的话,神灵都不用修炼了,给人断官司时间都不够用。
但涉及到慧妃, 裴池尧便怂了。
慧妃,那是普通人吗?人都死了,神灵都要送上麒麟让她死而复生,就算是天子都没有她这样的待遇。
和她有关的誓言,说不定神灵都要亲自下场为她撑腰。
感受到父皇注视着他的视线越来越严厉,裴池尧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母妃疼他超过一切,想来也能谅解他此时的不得已。
裴池尧说道:“儿臣发誓,倘若我对慧妃有半点恶意,便让母妃死无全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声音那叫一个掷地有声,神色十分坚定。
裴池尧想,今天过后,他会多给母妃点长明灯,以母妃的名义给庙里的神佛塑金身,借此来抵消誓言的作用。
裴灵岳望着自己的儿子,倘若他用自己的名义发誓,那他还高看他一眼,偏偏他选择用他母妃来起誓。
蠢也就罢了,对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半点孝悌之心。
失望、恨铁不成钢、意兴阑珊,皆而有之。
裴灵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反而一副动容的神色,“起来吧,朕相信你。”
裴池尧松了口气,眼眶仍然一片红色,比起平日的桀骜不驯,他这神态让他多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父皇,到底是谁这般恨我,非要这样陷害我?”
他原本想暗示是太子大哥做的,但又担心过犹不及,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裴灵岳轻描淡写说道:“朕不记得了,你身边的侍卫都长一个样。”
裴池尧:“……”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父皇的记性好得很,怎么可能会忘记,不过是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他决定回去后,就把身边人重新盘查一遍。
不对,他不能做得太明显,不然会惊动了父皇。他甚至还不能将那内奸赶走,得留他做眼睛,向父皇传达一些他想传出去的消息。
“好了,朕还有很多折子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裴灵岳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这个儿子,现在是越看越碍眼。
裴池尧恭敬告退,离开乾元殿后,他背后全都是汗。
他原本是想要和自己的母妃商讨此事,但想起自己用母妃起誓的事情,虽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行为,但终究有些心虚。
他告诉自己,现在马上见母妃的话,反而容易让父皇怀疑上母妃,实在不妥。等明日请安时再顺势说这件事好了。
贤妃在自己的宫里等着儿子回来,结果却只收到儿子回皇子所歇着的消息。
贤妃皱眉,这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原本是打算派人去询问一声,人还没走出琼明殿,又被她喊了回来。
不行。
儿子没马上过来,应该是有他的考虑。
她最近还是太浮躁了,做事都失去了以前的稳妥。
贤妃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倒是想心平气和,但关雎宫的消息不断地传了过来,像在她心头扎了一根刺一样。别看她在儿子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那都是装的。
慧妃,现在已经开始享受贵妃的待遇了。
昨日送过来的贡品,皇后甚至发话先让关雎宫挑选。
贵妃那个蠢货,被压了一头还美滋滋的。
也对,贵妃这回因为关雎宫得了麒麟的赐福,心中正美得很呢。
明明她和关雎宫看上去关系也不差,怎么好处就没轮到过她?
她抿了抿唇,对贴身侍女说道:“明日开始,我要每天抄写十卷经书,为慧妃祈福。”
她的侍女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娘娘,您和她同为妃位,何必呢?”
倘若为皇上、太后、皇后抄经祈福也就罢了,偏偏为了慧妃……她为她家娘娘委屈。
贤妃说道:“我只希望皇上看在我的一片心意上,对池尧能多几分看重。”
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儿子。
而这时候,乾元宫的宫人来了——皇上召见贤妃。
贤妃看了看自己的穿戴——一如既往的朴素清丽,她想了想,将手腕的翡翠镯子褪了下来,头上只留了一根菊花簪子,然后便去乾元殿了。
到了乾元殿,她含着一贯温柔的笑意同皇上请安。
裴灵岳瞥了她一眼,“贤妃坐下吧。”
贤妃温柔一笑,“多谢陛下恩典。”
旋即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色,“妾身得知刚才池尧跑来向皇上请安,那孩子总是莽莽撞撞的,没得扰了皇上的清修吧?”
她借此试探一下皇上对于儿子的看法。
裴灵岳表情转冷,“他的礼物就放那边。”
贤妃心不由咯噔一下,皇上没把这些东西送去关雎宫?难道是池尧这孩子无意中流露出对关雎宫的不喜?
贤妃小心翼翼说道:“妾身听闻他在民间搜罗珍贵的药材,说是想要孝顺慧妃。”
裴灵岳看着她,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让贤妃有躲闪的冲动,她强行忍了下来。
“池尧的侍卫,向朕告密,池尧做梦都喊着慧妃该死。”
一贯八面玲珑的贤妃人都傻了,有种晕厥过去的冲动。
她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大意?
她艰难说道:“皇上,这定是有人故意污蔑池尧。”
她眼泪说掉就掉,“妾身不知道那人是何居心,竟编造这故事污蔑他。池尧虽然不够聪明,不够圆滑懂事,但孩子对长辈一片赤诚之心,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儿子身边的人她都找娘家人查了好几回,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甚至还偷偷和皇上告密这样的事情,这是要绝了池尧后路啊。
难怪池尧送了这些东西,连个好处都没要到。
裴灵岳说道:“朕原本也有些怀疑,不过后面池尧发誓了,朕便相信了。”
发誓?
贤妃的心不由揪成一团,和慧妃有关的誓言可不能乱发啊,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这孩子简直糊涂!
牵扯到自己的爱子,贤妃神色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急切,“他发什么誓了?”
裴灵岳完全没有要帮儿子隐瞒的打算,“那孩子发誓,倘若他对慧妃有半点歹意,就让你死无全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贤妃像是被雷给狠狠劈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凉意从指尖不断向身体四处扩散,一直冷到她心底。
屋内的火盆烧得正热,贤妃却不由抖了抖身子。
她的儿子,竟拿她来发毒誓。
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这几个字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裴灵岳叹了口气,“原本朕还不信的,看他发了这样的毒誓,朕便信了。尧儿那孩子对你最是孝顺,哪里舍得让你受半点伤害。”
听到皇上这话,贤妃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万箭穿心的痛楚。她打了个冷战,嘴角习惯性勾起了温柔的笑意,她没发现现在的她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是的,池尧最孝顺了。”
裴灵岳皱起了眉头,“贤妃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贤妃不知道皇上的话题怎么就扯得这么快,她眨了眨眼,将眼中最后的水雾眨去,“妾身最近开始抄写经书,只盼着佛祖能保佑慧妃早日康复。”
裴灵岳说道:“那你是挺忙的,每天要处理公务,还要抄经书,难怪没时间照顾池尧。朕看池尧这些天穿戴的衣服都旧了,佩戴的玉佩也很上不得台面,有失皇子身份。”
贤妃表情僵了僵:那是因为他们没钱啊!
裴灵岳说道:“你就池尧一个孩子,你做母亲的对他都不上心,还能指望别人吗?”
被扣了黑锅的贤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是人话吗?她什么时候对池尧不上心了?她只是想让皇上知道他们没钱,给他们送点银钱。
贤妃只能忍气吞声说道:“是臣妾不好,还请皇上惩罚。”
裴灵岳又变得通情达理了起来,“也不能全怪你,朕知道你太忙了。你身边的宫人也不妥,完全不懂为你分忧解难,要他们何用。”
贤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可不能让她的心腹被罚,她说道:“也是妾身太要强,样样都亲自抓手上,和他们没有关系。”
裴灵岳说道:“你每日操劳那么多事,万一累到了就不好。这样吧,你手头的宫务先放一边,接下来一段时日好好抄写经书和照顾池尧。”
贤妃脑海一片轰鸣,她僵硬着身子谢过皇上恩典。
等返回琼明宫时,她趴在榻上,将一直忍着的那口血给吐了出来。
“娘娘,我去叫太医。”
她的侍女不明白,自家主子去了一趟乾元殿,回来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自家娘娘一贯运筹帷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那样从容温和,她从未见过娘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那脸色白得都能作画了。
“不许!你这是想让皇上知道我心存怨气吗?”贤妃厉声说道,“把那大还丹拿来,我服下一丸就好了。”
贤妃在宫女的伺候下吃了丹药,在榻上闭目养神,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不但没能帮池尧邀功,甚至她还失去了部分宫权。
没了这权利,她如何在后宫埋眼线,为儿子争夺那位置。
想到儿子,贤妃不由又想起了他发的毒誓,好不容易压下的气血又有翻滚的趋势,头更疼了。
偏偏她生儿子时伤了身体,一辈子的指望都在他身上。
她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事还是如食骨在喉,时不时便要扎她一下。
休息了一会儿,她咬牙说道:“给我准备好笔墨,我得给我娘写信。”
她得催她娘,尽快找到生子秘方。慧妃的生辰在二月,正好可以将这作为生辰礼送给她。只希望慧妃看在这份恩情上,吹点枕边风,重新挽回她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是的,贤妃敏感地察觉到,或许是因为她这几日动作太多,导致招了皇上的怀疑。
除此之外,她还得抄写经书。
贤妃有些茫然,她堂堂主位嫔妃,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
贤妃管理宫务之权被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整个后宫一片哗然,这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贤妃这些年来一直与人为善,为人谨慎,性格温柔,后宫嫔妃再怎么升升降降,那些争斗也不曾蔓延到她身上。贵妃都有被禁足的时候,贤妃可不曾。
谁知道她这栽跟头,一栽跟就栽了个大的。
贵妃都忍不住跑来和虞妙华吐槽这件事,“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啊?我真的很好奇。”
虞妙华养病期间,贵妃时常过来探望她,除了贵妃以外,德妃、丽嫔和张婕妤也算是常客。
虞妙华也不懂,“不知道啊。”
贵妃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无语了。
“等你身体好了,你也可以接手一些宫务。”她建议道。
虞妙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不要害我!”
贵妃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宫权而不得。”
虞妙华说道:“太累了,还是算了。我能管好关雎宫就很不错了。”
袁惠柔随之想起妙华都如此受宠了,宫里还有人敢说她闲话,更恨铁不成钢了。
她转移话题,“皇上将贤妃的那份宫务分成三份,交到了丽嫔、张婕妤和孙婕妤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