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VIP】(2 / 2)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提醒:“明天再查,已经十二点半了,该睡觉了。”

温颂愕然,“十二点半了?”

周宴之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腕表。

“我没注意时间……”温颂有些心虚,急急忙忙关电脑,又被周宴之握住手腕。

“文件有没有保存?”

“……”温颂两眼一黑,急忙补救。

他发誓,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挺聪明的,老师经常夸他脑袋灵光,考试成绩从没跌过班级前五。可为什么一靠近周宴之,他的智商就瞬间滑坡,跌成负数?

正巧这时候微信弹出甲方的消息:[我现在在国外,申请对公账户很麻烦,要不就不申请了。我是法人,用我银行卡也可以吧?]

这个可恶的甲方,一句“人在国外有时差”仿佛成了免死金牌,从前天开始就频频深夜来消息,不顾早晚地打扰温颂。

温颂想挡也挡不住了,他的兼职就这样直白地暴露在周宴之面前。

“我……”

“业务很多啊,小工程师。”周宴之轻笑一声。

温颂在周宴之丢脸丢得有些麻木了,慢吞吞起身,两手贴着裤边,低头罚站。

“什么项目?”

温颂老实交代,周宴之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告诉他,企业的公众号网页必须申请对公账户,以避免资金流转风险和税务风险。”

温颂一字不差地回复。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发来:[你当时也没说过这个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啊?]

温颂气得半死,正要辩解,周宴之突然从背后握住他放在键盘上的手。

温颂整个人僵住了,他的后背几乎贴上周宴之的胸膛,隔着真丝睡衣,能清晰感受到先生的体温,还能闻到先生身上的香味。

不是大吉岭茶和葡萄香。

是独属于先生的松木香信息素味道。

只有他知道。

“我说,你输入,”周宴之将温颂的手放在键盘上,缓缓开口:“以上记录可以证明,你方在明知违法风险的前提下,仍坚持不开通对公账户,由此产生的法律责任由你方全部承担。我已全程录屏存证。”

刚发过去,只见“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反反复复出现。

显然,这番话起到了威慑作用。

良久,那人终于憋出一句:[知道了,等我这两天忙完,去办一下。]

就……就这样解决了?

温颂倏然睁大眼睛,惊喜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又说:“提醒他尽快办理,因他办理账户而导致延期的责任,你概不负责。”

温颂立即有样学样。

一向趾高气昂的甲方竟然妥协,只回复了一个字:[行。]

温颂再次用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杏圆眼望向周宴之,仿佛看到神兵天降。

周宴之莞尔,告诉他:“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不用浪费时间去争执。”

温颂点头,欣喜之余又觉得自己很愚蠢,如果不是先生,不敢想他今晚要废多少口舌。

他抿了抿唇,有些丧气。

就像学长说的,跟先生比,他就是一个小萝卜头。方方面面,都比不上。

“没什么,我很多年前也踩过类似的坑。”周宴之忽然说。

温颂愣住。

“我读本科的时候接过一些编程的单子,遇到过套路很多的甲方,也经历过倒贴钱的倒霉事,后来就有经验了。”周宴之轻笑,捏了捏温颂的脸颊,看穿他的沮丧:“怎么会有人天生就懂这些?没有的。”

所以不要灰心,不要惭愧。

温颂走进浴室时,还有些迷迷糊糊,耳边仿佛还有周宴之的低沉声音在回响。

先生也太好了。

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深呼吸。

出来时,桌面已经干干净净,焕然如新。饼干、纸巾在垃圾桶里,笔记本电脑合上了,还连上了充电器,杯子里添了热腾腾的玫瑰花茶,台灯下氤氲着安神的香气。

温颂在原地站了许久。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先生,他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先生是在很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周宴之的父亲周逢清经历了国企下岗、倒卖建材、承包工程,到事业巅峰创办朗凡,起起落落三十年,唯有伉俪情深不变。

温颂想起一个多月前,周宴之带他回家看望父母,怕他拘谨,带他去书房看照片。他看到一张三十年前邱悯心挽着周逢清的手臂站在斐城的中央公园门口拍的合照,照片里,邱悯心笑容温婉明丽,头靠向周逢清,周逢清则握紧了妻子的手。

温颂拿起照片时,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邱悯心从酒窖走出来,拿着一瓶红酒,笑意盈盈地挽住了周逢清的手臂,神情与三十年前如出一辙。

周宴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他有很多的爱,也懂得如何爱人。

可惜温颂不是一个坦然被爱的人。

好多次,话都涌到嗓子眼了,还是说不出口,其实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先生说。

想说十年前第一次见面,他的心里就种下了喜欢的种子,三千多个日夜,他都在想念和期盼中度过。

还想说这些年,经常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比如乔繁在工厂做工受了伤,他请假照顾因此落下很多课,不得不通宵补习。

或者考完期末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回到福利院,却看到鹏鹏满床失禁的污物。

有很多个时刻,他都想过放弃,可是痛哭一场后,他又会对自己说:先别急着放弃,起码再见周先生一面,对不对?

还有十七岁,很艰难的高考年,他时常在周末跑到云途楼下,傻傻地等待着周宴之的出现。如果看不见,就安慰自己以后有机会,看见了,就对自己说,再努力些。

努力些,让先生看到你。

现在先生看到他了,却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仅仅是因为一次荒唐的信息素失控,这让温颂感到羞愧,感到狼狈。

因此他迫切地、前所未有地,想要一次出众的表现。

一次让先生真正看到他的机会

两天的准备时间,温颂几乎废寝忘食。

一个公司的实际技术性难题,需要考虑成本和效益,远比本科课程复杂。

他连去医院看鹏鹏都要带着笔记本电脑,在谢兰阿姨给鹏鹏擦洗身子的半小时里,争分夺秒找到一篇新发表的论文。可究竟用什么办法能提高数据的准确率,他还是想不出来。

鹏鹏在谢兰阿姨的帮助下,换上干净的住院服,一身清爽地躺到床上。

手术前他把头发剃了干净,这几天冒出了青茬,远远看着就像一颗猕猴桃。他现在还不能平躺,后背装上了矫正支具,使他被迫仰头,打开肩膀,姿势有些怪异,可比起以前手足蜷缩的小霸王龙,已经好了一大截。

看温颂神情专注,他问:“小颂哥,你在忙什么?”

“公司的事。”

“可以给我讲讲吗?”

温颂有些惊讶,旋即露出笑容。

鹏鹏以前自厌自弃的情绪很强烈,温颂教他读书认字,他都表现出极大的抵触,甚至暴怒。温颂已经好多年没在鹏鹏的眼里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了,就像一个求知的孩子,渴望与外面的新新世界产生连接。

“好啊,”温颂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你看,这是我的工牌,里面有一张芯片。”

鹏鹏接过来看。

“他既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也可以用来吃饭、购物、借书、有很多功能。但问题是,如果我把工牌弄丢了,被其他人捡到,他就可以直接使用,就算哗哗几下把我卡里的钱都花光,我也拿他没办法……”

鹏鹏听得一愣一愣,听到“把钱都花光”还颇为义愤填膺,脸都皱起来了。

“还有人盗刷银行卡,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你说,如果这张电子卡毫无安全保障,谁拿了都能用,你还愿意用吗?”

鹏鹏立即说:“肯定不愿意了。”

“所以我在研究,如果我对用户有精准的掌握,我知道用户不可能一次性消费完所有额度,或者,我知道用户不太可能在那个城市刷卡,我提前发出预警——”

鹏鹏说:“这样就安全多了,就会有更多人办你的卡了。”

“是这样。”温颂摸了摸鹏鹏的脑袋:“好聪明啊,可是我还没有想到好办法。”

鹏鹏当然也想不出办法,他只能侧躺着,看温颂略显沮丧的脸,爱莫能助。

温颂不想在鹏鹏面前表现得太低落,扬起笑容,拿起一颗苹果,“吃吗?我来削皮。”

他神神叨叨道:“苹果皮不断的话,就说明鹏鹏再过一个月就能下床走路了!”

鹏鹏咧嘴笑,温颂以前就喜欢说这种傻话。

苹果皮不断,鹏鹏的病明天就会好。水不洒出去的话,乔繁明天就能回来……

其实许下的愿望没几个能实现,但温颂愿意说,他们愿意听,因为除了一点希望,他们一无所有。

“如果有人来帮帮你就好了。”鹏鹏说。

温颂笑道:“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难题,很多厉害的公司都解决不了呢,谁能来帮——”

片刻后,猛然顿住。

有人来帮帮我,帮我……

开放业务接口,第三方数据源共享!

对,云途很少与第三方数据服务提供商合作,如果能获取更多行业报告、人口统计、地理信息,就能极大程度丰富用户画像。

比起更新模型、引入新算法,合作的成本更低,也更有利于保护用户隐私。

不管三七二十一,能想出来就是好办法!

温颂差点就要扑上去将鹏鹏熊抱一通了,扑到床边又及时控制住。

“怎、怎么了?”鹏鹏一脸惊恐。

“我想到办法了!”温颂张开手臂,虚虚地拢住鹏鹏的肩膀,兴奋道:“鹏鹏,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鹏鹏从来没被人说过是“福星”。

他眨了眨眼睛,严重怀疑温颂急得神志不清了,“小颂哥,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想到办法了?”

“也不是什么新办法,只是有思路了!”

温颂自知不是数据大师,也不以攻克行业痼疾为目标,他只想向周宴之证明:我努力过,我积极表现过,我并不总是躲在角落的小透明。先生,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成长起来的。

先生,我不求你为我骄傲,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即使将来分开了,我希望某天你想到我,不会只想到我的畏缩与怯懦。

·.

周四很快到来。

与之一同到来的是冷空气。

一月中旬的斐城细雪纷飞,满地银白,温颂在棉服里穿了一件秋衣一件毛衣,刚走出卧室,又折返回去,加了件羽绒小马甲。

怀孕之后,他愈发畏寒。

整理好衣领,圆滚滚鼓囊囊地走出来,正好和周宴之撞上。

周宴之的衣着仿佛没有季节的区别,冬天仍是精致笔挺的西装西裤,顶多把衬衣换成高领针织衫,和他相比,温颂已经不是萝卜头了,简直是一只矮冬瓜。

周宴之看了看他,忍不住勾唇笑。

温颂察觉到周宴之的笑,又羞又臊,当即就要回去脱掉小马甲,被周宴之拦了回来,“冷就多穿一点,没什么,我没笑话你。”

“明明笑了。”温颂怨念颇深地说。

“我道歉。”

嘴上说着道歉,手却落在温颂的棉服上,捏了捏温颂的肩膀,又攥了攥温颂的胳膊,就像摆弄一只软绵绵的充绒玩具。温颂又乖乖不动,让抬手就抬手,任他欺负。

周宴之捏尽兴了,才说:“以后再也不笑话小颂了。”

温颂立即消了气,又变得眉眼弯弯,跟在周宴之身后下了楼。宋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看到他们招呼道:“都准备好了。”

落地窗外,穿着制服的中年人正仔细清扫小径上的积雪。阳光透过整面玻璃幕墙洒进来,映得客厅里那棵龟背竹越发苍翠。

空调和加湿器同时运作,偌大的屋子里无一处不是温暖湿润的。

温颂其实不喜欢雪,因为下雪天代表着寒冷、污水和摔倒,代表着冬天的来临。在雪地里奔波了很多年冬天的温颂,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雪景是很美的,寒冬亦可如春。

他站在落地窗前怔怔望着。

宋阿姨备好一杯温水,朝他笑吟吟地招手:“小温先生,过来吃药。”

他快步走过去。

温颂捧着杯子正咕嘟咕嘟喝着,余光扫见周宴之落了座,解开西装纽扣,衣襟向两侧滑开,显露出黑色高领针织衫里胸肌的轮廓。

温颂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宋阿姨连忙过来帮他拍背,“怎么了这是?”

温颂红着脸摇头。

他不敢再看周宴之了,坐下来专心吃早饭。一想到下午他就要和周宴之一起开会,坐在同一间会议室里,他就忍不住想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开始惴惴不安,幻想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果没轮到他发言怎么办?

如果有人和他想法一致怎么办?

看到先生太紧张,半路腿软怎么办?

早饭吃到最后,担忧战胜了期待,他的心脏开始突突跳,有些食不下咽。

他盯着咸蛋黄鲜肉小馄饨发呆。

“怎么了?”周宴之问他。

温颂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先生,我吃饱了。”

宋阿姨在一旁说:“怎么饭量越来越小了?昨晚也没吃多少,是不是胃不舒服啊?”

温颂挠挠额头,“没有,吃饱了。”

周宴之喝了口咖啡,忽然问道:“下午的数据会议,小颂会参加吗?”

温颂呆住,脑袋发蒙,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可以参加吗?”

没等周宴之说话,他就急切道:“我看肖经理在群里说全员参加,他没说外派人员除外,我以为我可以……”

他两手扒住桌边,身体绷紧了往前倾,呼吸都变得急促。

“当然可以,”周宴之浅笑,放下杯子,“我很期待小颂的发言。”

温颂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落在一张用周宴之的温柔眼神编织成的软网里。

“所有人里,我最期待小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