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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粉色的烟雾中, 闻灵玉迷迷糊糊失去了五感,他只觉得自己像个风筝,被那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不知去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 魂体的束缚感消失了,闻灵玉慢慢地找回了一点知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 几声“吱吱吱”的狐狸叫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闻灵玉用力地睁开眼睛,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是先前的那个狐妖!

闻灵玉心中顿时一紧,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此处是一间山洞, 洞内还有许多未化形的小狐狸在叫着,红衣男子一挥手, 这些狐狸全都安静了下来。

完了,闻灵玉猛然发觉, 自己这是进了狐狸窝了。

闻灵玉登时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上方的红衣男子蹙着眉头, 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他从高座上下来,不确信地围着山洞又走了两圈,在发觉自己果真看不到想看到的东西时,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闻灵玉思忖, 自己突然被抓来了这个地方,红衣男子有一副四下寻人的模样,他找的, 该不会是自己吧?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闻灵玉便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狐妖是如何知道自己存在的?

心中忐忑之时, 闻灵玉突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除了李玄州,旁人并看不见自己。

念及此处,闻灵玉暗暗送了一口气,这狐狸能化成人形,想必修为定是厉害得紧,自己对上他,可没有什么把握。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山洞,找到李玄州为上。

闻灵玉绕过红衣男子,毫不停留就往山洞外飞去,可眼见洞口就在眼前,闻灵玉却仿佛撞上了一张瞧不见的大网,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散发住缕缕红光,又重重地把他弹了回来。

红衣男子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山洞前,分明他看不见闻灵玉,却还是准确地看向闻灵玉所在的方位:“我就知道你在这。”

红衣男子这话让闻灵玉一惊,难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纯净的魂魄。”

红衣男子伸出舌尖,缓缓舔舐过嘴唇,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一般,让他欲罢不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但我想要抓住你,可有的是办法,你也别想着逃出去。”

闻灵玉马上飞身躲在了桌子后面,这红衣男子看着吓人得很,闻灵玉才不会傻到出声去应他。

红衣男子踱步在山洞内走了个遍,眼见寻找无果,他表情冷了下来,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山洞里的狐狸瞬间一哄而散,唯有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只,它似乎惧怕于红衣男子的威严,瑟瑟发抖地不敢出去。

眼下唯一的出路被堵住,闻灵玉犯起了难,虽说红衣男子瞧不见自己,可一直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

闻灵玉心头是纷乱如麻,突然又想到了李玄州。

自己被捉走时,李玄州正跟那个冒牌货亲亲密密,想到此处,闻灵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亏他还对李玄州一百个放心,先前种种的幻术李玄州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开,怎么对着变成活人的自己,竟如此轻易地便着了道。

也不知道李玄州会和那冒牌货做什么……

闻灵玉越想越气,仿佛此时李玄州和冒牌货已经做出了某些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来。

闻灵玉在心里重重地记下了一笔,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和李玄州算账!

可对于如何出去,闻灵玉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来。

洞口就在他的眼前,可偏偏被不知什么宝物封锁住了,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来头,竟能克住魂魄。

闻灵玉定住心神,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看着在洞口来回踱步的红衣男子,闻灵玉抿了抿唇,若想以蛮力攻破,得先把狐妖引开才行。

闻灵玉沉吟半晌,出声说道:“你要看见我做什么?”

听到闻灵玉的声音,红衣男子表情一喜,往前走了一步:“你闻起来这么美味,我怎么会不想看一看你?方才那个道士看见的幻想,便是你的容貌吧。”

闻灵玉掌心暗自凝聚魂力,答道:“是我又如何。”

“你长得可真好看,虽说我们狐狸喜食人魂魄,但更爱一切美丽的东西,我看见你的脸,竟不忍心吃了你,你出来让我瞧瞧。”

“你做梦!”闻灵玉怒道:“能看见我的,只有李玄州一个人。”

红衣男子不以为然,讥笑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小道士?你难道还以为他能来找你吗?”

“就算他逃脱得了惑心术,这个地方,岂是他这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早些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体内的魂力急速地在掌心凝成了一道小球,闻灵玉从桌子探出一双眼,洞口就在红衣男子的身后,他继续说道:“别妄想了,你看不见我的。”

红衣男子勾唇一笑,媚眼如丝:“看不见又如何,只要你与我快活一番,交融之后,我保证能看见你,还能让你**。”

闻灵玉心里几欲作呕,却想到这是让红衣男子放下戒备的最好时机,他压住心中恶心之感,强忍着不适说道:“是吗,那你走过来些。”

红衣男子此刻正是最蠢蠢欲动的时候,听闻这话,不疑有他,果然快走了几步,离洞口的距离更远了些。

眼见时机已到,闻灵玉不再犹豫,一个飞身至洞口,将掌心凝聚的魂力一掌打了上去!

只见山洞红光大作,红丝汇聚而成的网在闻灵玉这一掌之下,竟往洞口延伸了数尺,仿佛随时都要断裂一般。

闻灵玉心中大喜,正欲再推上一掌,突然红网猛地收缩,一个重重地回弹,打在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道难以承受的力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把他冲击得斜斜地飞了出去,撞得桌案一阵晃动。

桌底下,白色的小狐狸发出了小声的叫声,害怕得往里躲了躲。

红衣男子见状,回眸看了洞口一眼,又看向桌案的方向,冷笑道:“想跑出去?可是疼得爬不起来了?”

闻灵玉闷哼一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来。

红衣男子冷哼一声,讥笑道:“动不了才对。”

只见他伸手一个召唤,洞口红光闪过,变成了一根红色的鞭子,落回了他的手中。

红衣男子握着鞭子,抬手便朝着虚空中打了下去。

明明地上空无一物,可被鞭子打过的地方,一道又一道的红光闪过,竟是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闻灵玉的魂体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魂魄疼得都快要散了,他疼得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可鞭子仍是次次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是二十鞭,或者三十鞭,或者更多,总之红衣男子终于停了下来,他握着鞭子,蹲下身来,轻笑道:“都说畜牲不听话的时候,打上一顿便老实了,看来你也一样。”

闻灵玉已是冷汗淋漓,他咬着牙,低声骂道:“你才是畜牲。”

“哦?”

红衣男子挑了挑眉,扬手一挥,鞭尾便如蛇般缠绕在了闻灵玉的脖颈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脖颈上的肌肤都要被这诡异的红绳给刺破了,明明触碰一下都是要命的疼痛,何况这红绳还缠住了他的脖颈?

红衣男子冷笑一声,眼睛往旁一看,正看到躲在桌底下的那只小狐狸。

他心神一动,一手抱过那只狐狸,一手握着鞭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上了高座。

闻灵玉被生生拖拽着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突然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紧接着一张大网把他束缚其中,耳旁除了狐狸的叫声之外,还有红衣男子的嗤笑声。

“等我也把你变成畜牲,你便能认了。”

闻灵玉不住地挣扎,只觉得魂体似乎陷进了某种柔软的物件里面。

这东西带有温热的体温,还有柔顺的皮毛,魂体先前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下坠时的眩晕感让他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似乎让闻灵玉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连带着魂魄的疼痛也消失了许多,他渐渐放弃了抵抗,任由魂魄往下坠去。

可就在闻灵玉将要彻底陷入沉睡之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将闻灵玉往外推去,仿佛这片归处有什么东西在本能的拒绝他。

闻灵玉难受地挣扎,突然有人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某种温热的,带有铁锈味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口中。

这东西甫一入口,似乎完美的将闻灵玉与这片归处融合,抗拒他的力量也消失了,闻灵玉再次缓缓下落,坠入了黑暗之中。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只听见有人的轻笑声在耳边传来。

“喝了我的血,你可就跑不了了。”

李玄州走出山洞的时候,骤然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而原本满是树墩的空地,竟在他的眼前,急速地生长着,不过片刻之间,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玄州手持木剑,神色冷然,突然间,只见李玄州一剑斩下,“轰隆隆”作响,眼前的一颗大树轰然倒下。

倒下的树干在瞬间化为无有,紧接着,被斩断的树木之上,重新生根发芽,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再度生长为一棵大树。

李玄州神色不变,袖中飞出数张带有金属性的符篆,分别贴在了每一颗大树上。

而后他足尖一点,身形向前纵去,足尖在树干上点过,几个跳跃之间,数道凌冽的剑光闪过,身后的树木尽数倒下,只留下符篆贴在了树墩之上。

因为符篆的压制,树木的生长不再那么疯狂,但依旧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根发芽。

李玄州竖起双指,在眼前划过,将灵气聚集在双目之中,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地方。

他能感应到闻灵玉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可究竟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只能用双眼找出来。

而且得尽快找出来。

可这用灵力一看,才发现这树木并非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这里的每颗树木都被人布下了防御之下,越是用灵力看,眼睛便会如针刺般尖锐的疼。

可若是以常人的眼睛看,除了能看到树墩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旁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李玄州浅褐色的眼中已浮现了淡淡的血色,可他却浑然察觉不到痛一般,双眼不放过任何的角落,打量着这每一处地方。

突然,只见李玄州捂着眼踉跄了几步,双眼用力过度,他已有些承受不住,若是再看下去,只怕这双眼睛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玄州握着木剑的手一顿,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棘手。

他沉吟一番,从怀中拿出了先前写好的一枚符篆。

看向这枚符篆的时候,李玄州双眼微动。

这枚符篆不是普通的黄色,而是淡淡的金色,每一道符文都有着无上的高深之意,五行之中,此枚符篆是最为纯粹的金属性。

而李玄州的停顿连片刻都不曾有,手中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双指夹住符篆立于胸口,口中念着复杂高深的咒语,而后把符篆抛向空中,手握木剑往前一刺,符篆便被木剑穿透,扎在了剑身之上。

而后李玄州双手握住剑柄,重重地将木剑刺入地面三尺有于,符篆顺着剑身缓缓落下,在碰到土地的那一刻,符篆顿时融入了地面之中,一瞬间,李玄州手中的木剑金光大作。

金光犹如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般,已李玄州为中心,涤荡着向外散开来。

剑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力量,李玄州亦然。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发丝迎风飘荡,衣袂猎猎作响。

只听见一声铮鸣,剑身的抖动戛然而止,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地面之上露出了真身,八条金色的光束直射空中,再交互交错着汇织在了一起。

金光阵,已成。

李玄州拔出木剑,他冷漠如冰的脸,在金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不知悲喜的天神,一步步走进了金光之中。

阵法内,这些树木犹如被燃烧殆尽的灰烬一般,纷纷扬扬地洒向空中,可这些灰烬还不曾落下,便在金光阵只有,化为乌有。

李玄州在漫天的金光与灰烬之中,手握木剑,来到了一棵树的面前。

这是金光阵中,仅剩的一棵树,也是找到闻灵玉真正的入口。

树身一点点地向外飘荡着点点绿光,李玄州眼眸微寒,一剑刺在了剑身之上,整个人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洞一般,突然便消失了原地。

再一恢复视觉的时候,李玄州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黝黑静谧的山洞。

这个山洞的一切与他先前进入的并无一二,就连地上滑腻的石子,洞内滴答滴答的水声,都一模一样。

可见狐妖的幻术并非全然为假,先前的山洞全都按照这个真正的山洞来仿造的。

很快,李玄州来到了曾经走过的岔路口。

三条漆黑的小道一眼看不到底,无尽地往前延伸,李玄州长腿一迈,走向了最中间的那一条。

山洞里,丝竹声不绝于耳,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随着乐声摆动着身姿,如水蛇一般柔软,翩翩起舞。

青离慵懒地靠在塌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闭着一动不动,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美酒在手,美人在侧,青离笑得十分餍足。

他的笑容却不是为了眼前奢靡享乐的生活,毕竟这是他一直过着的生活,他的笑容,是为了怀中的小狐狸。

只见他手心不时顺着小狐狸的背脊抚过,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着小狐狸的醒来。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洞外飞入的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打断了这纸醉金迷的场面,琴瑟箫笛剧裂,原本正翩翩起舞的女子,猛地回过头来,面露凶相,五指成爪,两颗锋利的尖齿暴露在外,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

一道灰色的人影缓缓走进了山洞内,只见来人一身简单却洒脱飘逸的道袍,头戴逍遥巾,两根飘长的发带飘荡在后,手持木剑,面容俊美,神色却冷然异常。

正是李玄州。

青离表情一顿,倏而又冷笑道:“你还真找了过来,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李玄州冷声反问道:“他呢?”

青离伸手拨弄着小狐狸的下巴,笑得玩味:“我就知道你身边跟了好东西,不过嘛,他现在是我的了。”

李玄州神色骤然沉了下来,青离伸出手,食指轻轻一点,那些跳舞的女子们俱都尖叫着,伸出利爪和尖牙,朝者李玄州扑了过去。

李玄州身形犹如风一般穿梭在她们其中,他不再捻咒掐诀,只挥剑斩下,分明是木剑,可他使出的剑,又狠又准,每一剑的力道,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

女子的尖叫声接连不断,只见“砰砰砰”几道白光闪过,那些女子眨眼间全都变成了狐狸,被李玄州打回了原形,全都吱吱叫着跑开了。

青离此刻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抱着小狐狸站起身来,冷笑道:“还算有点本事。”

李玄州剑指青离,眉眼如霜,言简意赅道:“把他交出来。”

青离嗤笑道:“想要他,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李玄州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他的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白光,已避无可避的速度,对着青离便一剑劈了下去。

青离丝毫不乱,他是化成人形的狐狸,雷劫都躲了过来,又怎么能避不开区区道士的一剑?

即便李玄州找到了这里又如何,他根本没把李玄州放在眼里。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侧身一闪,恰好就躲开了李玄州的那一剑。

眼见果然如此,青离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讥讽之色,可下一秒,李玄州的手腕生生的在半空中转换了方位,似乎早已预料到青离的动作,剑身横向对着青离的手臂,截面斩下!

巨大的危机感顿时布满了青离的全身,他足尖一点,一脚踩在了桌案上,踏空而起,翻身躲过。

可这把剑离他实在太近,纵使青离的动作再快,数颗接连不断的血珠顺着剑身洒向了空中。

待青离落了地,他看着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满是杀意,厉声喝道:“你竟敢伤我!我定要你百倍偿还!”

一柄红色的鞭子突然出现在青离的手中,只见他一鞭挥下,鞭子骤然间往前伸长了数尺,李玄州身形一闪,鞭子抽在了桌案上。

只听见“轰”的一声,桌案顿时变得粉碎。

可这鞭子犹如灵活的长蛇一般,见一击未中,又长至李玄州的脚底,李玄州只觉得脚底一股刺痛感传来,他纵身一跃,数枚符篆从他的手中打了出去。

鞭身顺延向上,堪堪擦过李玄州的脸颊。

李玄州这才发现,这根鞭子上竟然还有锋利尖锐的倒刺,若是被抽上一鞭,只怕会被剐下一层皮来,实在是好歹毒的心肠。

两人的打斗竟把闻灵玉给惊醒了,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发现自己被红衣男子牢牢地抱在怀中。

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一张嘴,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青离只觉得虎口一阵刺痛,下意识低头一看,待看清眼前的情况时,符篆已如破空之势般,凌厉地朝他飞面而来。

青离暗道不好,瞬身闪过,可这打斗之间,片刻的分神便是要了命的大忌,青离能躲开第一道,第二道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符篆的威力非同小可,青离只觉得喉头一阵翻涌,身形不稳地晃了几步,手中的动作了也松懈下来,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抱着自己的双手总算送了开来,有了脱身的机会,闻灵玉毫不迟疑,一个跳跃向下,跑跳着朝着李玄州扑了过去。

眼见小狐狸跑了,青离有心想夺回来,可他现在受了伤,万万不敢与李玄州硬拼,犹豫不过片刻,青离转身一跃,化为一道红烟消失在了山洞中。

李玄州抬脚欲追,却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朝着自己熊扑而来,那表情看着,竟有一丝可怜兮兮的委屈。

李玄州原本打算挥开的手动作一顿,又在半空中却生生地收了力道,两手一接,稳稳地把狐狸抱在了怀中。

闻灵玉抬手就又气又委屈地拍了李玄州一下,然后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他惊恐地看着李玄州,张嘴想问李玄州怎么回事,可一出声,只发出了“吱”的一声。

这显然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闻灵玉急得“吱吱”乱叫,一时无法理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玄州无奈地摇了摇头,肯定道:“你变成狐狸了。”

闻灵玉:“吱吱吱!”

他不要变狐狸!

小狐狸的两只小爪子还扒拉在李玄州的胸口,睁着黑黝黝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玄州,毛茸茸的耳朵还无辜地抖了抖。

神使鬼差的,李玄州伸出手,在那毛茸茸的耳朵上搓揉了一番。

李玄州从未抚摸过任何生灵,可现下手心传来柔软毛绒的触感,再加之知道这是闻灵玉,竟让他有些不愿松手。

被这一抚慰,闻灵玉舒服得眯起了眼,喉咙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餍足声,尾巴都舒服得晃了起来。

李玄州惊于闻灵玉的反应,动作一停,问道:“你很享受?”

闻灵玉:“!”

为什么被摸耳朵这么舒服!

而且李玄州为什么要停下来!

他顿时装作凶巴巴的模样,想借此掩饰自己方才的丑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爪子就拍了过去。

李玄州一把握住粉色的小肉掌,指腹在娇嫩的肉章上揉捻一番:“变成狐狸也这么闹腾。”

而后另一只毫不客气地顺着闻灵玉的背脊,又上至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粉色的肉掌往里缩了缩,又舒服得伸展开来,闻灵玉最终屈服在这种极为享受的状态下,不自觉地探着小脑袋,蹭了蹭李玄州的胸口。

李玄州好笑地问道:“不生气了?”

生气?

闻灵玉突然就想到李玄州和冒牌货的事,龇着牙“吱”了一声,可惜在李玄州的魔掌之下,闻灵玉这一声极没有震撼力,仿佛是舒服得叹出了声。

木剑还掉落在地上,李玄州两手抱着闻灵玉,竟连弯腰也不愿了,只见他足尖在剑身上一点,木剑腾空而起,李玄州伸手握住剑柄,利落地将木剑背在身后,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手掌又重新落下,继续抚摸着闻灵玉。

“走吧,得找到那狐狸,把你变回来才是。”

闻灵玉却不愿意了,一跃从李玄州的跳下,落地时还不稳地晃了晃。

怀中骤然落空,李玄州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闻灵玉哼了一声,低着头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李玄州走过去一看,只见地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冒牌货呢。”

李玄州:……

原来是找他算账来了。

李玄州言简意赅:“被我打回原形了。”

闻灵玉也不在意自己说得话李玄州能不能听懂,气呼呼地直叫唤:“吱吱!”

他问的是李玄州跟那冒牌货做了什么!

他可记得很清楚,自己被掳走的时候,李玄州看着那冒牌货,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李玄州垂眸,淡淡道 :“是我一时不察中了狐妖的道,再者,我与你都不曾做过什么,又怎么可能与冒牌货有一二关系,不过是叫他背书罢了。”

闻灵玉抖了抖耳朵,狐妖多懂魅惑之法,结果李玄州口中的着了道,竟然只是要对方背书?

想一想那冒牌货怕是气得要吐血,闻灵玉不由得尾巴也摇了起来,脑袋一撇,算是将此事揭过。

他觉得自己十分大度,抬头挺胸,十分骄傲地迈着步子走到前方,还回头看了李玄州一眼,催促着他赶紧跟上来。

李玄州看着巴掌大的闻灵玉,有心想把他抱在怀中,可看着他脸上毫无自己是只狐狸的自觉,便没说出口,长腿一迈,瞬间甩开了闻灵玉一大截。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险些没被一阵风刮起来,踏踏踏地追了上去。

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闻灵玉已是累得走不动道了,他看着李玄州的背影又快又利落,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当即又是“吱”的一声,不动了。

李玄州回头看他:“走不动了?”

闻灵玉累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很没精神地抖了抖,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李玄州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拿闻灵玉没有办法,他蹲下身子,朝闻灵玉伸出手:“我抱你。”

闻灵玉的耳朵瞬间便立了起来,小腿一蹬,便跳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尾巴还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变成狐狸了,他也不要李玄州抱!

李玄州伸出的手落了空,他动作一顿,随即又自然地放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去

山洞阴寒,冷冰冰的毫无温度,不时有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鼻尖嗅到的空气也是凉飕飕的。

不知是不是闻灵玉变成狐狸的缘故,不消片刻,身子便冷得抖了抖。

此时李玄州的优势便显了出来,他身上热乎乎的,与这阴冷的山洞形成了格外对比的明显。

闻灵玉索性四肢一摊,趴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只用软软的肚皮贴着,拼命地汲取着李玄州身上的体温。

而原本一向四平八稳的李玄州,似乎脚底打滑般,踉跄了一下,闻灵玉便斜斜地顺着李玄州的肩膀滑了下去。

闻灵玉:“吱!”

李玄州是不是故意整他来着!

阴寒刺骨的冷气四面八方地向闻灵玉涌来,闻灵玉刚落到半空中,一只大手便把他捞了过来,抱在怀中。

“此处石子湿滑,行走不便,你再趴我肩上,掉了我可就不管了。”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而且李玄州身上还有很淡的草木香,分外好闻,比他先前趴肩上的时候好受多了。

闻灵玉也不在乎抱不抱的问题了,他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又蹬着爪子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只是刚一躺好,闻灵玉便瞧见李玄州的肩上出现了个灰扑扑的爪印,正是自己的杰作。

想到这李玄州格外爱干净的毛病,闻灵玉老实得一动不动,正以为李玄州会一脸嫌弃,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看过那个分外明显的爪印,抬脚便走,全然当没看见一般。

闻灵玉:“吱?”

他怎么不嫌脏了?

李玄州反问:“你会同一只狐狸计较这些吗?”

闻灵玉:“……”

不对,怎么自己变成狐狸了,李玄州还能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闻灵玉好奇,抬头又“吱”了一声。

李玄州淡淡道:“都说狐狸狡猾多端,你就算变了狐狸,还是只傻狐狸。”

闻灵玉气得当场就要挠他,李玄州伸出手掌覆在了闻灵玉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揉着:“别闹。”

最终,闻灵玉屈服于李玄州的魔掌之下,很没有骨气地收起了爪子,转而又在李玄州的衣领上留下了几个爪印,算是对傻狐狸三个字的回击。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走出山洞,再次来到了先前的岔路口,他略一停顿,也没见拿出个罗盘来定方位,径直走向了最右边的小道。

闻灵玉两只爪子搭在李玄州的手臂上,探出个脑袋四处乱看。

只是没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堵厚厚的石墙,再无其他,显然这是一条死路。

李玄州似早已预料到这场景,当着闻灵玉的面,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篆,闻灵玉脑袋一转,眼尖地看到李玄州的锁骨偏下的方位,有一颗小痣。

一颗小痣没什么稀奇的,可闻灵玉却觉得这颗小痣长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妙。

李玄州一向是清冷禁欲的,衣裳永远都是严丝合缝地挡住了胸口,谁能想到就在那领口之下,有一颗小痣?

就好比美人眉心的花钿,增添了几分韵味,但李玄州的这颗小痣,则是更加隐秘。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闻灵玉顿时脸色有些精彩。

他做什么去在乎李玄州哪里长了小痣,难不成变成了狐狸,竟也变得痴迷美色了起来?

李玄州全然不知闻灵玉所想,只见他一手抱着闻灵玉,一手夹着符篆,低声念着道家咒语。

符篆上散发着浓浓生机的草木气息,李玄州利落地打出符篆,贴在了石墙之上。

符篆骤然青光大作,石墙轰然作响。

一道道缝隙顺着符篆蔓延开来,仿佛在湖泊中丢入一颗石子,缝隙顺延而上,遍布了整个石墙。

随着缝隙渐渐变为巨大的裂缝,石墙一阵晃动,就连地面也起了细微的震动。

第一片墙片剥落,犹如决堤之坝,一发不可收拾,巨大的石块从墙面上掉落,砸在了满是水洼的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李玄州一挥手,一道结界自他面前铺展开来,将那些石块与水花隔绝开来。

闻灵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李玄州还是李玄州,连一点水花沾不了他的身。

“轰隆隆”声不断,等到最后一块石块落下,眼前骤然白光大作,出现了一个草绿花香的地方。

一只巨大犹如小山般的狐狸正趴在草地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蝼蚁般渺小的李玄州,轻蔑而鄙视。

第23章

狐狸睁开眼的瞬间, 小山般的利爪猛地砸向了李玄州。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了数丈深的坑底,李玄州早已借木剑之力, 握着剑柄,盈盈地漂浮在空中。

狐狸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口吐人言:“不知死活的道士。”

李玄州蹙眉, 这赫然是青离的声音。

可见这狐狸周身不见一点伤,他手臂上原本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愈合如新,不见一点疤痕。

这中间不过半个时辰, 李玄州深知那一剑的伤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复原, 他抬眸看过这一方空间,灵气浓郁, 甚至还有一方灵泉,灵泉上白雾缭绕, 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星光,这是灵气化为实质的象征,在轻盈地飘荡着。

此处竟是个洞天福地。

下一瞬, 狐尾掀起了滔天的巨风, 在空中重重地扫过。

巴掌大的闻灵玉直接被风吹落,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往下落去。

李玄州眼神一紧, 身子猛然俯冲, 一把捞起闻灵玉塞进了怀中, 冷声道:“呆好, 别乱动。”

也许是闻灵玉此刻是一只狐狸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的青离,是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是体内自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向青离臣服。

察觉到闻灵玉在他怀中不停地发抖,李玄州还分得出心神来问他:“你害怕?”

闻灵玉抖着嗓子,“吱”了一声。

李玄州道:“你跟莫如楚怎么说的全忘了?”

闻灵玉答不上话来,他说不出是更害怕还是更担心,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己变成狐狸这副没用的样子,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怕得发抖。

李玄州飞身躲过朝他扫来的狐尾,冷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李玄州袖中飞出数枚符篆,稳准狠地打入了地面之中。

符篆发出一道金光,便没入地面不见。

见李玄州的符篆并不打向自己,青离鼻头发出一声气焰,直接一掌把地面给掀起了数尺,其中一枚尚来不及隐遁的符篆,竟被青离给拍了起来,变成了废纸散在了空中。

青离金色眼中满是轻蔑,嗤笑道:“死到临头还想布阵?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青离抬起头,喉头中发出一声犹如雷鸣般的嘶吼,后爪微微弯曲,而后猛地一跳,直接超李玄州扑来。

李玄州足尖在青离的头上一点,飞向空中,他咬破中指,在木剑上一划而过。

木剑仿佛注入了某种力量一般,发出了阵金光。

李玄州抬手,一剑斩下,竟连空中飘荡着的灵气都被他劈开了三分,一道金色的圆弧顺着剑身蔓延而下,直逼向青离的狐尾!

青离虽化成了本体,但他却不像庞然大物那般笨拙,反而轻巧地一跃,重重地跳在了灵泉之中。

顿时,这片空间犹如下了一场雨,点点水珠落下,打湿了李玄州的发丝。

眼见一击未中,李玄州挥手一洒,又是数张符篆飞出,符篆在空中金光闪动,分别没入了不同的方位,遁入地面,再难寻觅。

方才听青离说起“布阵”二字时,闻灵玉便忍不住探了双眼睛出来。

看出符篆落入的方位,闻灵玉双眼一紧,李玄州当真是在布阵!

先前被青离破坏的方位,正是乾!

可青离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机会,他尾巴高高地竖起,原本柔软的毛发犹如钢针般锋利,只见他狐尾猛烈地扫过,漫天遍雨的钢针几乎是避无可避地朝李玄州打来!

李玄州抬手便是一张符篆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原地,神乎其技般地出现在了坤的方位。

正是离灵泉最近的位置!

一道迅如疾风的金光朝青离刺来,尽管这道金光与青离的身形比起来,犹如蚍蜉般渺小,可青离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本能让青离纵身一跃,避开了李玄州的这道攻击,没想到瞬间金光消散不见,一面八卦镜突然出现在青离的头顶。

八卦镜中镶有天干地支的字符,在缓缓地转动着,无上的道家之意光耀大地,遍布整个空间当中。

顿时,青离仿佛被人生生按在了地上,猛地一顿。

李玄州漂浮在空中,衣袂飘簌簌抖动,双手在快速掐诀念咒。

金色的字符带着沧桑的古意,八卦镜的齿轮徐徐转动,随着天干地支字符的变化,每转动一次,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青离的身形便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一分。

于此同时,李玄州打入地面的数道符篆突然一道光束直通天际,光束在快速地互相交织,竟是与八卦镜组成了上下相生之术!

原本是为了躲避剑光,可没想到那不过是诱敌之法,真正等着青离,却是这面八卦镜。

青离扬首长吼,只见他通体发光,眼睛却在看到缺了一角的方位时,阴狠欲裂。

李玄州暗道不好,可为时已晚,青离以震动山河之势,重重地此处攻去。

八卦镜突然一阵摇晃,点点金光从字符中洒落,仿佛快要消散了一般。

即便阵法没有大成,李玄州已没有机会再等下去,正欲挥剑斩下,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青离已冲出了破损的方位,一跃而出,利爪朝李玄州迎面而来!

李玄州生生止住了念咒,翻身一避,可他的动作再快,也被青离的一掌拍在了背脊之上。

李玄州只觉得喉头血腥气翻涌,险些从空中坠落下去,他借力在青离的背上一点,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他还是有些高看了自己,可现下看来,势必将阵法中破损的符篆补齐,否则以他目前的道行,还支撑不了阵法的运行。

念及此处,李玄州握紧了剑柄,不再做无谓的攻势,收回八卦镜,纵身向破损的方位飞去。

可青离却不给他这机会。

只见青离一跃而起,朝李玄州飞身而来。

李玄州快得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穿梭在青离的利爪之中。

青离俨然是不给李玄州逃离的机会,方才从阵法中脱身,此刻他身上凶意滔天,恨不得扒下李玄州一层皮来,攻势越发逼人。

李玄州面上愈加凝重,他本就负了伤,加上方才催动阵法已耗费了他不少体力,现下看着还能躲开青离的攻势,可若是时间一长,迟早会被青离一掌拍成肉泥。

必须得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可李玄州面对青离的攻击,已是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来,又何来分出心神想出别的法子?

就在此时,李玄州却觉得胸口一阵窸窣,低头一看,闻灵玉从他的怀中一跃而下,跳在了青离的身上,又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破损的方位。

李玄州瞳孔一紧,青离也似有所有察觉,回头一看,扬首一阵怒吼,天地都为之一颤。

闻灵玉几欲在这声嘶吼中跪倒在地,他足尖用力一缩,仿佛被尖细的石子刺了一般,闻灵玉一声吱吱,肉垫生疼。

可在这钻心的疼痛当中,对青离血脉中带来的惧怕,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仅仅也就一些,仿佛是一片大海中,用叶子捧起一抹水那般多。

可就这一些,对于闻灵玉来说,也成了救命稻草一般,他不要命地往前跑去。

但他身形实在太小,乾方位明明就在眼前,可纵使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乾离他的距离,似乎还是那般遥远。

突然,身后一阵凛冽的大风袭来,吹得闻灵玉向前一连翻了几个滚。

闻灵玉回头一看,青离的利爪正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尖锐锋利的爪子散发着冷银的光辉,只要他往下一挥,便能当场要了自己的命。

但在青离的利爪之上,一道金色的丝线死死地缚住了他,让他再不能往前迈进一步。

金线陷进了青离的皮肉当中,点点鲜血顺着金线凝成了血珠落下。

在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的双手也是亦然。

金线在他手掌上缠绕了数圈,勒进了他的掌心之中,金线绷得又紧又直,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李玄州死死地拉住金线,竟以他一人之力,足以让青离无法再动弹。

在看到颗颗血珠从李玄州的指缝中低落的时候,闻灵玉眼神蓦地一紧,而后不再犹豫,撒开了腿拼命地往前跑去。

明明浑身的皮肉累得都要融化了一般,明明每跑出一步,肉垫的剧痛也随之加深,可闻灵玉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一刻也不敢让自己松懈,他只知道,乾就在眼前,而李玄州,就在他身后。

终于,眼见乾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闻灵玉边跑边扭头,“吱”了一声。

喉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李玄州强忍住这翻涌的血腥气,扬声道:“第一句。”

闻灵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一跃跳进了被青离砸出的深坑之中,划破肉垫,就着血液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而后没了动作。

闻灵玉回想起李玄州写符时的手法,他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心中清静如自在。

震离坎兑,翊赞扶将,乾坤艮巽,虎伏龙翔。

这十六个大字带着奥妙的道意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当他再睁开眼时,疼痛与害怕都已从他心中消散,眼神清明万分。

分明是在狐狸的身体里,可当第一笔落下,犹如笔走龙蛇般,闻灵玉连一丝停顿犹豫也无,一气呵成地写下了堪称完美的咒语。

符的载体并非只有符纸一种,枣木、红砖甚至于石块都能进行撰写,更甚者,某些修炼阴毒之术的人,以活人作为载体,将咒语写在活人的胸膛和四肢之上。

此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而大地乃是根本,李玄州当初能在山脚下用树枝布出阵法,如今闻灵玉自然可以以地为符,已血做引。

漂浮于空中的李玄州,瞳孔中满是震惊。

只见符文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将闻灵玉的身形笼罩其中,而后金光一闪,已没入地面之中,符篆已成。

从未有人能第一次写咒语便能成功,饶是他在观中修行多年,也是第二次才能真正地写出一张成功的符篆。

而李玄州之所以让闻灵玉写,只想着他能将咒语写出来,而至于是否能生效的问题,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可眼前的一幕,让李玄州心头深深地为之颤动。

紧绷的金线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嗡嗡”的嚎叫声,只听见“绷”的一声,金线骤然断裂,线头在空中飘荡中,而后缓缓落下。

一直紧紧拉住金线的李玄州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的松懈让李玄州压抑的鲜血喷口而出,跌落在地。

此时青离一声愤怒滔天的巨吼,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闻灵玉早已累得瘫倒在地,虚虚地喘着气,一抬眼,青离的身影拔地而起,他高高地举起了利爪,仿佛一座大山般从天而降,带着绝对的威压气息,朝自己迎面袭来。

瞳孔中,青离的巨爪越来越大,在这短暂的一息之间,闻灵玉微微转动了眼珠,看向了不远处的李玄州。

他看到一向清冷的李玄州,脸上竟露出了竟似于慌乱害怕的神情。

闻灵玉颇为自嘲地想到,总算是在他临死之前,看到李玄州变了脸色。

这么算来,这一次,终是他占了上风。

一柄木剑从天而降,剑身金光大作,以踏破凌空之势直疾而下,一剑穿透了利爪!

滴答……

剑尖上一滴鲜血落下,染红了草地,也拉回了闻灵玉出神的心思。

他怔怔地看着悬在上方仅一次的巨爪,因为掌心穿透带来的痛苦,巨爪猛地缩紧,似乎想将木剑捏碎。

青离痛呼的嘶吼声如铜钟撞击般响彻不已,李玄州不知何时再度施法漂浮于半空之中,结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与青离的力量对抗,额间冷汗落下。

青离的嘶吼挣扎不断,剑身之上竟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李玄州维持着结印的手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他分明已是如此狼狈,可在他眼中,丝毫没有退缩与怯弱。

突然,只见李玄州双手骤然成掌,一声喝道:“起!”

只见木剑飞扬而上,连同着青离的巨爪,高高地举起,而后猛地一落,仅露出半截的剑尖凌厉地插/入地面之中!

消失的八卦镜再度出现在空中,金色的符文照耀在这片天地之间,缓缓地转动着。

断裂的金线不知何时缠上了青离的脖颈,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猛然一拉,竟将青离巨大的身形生生地拉入了八卦镜之下!

金光闪耀,道意高深,金色的符文犹如齿轮一般,古老而缓慢地转动着,地面上的阵法重新亮起了数道通天般的光束,正与八卦镜中转动的符文完美的相接!

李玄州神色冷然,眼如冰霜,双手在快速地变换着结印的动作。

只见他每结印一次,悬挂在半空之上八卦镜便会往下压一分,同时,本困在八卦镜与阵法之间的青离,竟被生生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八卦镜与阵法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没过了青离的身形。

李玄州强忍着阵法反噬带来的痛苦,双指并拢,指向八卦镜,冷声吐出一字:“落!”

“轰!”

八卦镜犹如泰山一般,重重地砸了下去!

霎时间狂风大作,漫天飞尘,天地都为之一颤!

灵泉也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中毁去,彻底幻化成一场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只是还不曾落到地面之上,便已幻化成星光点点,消散在半空之中。

闻灵玉被这阵飓风刮向空中,只觉得头晕眼花,世界颠倒,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牢牢地接住了他,抱在了怀中。

狂风在渐渐消散,待李玄州抱着闻灵玉缓缓落下时,漫天的飞尘在逐渐消散,眼前的一幕,已是另一幅场景。

原本的洞天福地已成了残垣断壁般的存在,巨大如山的狐狸也消失不见,他已变成了人形,不知死活地躺在数丈深的地坑之内,手掌还被木剑穿透刺入地面,红衣也变成了破布,满身皆伤。

闻灵玉抬眸:“吱?”

李玄州道:“他还没死。”

话音刚落,青离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可这一动,刚好牵动了钉在了地面上的手,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哀嚎不已。

眼见青离站都站不起来了,闻灵玉直接蹦了下来,朝着青离就是一爪子挠过去!

“吱吱吱!”

虽然知道青离听得懂,李玄州还是很贴心地替他翻译:“把他变回去。”

青离抬起头,眼中满是惧恨和后怕。

他露出原身都不是李玄州的对手,此刻这副狼狈的模样,怕是李玄州动动手指,便能要了自己的命。

若是李玄州能不杀他,于他来说,已是最好的后果。

青离咬咬牙,咽下几欲吐出的鲜血,反问道:“我放他回去了,你能放过我?”

李玄州冷声道:“不能,你吸食凡人魂魄,天都不能容你。”

天不能容这狐妖,可这狐妖又怎么会好好地活在香山上?

闻灵玉回头,又是“吱吱”了几声。

李玄州弯腰,把闻灵玉从青离身旁抱起,淡淡说道:“因为此山有灵,所以天劫落不到香山之上,他若是下山,便是死路一条,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才一直躲在这山上。”

青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道:“你脑袋转得还挺快,可你既然不放过我,我又何必放过他?”

李玄州眼眸阴沉似水:“我没在和你谈条件。”

“既然没谈条件,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又何必多费口舌?”

“再者,你若是真不在意旁边这位,中了摄心术之后,又怎会见到他的容貌?”

“说起来,”青离舔舐过嘴唇,不怀好意地说道:“他相貌确实一等一的好,那腰身也是诱人得紧,若是和他做一做那快活之事,想必也是美妙得很。”

“啪啪啪!”

三个凌空抽来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青离的脸上,青离啐得一口吐出满口鲜血,猛地扭头,眼神狠辣,看着似是恨不得拔下李玄州一层皮来。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妄言。”李玄州神色犹如寒冰般阴冷,仿佛此时的青离,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哈哈哈——”

青离骤然仰天大笑,厉声道:“你越是在乎他,我便偏偏不放了他,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你既不放了我,我又怎么可能愚笨让你如意!”

“我死了之后,有个如此难得纯净的生魂陪我作伴,也是不错的。”

李玄州瞳孔骤然缩紧,冷声问道:“你说什么?生魂?”

青离打定注意李玄州不敢杀他,眼神更加猖狂:“你难道不曾发现,你身边这个,是生魂?”

闻灵玉探出脑袋,耳朵无辜地抖了抖:“吱?”

“什么是生魂?”

李玄州沉吟一番,徐徐说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

“不错!”青离大笑道:“故而只要找到身体所在,你还能有还阳的一天。”

“所以,你若是不放我,不仅仅是让他再无法成人,更是断送了他还阳的机会!”

闻灵玉身形骤然一僵,似是被这消息惊呆了一般。

李玄州深知闻灵玉此时心中必定无法平息,他最念之事便是投胎,原本以为自己是漂泊无依的魂魄,连生前的记忆都没有,才导致无法投胎。

如今得知竟还有还阳的机会,又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他会不会求自己放过青离一命?

突然闻灵玉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蓬松雪白的狐尾像炸开了一般,高高地竖起,几步便冲到了青离的面前,几爪子挠下去,愤怒地吱吱叫着。

“你知道我是生魂还成心把我变成狐狸!你这个臭狐狸!”

青离冷不防被他挠了几爪子,不怒反笑:“你现在和我可是同类,你骂我,可是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

闻灵玉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扭头又对李玄州吱了一声。

李玄州眼神微动,竟一时回答不上来。

青离见状,冷笑道:“他一个道士哪来的能耐把你变回去?此乃我狐妖一族的秘术,你入了狐狸的身,又饮了我的血,若是他强行把你抽离,只怕不消片刻,你便会散得一干净。”

“再者,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我不放你出来,你便会彻底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届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永远都是一只狐狸。”

闻灵玉才不信这狐狸的鬼话,扭头问李玄州:“吱?”

“他说的是真的?”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头,看起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青离把李玄州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意:“你若肯以道心起誓,我放他出来,你不伤我,并且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还能考虑考虑,要不然,我拼死也会带着他一起上路!”

李玄州重新把闻灵玉抱在怀中,伸手在雪白柔软的狐尾上抚过,按下了闻灵玉的愤怒,口中却道:“还挺舒服。”

闻灵玉气得张嘴就要咬他:“你舒服你来当狐狸!”

锋利的尖齿在李玄州的虎口上只留下了淡淡的齿印,李玄州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

难不成李玄州还喜欢上这只狐狸了?

闻灵玉更加愤愤,态度坚决:“吱!”

“不愿意!”

李玄州这才作罢,转眸看向青离:“你刚刚说什么?”

“你!”

青离气得几欲吐血,合着他刚刚的话,这道士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行了,我也不在乎,”李玄州摆手道:“易江原和你什么关系?”

“姓易的凡人?”青离不屑道:“不过是给了他点蝇头小利,他便每月送几个人上山给我吸食魂魄,凡人而已,不值一提。”

李玄州接着道:“所以你在山下布下阵法,不仅可以防人上山,还能将那些无辜的人送到你的口中。”

青离突觉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玄州冷声道:“我问个明白,自然也让你死个明白。”

青离大惊,骇道:“你要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法决朝自己打来,青离手掌被钉在地面之中,几乎是不能动弹,可他在那道法决之中,却感受到了无比恐怖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青离往旁一躲,只听见“呲拉”一声,木剑将他的手掌又割开了三分。

可即便青离想躲,又能躲到哪去?依然是大半的法决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离体内是几欲碎裂的剧痛,他不敢置信道:“你当真要杀我?这个生魂你不管了?”

“杀你就杀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玄州说完,手心又凝出了一团法决,眼看就要挥手打出,青离是万万不敢再接第二道,当即求饶道:“别杀我!我还有许多宝物,我愿意全部献上给你!”

李玄州手中一顿,青离正以为此话戳中了李玄州的软肋,下一秒,就听见李玄州冷声道:“你放心,杀了你之后,你的老窝我自会抄得干干净净。”

又是一团法决打在了青离的身上,青离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已是头都抬不起来了,浑身的骨头仿佛碎了一般,五脏六腑被骨头穿透,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青离一口鲜血喷出,隐约可见鲜血中深褐色的肉块,李玄州毫不手软,对他已是杀意尽现,青离已头抢地,连连说道:“只要你不杀我,我马上把这生魂放出来,从此呆在山中再也不害人!”

李玄州挑了挑眉,转眸问闻灵玉:“你相信?”

闻灵玉从未见过李玄州这般冷冽的手段,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李玄州说道:“狐妖最是狡猾奸诈,这样的话,我可不信。”

青离唯恐那第三道法决落下,自己小命不保,连连说道:“我现在便他放出来!”

说完,似是生怕李玄州不相信一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施法。

只见闻灵玉缓缓飘向空中,犹如根根红线的鲜血自狐狸的口中流出,再传至青离的体内。

正是青离自己的血。

闻灵玉的魂魄在狐狸的体内若隐若现,随着最后一滴血的流尽,闻灵玉的魂魄彻底从狐狸之中挣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李玄州!”

终于从狐狸的壳子里出来,闻灵玉欣喜地动了动胳膊,很是满意,却见到李玄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闻灵玉莫名一怔,难不成李玄州还真喜欢那只狐狸?

再扭头一看,那只小狐狸刚一落地,便早已跑没了影。

施法将闻灵玉放出来后,青离体内已是一点灵气也无,他此刻已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讨好地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李玄州的褐色眸子犹如千年寒潭般冷冽,嘴角竟有一抹冷笑:“满意?我自然很满意,当然,我也会让你满意的。”

闻灵玉不禁打了个冷战,可又看着李玄州移不开眼。

李玄州这冷到极致的模样,对自己竟有一股绝对又危险的——吸引。

第24章

青离顿觉危险, 颤声问道:“你……你要如何!”

李玄州不答,反问闻灵玉:“他打了你几鞭子?”

闻灵玉:“啊?”

魂体上的剧痛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闻灵玉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脖颈处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玄州眼神骤冷,眼神如刀子般扫过青离:“三十一道鞭痕, 不一一还给你,可真是有有点对不住。”

话音刚落,木剑陡然幻化成长鞭,出现在了李玄州手心。

李玄州握着鞭子的手修长有力,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毕露, 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于手掌之上。

只听见“啪啪”两声,鞭子在空中狠狠地划破风声, 朝着青离就甩了下去!

青离痛得一声大叫,求饶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又是数鞭落下!

一瞬间,青离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又疼又烧, 李玄州的动作又快又狠, 不过瞬间,三十一鞭抽完,青离活活去了半条命, 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瘫在地上微弱地喘着气。

闻灵玉在一旁骤然明白, 李玄州这是在给他——出气?

那么他显形的那一刻, 李玄州皱起的眉头, 也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上的鞭痕,才会由此反应。

对待妖狐,闻灵玉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泛滥,这妖狐不知吸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魂魄,打他一顿鞭子,于那些人命而言,可真是算不上什么。

此时眼看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符篆,青离不知哪来的力气,撕扯喉咙喊道:“道长!我已把这生魂放了出来,你就饶我一命吧!”

李玄州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出符篆,只见符篆贴在了青离的额间,顿时金光大作。

刹那间,青离的人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刺入地面的木剑。

李玄州抽出木剑,这时一只狐狸从衣裳中钻了出来,眼神毫无灵气,与普通的飞禽走兽毫无区别。

闻灵玉不禁问道:“你做了什么?”

李玄州道:“我把它打回了原型,他现在就和普通的狐狸一样,不消几年,等他寿命一到,自会灭亡。”

“可这狐狸能修炼成人形必定有所造化,若是他又开启了灵智怎么办?”

“哼……”李玄州冷笑,“依他做的这些伤天害理之时,即便真的开了灵智,也绝对挡不住那化形时的天劫,天劫一旦落下,就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闻灵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他抬眸看过这一片破败不已的空间,突然看见一堆石块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指:“李玄州,你看那是什么?”

李玄州顺势看过去,道:“那狐妖不是说他留了许多宝物,也许那些就是。”

闻灵玉一扬头,当即说道:“走!抄家去!”

李玄州微不可见地淡淡一笑,可等闻灵玉飘向前方时,眼神已然沉了下来。

闻灵玉从狐狸的体内出来之后,魂魄已然淡薄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还有淡淡的墨色晕染其上,现在则是只剩下淡淡的水色,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会化了一般。

闻灵玉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变化,等他兴冲冲地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宝物不过是凡人喜欢的珍珠、玉石等名贵之物,虽然亮晶晶的很是好看,可还是让闻灵玉大失所望。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开开眼界呢……”

闻灵玉嘟囔一声,却见到李玄州从那一堆宝物中拿出了一根木簪,细细打量。

金银财宝李玄州都看不上眼,怎么如今对这个不起眼的木簪上了心?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李玄州不答,对闻灵玉说道:“把你的遮阳之物拿出来。”

闻灵玉不解,但还是乖乖把红竹伞拿了出来,才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根木簪有灵气覆在其中,我再施个法,将这把伞收入木簪之内,以后你出行,只消带着这根木簪,便能不惧阳光。”

闻灵玉很嫌弃地说道:“狐妖的东西,我才不要。”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而已,

李玄州动作一顿,遂放下木簪:“倒是我疏忽了,这东西不要也罢。”

闻灵玉却像瞧见了什么稀奇事一般,睁大了眼:“你竟然也会认错?”

李玄州不冷不淡地看过去,闻灵玉马上噤了声,一双眼睛打着转地四处乱看,表面上看着是被震住了,实则心里偷着乐。

李玄州这是被自己说中,恼羞成怒了。

闻灵玉憋着笑,忍得十分难受。

李玄州无奈摇头:“要笑就笑,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噗嗤”一声,闻灵玉竟是笑出了声,双眼盈盈地看着李玄州,笑意明媚。

李玄州喉头滚动,在与闻灵玉的对视中,破天荒地移开了眼。

“走了,下山。”

见李玄州如此躲闪,闻灵玉心中更加得意,笑盈盈地跟在李玄州身后,一前一后下了山。

等到两人回到客栈,李玄州捂着桌案,身形踉跄一步,竟是站立不稳的模样。

闻灵玉心中一紧,这才发现李玄州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

闻灵玉这才想起来,在和狐妖的打斗中,李玄州早就受了伤!

只是李玄州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叫闻灵玉一时忘了,即便李玄州再厉害,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会疼会受伤的普通人。

上回收服易江原便是这般,今日收服狐妖亦是如此,闻灵玉心中不知是紧张更多些,还是生气更多些,李玄州怎得就如此能忍?

“李玄州,你怎么样!”

李玄州慢慢站起身来,咽下喉头的血腥气,低声说道:“我得休养几日,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要问我,届时我自会与你细说。”

闻灵玉双眼颤动,李玄州竟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意狐妖所说的生魂,虽然闻灵玉面上装作轻松无比,但知道自己没死,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闻灵玉本一直在想该如何同李玄州提及此事,可他万万没想到,李玄州竟会主动开口。

这叫闻灵玉如何能再冷静下来?

此时李玄州已缓缓步入内房,床幔落了下来,李玄州挥手在周身布下结界,床幔飘荡,隐约只能见到李玄州调息打坐的身影。

闻灵玉独自在房内,心头仍是纷乱如麻,即便已经过去了两日,可得知自己是生魂所带来的震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眼见李玄州还在床上闭目调息,窗外人声鼎沸,不时有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传来,闻灵玉此刻很想去看看热闹鲜活的人间百态。

去看一看他最爱的人间,从来都是闻灵玉最愿意做的事。

闻灵玉撑着红竹伞,想到平日和李玄州一同观看的道家书籍,便飘到了一家书斋。

正巧书斋内有道士打扮的人正在翻看着书籍,闻灵玉飘了过去,却发现这人看的是关于三星观的起源之说。

“三星观位于云浮山,称为天下第一观,此山云雾缭绕,灵气甚浓,三星观立观已甲子有余,历经三代掌教,其中最为惊才绝艳的是第二代掌教,清霄真人……”

闻灵玉草草地看了几眼,便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而后又在书斋内看了一圈,并未看见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书籍,此时书斋内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对正在翻看账目地掌柜说道:“爹,今日听雨轩的说书先生来了!”

掌柜的自是知晓自己孩子喜欢听书的喜好,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吧。”

少年得了令,转身便跑了出去。

闻灵玉也未曾听过书,心念一动,便跟了上去。

来到听雨轩,才发现此处已围坐了许多人,只见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已是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今日要说的,乃是香山的狐妖一事,据说在两百年前,香山有一狐狸,偶然食得了一枚灵果……”

“那狐狸花费了百年的时间化成人形,可他不想着以正途修炼,反而走起了吸食男子元阳魂魄的法子……”

听到这里,闻灵玉却有些不解了,他自然知道魂魄是何物,可说书先生口中的元阳又是何物,闻灵玉却不明白了。

此时一道同样疑惑的声音响起:“元阳是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闻灵玉看过去,问话的正是那书斋的少年。

他见众人发笑,一张小脸浮上了红晕,仿佛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一男子大笑道:“元阳是鬼魂精怪最爱的东西,吸上一回,便可法力大增,尤其是道士的元阳,更是精纯难得。”

还有这等事!

闻灵玉顿时睁大了眼,没想到李玄州在鬼怪的眼里,竟是个香饽饽!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继续说道:“不错,那狐妖仗着吸食元阳魂魄,妖力大增,越发猖狂……”

在故事的最后,狐妖被那偶然路过的高人发现,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后,替天行道,将那狐妖收了去,引起众人的声声叫好。

虽然知道说书先生说的是故事,可闻灵玉不由抿唇一笑,下意识便想到了李玄州。

只是李玄州分明俊美得很,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却变成了胡子花白,一身破破烂烂的老道。

闻灵玉心中暗笑,等他回去,也要同李玄州说一说这个故事。

可等闻灵玉回到客栈,看着床上李玄州模糊的身影,突然又觉得这个故事无趣得很,不说也罢。

床幔内,原本应在闭目调息的李玄州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摊开手心,一小截叫不出名字的深褐色圆木凭空出现。

这根圆木也不知是何木材,光泽并不明亮,反而有股沉敛的厚重,质地坚硬,还有淡淡的将香萦绕其中。

李玄州拿出一柄小刀,垂头,开始打磨起这根圆木来。

深夜,李玄州腰间的令牌亮起了淡淡蓝光,这是道观中有人发来传话的法术。

李玄州挥手一扬,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水镜。

水镜中是一名头戴星冠,满头白丝的男子。

这名男子虽然一头白发,可年岁瞧着并不大,他皮肤白皙,样貌竟有些男生女相的精致。

可他的双眼却仿佛是历经了沧桑一般,与他那张年轻秀美的脸,显得分外不搭。

他容貌虽然精致秀丽,可周身气质无上高深,如浮云般难以琢磨,寻常人看见他的时候,根本不敢多看上两眼,内心只会觉得这是位不出世的高人。

水镜中一片荡漾,男子微微皱眉,声音如珠玉碰撞:“怎么?你可是受伤了,竟连水镜的法术都支撑得如此困难?”

李玄州垂眸,看着手中方才雕刻好的木簪,道:“是,启禀师尊,弟子偶遇一只妖狐,不敌被他所伤。”

若是闻灵玉听到,必然会想到,这男子就是他曾缠着问过的云知尘。

可惜的是,李玄州早已布下了阵法,他并不是为了防闻灵玉,只是休养调息,需得是彻底清静的环境,客栈人多口杂,李玄州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知尘听闻,并未追问妖狐一事,转而说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神色未变,定声答道:“一切无异,师尊放心便是。”

一切无异?

云知尘将这四字细细回味,面上无任何表情显露,心中已然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以李玄州的性子来说,“一切无异”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含糊太笼统,李玄州说一不二,怎么会回答这四个字?

是这其中出了某些转变,还是李玄州不愿说,或者是,不愿对自己说。

云知尘心头闪过各种猜测,就又听李玄州问道:“师尊,此次下山,弟子有一事不明。”

云知尘神色淡淡:“何事?”

“弟子偶遇一个生魂,只是关于生魂一事,弟子从未遇见过,所知甚少……”

“明衍……”云知尘打断李玄州的话,“世俗间的事自有其他的道士相助,你此次下山只是为了残魂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无需为其他琐事忧心,你可明白?”

李玄州握紧了手中的木簪,低声应道:“是,弟子明白。”

云知尘眼神平和,却有能看透人心的敏锐,他深知能让李玄州开口问出关于生魂的事,想必此事占据了他不少的心神,云知尘略一思索,便道:“待残魂的事已了,你回到观中,有关生魂种种,我自会说与你听。”

李玄州只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云知尘转身离去,白发飘荡,水镜也在他的背影之中渐渐消散。

李玄州垂眸,摊开掌心,双指并拢,继续将道术注入这根木簪之内。

一夜过后,眼见木簪一道莹光闪过,李玄州便知道术已成。

想到闻灵玉已越来淡薄的魂体,李玄州当即翻床而下,掀开床幔走了出去。

闻灵玉没想到不过第二日李玄州便出来了,再一看李玄州还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你怎得不再多调息几日,怎么就出来了?”

李玄州神色有些凝重,他眉头微蹙,低声道:“我有样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重要的东西?

闻灵玉一怔,不由问道:“是什么?”

李玄州摊开手心,是一枚造型简单素雅的木簪。

“这是……”

“不是嫌弃狐妖的东西吗,试试这个。”

“你……”

话才说出一个字,闻灵玉便没了声音。

当日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闻灵玉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怎么李玄州就偏偏记在了心里?

闻灵玉心中一时如滚水般沸腾,不知是意外更多些,还是紧张更多些。

只是若说是紧张,他又为何紧张?

见闻灵玉怔坐不动,李玄州挑了挑眉,道:“不想要?”

“不、不是。”闻灵玉呐呐说着,半晌,才伸手接过木簪。

他眼睫略显慌乱地颤抖着,然后垂下头,将木簪插/入发丝之中。

木簪闪过一丝莹白色的光,而后也同他的魂魄一样,变得淡薄透明。

不过瞬间,闻灵玉只觉得空荡荡的魂魄似乎充盈了些许,仿佛是充满生机的水源注入了干涸的大地,他惊讶地抬起眼:“李玄州,这木簪……不止你说得那般简单吧?”

看出闻灵玉魂体的变化,虽然是如同染了一层水色般清淡,即便效果微弱,也是起到了作用的,李玄州才稍微放下心来,沉吟一番,才徐徐说道:“这木簪是由凝神木打造,本身就有稳固神魂的功效,你是生魂,先前又入了狐狸的身,带着最为合适。”

李玄州还是没有把闻灵玉魂体变淡一事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李玄州心中太明白了,所以他才会连夜制出这根木簪,暂时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听李玄州提及生魂,闻灵玉抿了抿唇,问道:“生魂……难道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你已知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就是说若是生魂回到肉身,还是能够还阳,可……”

声音有短暂的停顿,李玄州才低声继续道:“可若是魂魄离体太久,迟迟不回到肉身之上,迟早便会成为真的死人。”

“肉身本就与魂魄相连,届时肉身不仅腐坏,魂魄也会随之变为孤魂野鬼,失去自我。”

“可我已经飘了十数年了,准确地说,是十五年,怎么我……”

闻灵玉的声音戛然而止,若真如李玄州所说,肉身与魂魄相连,可他飘荡了十五年,魂魄却毫无影响,这岂非说明——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缓缓说出了闻灵玉的猜想:“有人在施法护住你的肉身,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灭。”

第25章

闻灵玉心神大震, 相比起听到自己是生魂时,他显得更为震惊。

生魂者,多是惨遭毒手才有此一难, 可害他的人是谁,护住他的人又是谁?

闻灵玉只觉得纷乱如麻,他本就全无生前之忆, 从前是没心没肺地飘着,只盼着能早日投胎再世为人,可现在他现在更想要弄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灵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失去了记忆, 他活了一世,死了十数年, 到来头,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实在是可悲。

此时李玄州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而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

闻灵玉深知李玄州这是根本就没把自己调理好, 李玄州的性子总是这般,即便这根木簪再重要,能比得上自己吗?

等李玄州平复下来, 再一抬眼, 正看见闻灵玉微微蹙起了眉,看那表情似乎在生气,只是碍于他目前是个病号而不好发作, 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李玄州不由一顿, 他还从未见过闻灵玉这般模样, 正准备说点什么, 就听闻灵玉毫无起伏地说道:“你先去休养吧, 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不迟。”

李玄州果真乖乖照做,起身又回到了卧房内。

闻灵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时间生魂的消息,李玄州牛鼻子似的犟,扰得他是无可奈何。

可被李玄州这一打岔,闻灵玉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即便是再难再险,他也定要弄清楚自己生前之事。

人活一世,实在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否则,同那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今日的窗外一如既往的热闹,闻灵玉不由伸手抚了抚发间的木簪。

不必撑着红竹伞,能够光明正大走在白日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颇有吸引力的事。

想到此处,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便飘了出去。

如果问不撑着红竹伞走在白日下有什么区别,其实也无甚差别。

毕竟之前红竹伞是可见的物,现在却附在了木簪上,只是效果仍在罢了。

但对闻灵玉来说,依旧是一件让他欣喜雀跃的事。

他伸出手挡在眼前,金色的阳光穿过他透明的手掌,照进了眼中。

分明周身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温度,可闻灵玉仍是扬唇一笑,他学着凡人踱步那般,一步一步踩在了地上,好像这样,他便能离成人那天,更近了一步。

等闻灵玉走过了一条街,瞧见前方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身旁还围了不少的人,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闻灵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粗布麻衫,却难掩清丽,她神情哀伤,泪眼连连,而她身前有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了一条搭落在外的手臂。

那手臂已是一片青灰,竟是个已死之人。

闻灵玉赫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要卖身葬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上有的人日日纸醉金迷,可有的人,却只能把自己卖了,来换得父亲的安葬。

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会如此?

闻灵玉一阵叹息,此时不远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朝这走来,他身后几名随从抬着顶轿子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走在前方替他开路,不耐烦地吼道:“都让开点!没看见我家少爷来了吗!”

闻灵玉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道来,似乎怕极了这男子。

“你们看,那纨绔叶朝君来了!”

“那叶朝君仗着自己的爹是知府,作恶多端,强抢民女,从前沈明珠父亲没死的时候,还能护着她,现在被他撞见了,只怕沈明珠是逃不过了。”

沈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