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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他继母 赵朝朝 8538 字 2天前

第26章 你为个崔二,这般和我说话?

“母亲, 早年之事,您有什么想要说的,一径与我说便是。”

不过第二日, 杨恭便寻到宁安殿,和太后讨教。

太后听得这话,满口药汁, 霎时间凝固在口中, 似那永不断绝的长河猛然干涸。

“你说什么?”太后言语缥缈, 似天际云朵, 没有一点重量。

杨恭也不拐弯抹角,“从前的事情,母亲既然已经告知皇后, 也该当知道我是个什么意思。小时候的日子如何, 早已经过去,母亲而今是太后,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子,该明白,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太后恍惚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顾不得老嬷嬷劝阻, 高声喝道:“你为个崔二, 这般和我说话?你莫不是忘了, 是谁生你养你, 是谁……”

“有时候, 我真想我是个天生天养的, 不是什么杨二公子, 更不是什么陛下。我只想塞外跑马, 快活自在。可我做不到,我有母亲,有父兄长姐,有几个弟弟,还有儿子。早年之事,我多想母亲并未留我一条命在,有时候人没了,方才是解决之道。”

人没了,他便可以自由自在,便可以忘却,更不用在意如今。

在太后震惊当中,杨恭继续,“可我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还成了陛下,天下主宰。高堂尚在,我敬您是我母亲,感激您生养我。旁的,权当是我这个人亲缘淡漠。”

“你,”太后想要说话,然在杨恭犀利无比的眼神当中,败下阵来。她这个孩子,当真是丢了,一点不剩。

太后断断续续,泫泫欲泣说:“陛下生气我告诉崔二这些事儿,我无从辩解。我,我只想让陛下知道,他母亲后悔了,他有人疼有人爱,他不是孤苦无依的孩子。即便他如今成亲,仍旧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永远爱护自己的孩子。”

杨恭神色变动,露出几分伤痛,“多谢母亲亲口告知。”

在太后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杨恭再无一丝旁的言语,端端坐着,除开沉痛的神色,和木偶没什么不同。

许久无声,杨恭坐着不说话也不离开,太后散去骄傲,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我知道你怨我,本就是我对不住你在先,我不指望你谅解,我只想着,临死之前将我想说的话,说个明白。我这个老妇,无人倾诉,絮絮叨叨。你若愿意听,听一听,若不愿意听,离开便是。”

“我是个无知无能的妇人,听信跛脚和尚的话,苛待自己的孩子……那日你走后,我当即命人去找你。可是天寒地冻,兵荒马乱,哪里寻得见。我处置了伺候之人,给你换了陈设。打开库房那日,该选个猛虎下山的屏风,还是鹏鲲千里的挂屏,我思索好久,问了好些人,都没定下个主意。我这个做母亲的,这多年来,居然不知道孩子喜爱什么,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哼,我不是个好母亲……

后来,我听说柳家五娘子不仅长得好看,更是温婉和善,极为标致人物。我想着,替你寻个新妇,好照看你……”

杨恭突然起身,“母亲,前朝尚有要事,请饶恕儿子先行离开。”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唯余太后挣扎着从拔步床上起身,看向杨恭的背影。他身着红色常服,软脚幞头,革带束腰,端的是帝王之态。

背影越发远去,转过隔断,出得明间大门,再也瞧不见了。太后明白,他的儿子,再也没有了,若说往昔,母子之间尚存几分面子情,而今连这个也没了。

他已然长大,不再需要母亲。

有些东西,迟一步,便永远错过。

话说出门的杨恭,离开宁安殿之后,无处可去。那句前朝有要事的话,虚言而已,现如今封笔在即,何来这多事务。在皇城之内闲逛一番,打算到立政殿坐坐。

刚走到太液池,见太子杨琮携左相散步。二人也瞧见陛下,当即前来请安。

如此正好,陛下念前几日崔信父子二人送来的消息,拉着太子和左相,往立政殿商议西北军政。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好不和谐。到立政殿前不远处,瞧见崔冬梅拎着个食盒,由丫鬟香香陪伴,等在台基之上,

三人和谐共处的画卷,一瞬间消散。

左相是个嘴贱的老狐狸,扯扯太子袖子,“殿下,昨儿的《左传》,微臣想起还有几点要请教太子,眼下天气极好,咱们不若……”

陛下:“左相教导太子数年,缘何才学到《左传》?找个由头也该选个旁的。进来议政。”

左相挑眉摊手看向太子,太子无动于衷,仅仅是看了看台基的方向,而后便跟在陛下身后入殿。

三人当中,陛下遥遥在前,崔冬梅得见后想要走开,却想着今晨陛下见过太后,许是不甚开怀,不忍走开,静静等候。

及至陛下上了台基,崔冬梅请安,“我给陛下准备些吃的,想着天寒地冻,喝上一碗芙蓉羹,暖和些。”不等崔冬梅说完话,陛下示意让她也入内。

“陛下和太子议政,不妥。”

陛下不以为意,“议西北军政,你父兄送来的消息,你听听也无妨。”

许久不曾有过父兄的消息,崔冬梅高兴之下顾不得许多,跟着陛下入殿。

立政殿东侧间,有处矮踏,临窗而立,素日里陛下于此下棋,听风观雨。目下崔冬梅和陛下二人居上手,左相和太子一道居下手,你一言我一语说道西北军务。每人跟前,一白瓷碗碟,盛有芙蓉羹。

太子听左相和陛下说话之间,小小吃了一口。绵软的感触在口中化开,直达天灵盖。他借低头的功夫,趁人不注意瞟一眼崔冬梅,她安安静静坐着,替陛下再盛上一碗,斟茶,换水……

她的一举一动,全然围绕陛下,连他们说话之时谈及河间侯,也不过是动了动眼睛,一丝旁的情绪也无。

下肚的芙蓉羹,浸染开来,变成满心的苦涩。

趁左相和陛下说道往事,没他的份儿,太子神思游走,想起了从前的芙蓉羹。

从前的从前,不知是哪个年头,他送崔冬梅一只兔子,得了小娘子笑脸,得了一碗芙蓉羹。他还记得,彼时小娘子说,她不精通厨艺,会的东西不多,就这芙蓉羹,还略略拿得出手。

那时候的芙蓉羹是何味道,他已然想不起来,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定然不是苦涩至极。

“看你神思不在,想来是东宫中人照顾不周,昨日说为你选个侧妃,尽快才行。”

突然,陛下盯着太子的眼睛,如此说道。太子猛然醒过神来,心知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再胡思乱想,应承下来。

谁曾想,陛下下一瞬又说道:“既是侧妃,封笔后,寻个合适日子,挑一挑。我朝太子,不能亏了去,若有心仪小娘子,告知于我,或告知皇后也可。东宫太子妃,祈福一月,长进不长进的,是你自己求来的,你看着办。”

这话,显然对太子妃极为不满,太子吓得连忙请罪,直说回去好好教导,万不会再出岔子。

太子的话音刚落,崔冬梅急匆匆道:“陛下,我方才瞧着,西北军务已定得不差,太子侧妃之事,现下说说也可。左相也在,教导太子多年,在这事儿上头想来也有自己的看法。”

这话说罢,太子方才明晰过来,陛下方才的话中,让他去寻崔冬梅说说自己喜欢的小娘子,这……

“此事全凭父皇决断。”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看向太子,一脸惊恐,完了完了。

果然,陛下怒斥:“你个糊涂东西,是你娶侧妃,还是后宫纳妃。身为太子,行事果决,谋划先行。昨日已和你说,今儿个再问,你却说出这等话,你脑子呢?别是被太子妃吃了!”

太子心跳得厉害,方才的话一出口,就已知晓错了,父皇杀伐果断,从来看不上柔弱摇摆之人。他的话,刚好落到马蹄上。他想即刻找补,却被身后的左相扯了扯袖子。

左相道:“陛下息怒,微臣有个主意。太子妃聪慧机敏,沉着冷静,是为典范,东宫而今缺少的,该是个活泼张扬的小娘子。这,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递话递到这份儿上,太子不是蠢货,猛地应承,“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极好。”

许是见他还有救,陛下微微点头,而后像是不待见太子一般,拉着左相出去明间大殿,商议旁的政务,唯独留下太子和崔冬梅,这对新进的继子和继母。

陛下走远之后,太子杨琮像是发疯,朝崔冬梅说:“芙蓉羹极好,却不是从前的味道。”

崔冬梅左右看看,见一个鬼影子也没,低声呵斥,“你脑子是长到刘三娘头上了么?近些时日怎老犯蠢?!你自己想死,别连累我!”

小娘子一个健步避开,像是觉得他杨琮是个祸害。

杨琮侧头一笑,像是暗夜中的伥鬼。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从明天开始,一个个开始发疯。

第27章 太子的发疯中带着一点点清醒

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杨琮并不记得。他从前,不过是在左相府宴会上见过一次。

那是个明媚春日,郭六娘子和一众小娘子爬上假山, 登高望远,看远处水榭中的谢大公子,名满京都的君子。

彼时, 杨琮和几个从弟一起, 在水榭旁小筑高谈阔论。不经意一个抬头, 见走在最前方的小娘子。她一身火红衣衫, 描金石榴裙,笑得明媚张扬,极为耀眼。

在得了左相提点之后, 不知为何, 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郭六娘子的笑容。

眉眼面貌已然模糊,唯余小娘子那满心欢喜,残留心房。

从立政殿离开, 杨琮心中颇有不顺,自觉在陛下跟前犯了错, 还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人。一连几日, 因侧妃和芙蓉羹, 杨琮睡得并不安稳。和太子妃说不上几句话, 总是有一搭没一搭, 心不在焉。

直到请郭六娘子入皇城前一日, 杨琮漫步宫禁, 顺夜色走到太液池。恰见崔冬梅主仆二人在皎月阁采雪。

夜色朦胧, 天际暗淡, 仅有宫灯散发光亮,映入她眼帘。

鬼使神差,杨琮走到崔冬梅不远处,躲在春梅树下,借助树桠遮挡,一双眼从缝隙中看向崔冬梅。那双眼,仿若锁链,逃不掉,躲不开。

崔冬梅原本在采雪,用于春日煮茶,并未发现来人。可他的视线委实过于热烈,即便隐藏在暗夜当中,也好似利剑,直射崔冬梅心坎。她猛地回头,见一双眼在树荫后泛起光亮,吓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又见地上露出衣袍一脚,半只鞋子。

那半隐半露的衣袍,云龙纹遍布,崔冬梅明白,这是杨琮。

他像是吃了黄汤,崔冬梅不愿冲突,打算离开。哪知,方才走了三两步,杨琮就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向她眼睛说话,“你这些时日,还好?”

“我好不好,用不着你管!”崔冬梅气得要死,真想一个巴掌将这厮拍成一张煎饼。

做鬼去吧!

杨琮笑得诡异,“父皇的事,我已经知道,你不必瞒我。我早说了,你就算成了后妃,想要压我一头,使我低头反过来求你,也是不能。而今父皇又是这般境况,你往后日子有得是苦难,再有,若有个不好,你照旧落入我手中。如此,何苦折腾这一场呢。”

“你当真是陛下的好儿子,敢说出这番话。”崔冬梅惜命,不敢光明正大闹出动静来。

她的忍让,助长杨琮气焰,“我当然是父皇的儿子,这一点,无需你提点。”

“你来,到底要干什么?”崔冬梅努力稳住自己,将手中的罐子紧紧抱住,强忍着脾气。

偏生这厮下一瞬说道:“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么。”

“我缘何要知道。你这背信弃义小人,哪里能做出常人所想之事。”

杨琮一脸果然如此的笑容,“我知道你生气,无妨,毕竟你往后日子不好过,以你的脾气,提前生气,也属当然。”

虽不明白这厮到底发什么疯,崔冬梅却深知不能如此下去,恐招来金吾卫。她还想好好活着。痛恨手边没个趁手的工具,气急之下,将手中用来盛雪的罐子,朝杨琮面皮扔了过去。

这厮发疯是发疯,功夫还在,一手接过,竟然一点响动也没。

“娘娘,您这是想要将拱卫的金吾卫招来么?要死,也不是这般死法。”

崔冬梅低声咒骂,“你吃了五石散,还是灌了黄汤了,大晚上的,发什么颠!”

杨琮像是没听见,答非所问,“你落到我手中,万万没有好日子过。”

“陛下尚在,你想要造反?”崔冬梅双手胡乱摸索,再次找寻趁手工具。

“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仅有的儿子,”杨琮说话间,像是发疯,也像是趁发疯,确信什么消息,“从今往后,我都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他的眼神,明亮得太过骇人,崔冬梅一时之间,竟然忘却反驳。

被杨琮看在眼中,像是确信自己的消息,登时更为猖狂,“你若识相,好好安排郭六娘子,不要出什么岔子。顺了我的心意,往后方才有你好过。不然,我有个不好,你也要陪我一道去死。”他嘴角含着胜利的笑容,徐徐走开。

留在原地的崔冬梅,着实气不过,这厮是个什么东西。不知从何处得来陛下不行的消息,跑过来耀武扬威,威胁自己。

她崔冬梅从勾搭陛下开始,就没想过退路。

一瞬间,崔冬梅想起坊间泼妇吵架模样,猛地脱下绣鞋,朝杨琮扔过去。

这人像是后背长眼睛一般,回头一把接过绣鞋,握在手中,紧紧地抓着。如珍宝似的放在手中把玩,动作之间那看向崔冬梅的眼神,越发玩味。

崔冬梅冷汗津津,扶着春梅树桠站定。

许久,仿若弦月透出光亮,又散了光亮,才见杨琮将绣鞋揣在衣袖中,翩然而去。

夜风更盛,金吾卫有条不紊换班,皎月阁前一切烟消云散,毫无踪影。

微弱的树影沙沙,小娘子全身瘫软,背靠春梅,拉着香香的手,顾不得手心的汗,哑声道:“你哪里去了!”

“奴婢……”香香也是吓得腿软,“奴婢被他们扣在皎月阁后……是奴婢无能……”

在小丫头子隐隐哭泣中,崔冬梅吩咐,“明儿一早,开了城门,即刻给刀四送信,再有,让龙翼卫首领来见我,就说……就说除夕在即,我要去封丘门看花灯,提前关防……”

崔冬梅手上的府兵,一个是刀四,一个是独属于皇后的龙翼卫。

顺畅的日子,才一年不到,就要乱起来了。

香香泣道:“陛下,和陛下说说……”

“说,说什么说,此前太子混账,和刘三娘同流合污,你听陛下是如何说的,那都是太子妃带坏了太子,他的儿子,在他眼中,再好不过……先不让陛下知晓。错了一星半点,你我主仆几人,就要见阎王去了。”

他们杨家人,最是杀人不眨眼。

……

半夜杨琮回到东宫,命人将睡梦中的太子妃叫醒,神色坚定说道:“陛下是真不行了,三娘,崔二那个蠢货,不用再去管她,生不出事情来。”

刘三娘努力醒过来,“殿下如何知道的?”

杨琮像是想要得到嘉奖,“我问了崔二……”

不等他说完,刘三娘用来醒神的茶汤,一股脑泼到衣襟,“你说什么?你疯了不是?”

这等事情,去问崔二,先不说如何问得出口,即便是问了,崔二那个夯货,能告诉人!

明白刘三娘未竟之言,杨琮径直说道:“早就告诉过你,崔二是个蠢货,心中藏不住事。不过是侧面问了问,还没如何呢,一径全都交代了。萧夫人寻名医,和咱们此前猜想的,一点不差。

她成为皇后,不过是气咱们从前负了她,而今她已和东宫交恶,又赶上父皇有这等病症,她的未来,全在咱们手上,想要她如何,她便要如何。我今夜不过提点她一番罢了。如若不然,她那个蠢货,不定什么时候才会想明白呢。届时,若是这蠢货再出什么岔子,还得咱们去收拾……”

说来说去,他的话中全是崔二。

崔二的从前,崔二的现在,崔二的以后……

听得刘三娘很是疑惑,这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亦或是,杨琮这厮到底发了什么疯。一面骂崔二是个蠢货,一面又细细致致说着崔二种种。

刘三娘一面拭去衣襟的茶汤,一面盯着杨琮看,看看之后,又悄无声息向丫鬟使眼色,命人去打听。

天下之大,还未见过这等离谱的事儿。

待他好一番话完毕,刘三娘装若寻常问道:“这话,是崔二明明白白告诉你的?”

杨琮哪里不知她这话是看不起自己的脑子,登时心有不悦,耐着性子说:“崔二是个蠢货不假,可也不至于蠢成这副模样。我不过是问了问,说了说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从今往后唯一的儿子罢了,她吓得一个字没说。依崔二的性子,父皇若是个好的,当即就得吵吵起来,她一句话没说,这铁定就是事实。”

见他这般了解崔二,刘三娘心中泛起一丝丝怪异,“若是崔二吓着了呢?”

杨琮的忍耐有限,反问刘三娘,“此前得了萧夫人寻名医的消息,是谁推断来推断去,最终没个确信。我而今想了法子来,你却是不信。刘书兰,你莫不是忘了,你是太子妃,我才是太子!”

此言一出,刘三娘明白自己又在不经意之间,将杨琮也是个蠢货的事实显露出来,当即收敛赔罪。

太子看她低头赔罪,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赔罪,谅解,你记在心上才是。”说着起身,很是不耐地背对太子妃,“过几月,郭六娘子入东宫,将宜春殿收拾出来。”

望向太子离开的背影,刘三娘心中乱的很。

一来,她自省,在太子跟前着实有些放肆,二来,她疑惑,太子莫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刺激。她选择成为太子妃,无非是想,做到世间女子最高处。此间艰难,不能有所差错,这些问题,必要明白。

及至第二日郭六娘子入宫,她方明白,太子殿下受了何等刺激。

第28章 不同寻常的兔子灯

第二日, 腊月初八。昨夜不知什么时辰,又下起雪来。晨起一看,满地清白, 蔚为壮观。

因早早得了正阳宫的帖子,郭六娘子辰末便到兴安门。她打扮得尤为喜庆,一袭淡紫色吉贝深衣, 一件机匠荷叶裙, 外罩切针妆花罗大氅, 更有腰间环佩叮当。

还未入宫门, 她扭头和小丫鬟说话,“你说,娘娘寻我, 真是打算给太子说亲么?娘娘还小太子两岁, 能做得了主么?”

虽是问话,可她的笑,从眼角漏出,又挂在嘴角。满地凄清中, 她是天地之间独一份的娇俏。

“娘子既然知道,那也该知道些旁的啊。娘娘若是做不了太子的主, 那请娘子入宫, 必然是太子自己的主意。殿下说不定此前就见过娘子。而今日子合适, 殿下出口说说罢了。”

小娘子的笑登时羞涩起来, 嗔怪小丫鬟, “你笑话我, 回去有你好吃的。”

“娘子得偿所愿, 我们几个小丫头子, 好不好的, 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主仆几人一径笑开。欢笑声穿过宫墙,入到宫禁,朝向更远处传去。

郭六娘子到正阳宫见崔冬梅,低眉顺眼,好生答话,生怕一个不好,就为家人招来不好。好在娘娘许是昨夜歇得不好,今日委实没几分精神,说几句话,问问郭府尹近况罢了。眼见崔冬梅正要打发了她,就听外间小黄门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到了。

小娘子满心欢喜涌上心头,朝外看去,只见太子身着草绿八花晕鹤氅,飘然而来。行路间,鹤氅顺着微风摆动,像是冬日里的一束光,直直照射到小娘子心间。

杨琮笑盈盈行礼,“儿臣特来给娘娘请安。”端的是储君风度。

那行礼的姿态,较之京都第一公子,谢大公子还要好些。郭六娘子看在眼中,心中微漾,泛起丝丝涟漪。这便是太子殿下么。从前听闺中密友说道谢大公子如何,她远远见过一两次。而今看来,不如太子殿下十之一二。

这般端方君子,方才当得起我朝储君。

小娘子静静坐着,看杨琮给崔冬梅行礼,见崔冬梅似乎意外,看了看杨琮,而后略显困倦地打发他们出门说话。她想,娘娘真是和善人,她往后即便是个侧妃,日子也当好过。

二人出正阳宫,漫步宫禁。太子领郭六娘子,给她介绍宫内一草一木,说道坊间趣事,前朝旧闻,詹事府几位老臣……好多好多,多得小娘子没记住多少。

砰砰心跳当中,她只记得太子的笑容,太子的言语,以及最末,太子送她的兔子灯。

他说:“元宵在即,花灯热闹,那日孤恐是不能去看你。这盏灯送你,护六娘子长长久久,岁岁安康。”

……

“打听清楚了?”

东宫承恩殿,刘三娘冷声问道小丫鬟。

“昨夜之事并未清楚,只知道太子去了太液池,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出来回到东宫。再有,昨夜,天光殿的司寝女官来报,说太子像是将个物件藏了起来。”

刘三娘:“什么物件?”

“太子殿下亲自藏的,女官只说是个不大的物件,用小匣子装。”

刘三娘思索着,双眼无神看向窗外,皑皑白雪,最能掩盖真相。到底是个什么呢,她刚被太子斥责,自然不敢去打探。无奈,只能猜测,只能等待。

许久之后,刘三又问:“今日郭六娘子入正阳宫,可是有消息?”

得刘三娘亲自调教的丫鬟,只捡要紧的说,“太子送郭六娘子一盏兔子灯。”

“兔子灯?”

刘三娘自言自语,直觉告诉她,这兔子灯不是个寻常之物,恐怕和昨夜太子的疯癫有些关系,可,细细想来,一点头绪也无。兔子灯,花灯节所用物件,太子又是个从不喜欢在这等事情上耗费心思之人,这兔子灯的谜团,当从旁的地方解释。

不等她想明白,小丫头子略显不确定地问道:“娘子,奴婢有个迷糊念头,想要说给娘子听,或是和兔子灯有干系。”

太子妃点头后,丫鬟说道:“太子殿下送走郭娘子之际,奴婢就在崇德门后暮雪斋,见六娘子娇俏明媚,笑声爽朗。远远看去,她笑起来那模样,有几分熟悉。”

太子妃拧眉一笑,“熟悉?哼,往日里我是如何教你的,说这些话来糊弄我。”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一径说了便是,你我之间还有不能说的!?”

小丫头子凑近,低声道:“或是奴婢眼拙,看得不真切,六娘子笑起来那模样,和娘娘有些相似。”

这话,刘三娘当然知道说的是崔冬梅,可,明白过来之后,脑子登时不够使了。杨琮这厮,昨夜发疯,说了些有的没的,难不成不是昨夜开始的?

他疯了不要紧,可别连累自己才是。

遂吩咐小丫头子多多和天光殿的女官来往。

一连好几日,太子殿下的寝殿,天光殿一点异常也没。饶是如此,刘三娘也不敢掉以轻心,随时戒备。她盼望多年之事,可不能坏了去。眼看宜春殿已然收拾妥当,只等六娘子入门,某日得空,刘三娘正正经经去正阳宫拜见,请教太子纳妃事宜。

那日恰好陛下也在,只听陛下一径吩咐道:“这事是皇后入宫后的头一件大事,就由着皇后安排,东宫若有什么,来请示皇后即可。”

这话说得崔冬梅很是诧异,她登时看向陛下,眼神示意道:真给我,不怕我记仇,搞砸了?

陛下轻笑,拿过崔冬梅手上的册子,细细看起来,“不过是个侧妃的聘礼,你若是愿意,就看一看,若是不愿意,就问宫中老人,要来前朝太子侧妃的议程,依葫芦画瓢。”

他们说话间,眼中只有彼此,像是刘三娘不存在,她不好多待,略略说几句话,便行礼退下。横竖六娘子入门用不着她操心,还是看着太子发疯要紧。

正阳宫内,随刘三娘走远,崔冬梅脸上的笑意更深,看向杨恭,“当真让我来?”

杨恭含笑反问:“你不愿意?”

他的笑容,显然是知道崔冬梅未竟之言,惹得她心跳加快。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陛下毫不避讳。

崔冬梅靠近,朝他面颊看去,不错过一星半点的神情变化,“如此这般,你也愿意。”

“你是个好姑娘,看似任性胡闹,却从不伤及根基。刀四那般悍将,在你手中,也就用来吓唬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