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房门没有关。
苏牧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周道森将半杯水倒在纸巾上, 再用纸巾包裹住虞贞的手指,为他擦拭。
小猫醒了。
睁着醉醺醺的,委屈的眼睛看着他。
周道森像杀爽了人的恶鬼, 俯视着那双浑浊而又如在梦境的眼睛, 纸巾抚去荒唐,他用张扬痛快的眼神回望, 明知故问:“怎么醒了?”
他的语气是温柔的。
虞贞的神采是不清醒的,仿佛受了好大的委屈, 静静地看着周道森不说话, 像房门边的苏牧犬一样。
周道森将纸巾丢在垃圾桶里,坐在床边, 掖了掖被子,低声说:“睡觉吧。”
虞贞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脸上写满了心事。
对周道森来说, 虞贞也是陌生的。
一直是虞贞打听他的事, 有关于虞贞的事, 他知道的并不多。
醉后的人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周道森很难分辨。
只听虞贞委屈地说:“……他们欺负我。”
或许是刚刚对小猫犯了错, 周道森充满了耐心, 抬手摸了摸虞贞的眼角, 关怀地说:“谁欺负你?”
“好多人。”虞贞醒来后就说起了醉话, “他们要吃掉我。”
灯光太亮了,不能助眠。
周道森去关了灯,只把他晚上用来看书的夜灯给点上了,除了床四周都陷入昏暗中。
“做噩梦了吗?”周道森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柔声安慰,“都是假的, 别害怕。”
虞贞的唇抿成一条缝。
眼里的惶恐没能褪去。
半晌嘀咕了一句:“饿了。”
周道森瞄了眼他的肚子,问道:“想吃什么?”
小猫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憧憬地说:“你。”
周道森的指腹从虞贞的眼角滑过:“我可吃不了,给你拿点面包吃,好吗?”
虞贞点头,他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就是觉得饿而已。
周道森要去给他拿面包,虞贞又不愿意撒开手,拉着人不让走,周道森低声哄了几句,虞贞才蜷缩在一起,不情不愿地撒开手。
冰箱里有冷饮冰酒和几块全麦面包,以及一些新鲜的水果,廖锐在他这里住了两天,买了些东西来,偶尔也会跟周道森喝点小酒,周道森拎着一瓶红酒和一块面包回到了卧室。
把包装袋拆开,小猫从床上爬起来,靠着床头,啃着全麦面包,也没说不好吃,像是吃习惯了。
周道森将红酒的瓶盖打开,置在一边,他倚着床边的书桌闷闷地喝酒,脸上全是心事,但酒醉的小猫不会看明白。
也不会给他关心。
红酒从喉管里流入肺腑之中,周道森敢作敢当,他虽没犯过错,可一旦犯错,也不会想着推卸责任,可他却希望今晚是自己喝醉了,然而越喝越觉得清醒。
虞贞坐在床上啃面包,很乖,没有说话,只是啃着啃着就哭了起来,因为是无声的,周道森没有及时发现,等他发现的时候,眼泪已经混入面包里,被小猫卷着面包一并吞进了腹中。
周道森原还在想自己的罪过,当看到那些眼泪的时候,大脑一瞬间空白,他搁下酒瓶,夺走了虞贞手里的面包,声音有着自己不曾发觉的急切:“虞贞?”
虞贞只是哭,一味地哭,他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就好像哭泣是不能带声音的,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嗓子里却始终保持安静,像被人毒哑了似的。
周道森把啃了一半的面包放在一边,他握住虞贞的手腕,柔声命令:“过来。”
虞贞被揽入怀里,趴在周道森肩膀上的时候还是哭个不停,周道森抚摸他的脑袋,亲吻他的额头,小猫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周道森什么也问不出来,无论如何引导,回应给他的始终是小猫的呜咽声。
引导酒醉的人说起他的心事是不人道的,谁知那心事能不能见人?虞贞清醒时愿不愿意告诉他?如果不愿意,那就不是周道森能知道的,他就不应该问。周道森有分寸,可他的心被哭乱了,虞贞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哭泣,比周谈希当初失恋后躲在卧室里嚎啕大哭来的更加惹人心颤。
成年人的哭泣是无声的,不应该拿小孩子的哭泣来比较,也不能说周谈希当年就不够伤心,周道森什么都明白,可虞贞的眼泪好像比他亲妹妹来得更加让他不痛快,他想那是因为和周谈希的血缘关系,经常见面习惯了,所以眼泪没有外人的打动人心了?
周道森没有不许虞贞去哭,无论心事是什么,能否告诉他,强吞进去的眼泪会转化为疾病,对身心都不健康。
周道森没有阻止他,让虞贞把他的衣裳哭湿,让虞贞像垂死挣扎的离岸的鱼,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这不是周道森第一次看见虞贞哭了,野外那一次是惊吓,为着别人,这一次是酒醉,为着自己。
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人是群体生物,不可能不跟人打交道,跟人打交道,就难免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有钱谁愿意去卖身呢?也许虞贞有他不知的心事,和他的不得已。
周道森想,自己不能总是把道德标准拉这么高,来要求别人符合他的标准,为什么要符合他?去卖又如何,去经营不入流的生意和工作又如何?他不赚那份钱是他的事,可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生活好的话,谁愿意去朝别人张腿呢。
周道森不自主地开始为虞贞的职业粉饰,当他意识到自己抛弃了一贯的认知与准则,去为一个出卖色相的人粉饰的时候,他大脑里闪过父亲威严的面孔,神经陡然一颤,他凭什么为虞贞粉饰?
享受不劳而获和被生活逼入困境不得不选择卖身是有本质差别的,他凭什么就认为虞贞是后者?如果他就享受这些呢?就享受与不同的男人来往,他为之粉饰的动机岂不是变得可笑?
周道森理清楚其中的区别时,虞贞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乖巧,小猫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了过去。
哭累了。
周道森没有立刻把人放在床上,他盯着虞贞湿润的睫毛,挺翘的鼻子,和润红的唇瓣,他左右互搏后脑子还是选择站在了私心这边,虞贞的相貌即使不去朝人张腿,他也能遇到良人,或得到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稍有姿色便可吃外貌红利,以虞贞这张脸,哪怕身无所长,也会有人愿意从零开始培养他。
他一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
周道森这般想着,神情更加柔和,他捉住虞贞的手,来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他的手腕,亲吻他的发丝,周道森神色越来越暗,窗外闷雷滚滚,室内燥热混乱,要下雨了,周道森将人抱紧了些。
虞贞的睡相是好的,他的皮囊好,任何狰狞的表情在他做起来都不觉难看,周道森收紧了双臂,虞贞垂着头,周道森一手护在后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唇抵着虞贞的发丝,目光自然而然地垂落下去。
他今天穿的随意,是宽松的休闲服,领口大,能隐约露出雪色的肌肤来,男人的里面不会再穿别的,于是那颗小小的挺立十分扎眼。
虞贞说自己湿透了,他以为是胡言乱语,可现在他能看到那颗上的水珠,周道森去摸虞贞的额头,没有热汗,那不是汗滴。
周道森的目光又向下移,脑海里过了几个的想法,在掌心贴上去之前,小猫不安地轻颤一下,没醒。周道森僵住了手,把手只是轻轻地移放在了虞贞的腰上,拽了拽衣衫,领口贴合肌肤,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人的身体各有不同,各有其猫腻,他没有去窥探,去侵犯,那个独属于虞贞自己的秘密。
周道森将人放回床上,动作格外小心,没有惊醒虞贞,但外面的雷声倒是叫人苦恼,周道森只能祈祷上天垂怜,别再闹声音出来了,小猫今晚已经很伤神。
“汪。”
苏牧犬低叫了一声。
周道森拎出嘴套,周谈希把狗移交给他的时候,小物件许多,包括苏牧的玩具,周道森从没有给苏牧使过嘴套,但今晚他将嘴套给它套上了,狗狗不太乐意,伸着爪子去扒。
“委屈你了。”周道森安抚地揉了揉狗狗的脑袋,“今晚让你睡在房间里。”
他把狗窝挪了进来,苏牧听话,也因为天确实晚了,不时,房间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周道森把那瓶酒和房门都带上,他来到客厅,远离主卧的位置,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很晚,不应该这个时间。
但他不想等,他明天就要看到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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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打湿了路边的小花。
桂花的香气在雨后变得更加浓郁。
朝海的申芜区在建新的水上乐园,已经施工了一半,站在高处能看到乐园的那只巨型章鱼,章鱼的嘴巴里含着一颗水晶珠,夜晚时会亮起来,那是一盏灯,亮度足以覆盖大半的区域。
在巨型章鱼的另一侧是修建完成的摩天轮,已经开始运行了,摩天轮和水上乐园划分了不同的区域,两方是同一个老板,水上设施和其他的游玩项目分开,但水上的设施貌似更为受欢迎一些。
周道森站在阳台,双臂撑着栏杆,眺望着远方,小狗把嘴巴伸进了栅栏外去,不知发现了什么乐趣。
虞贞从卧室里出来时,看到了一人一狗在阳台外面,微波炉在运行,电饭煲也在煮着什么,周道森房间的格局与他的房间不同,现代化装修,没有多余的摆件,一目了然。
周道森从阳台外面回来,虞贞站在客厅里沉思琢磨,睡眼惺忪的样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周道森捞过一件外衣给他,“下雨了。”
虞贞迟疑地接过来。
他有点对不上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