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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祛魅,他都要对先生祛魅……

“还不是……工程师。”

温颂小声纠正, 他只是实习生。

“很快就是了。”周宴之说。

温颂觉得自己不应该持续和周宴之见面或目光相接,这实在太考验他的定力,以及心脏承受能力,脸颊上的热意始终挥散不去。

他跟着周宴之走进办公室, 花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他喝腻了苹果话梅水, 昨天喝得力不从心, 今天周宴之就换成无花果桂圆炖雪梨了。

温颂走到沙发边,看到玻璃壶里, 晶莹的雪梨块在琥珀色的茶汤里上下翻腾,无花果肉与桂圆肉泛着蜜色的光泽,看着极为诱人。周宴之倒出半碗,试了试温度, 交给温颂:“尝尝甜不甜?”

温颂抿了一口, 嘴角漾开笑容,“正好!”

周宴之原本还担心他走进会议室时脸色苍白, 不知是哪里不舒服。现在瞧着, 面颊红润, 目光炯炯,完全看不出两个小时前的虚弱模样。

“先生也尝尝。”温颂说着就盛了一勺递到周宴之面前,一抬眸对上周宴之微诧的眼神, 吓得手腕一颤, 滚烫的汁水溅到手背上,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

他得意忘形了。

怎么能和先生用一只勺子,还大咧咧送到先生嘴边?真是太轻浮了!

人放下碗,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拭,仍不忘道歉:“不好意思,先生。”

周宴之没说话, 忽然起身离开。

温颂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他又惹先生不高兴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扫兴的人?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戛然而止,真是懊悔死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宴之去而复返,在温颂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握住温颂的手,把一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盖在烫他的伤处。

“礼貌是好的,但不要轻易道歉。”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温颂愣住,缓缓抬起头,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看见周宴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

周宴之的目光在温颂的手背停留片刻,而后抬眸,问:“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道歉,你只是想和我分享美食。”

温颂眼角发红。

“总是这么怕我,”周宴之拿开苏打水瓶,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温颂的腕骨,“小颂,我该做些什么来缓解你的紧张?”

温颂立即说:“不、不紧张。”

“那我尝一尝,”周宴之拿起桌上的小碗,仍注视着温颂,还轻声征求他的意见:“和我共用餐具,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温颂呆呆地摇头。

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问先生吗?

他怎么会困扰?窃喜还来不及。

得到默许后,周宴之才将瓷勺送至唇边,他吃东西的姿态很优雅,像是品鉴,一勺雪梨入口,他的眉梢微微扬起,说:“很清甜,本来还怕糖加多了。”

温颂红着脸搓搓手,“就是正好嘛。”

“我是第一次炖甜汤。”

温颂一听,立马凑过去,小马屁精似的说:“先生做什么都厉害。”

听着像奉承,但温颂是百分百真心。

他认识先生十年了,先生似乎从没有失败的时候,也没有不会做的事,在他眼里,先生就是完美的代名词。他以前觉得先生芝兰玉树,如高山净雪般无瑕,今天看了先生在会议上的发言,听他掌控全场,侃侃而谈,还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先生在他心里,已经不只是完美了。

是云霄之上,是日月不可逾。

周宴之放下碗,又给温颂盛了点。

温颂两手捧起小碗的时候,耳根比手心还要烫。

这算间接接吻了吧。

先生也算是默许了,对吧?

这个念头完全占据他的大脑,囫囵喝完了大半碗,他都没品出滋味来。

只知道甜,特别甜。

“今天表现得很好。”

温颂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周宴之在夸奖他,腼腆地笑了笑,低下头说:“还是缺乏经验的,先生一定觉得很幼稚吧。”

“没有,你的建议至少给我提供了两个方面的灵感,怎么会幼稚?”

温颂又开始搓自己的膝盖了。

他嘴巴太笨,总是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调节气氛,让先生会心一笑。

冥思苦想,半筹莫展。

他就是一个恋商为零的笨蛋。

还是周宴之打破了尴尬,“小颂这周末有安排吗?”

“我?”温颂摇摇头,“没有安排。”

“是不是要去医院看鹏鹏?”

温颂差点忘了,“是,是的。”

“周日能不能腾出一天的时间来?林律昇的海岛酒店重新装修了,他邀请我们去玩,正好我是下周一生日,工作日不方便,就提前过了,如果小颂要陪——”

话说一半,温颂就用怯生生的语气,急切地问:“我可以陪先生过生日吗?”

一双杏圆眼里写满了央求。

周宴之想:从哪里学的?这样求人,仰着头,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眼角和嘴角却委屈巴巴地往下撇。真的有人能对着这个表情,说出冷酷的“不”字吗?

他失笑,纠正说法:“小朋友,是我在邀请你。”

温颂咋舌。

他害臊地挠了挠额头,“当然愿意。”

“那鹏鹏呢?”

“我周六把小铃接过去,陪他们一天,周日就可以……全用来陪先生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含含糊糊,淹没在嗓子里。

周宴之说:“那就谢谢小颂了。”.

周宴之的生日是一月二十号。

过了这个生日,他就正式跨过三十岁了。温颂以前以为三十岁很遥远,仿佛到了三十岁,人生就行过一半了。可他看着先生,才惊觉三十岁原来可以这样年轻。

他是十一月十六号的生日,正值去年寒潮初至,他和先生领证后的第三天。

那时候两个人还不太熟,见了面仍会尴尬,坐在一起只能沉默。尤其是温颂,住进周宴之的房子后,他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行坐难安,一点动静都让他精神紧绷……就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温颂迎来了二十二岁的生日。

周宴之本来已经给他定好了酒店,布置好了包间,准备好了礼物。他告诉温颂,希望温颂邀请朋友们一起来过生日。

但是温颂拒绝了。

他看起来没脾气,实则犟得不行。无论周宴之怎么劝,他都不同意邀请朋友,就在家里,三菜一汤,和周宴之吃了午饭,表达了感谢。下午就带着吃剩的大半块蛋糕去了福利院,分享给了鹏鹏和小铃。

温颂也是过了好些天,才逐渐意识到:在周宴之的视角里,他是推掉了一切周宴之的安排,而后抱着蛋糕开开心心找朋友去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扫兴。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先生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他根本不值得先生用心对待。

之后的两个月,他一直在遗憾、在懊悔,如果早知道先生根本不介意他的残疾人朋友,他一定大大方方,把自己的过往展示出来。但他太扭捏了,太过拧巴,想得太多,生怕做多错多,加深先生对他的负面印象。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一点动摇——

他在先生那里,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哪怕他再普通,再无趣,也是先生愿意用时间花精力去照顾关心的伴侣。

是一起过生日的伴侣。

这个认知,让温颂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哥哥今天已经笑一整天了。”

小铃趴在鹏鹏的病床护栏上,转过头,循着声音找到温颂的位置,“小颂哥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

温颂正在切菠萝,闻言红了脸,他很少在弟弟妹妹面前谈论他和周宴之,一时间还有点害羞:“明天我要和先生一起过生日。”

“明天是周先生的生日?”鹏鹏和小铃异口同声。

“是……是啊。”温颂愣住。

“哎呀小颂哥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我都来不及给周先生准备礼物了。”小铃慌乱起来。

鹏鹏也说:“我……我也想准备礼物,但是我……”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温颂安慰他们:“你们一人一句祝福,我带给先生就好了。”

“不行的,这不够,”小铃正色道:“周先生帮了我们很多,小时候他给哥哥的资助费,哥哥都是省下来给我们用的。这次他帮了鹏鹏哥哥这么大的忙,又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很多礼物,我们都没有办法报答他。”

她拽了拽温颂的袖子,“小颂哥哥,你陪我回一趟福利院吧,我折了很多纸星星,本来是想卖钱的,但现在来不及了,我想送给周先生。”

温颂在鹏鹏床边只说了好,一出门就握住小铃的手,询问道:“为什么要折星星卖钱?生活费不够了吗?你要买什么跟哥哥说。”

小铃摇了摇头:“生活费每个月都用不完,我就是想……想打发时间。”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温颂带着她回福利院,看她穿得单薄,“下个星期哥哥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经常出门,衣服够穿了。”

温颂摸了摸小铃的袖子,跑绒的羽绒服,已经不够御寒了,好声好气地哄:“就当是哥哥非要给你买,就买一件,行不行?”

小铃没办法,只能同意,又问:“小颂哥哥,你自己有没有买新衣服?”

温颂摸着自己不知道穿了几年的旧羽绒服,哄骗小姑娘:“有啊,我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刚买的,牌子货很贵呢。”

小铃笑了笑,“那就好。”

到了福利院,小铃摸着墙壁找到衣柜,打开了,把藏在里面的一罐子纸星星交给温颂,还不放心地问:“哥哥你看一下,是不是三种颜色的?我总是担心我折反了。”

确实有一些折反的白色星星,但温颂撒了一个善意的谎:“没有,好好看啊,先生一定会很喜欢的。”

小铃不好意思地说:“一定是周先生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礼物了,小颂哥哥,我会不会给你丢脸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礼物怎么可以用价钱来衡量,你的礼物是无价的,先生一定会很感动,”温颂捏了捏小铃的鼻子,假意恼道:“说这样的话,哥哥要生气了。”

小铃笑着说:“哥哥不要生气,生气对宝宝不好。”

温颂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摸了摸肚子。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瘦长的影子斜斜投射在地板上,是福利院的康复治疗师薛岑,他比温颂大两岁,是个beta,来福利院也有两年多了。他没料到温颂也在,错愕一瞬,下意识要关门退出。

“薛医生。”温颂主动打招呼。

薛岑朝他笑,“小温,今天怎么过来了?”

“陪陪小铃。”

小铃往温颂身后站了站,没有吭声。

寒暄了几句,薛岑就离开了,小铃垂眸僵在原地,抽走力气一般,半晌才被温颂叫回了神,“小铃?”

小铃扬起嘴角,又恢复了原来的笑意吟吟,握着温颂的胳膊把他往外推,“小颂哥哥,你快回家吧,明天还要过二人世界呢!”

“哎小铃你——”

“天不早了,快回家吧。”小铃说。

温颂也只好离开,关门前叮嘱:“下周哥哥过来带你去买衣服,别忘了。”

小铃笑着点头,“好,谢谢哥哥。”

温颂下楼时,余光扫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走廊经过,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对劲。

他快步过去,看到薛岑扶着一个拄拐的老爷爷走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

温颂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了.

·

·

周日上午,温颂很早就起了床。

周宴之下楼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帮宋阿姨打下手。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是周宴之没见过的,蓬松的毛线圈着他纤细的脖颈,像团软乎乎的云朵。

他正专注地对付手里的胡萝卜,一手拿削皮刀,一手握着胡萝卜,用力到小小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周宴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像只囤食的小兔子般把切好的胡萝卜码得整整齐齐,又献宝似的展示给宋阿姨看,毛衣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两截白得晃眼的手臂。

宋阿姨说:“小温先生,你今天不是和周总出去玩吗?别忙活了,快去收拾收拾。”

“已经收拾好了。”温颂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不会打扮,翻箱倒柜找出来这件白色毛衣,下面配了一条加绒牛仔裤,都是九成新的,没怎么穿过,已经是他衣柜里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了。

他悄悄问宋阿姨:“我……我今天怎么样?”

宋阿姨朝他伸出大拇指,“好看!”

温颂红了脸,一转身看到周宴之,差点一踉跄,幸好扶住了岛台边才稳住身形。

“先生,您起来了。”

“小颂今天……”

温颂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两秒不到的短暂停顿在他的心里仿佛拉长到了千年万年。

“很可爱。”周宴之浅笑道。

温颂的脸颊更红了。

“小颂很适合穿浅色。”周宴之说着就卷起袖子,从温颂的手里接过切菜刀,问他:“新年衣服买了吗?”

温颂支支吾吾:“下周,下周买吧。”

“我陪你去。”

温颂真是一靠近周宴之就大脑短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要带小铃去……”

说到一半突觉后悔。

下周那么多时间,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陪着小铃,他这张破嘴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我……”

“小颂的行程排得好满。”周宴之浅笑,语气里有几分半真半假的幽怨。

温颂小声找补:“可以陪先生的。”

“那就好,反正我时间很多,什么时候轮到我了,小颂告诉我一声就好。”

温颂感觉心脏盛满了桂圆雪梨汤。

甜津津的,冒着热气。

这是他二十二岁以来度过的,最开心的清晨。

窗外阳光正好,天朗气清。

吃过早饭,周宴之监督温颂喝了药,贴好了抑制贴片,就带着他出发去海岛酒店了。

林律昇也发来消息,说安排妥当。

温颂原本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棉服,从卧室出来,看到周宴之穿的是深褐色的大衣,立即回去,换了件咖色灯芯绒棉服。

周宴之微怔,“不嫌冷吗?”

温颂摇摇头。

周宴之像一个给孩子准备春游装备的家长,和宋阿姨一起往包里装孕妇补剂、薄荷糖、免洗消毒液、口罩、小零食……温颂在旁边看得眉头直皱,他每天都出门,又不是国宝,干嘛这样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出发。

温颂终于开始激动。

今天是周宴之亲自开车,他刚坐进驾驶位,就听见副驾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温颂整个人陷进座椅里,裹着柔软棉服的小身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是不是很久没出去玩了,这么开心?”

温颂挠挠头:“其实我没怎么出去玩过。”

周宴之动作微顿。

温颂说这话完全没有扮可怜的意思,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无意识地用手揪了揪膝盖上的布料,然后望向车窗外。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出他耳后的细小绒毛,周宴之后知后觉地想起温颂洗得泛白的衣服、深夜的兼职、残疾的朋友们。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周宴之尽量让语气平常:“那个兼职项目怎么样了?”

温颂回答:“他把对公账户发给我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最多还要两天吧。”

“多少钱?”

“一千八。”

“对接微信且有支付功能,一千八,”周宴之看了温颂一眼,无奈道:“市场价格不低于五千,小朋友,你被坑了。”

“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是不是为了还我的钱?”

温颂语塞,半晌又否认:“不是的,我一直有攒钱的习惯,不是因为先生。”

“小颂,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独立的孩子,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但我们结婚了,婚姻意味着责任共担、财富共享,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朋友,不明白为什么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温颂转过头,望着周宴之无措道:“不是的……”

“你要挣钱,你有你的计划,这些我无权干预,但我不希望你把还我的钱作为现阶段生活的目标,知不知道?”

周宴之低沉的声线在密闭的车厢里缓缓荡开,如同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轻轻按住,余音在温颂的耳畔久久萦绕不去。

他又开始抽抽噎噎了。

眼圈通红,不值钱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被他匆匆抹去。

怎么办,他喜欢先生喜欢到快疯了。

下辈子也要继续喜欢先生了。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周宴之隔着袖子捏了捏温颂的手,哄道:“是我不好,本来高高兴兴的,又被我惹哭了。”

“没有。”温颂偷偷隔着袖子转过手腕,就像是相握的姿势。

他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朝周宴之笑:“高兴的,我是感动哭了。”

周宴之莞尔。

温颂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缓过来,听着音乐,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在接二连三看到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转头问周宴之:“先生,我们不是去海边吗?怎么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了?”

“去接一个人。”

温颂愣住,“谁?”

“方思镜。”周宴之没注意到温颂骤然变化的表情,微耸了下肩头,说:“没办法,那不是林律昇的酒店吗?他们也好久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温颂半晌才反应过来。

今天不是他和先生的二人世界。

方先生也会参加。

周宴之把车停在一栋大楼外的路边,给方思镜打去电话,“我到了。”

电话那头依稀听见方思镜的声音:“这么快?抱歉等我十分钟,我这边有点事。”

“好。”周宴之放下电话。

他从提前准备好的包里拿出水瓶和零食,递到温颂面前,温柔道:“他在忙,我们要稍微等一会了,有没有想吃的?”

温颂想收回几分钟的话。

他不想喜欢先生喜欢到快疯掉了。

真是讨厌。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林律昇和方思镜的关系,还要把方思镜带过去。

这不是自虐吗?

难不成……先生也玩“如果你幸福,我会比你先落泪”这一套?这是他这样自卑又可怜的暗恋者,才会做的蠢事啊!

在他心里像明月一样的先生,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温颂一时难以接受,连周宴之递过来的巧克力饼干都不想吃了。

他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祛魅,他都要对先生祛魅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和我睡。”周宴之说。……

方思镜姗姗来迟。

他今天穿得低调又休闲, 一身及膝的黑色羊绒大衣剪裁极简,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领口处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高领开衫毛衣。

一八二的身高还有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让他无论身处何处都显得鹤立鸡群。

温颂看着他快步走来。

原本温颂还有诸多怨念, 可一看到方思镜, 他满脑子的抱怨瞬间无影无踪。

能理解的。

这样好看的人, 值得惦念很多年。

他不就是因为当年的惊鸿一面,暗恋先生整整十年吗?

方思镜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眸, 像是封冻的湖面,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时,却主动朝温颂露出了冰雪初融般的笑容:“你好呀, 小颂。”

温颂扭着身子, 讷讷道:“方先生,早上好。”

他不好意思与方思镜对视, 只敢把目光落在方思镜的衣领上。

方思镜整理好衣摆, 继而坐好, 笑着问温颂:“没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吧?”

温颂拨浪鼓一样摇头,又下意识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正低头看着手机, 眉头微蹙。

刻意的沉默。

是避嫌, 是佯装镇定。

这就是先生的喜欢么?

他郁闷至极,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膝盖。

周宴之收到林律昇发来的消息:[今天的菜单,你看下,你老婆有没有忌口的?]

周宴之皱眉回复:[我昨天就说了他孕反严重,尽量不要有海鲜,尤其是刺身。]

林律昇:[大哥, 我这是海岛酒店!]

周宴之回复:[你想办法。]

林律昇:[过个生日什么态度?]

周宴之:[思镜在我车上,你看着办。]

林律昇:[……得嘞。]

放下手机,周宴之才想起回头跟方思镜打招呼,“周末还这么忙?”

“买个楼太麻烦了,手续多的要命。”

“没再货比三家?”

“你上回说的,我回去我和我爸商量了一下,园区对医疗产业有补贴这个方面的确是最大的优势,我问了政策,每平方米补贴四百五,能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确实。”

“去年十月份,斐城出了新政策,鼓励具有临床试验资质的专业医疗服务机构落户发展,有专业服务结算奖励,设备购置也有补贴。”

“斐城在这方面做得不错。”

“是,我在国外好些年,对国内的营商环境了解不足,”方思镜对着中央后视镜笑了笑,“多谢周总上次的分析,对我启发很大。”

“你考虑好了就行。”

他们一来一往聊得火热,温颂完全状况外。

“上回说的”,是哪回?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他面前还称呼“周总”,太刻意,反而更显得亲昵。

温颂觉得心头有一百只小蚂蚁在爬来爬去。

“林律昇……今天不在吧?”方思镜突然转移的话题让温颂遽然集中注意力。

温颂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周宴之。

周宴之轻笑:“你是希望他在,还是不在?”

方思镜抱臂向外望,“最好不在。”

“你就当他不在吧。”

方思镜冷哼一声,脸色却没变。

温颂只恨自己毫无恋爱经验,长这么大,连部爱情电视剧都没怎么看过,以至于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懂。他多么希望此刻有一位情感分析师坐在他旁边,将周宴之和方思镜这番对话的所有细节一一剖析。

告诉他,先生有多爱。

再告诉他,先生还有没有机会?

车子驶离市中心时,天际还泛着亮白的冷光。人行道树上挂着未化的薄霜,温颂往回看,钢铁森林般的摩天大楼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车子驶上跨海大桥,咸涩的海风骤然猛烈起来。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泛着银光。温颂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斐城人,但他这么多年一直困于福利院和学校,看海的经历屈指可数。上一次看海已经记不得要追溯到什么时候了,他扒在车窗边,眼睛睁得溜溜圆,冬天海上没什么船,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也渐渐放下心头沉重的纠结和焦虑,这是他的特长——搞不定就逃避,不去想。

车子拐入环岛公路后,景致忽然温柔起来。温颂看到白墙蓝窗的联排小屋,还有带着漂亮露台的红砖公寓。道路尽头,就是林律昇的和缤酒店,坐落在一处海边岬角上。

周宴之说:“小颂,看到了吗?”

温颂定睛一瞧,惊讶道:“好大。”

他以为只是一间酒店,谁想竟是由玻璃栈道连成的七座别墅,还有延伸至海的巨型透明泳池。远远看去,就像一座主题乐园。

方思镜冷嗤,点评道:“暴发户。”

温颂呆住,睁着大眼睛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朝他浅笑,眼神仿佛在说:别理他。

温颂觉得自己会错意了。

应该不是“别理他”的意思。

究竟是何意思,温颂来不及猜,因为周宴之已经把车停好,熄了火,准备下车了。

林律昇似乎等待许久,从接待中心走过来,问周宴之:“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没有很久。”

周宴之避开林律昇略显夸张的招呼,一手拎着包,一手抚住温颂的后腰,“你们聊,我带小颂四处逛一逛。”

温颂茫然往前走,回头看了眼方思镜和林律昇。只见林律昇犹豫着靠近方思镜,方思镜立马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迈步去了。

“先生……”

先生也有不想看的画面吧。

温颂满眼心疼地望着周宴之,周宴之从包里拿出口罩和帽子,“这里风大。”

温颂乖乖戴上帽子,又被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周宴之。周宴之问他:“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思索片刻,鼓起勇气主动牵住了周宴之的手。

周宴之顿住,低头看向两人相握的手。

温颂当即退缩了,仓皇夹紧手臂想要收回,却被周宴之稳稳抓住。

“坐车累了,去海边走一走。”

“先生开车才累。”

他咕哝了一句,又忍不住回头看方思镜,高挑的omega还站在原地,脸色淡漠,林律昇离他不远,两个人无言伫立。

“林先生和方先生……”

他想说,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吧?

说到一半又及时咽回喉咙,先生的心已经很受伤了,他不能再添一刀。

此时此刻,他应该给予安慰。

“也没有很相配。”他停下来,仰头盯着周宴之的眼睛,认真道:“先生,缘分的事真的不好说,很多人都是兜兜转转好几圈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适合谁。”

周宴之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上次,这句话后面还缀了一句:要不然,等宝宝出生,我们就离婚。

周宴之喉咙发紧,语气仍强作轻松:“所以小颂还要转几圈?”

温颂愣住了,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

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我已经知道了,这辈子都不会变。”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默默往前走。

周宴之对着他的背影,怔忡良久。

温颂往前走了好一段,才想起回头,可身子还没转动,视线已经被深褐色的大衣笼罩。周宴之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温暖干燥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裹住。

他抬头,周宴之浅笑道:“小颂敢不敢走玻璃栈道?”

他循着周宴之指的方向,看到五六米高的玻璃栈道桥,缎带形状,被冬日的阳光映得晶莹剔透,栈桥尽头延伸出一个扇形观景平台,站在平台边缘,可以俯瞰整片大海。

其实他有一点恐高,但他不想拒绝。

“好啊。”

他跟着周宴之走上玻璃栈桥。

周宴之看出他紧张,轻声询问:“要不我们就在海边走一走?”

“不用。”

温颂一鼓作气,往前迈了一大步,而后回过头,发梢扬起,笑吟吟望向周宴之。

他笑起来很可爱,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吹动玻璃栈桥两侧的风铃,叮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的响声裹挟着桥身细微的震颤,让温颂瞬间白了脸,本能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比周宴之矮很多,鼻尖堪堪够到周宴之的肩膀,额角抵着他的侧脸,目之所见尽是深褐色羊绒大衣的细腻纹路。

alpha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海风的咸涩,让温颂有一瞬间的晕眩。

大脑宕机了几秒,时间也随之停滞。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怕了?”

周宴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温颂怔怔失神,无意识往他怀里挤,而后感觉到那只原本虚扶在他腰后的手,此刻正缓缓收紧,直至完全圈住他的腰身。

温颂僵在原地,皮肤后知后觉开始发烫。

“不怕,我在。”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温颂突然将整张脸埋进周宴之的肩窝。他感觉到周宴之的喉结在自己额角处滚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周宴之收紧了手臂,将拥抱落到实处。

“先生,生日快乐。”他瓮声说。

每一年,他都在心里、在周家院外、在云途大厦的楼下……这样说,说很多遍。

先生,生日快乐,我也十二岁了,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

先生,二十五岁生日快乐,今年过得怎么样?希望上天将所有好运气都给你。

先生,生日快乐,听宋助理说你在谈婚论嫁。如果你幸福,我会比你更开心。

每一次,都没有回应。

但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周宴之在他耳边说:“谢谢小颂。”

“让我好找。”

林律昇急匆匆走过来,对周宴之说:“你不怕冷,小温不冷吗?穿得又不多。”

周宴之攥了攥温颂的手指,的确冰凉,他对温颂说:“那就回去吧。”

温颂点头说好。

他之前没好意思仔细观察林律昇,今天才有机会,借余光悄悄打量。

林律昇和周宴之差不多高,但模样更花哨些,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带着笑。温颂好生疑惑:他为什么不喜欢方先生啊?如果不喜欢方先生,又为什么单身至今?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走进别墅后,林律昇拍拍周宴之的肩膀,“都准备好了,你们安心过二人世界,我和思镜就不打扰你们了。”

原本坐在沙发里休息的方思镜也款款起身,朝温颂莞尔一笑,正要离开。

温颂疑惑,“方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方思镜没想到温颂会挽留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林律昇,眉梢微挑,眼角漾出笑意:“不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吗?”

“不会的,过生日当然要热热闹闹的。”

“你——”林律昇显然失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当什么电灯泡?”

方思镜朝温颂笑,“小颂觉得我是电灯泡吗?”

温颂立即摇头,“当然不是!”

“喏,小颂不介意,林总请自便。”方思镜完全不管他,把手搭在温颂的肩膀上,陪着温颂坐下来,柔声询问:“最近身体还好吗?上次宴之说你孕反严重,好些了吗?”

林律昇在一旁黑了脸。

方思镜倏然靠近,极其精致的五官就在温颂的视线里清晰放大,美貌的震撼力在此刻具象化,温颂一下子蒙了,像小鹌鹑一样缩起脖子,屏住呼吸眨巴着眼,半晌才咽下口水说:“好些了,谢谢方先生关心。”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哎呀!先生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方思镜又抬头对周宴之说:“生日礼物放你车上了。”

周宴之坐下来,“费心了,多谢。”

林律昇安排好服务生,才不情不愿地挪过来,坐在方思镜对面,脸色不算太好。

服务生推来一份三层黑天鹅蛋糕。

林律昇起身迎接。

“你还真安排蛋糕了,”周宴之失笑,“我都多少年不吃这些了。”

林律昇让服务生放好蜡烛,“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你不许愿,就让小温来。”

周宴之说:“那就小颂来。”

“怎么可以?”温颂连连摇头。

“怎么不可以?小颂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温颂听完耳根一红,又有些心虚地望向方思镜,方思镜一手支着下巴,和他目光对上就温柔地笑了笑。

温颂的脸更红了。

他习惯了做一个小透明,躲在人群边缘,不声不响,哪怕成绩优异,也是尖子生里最没有姓名的一个,得不到过多关注。他很少有这样被目光包围的经历。

与目光随之而来的,是关爱和友善,而不是鄙夷与嘲讽。

温颂戴上缀满银色亮片的生日帽,站起身来,服务生把蛋糕推到他面前,两只巧克力黑天鹅泛着金属光泽,交颈成心形。

他转头望向周宴之,得到周宴之的默许之后,俯下身去,闭上眼双手合十。

他有些贪心,一连许了好几个愿望——

一是希望先生一生顺遂,心想事成。

二是希望他的朋友们不要再受苦,能像普通人那样,收获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三是希望他的宝宝能平安降生。

依依不舍地睁开眼,周宴之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俯身凝视着他。微弱的烛光将镜片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细碎的光点在他眼底流转,像一场醒不来的美梦。

差点忘了吹灭蜡烛。

用力一呼气,烛火摇摇晃晃地消失。

林律昇扬声打趣:“吹个蜡烛还这么黏糊,我们还在场呢。”

温颂面红耳赤回到座位。

服务生切分蛋糕,又陆陆续续地上菜。

“我记得小颂好像还没毕业。”方思镜忽然开口。

“是,六月份毕业。”

“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温颂挠了挠额头,“应该不能做什么。”他那时候大概率哪儿都去不了,在家待产。

“哦,差点忘了。”方思镜反应过来。

这个话题很危险,温颂不希望方先生误会,于是深吸一口气,说:“其实……都是因为我,我有信息素紊乱症,一发病会诱导alpha发情,我当时喝醉了,先生出于好心把我带回去,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话音一落,满桌皆静。

周宴之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

温颂努力向方思镜推销周宴之:“是我非要留下孩子的,因为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我没有想到先生会负责任到主动提出结婚,我……我也是一时……被财富和虚荣心砸昏了头,就同意结婚了,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就是像朋友一样相处。”

林律昇傻了眼,和方思镜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而后齐齐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餐刀上,只是低垂的眼睫暴露了他极力克制的不悦。

温颂仍无察觉,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就快要断气了,“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眼前的人不一定是唯一的选择——”

“温颂。”

周宴之鲜少直呼温颂的全名。

嗓音仍是温柔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吃饭吧。”

温颂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又搞砸了。

他是不是又犯蠢了?

面前的三个人都比他年长七八岁,比他沉稳睿智,都是家世优渥,人生美满的天之骄子,哪里需要他来指点迷津?

他们才不会像温颂这样,总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感到恐慌,不敢坦然接受。

其实他只是希望方先生回过头看一看先生,只要方先生愿意,他可以立即离婚,带着孩子离开,这辈子都不回斐城。

可是方先生无意于此,先生也被他惹恼了。

他真的是全世界最扫兴最无趣的人。

周宴之放下餐刀,金属与瓷盘碰撞的轻响让温颂心头一跳,整个人都绷紧了。

“喝点热汤。”

周宴之让服务生为温颂先上了一例热汤,温颂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发出声音,低头喝汤,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日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林律昇和方思镜不约而同地离开,将空间留给周宴之。

温颂想解释,但周宴之来了工作电话,他去楼上接电话,很久没有下来。

温颂蜷缩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海面。

他给乔繁发去消息:[我犯错了。]

乔繁过了几分钟才回复:[出什么事了?]

温颂把前因后果告诉乔繁:[我是不是有毛病啊,为什么要在桌上说那些话,如果我是先生,我都要气死了。]

他后悔至极:[我真想揍死我自己。]

乔繁:[我也想。]

温颂转过身,默默把脸埋在沙发靠枕里。

乔繁:[我理解你不自信,但你对周宴之多点信心,不可以吗?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很好的,他对你有感情,这很明显,爱屋及乌的前提是爱。]

温颂:[可我不值得先生对我这么好。]

乔繁无言以对。

温颂:[这里,一切都太豪华了,我做梦都梦不到两栋用玻璃栈桥相连的海边别墅,但对先生和他的朋友来说,是习以为常的。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乔繁:[你属于什么?福利院?还是电子厂?你就想跟我一起打工,每天起早贪黑进车间,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房,找不到对象,你就只配过这样的生活,是吗?]

温颂立即回复:[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小繁,不是的。]

乔繁:[那你也不要这样说自己。]

温颂愣住。

乔繁:[我还记得你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在工厂做工受了伤,你就那么点休息时间,中午还要跑回来给我和鹏鹏洗澡换衣服,鹏鹏弄脏了床,你还要洗床单被单,洗完身上都湿了,头上也全是汗,我让你换一件,你说没事,跑回学校就干了。其实你连午饭都没吃,对吧?]

乔繁:[你那时候还在长身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钱全省下来给我们买东西,你高一放寒假回来,瘦得都皮包骨了。]

乔繁:[之前我看到你的诊断书了,信息素紊乱的诱因是分化期营养不良,腺体发育不完全是不是?你从来不跟我们讲。]

温颂:[不说这些了,小繁。]

乔繁:[你该过过好日子了,温颂,如果实在没自信,你这样想,就当是给个机会让我们跟着你沾沾光,享享福。]

温颂怔怔望着屏幕,半晌才回过神,回复道:[谢谢你,小繁。]

乔繁:[给他道个歉,快去。]

温颂放下手机就要起身,又看见乔繁发来消息:[等等,你们在海边?]

温颂:[对啊。]

乔繁:[我手机跳出来一条紧急天气预报,马上有狂风和强降雨,官方提醒不要轻易外出,你们今晚还能回家吗?]

恰好同时,周宴之也打完电话走了下来,温颂还陷在沙发里,刚准备起身,就看到林律昇快步走进来,指了指远处天际忽然堆积的乌云,无奈道:“坏消息,你们今晚……恐怕是回不去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温颂和周宴之被困在了海边别墅。

降雨带来的浓雾天气,将能见度降到安全线之下,想要开车回程,实在困难。

温颂浏览着本地新闻,一刷新就能看到大风刮倒路边树木的照片,可怖得很。

他给小铃打电话,让她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开窗。小姑娘倒是很乐观,“我知道,哥哥别担心,我不害怕。”

“那就好。”温颂笑了笑。

放下手机,他转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正翻看着手边的财经杂志,金丝镜框的遮挡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温颂不敢轻易接近。

他欲言又止,踟蹰再三。

还是没有勇气。

怂成这样,真不知道他在餐桌上是怎么堂而皇之说那些话的?疯了吗?双重人格吗?真是的,他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

两只手用力攥着膝盖,指尖泛白。

“渴不渴?”

“对不起。”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周宴之抬眸望向沙发另一端的小家伙,明明犯了错,却先红了眼眶,两只手揪着衣摆,全世界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了。

“先生,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温颂说的是实情,那一夜的确是意外,结婚也是他责任心使然。唯一需要对不起的,大概是他没有足够的魅力,让小家伙爱上他。

温颂总说缘分,总说兜兜转转。

周宴之有些无奈,结婚至今将近三个月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温颂满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发出轻微爆裂声。

温颂鼓起勇气倒了杯热水,放在周宴之手边,抿着唇不敢开口,迅速逃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注意到周宴之伸出的手。

偌大的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分秒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夜晚的海边在暴雨中显得很是恐怖,漆黑的海面像被巨兽撕扯般翻涌,一阵凶猛狂风袭来,浪头一阵一阵拍打着礁石,玻璃都随之震动,吓得温颂缩成一团。

周宴之打开了电视。

入目是一部法国艺术电影,色调黯淡,情节晦涩,温颂没有欣赏此类电影的审美情趣,看不进去,只漫无边际地想:明天是周一,他和先生都回不了公司,该怎么办?他该用什么理由请假?大风把他困在海边回不去了,经理会相信吗?

如果大雨一连几天,他们始终回不去,会不会被人发现异样?

“天不早了,上楼休息吧。”

周宴之的声音唤回温颂的思绪,他仰起头,怔怔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无奈轻笑:“上楼休息吧,我看你都要睡着了。”

“没有。”温颂辩解得很无力。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二楼的空间开阔而奢华,一条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连接着四间房,其中一间面朝大海,是最大的主卧,有一张定制的贝壳床,周宴之准备留给温颂,脚步未歇地走向另一间房,意外发现门锁着。

他眉头微蹙,又换了一间。

还是锁的。

最后一间,依然紧锁,纹丝不动。

他寻找别墅管家,原本还在整理酒柜的管家莫名不见了踪影。周宴之已经有了猜测,沉着脸给林律昇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林律昇语气微醺,毫不意外道:“是啊,都锁了,就剩一间房。”

他对着话筒说:“兄弟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和小温同学之间貌似有些误会,趁这个机会,夜黑风高,好好聊聊。”

“……”

周宴之无奈,回头看到温颂抱着装了补剂和保温杯的鼓鼓囊囊的小包,站在走廊尽头,怯怯望向左右,暖黄的壁灯将他照得格外柔软,像一只警惕的小幼猫。

察觉到周宴之的目光,温颂犹豫着走近,小声问:“先生,我今晚睡哪里?”

“和我睡。”周宴之说。

第23章 第 23 章 “我不走,乖。”……

温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怀疑先生说的是英文, 怀疑房间有名字,都不敢相信先生说的是“和我睡”。

和他……睡?

“只剩一间房了。”周宴之说。

温颂蒙了几秒,立即说:“那我睡沙发。”

周宴之将他拽了回来,无奈到极点:“你觉得我会让你睡沙发?”

温颂还是蒙蒙的, 一脸的茫然。

周宴之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家伙很没良心, 三个月的悉心照料, 白天补品甜水地喂着,晚上洗手作羹汤, 菜品一个月不带重复……最后就换来一句:我和先生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倒想有点什么。

温颂给过他机会吗?

这样下去不行,真的要惩治一下这个小没良心的了。

他板起脸,严肃道:“今晚和我睡一间。”

温颂手足无措,张了张嘴, 还没出声就被周宴之堵了回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温颂就这样抱着小包, 被周宴之推进了卧室。他默默祈祷着卧室分内外间,但很遗憾, 卧室很大, 但只有一张床, 还是贝壳形状,从外形到材质,都透出暧昧旖旎的气息。

喉结忍不住滑动, 他用力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先生没有那个意思, 他也绝不能有。

周宴之打开衣橱,看到林律昇让管家提前准备好的睡衣,已经熨烫叠好,他拿起小一号的睡衣,递给温颂,“去洗漱吧。”

温颂放下小包, 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接过睡衣,只在转身时暴露了通红的耳尖。

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但温颂还是磨蹭了很久,心跳快得像打鼓,在他的胸膛里轰隆作响。他不可自抑地想到更多,一间房、一张床,和先生同床共枕,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扶着洗手台边,缓慢恢复呼吸。

他想了想,还是冲了澡。挤了一大泵玫瑰味沐浴露,企图让自己闻起来香一些。

换了睡衣,刚准备出门,又想起中午犯的蠢,想起先生冷漠的侧脸。

心头的小火苗猝然熄灭了。

情绪像过山车下落,他倚着墙发呆。

直到听见周宴之敲门,“好了吗?”

温颂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猛然拉开门把手,从门缝里挤出一张小脸,“好、好了。”

他刚洗完澡,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珠,皮肤被热水浸得透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瓷光。周宴之微微愣神,很快又收回目光,说:“我倒了水,把药吃了。”

“谢谢先生。”

温颂低头检查了一下睡衣有没有穿好,而后打开门,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经过周宴之的身侧,空气中飘来一阵甜香,是铃兰和玫瑰混合在一起,香得不分上下。

走进浴室,未散的水雾里残留着淡淡的信息素,周宴之明显感到喉咙发紧。

信息素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那股熟悉的铃兰香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他走进淋浴间,简单冲了澡,换了睡衣。出来的时候,床上还空空如也。

一转头就看到温颂罚站似的,孤零零站在离床不远的衣架边,两只手垂在身侧。

听到开门声,他受惊抬头,和周宴之的目光遥遥相对。

“先生,我想……我还是睡沙发吧。”

周宴之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眼手机消息,而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温颂彻底慌了,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和周宴之隔了半米的距离,低头检讨:“先生,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今天不该说那些话,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周宴之还是没忍住对他心软。

“上来。”

温颂却没动。

“先生,其实我也准备了生日礼物,本来就很不好意思送出手,没想到还惹你生气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委屈巴巴地央求:“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礼物送给你?”

周宴之哪里对他说得出“不”字?

“好。”

温颂立即转身,动作快得周宴之几乎怀疑他要趁机逃走,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指尖只触到他的睡衣衣摆。只见温颂快步跑到衣架边,从他白天穿的灯芯绒棉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只有手掌大小。

他捧着小方盒走到周宴之面前。

“上次先生说了,不想要我买很贵的配饰,我也确实不会挑,而且先生什么都不缺,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给先生准备什么礼物……”

他把小方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满是紧张,都开始打起了磕巴:“这、这个是我在网上买的,有一点幼稚,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周宴之接过来,缓缓打开盖子。

里面竟是一个拇指大的机器小玩偶。

大大圆圆的脑袋,正面是一个圆形屏幕,细细软软的身子包裹着白色毛线。

“这是一个陪伴型口袋机器人,我改了代码,他的脑袋是一个小小的屏幕,可以变换很多种表情,这个是开心,这个是打哈欠,这个是生气。他还可以汇报天气,汇报时间,当闹钟用……”

他挠了挠额头,“好像太幼稚了。”

早知道还是给先生买领带夹或者钢笔了,不该听信网上说的“给老公买独一无二的礼物”,先生又不是小孩子,真是太拿不出手了。

温颂垂头丧气。

周宴之眼里却有笑意,点了点小机器人的脑袋,黑色的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双茫然的像素圆圈,右上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周宴之又点了点,像素圆圈缓缓变成了一对红色的倒三角——这是生气了。

他又点了一下,这一次,屏幕变成了一对像素荷包蛋,正在快速抖动。

“这是掉眼泪的意思。”温颂解释。

周宴之眉梢微挑,望向温颂,好整以暇道:“小哭包的机器人也是小哭包。”

温颂的脸一下子红了。

“很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温颂没有想过,他以为一向成熟沉稳的先生不会喜欢这个礼物,“还没有名字。”

“叫小颂,好不好?”

温颂显然不太愿意,看着鞋尖不吭声。

“那就叫小小颂。”

温颂扁扁嘴,小声咕哝:“好吧。”

周宴之又开始点“小小颂”的脑袋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切换表情的功能,尤其喜欢那双荷包蛋眼。

温颂把时间、天气的页面调给他看,“其实还有一个功能……”

温颂说得很小声,但周宴之还是听到了,问他:“什么功能?”

温颂遮遮掩掩:“也不是很重要。”

“这可不是送礼物该有的态度。”

温颂于是坦白:“先生如果同时捏住他的两只手,我的手机就会收到消息。”

周宴之试着捏住。

小机器人歪了歪脑袋,又眨了眨眼睛,扬声问道:“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它的声线比温颂活泼轻快,听起来无忧无虑。

温颂拿出手机,举到周宴之面前。

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收到先生的呼叫!收到先生的呼叫!]

周宴之怔忡良久。

温颂见周宴之不说话,悻悻缩回了手,小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知道很幼稚,也没什么意义,我明年一定会准备一个更好的礼——”

“我很喜欢。”

温颂愣住,听到周宴之缓缓道:“这是我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温颂僵在原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周宴之捏住了小机器人的双手。

小机器人再次回应,语气可爱道:“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周宴之看着温颂的脸,轻声说:“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小颂,他还要罚站多久?”

温颂慢半拍反应过来。

他红着脸,慢吞吞爬上床。

后背刚碰到枕头,周宴之就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带着松木香的温暖笼罩过来。

温颂怕自己的心跳声太重,被周宴之听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他尽力调整呼吸,片刻之后,又偷偷把腿伸出去散热。

太紧张了。

高考都没这么紧张。

耳边传来周宴之的声音:“以后我想让小颂来我办公室,是不是按一下小小颂就可以了?”

温颂混乱点头,完全丢了魂。

周宴之不厌其烦,又按住了小小颂的手,安静的卧室里再次传来轻快的机械音:

“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温颂眼巴巴等待着。

周宴之柔声说:“帮我告诉小颂,我没有生气,当然也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不过只要小颂能做到自己保证的事,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保证做到!”温颂立即三指并拢举过头顶,“我发誓,请先生相信我。”

周宴之莞尔,“那就好。”

温颂松了口气,终于捡回了半条魂。整个人慢慢下滑进被窝里,露出半张脸,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一手托着小小颂,一手拿起手机,屏幕闪烁两下,大概有新消息进来。

他单手回复。

温颂痴痴地想:先生的侧脸真的好好看……怎么会有那么高挺的鼻梁,金边眼镜完全不会往下滑。密密麻麻的字映在镜片上,先生低头认真看消息的样子,也好有魅力……

周宴之低头看他,他立即盖住脸。

他听到周宴之轻笑一声,良久,又悄悄探出头来。

今夜大概很难眠了,温颂想.

孕期加重了信息素的紊乱。

比害羞更难办的,是空气中漂浮着的似有若无的信息素,明明贴了抑制贴,还是不管用。也许是因为不久之前做过临时标记,他对周宴之的信息素格外敏感。

他按了按后颈的抑制剂贴片,又把手偷偷伸进被子,打着转揉按肚脐上的贴片。

周宴之听见身侧窸窸窣窣,刻意没有看,等温颂完全安静下来,才问:“一般睡前会做些什么?”

“和乔繁聊聊天。”

“乔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温颂猛然睁大眼睛,懊恼地皱起整张脸:“先生,小铃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忘了带,是一罐折纸星星,都是她亲手折的,她和鹏鹏也祝你生日快乐。”

怕周宴之不相信,他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给周宴之看:“这是我拍的。”

周宴之接过他的手机。

屏幕里是一只葫芦状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折纸星星,有红蓝紫三种渐变色,也有一些星星是白色的,大概是小姑娘分不清纸带的正反,所以折错了。瓶子看起来有二十公分高,满满一瓶,也不知道她折了多久。

周宴之深吸了一口气。

纸星星和小机器人一样,幼稚又真诚,来自两个生活拮据、相依为命的孩子,花费时间和精力,将一份比礼物本身更浓厚的祝福,送给一个出身优渥、锦衣玉食的人。

周宴之的心头也泛起懊悔:当初为什么不重视资助这件事,打了钱就没再追问过?

如果多了解些,也许鹏鹏的手术就能早点做,早点下床接触社会,也许乔繁的右腿和小铃的眼睛,也有办法痊愈。

慈善对他而言,不过是装点门面,他实在没有资格自诩善良。

温颂重重叹了口气,“我还买了盒子、灯带和包装纸,弄了好久,结果落在桌子上了,我没有完成好传达小铃心意的任务。”

“但我感受到了。”

温颂抬起头,周宴之弯起唇角,向他靠近:“我感受到了,帮我谢谢小铃和鹏鹏。”

温颂又眩晕了,讷讷点头。

周宴之主动提起了小铃的眼睛,有没有康复的可能、为什么没去特殊学校,温颂一一回答,最后愤愤不平道:“太阳福利院的院长很不称职,他耽误了好多孩子的人生,虽然福利院不是盈利机构,他也没有义务对我们的人生负责,但是……有些不幸是可以避免的。”

周宴之说:“我来想办法。”

温颂一时迟滞,“什、什么想办法?”

涉及到朋友的事,他总显得谨慎又紧张,翻了个身,直勾勾盯着周宴之的眼。

眼里仿佛有两簇小火苗。

“上特殊学校。”

“可是小铃已经成年了,恐怕——”

“所以让我来想办法。”周宴之轻轻拂开温颂额前的碎发,柔声说:“等回去之后,我会了解情况,尽可能安排好,小颂需要做的,是征得小铃的同意,把她带出来。”

周宴之从不把话说满,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就像安排明天的午餐,但温颂知道,周宴之口中的“了解一下”,意味着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

温颂感到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涌进胸腔。

“谢谢先生。”

周宴之的指尖从他的额角滑落到脸侧,在他柔软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很软,比他想象的还要软乎。

“不用谢。”

温颂直接跪坐在周宴之面前,“我不是为了得到先生的帮助,才给先生买礼物的。”

“我知道,是我自愿的。”

看到温颂眼角泛红,周宴之用手掌揉了揉他的脸颊,“我应该早点出现的。”

温颂靠着周宴之躺下。

窗外暴雨如注,狂风裹挟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生怖的声响。温颂整个人陷在蓬松的被褥中,怔怔失神地望着贝壳床的形状,忽然觉得自己像一颗珍珠。

周宴之靠在床头,他还在研究一份合作协议,指尖飞快滑动屏幕,在合同细节处增加批注,左手搭在温颂头顶,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温颂柔软的发丝。

温颂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四周笼罩着让他身热体软的alpha信息素,无声无息地诱惑着他,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却舍不得挪开半分。

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一夜。

因为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夜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凭他匮乏的性知识,对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结合、如何临时标记的,更是印象寥寥。只记得有一个时刻,先生覆在他的身上,无数次避开他哭着纠缠的亲吻之后,叹息一声,轻轻把吻落在他的嘴角。

是他的初吻。

算初吻吧,虽然是强迫来的。

心率一点点加快,温颂不敢再看周宴之,目光又无处着落,只能呆呆地望向窗外

窗外雷雨轰鸣。

方思镜躺在沙发里,沉默望着,耳边传来愈发靠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看,自顾自拿起一旁的红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林律昇说。

“不想。”

林律昇也不恼,俯身道:“小少爷,不想也回不去了。”

私下里,他一直叫方思镜小少爷。

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叫的。

十二年前,他是林家人人嫌恶的私生子,母亲是林智业的情妇,为了博一个名分,带着他冲进林智业的六十岁生日宴,引得满座哗然,那年他十七岁,站在墙角面如死灰,自尊心碎了满地,恨不得一死了之,一抬头,看见一身白色礼服的方思镜。

方思镜站在一个贵妇人身边,歪了歪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林律昇。

刚成年的方思镜褪去青涩,美得如天仙下凡,一举一动都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林律昇带着最不堪的身份接近他。

蓄意勾引,让傲娇冷淡的美少年走下神坛,让众星捧月的方思镜在信息素的情欲里挣扎求欢。林律昇承认,他的确有过那样的念头想用这种办法说服自己——其实大家都一样,他不卑贱,方思镜也没那么遥不可及。

但也只是念头而已。

“小少爷,还要惩罚我多久?”

一通脾气闹了十多年,纠纠缠缠、分分合合,还是无止无休。如今他已不再是人人厌弃的私生子,逐渐适应了林家的生活,替不争气的哥哥经营产业,也有了些好名声。

“打算一辈子不原谅我了吗?”

方思镜还是沉默。

直到林律昇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起身,还没走几步,就被林律昇抱住,压在了墙上。呼吸交缠,林律昇哑声问:“你父亲给你介绍了什么人?”

“与你无关。”

“听说你和延胜制药的二公子每次接触都相谈甚欢,十分投契,还一起共进晚餐,怎么,他是你喜欢的类型?”

“是。”方思镜直直望进林律昇的眼,针锋相对道:“他尊重我,而且不说谎。”

“你动心了?”

“饮食男女,动心很奇怪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林律昇封住了唇,想用力挣扎,双手却被反剪按在冰凉的墙面上,林律昇呼吸滚烫,带着难以压制的妒火,在方思镜的齿间肆意掠夺,直到喘息彻底失控,呼吸被攫取殆尽,林律昇才放过他。

“没关系,少爷,”林律昇用拇指摩挲着方思镜的唇瓣:“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

“如果我结婚了呢?”

“不影响。”

林律昇一颗颗解开方思镜的衣扣,手掌覆上他光洁的后背:“这世上多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我不在意。”

方思镜用力推开他,合拢衣襟,正色道:“我要回去。”

“宴之和小温早就共赴云雨了,谁送你回去?”

方思镜蹙眉,“你把他们关在一起了?”

“嗯。”

方思镜冷哼一声,“你也就这点本事,宴之和你不一样,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林律昇轻笑,再次将方思镜拖入怀中,“他是没开情窍,心思都在工作上,所以正人君子,你看今天小温说那些话时他的反应,他迟早陷进去。”

灯熄灭了,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着礁石

周宴之放下手机时,温颂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陷在蓬松的被窝里,脑袋埋在两只枕头中间,露出的一点脸颊因为暖意泛起淡淡的粉色。

看来房间里温度高了些,周宴之伸手想替他整理被子,指尖刚碰到被角,温颂就像感知到热源般,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

周宴之微微顿住,等温颂安静了,才掀开一点被角,没想到下一秒,温颂忽然翻了个身,骨碌碌滚进了他的怀抱。

周宴之的手臂僵在半空。

被角突然翘起来,后背一阵凉意,这引发了温颂睡梦中的不安,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奶猫,一个劲往周宴之的怀里钻,脸颊紧紧贴着周宴之的胸膛,挤压得微微变形了,还要蹭来蹭去,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他呼出的热气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熨烫着周宴之的皮肤。

良久,周宴之才落下手臂。

还是拥住了这团温软。

温颂比外表看起来还要瘦些,骨架小,抱在怀里也是软绵绵的。

周宴之用指尖轻轻拨开温颂额前泛起汗意的碎发,温颂感觉到了,瑟缩了一下。

周宴之便收回手。

灯还没有关,光线刺目,周宴之想去拿遥控器,上半身刚刚转动,温颂小膏药似的贴了过去,嘴里还发出急切的哼唧声。

“我不走,乖。”周宴之拍着温颂的后背。

温颂这才罢休,安静下来,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胸口沉沉呼吸。

片刻后,又把腿架了上来,挤进周宴之的两腿之间,小树袋熊一样抱着周宴之。

挣扎之中,他后颈的抑制贴微微脱落,一股强烈的铃兰浓香溢了出来,周宴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手臂,低头望向温颂。

视线里全是温颂桃红的唇瓣。

良久,周宴之把手伸到温颂的后颈,自制力发挥到极限,才按下抑制贴的一角。

信息素的碰撞减轻了些。

他紧绷的喉咙也得以放松。

温颂又开始哼哼唧唧了,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胸口蹭了又蹭,完全看不出他是白天冰冷冷说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人。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温颂忽然皱起眉头,周宴之将指腹轻轻按在温颂的眉头。

温颂将他抱得更紧了。

周宴之只知道这个小家伙睡觉时喜欢缩成一团钻进被子,却不知道他如此粘人。

平时一个人是怎么睡的?

抱着、哄着、轻轻拍着后背……不知过了多久,难免有些颈酸肩痛,周宴之想要抽走手臂,却听到温颂在梦中呓语了一声。

听不清但很熟悉,周宴之凑近了些。

“先……先生。”

这声模糊的呼唤让他呼吸一滞。

他低下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温颂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没有醒,是句梦呓。

为什么会唤他?

梦里是好还是坏?

正好这时候,温颂翻了个身,周宴之终于得以轻轻抽出左臂。小幅度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之后,伸手关了全屋的灯。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房间彻底陷入黑暗,窗外的风暴似乎正在休眠,耳边只有温颂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静谧中起伏。

周宴之在黑暗中静静躺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感受到温暖的温颂立即往他怀里钻了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温颂在清晨阳光透进帘幔时醒来。

他睡得很沉,几乎没有做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沉这么深的一觉了,以至于醒来时还蒙了许久,脑袋一片空白,茫茫然望着那一缕恼人的光线。

几分钟后,记忆如齿轮般缓缓归位。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倏然愣住。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喉结。

再抬头,是下巴。

继而看到高挺的鼻梁,以及低垂的眼睫,他仿佛不认识摘了眼镜的周宴之一样,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

太近,抱在一起那么近。

一低头,果然如此。

他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周宴之的身上,手臂紧紧圈着周宴之的腰,脸颊贴着他的锁骨,半个身子都趴了上去,腿还霸道地插进周宴之两腿之间——

更可怕的是,他往后看了一眼,那么大的床,周宴之竟然硬生生被他挤到床边。

他想逃走,又不敢动,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温颂闹了半夜,没睡好的缘故,身旁这般窸窸窣窣,他竟然还没有醒,直到宋助理的电话打过来。

他眉头微蹙,温颂立即闭眼装睡。

“周总,今天上午十点,您安排了和岳总、顾总开一个碰头会,但是岳总刚刚联系我,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他现在还困在外地赶不回来,所以——”

“取消会议吧。”

“好的。”

周宴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宋助,发一下通知,极端天气原因,今天允许带薪休假,到岗工作的,补发双倍日薪。”

他怕吵醒温颂,还特意压低了声量,可是话音刚落,就看到温颂的耳朵动了动。

第24章 第 24 章 “工作好累,小颂给我抱……

温颂坐在床边。

睡衣还没有换, 光着脚,两腿垂在床畔,一副睡懵了的模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等别墅管家送来他洗完烘干的衣裤。

门轴转动, 他抬起头。

可来人不是别墅管家, 是周宴之。

周宴之已经换上了昨日的黑色高领针织毛衣,隐约能看见轮廓分明的胸肌, 他穿戴整齐地倚在门框边,手里拿着温颂的衣服。

温颂立即低下头,装模作样研究地毯的花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

十分钟前, 他装睡被周宴之发现。

周宴之挂了宋旸的电话, 捏了捏温颂的耳垂,在长达一分钟的僵持后, 温颂睁开睫毛飞颤的眼, 对上周宴之好整以暇的笑, 他急了红成番茄,也不好意思说话了,一声不吭钻进被窝, 团成一团, 从装睡变成了装死。

周宴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他也一动不动。半晌,他听到周宴之轻笑了声,说:“不闹你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早餐。”直到听见周宴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爬了出来。

真是丢人。

本来以为周宴之会给他缓冲的空间, 结果很快又出现在他眼前,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温颂讷讷点头,“很、很好。”

他接过衣服,抱在怀里,准备往卫生间走才想起问周宴之:“先生睡得好吗?”

周宴之浅笑道:“还不错。”

温颂迅速低下头,钻进了卫生间。

一听就知道很不好。

被人八爪鱼一样缠着,胸口还枕着一个大脑袋,动都动不了,怎么会好?

他再也不敢和先生同床了。

以后再大的诱惑都要忍住,宁愿睡地板也不能睡在先生旁边了。

他在卫生间里,对着白色瓷砖,虚空打了一套拳,恨不得把自己打失忆。

暴风雨一直到周一的中午才停歇,温颂百无聊赖,趴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道路。

浓雾散去,一路的彩色小屋也重新清晰起来,屋前渐渐有了人影走动。

温颂想:下午应该就能回去了。

周宴之在客厅里接工作电话。

温颂发了一会儿呆,给谢柏宇发去消息,问他今天有没有上班。

谢柏宇回复说:[能放假我怎么可能去上班呢?不过余哥去了。]

温颂咋舌,养家糊口果然辛苦,风雨再大也抵不过两倍日薪。

他漫无目的地想:如果以后他和先生分开了,一个人独自抚养宝宝,应该也会这样吧,新生儿花销很大,怕是一天打两份工都不够挣奶粉钱的。

谢柏宇又发:[学弟你呢?]

温颂:[我也没去。]

谢柏宇:[我看员工小群里,大家都很惊讶,云途还从来没有临时发过这种通知。]

温颂:[什么意思呀?]

谢柏宇:[雨昨天就开始下了,通知是今早临时发的,而且昨天是周宴之的生日。他们说是因为周宴之和老婆出去过生日,新婚夫妻嘛……把这事给忘了,今早才想起来。]

温颂顿时觉得手机像只烫手山芋。

这些人瞎猜什么啊?

为什么对周宴之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他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讨论?]

谢柏宇:[因为我有线人。]

他发来一张抬头为“云途吃吃喝喝群”的聊天截图,图片里,大家讨论得正热切:

——休假不意外,取消会议就很值得说道了,周总这种大年初一还来上班的工作量,竟然取消了会议,还没来上班,啧啧啧……

——取消会议是因为岳总来不了。

——不是,下午周总本来要和法务部开会的,听宋助说也取消了。明明可以开线上会议啊,但他没有,那是有什么事在忙呢?

——你们觉不觉得周总结婚之后有点小变化?

——比如?

——上次开数据会,没人不觉得他变得温柔很多吗?每个上台发言的人,他都点评夸奖,还面带微笑!他以前有这样过吗?

——这么对比,是有点明显。

——结婚已经这样了,有孩子还得了?周总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人夫感的alpha。

——群里之前传的都是他老婆的背影,有没有清晰的正脸照啊?好想知道他老婆到底长啥样啊!周总怎么把他老婆捂得严严实实?

温颂看得两眼一黑。

尽管聊天记录里有几句话不免让他产生了自作多情的联想,但他还是觉得后怕。

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能让员工们讨论如此热切,要是哪天知道了他的身份,福利院的孤儿,周宴之的资助对象,一夜情带球结婚……

温颂不敢想象。

他不怕唾沫星子,只怕旁人议论周宴之,他见不得周宴之那完美的人生履历上沾染任何污点,更不能接受那污点是他带来的。

他回过身,看到周宴之坐在真皮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利落的节奏,偶尔停顿去拿一旁的咖啡杯。处理完文件,还没来得及休息,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周宴之拿起来,与对方用英文交谈,语气熟稔。

先生结婚之后有变化吗?

没有吧,一样的优秀、自律、谦谦有礼。

结婚只给先生带来了麻烦。

温颂思索片刻,走到厨房,对管家说:“你好,我想自己准备午餐。”

管家愣住,“您如果有偏好和忌口,都可以跟我们提。”

“不是,”温颂挠了挠额头,小声说:“我想为我丈夫做一次午餐。”

管家微微诧异,笑道:“当然可以,我为您打下手,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跟我说。”

温颂露出笑容。

周宴之忙完工作才发现,在厨房里忙碌的人是温颂。

更让他惊讶的是,温颂做饭比他预想的利落许多。

温颂切菜时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刀刃与砧板碰撞发出清脆又连续的“笃笃”声。他还能一手炒菜,另一只手精准地调节着炖锅的火候,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副专业厨师的架势。

他先把葱姜放进去爆香,又拿起洗干净的西芹倒进锅里,炒锅当即爆出油星,噼里啪啦地响,看起来十分危险。周宴之下意识起身,却见温颂面无表情继续翻炒,大概是被油烫到了,他微微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

这副模样,与平时周宴之见到的温颂截然不同。

早上还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小家伙,此刻游刃有余地站在厨房里,袖子卷至肘间,露出又白又细的小臂,干脆利落地忙碌着。

周宴之愣怔看他许久。

他不知该做出类似于“稚子弄冰骑竹马,忽作翩翩少年郎”的感慨,还是后知后觉,温颂应该吃了很多苦,从他熟练的动作不难看出,从小到大没少干活。

为什么?

他不是包揽了温颂大学毕业前的所有生活学习费用吗?温颂为什么过得并不好?

衣服鞋子都是旧的,看人的眼神也总是怯生生,好像受惯了欺负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温颂转过头望向他,原本淡定冷静的眼神瞬间软化了,变成周宴之熟悉的羞怯,嘴角小幅度翘起来。

“先生,你忙完了吗?”

周宴之走过去,“做了什么?”

温颂不好意思地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紧张的神情和送礼物时一模一样,小声汇报:“这边海鲜比较多,我就炖了三鲜汤,这是西芹炒虾仁,还有一个酱爆鱿鱼须没有做,这道菜我没吃过,不过管家先生教了我做法。”

周宴之卷起袖子,“我来吧。”

温颂连连摇头,想要推走周宴之又怕自己手脏,只能用手肘抵着周宴之,“不用不用,先生去忙工作吧。”

他思索片刻又说:“我做饭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我动作很快的。”

周宴之忽然想起他说的,以前给在工厂里受了伤的乔繁送饭,借小饭馆的厨房,怕菜蔫了不好吃,就把所有饭菜都炒在一起。

温颂说得很轻松,仿佛讲故事。

周宴之很难想象,炎热的夏季,温颂挤在小饭馆狭窄的后厨里,急急忙忙炒好了饭,在坐地铁一个多小时,送到乔繁的工厂。

而同龄的孩子躺在宿舍里吃雪糕玩手机。

周宴之再一次懊悔:过去的十年,他为什么没有给予温颂多一点关心?

“先生?”

周宴之回过神,看到温颂歪着脑袋看他,周宴之抬手拂开温颂额前的碎发,忽然问他:“从小照顾朋友们,是不是很辛苦?”

温颂顿住。

“没有,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逃避似的转过身,走到料理台前,拿出玻璃碗腌制鱿鱼须。

周宴之没有离开厨房,就倚在岛台边,看着温颂忙碌。

温颂没有说大话,他动作的确很快。

没过多久,两菜一汤就端上了餐桌,更难能可贵的是厨房像打扫过一样干净,台面上没有半点垃圾油渍,温颂都顺手擦过了。

周宴之洗了手走过来,温颂站在桌边,两手背在身后,抿紧嘴唇又期待又紧张。

好在周宴之盛赞不绝。

温颂终于,一身轻松地坐下来,和周宴之一起吃完了午饭。

下午返程,方思镜没有与他们一起,林律昇说方思镜先回去了。

温颂小声对周宴之说:“先生,我们应该提前跟方先生商量一下时间的。”

周宴之看林律昇一副事后的酣足模样,心下了然,并不解释,圈住温颂的腰把他带着往外走,“没事,不用管他们。”

温颂坐上车,乖乖摆手,和林律昇说了再见

第二天去公司,才发现云途楼下的一棵柏树被大风刮到了,物业公司正在处理。

温颂裹紧围巾走近,看到那棵常年挺立的柏树倾倒在路边,粗壮的根系从泥土中翻出,树皮上还残留着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水痕,温颂怔在原地,想起六岁那年被亲戚扔在路边,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后清晨。

他穿着脏兮兮的棉袄,左边一个编织袋,右边一个小布包,揣着小手坐在路边,呆呆地望着来往的车辆,肚子饿得咕咕叫。

如果不是有位阿姨报了警,又引来了记者,将他可怜兮兮的照片发到网上,说不定哪天他都看不到中午的太阳,就被人贩子带走了。

好在那时太小,对善恶没有概念,也没因此患上创后应激,只是习惯性不去回忆。

“小颂。”

他听到谢柏宇的声音,转过身去打招呼,露出笑容:“学长,早上好。”

谢柏宇走过来,抬手压下温颂头顶翘起的一簇头发,和他一起往云途大厦走,“气色很好嘛,昨天去哪里玩了?”

“外面刮风下雨的,没出去,”温颂撒了个小谎,“学长呢?”

“我?和朋友吃了顿火锅。”

温颂突然想起:“还欠学长一顿牛肉火锅。”

谢柏宇脸色微滞,笑了笑:“对啊,很期待牛肉火锅,还有……你的对象。”

温颂尴尬地挠了挠额头。

“对了,看群了吗?”谢柏宇晃了晃手机,“数据部的大群,有一个比赛,你想参加吗?”

温颂疑惑,点开大群——

[第二届“云航杯”互联网创新应用大赛火热开启!由云途科技、新航科技联合主办,市工信局与高校联盟大力支持,奖金丰厚,还有名企直通名额,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温颂立即点进去。

金奖六十万元。

高校学生前三名可获得名企内推名额。

是可以内推进云途吗?

温颂十分心动。

他又搜索了相关网页,看到上一届的大赛新闻,封面就是获奖者与周宴之的合影。

温颂倏然睁大眼睛。

合影,官方合影,无论多少年,都能从网上搜到的永久纪念一样的合影。

这比金钱更让他心动。

当然,六十万块也是极大的诱惑。

“我要报名!”他说。

谢柏宇笑道:“真的假的?听说很魔鬼,五个小时十二道题,还是实时排名哦。”

温颂毅然点头:“我要报名!”

他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得可爱,谢柏宇很难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倚着电梯壁看了他好久,半晌忽然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报名,一起训练吗?你会介意吗?”

温颂毫无芥蒂,“当然不会啦。”

到了办公室,余正凡已经到了,正在整理进度报表,温颂立即敛起笑容坐了下来。

忙完公司的事,回家接着忙兼职。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宴之上次的话起了威慑作用,客户没再作妖,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异常配合,温颂也加快了速度,挑灯夜战,最终在计划时间内完成了工作。

客户验收还算满意,周末给他结了尾款。

一千八到账,温颂终于能减轻一点那顿花园楼顶西餐带来的阴影了。

但是转念一想,一千八连先生的眼镜腿都买不到……

他想继续找兼职,又念着比赛的事,只恨精力有限,不能分身,最后找了一个与比赛内容相关的兼职,勉强当做训练。

周宴之最近也很忙,年前还有一个重点项目要推进,两个人见缝插针地碰面。

周宴之按时煮茶,温颂按时上楼喝。

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互相陪伴,互不打扰。

唯一的意外是昨天。

他喝完了红枣茶,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一阵高跟鞋踩地声向办公室逼近。

他先是看到一双经典款的黑色细高跟鞋,接着是一截面料如丝绸光亮的浅棕羊绒大衣,再往上,看到了周宴之的母亲邱悯心。

他僵在原地,不安与心虚齐齐涌了上来,滚烫的茶水在喉间冷却成冰。

比起周宴之,温颂更早见到邱悯心,也更害怕邱悯心。因为他不是邱悯心理想中的儿媳,偏偏邱悯心温柔慈爱,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邱悯心看到温颂,也是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小颂也在啊。”

温颂慢半拍站起来,“邱阿姨。”

邱悯心放下包,“我听宴之说了,你现在在云途实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温颂点头,“很好,很适应。”

“别紧张。”邱悯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是路过,就上来看一看,宴之好久没回家了,我有点想他。”

周宴之走过来,“周六回去。”

“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

邱悯心又问温颂:“小颂身体怎么样?孕吐还严重吗?下一次孕检是什么时候?”

一连三个问题把本就紧张的温颂弄得不知所措,脸色都发白了,“挺、挺好的。”

“二月十五号。”周宴之替他回答。

“哦,”邱悯心望向周宴之,“对了,舅舅问你这周有没有空,有点业务上的事想问问你。”

“周五下午——”周宴之刚开口,温颂就站起来,拘谨道:“阿姨,我先回去工作了。”

邱悯心浅笑着说:“好的,下次和宴之一起回家吃饭。”

“谢、谢谢阿姨。”

温颂走后,邱悯心依旧看着门的方向,轻声说:“你们两个,还是不太适合。”

周宴之没应声。

邱悯心开玩笑道:“早知道那时候不催婚了,谁能想到你青春期都没叛逆过,三十岁了来这么一遭?”

“您又提这个。”

邱悯心自顾自道:“可是放任你当个工作狂,完全失去个人生活,好像也不太对。”

周宴之关了花茶壶的开关。

“你每天都给他煮?”

“他总是吐,胃口也不太好。”

“怀孕总是很辛苦的,你以前在我肚子里,也闹得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生下来,哭声更是其他孩子的两倍大,好几次都想把你扔给保姆不管了。”

周宴之浅笑。

“一晃眼,你都当爸爸了,时间过得真快。”邱悯心摸了摸周宴之的肩膀,“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这么辛苦养出来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我总希望他更幸福一些,这个想法没有错吧?”

“当然。”

“所以更应该及时止损,等孩子生出来就结束吧。他当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邱悯心的话让周宴之回到去年十一月。

那是一个突然降温的早晨。

温颂前一天刚答应了他的求婚,第二天就独自一人来找邱悯心了,二话没说就给邱悯心跪下来了,哭着道歉,说都是他的错,还说感谢邱阿姨同意他留下这个孩子。

邱悯心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温颂还是跪着,又说:“阿姨,昨天……先生求婚了,我也答应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虚伪,但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攀附先生的想法,也绝对不会一辈子赖着先生。我……我有信息素紊乱症,没有alpha在身边,孩子很难存活,我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我……”

他哭着说:“我保证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和先生离婚,永远不回斐城,我不要一分钱的财产,我可以签保证书。阿姨,请您相信我,我今天说的如果有半句假话,我不得好死。”

邱悯心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匆匆答应了,派司机送走温颂后,走到阳台边。

——周宴之一直站在阳台,温颂没发现。

“你怎么想?”邱悯心问。

良久,周宴之说:“我不离婚。”

周宴之活到三十岁,几乎没经历过挫折,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挫败。

“敢不敢承认,你在赌气?”

邱悯心陷在沙发里,看着壶里的莲子花胶缓缓沉底,而后抬眸望向周宴之,看到他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希望通过无微不至的付出,让他爱上你,让他收回那些话,并不是因为你爱他,你只是不接受在感情里做一个失败者,

毕竟,你没有经历过失败。”

“不是。”

邱悯心笑了笑,靠近了些:“究竟是不是呢,你心里清楚,我不揭穿你。”

周宴之不以为然。

“站在客观角度,我认为你们不合适,性格、经历、处事方式都有太大的差异,勉强磨合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她款款起身,裙摆如水流动,“婚姻是你自己的事,你想好了就行,我不多说了。周六带小颂一起回家吧,老妈亲自下厨。”

“谢谢妈。”

邱悯心笑着说:“你爸也想你,嘴上不说,其实你每次打电话回来,他都贴在我耳边听,有时间给他打通电话,别忘了。”

“好。”

周宴之忙到将近七点,让宋姨提前备菜,可是宋姨回复说:小温先生已经把晚餐做好了,放在保温柜里等着您回来呢。

周宴之下了车,看到温颂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也不晃,就倚着秋千绳发呆。

周宴之停在原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东西。

片刻后,温颂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起来看,倏然抬头,与周宴之遥遥相望。

“先生。”他恍惚起身。

垂落在腿边的手机屏幕上,“收到先生的呼叫!”几个字正在闪动。

周宴之走过来,皮鞋碾过小径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未置一词,忽然将温颂揽进怀里,卸了力气似的,将重量轻轻压在温颂的身上。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温颂来不及惊讶,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先生是要和我谈离婚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因为周宴之母亲的出现,他想起了三个月前哭着许下的誓言,惴惴不安了一天,强撑的情绪终于在看到周宴之的一瞬间瓦解。

他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去云途。

和先生保持距离,就没这么多事了。

“先生,我——”

可是周宴之打断他,声音低低的,“工作好累,小颂给我抱一抱。”

说完就将他抱得更紧些。

良久,温颂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搭在周宴之的肩头,又把脸颊贴了过去,沉入周宴之的怀抱,小声问:“这样会好一点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周宴之为什么把温颂抱走……

吃完饭, 各进各屋之前,周宴之问温颂周六愿不愿意回家吃饭。

温颂顿了顿,点头说:“愿意的。”

周宴之望向他的眼里蕴起笑意。

温颂脸上酡红未退,两只手缩在袖子里, 也不敢直视周宴之, 只偷偷抬头瞟一眼, 窃声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你。”

周宴之的心蓦然发紧。

温颂对他来说, 像一道超纲题,很容易影响他古井无波了三十年的情绪。

“什么?”

“我报名了云航杯,就是云途和新航一起办的那个比赛,我报了高校组。”

说完他又觉出问题来, 连忙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 不是要走后门,也不是要先生关注我, 我……我只是……我大学四年没怎么参加过竞赛, 我想试一试, 先生就当没听到吧,反正我会尽力的。”

他说完好久都没听到周宴之的回应,怯怯地抬起头, 对上周宴之含笑的目光。

“先生笑什么?”

可爱是一种天赋, 周宴之想。

是与生俱来的,总在适当的时候发挥作用。

他回过神,“没有,我在想,月底比赛会不会影响你写毕业论文?”

“不会,”温颂摆手, “我初稿已经写完了,暂时没什么很重要的事,先生放心。”

“那就祝小颂同学取得佳绩了。”

温颂的嘴角没忍住咧得高高的,点头说好,两只手背在身后麻花一样拧着攥。

“我一定努力。”

努力冲到决赛,努力和你合影.

有了目标,温颂现在每天上班都精神抖擞,神清气爽——除了孕吐的时候。

连谢柏宇都看出他的变化,旁敲侧击问他:“你怎么了?因为快毕业了吗?”

温颂笑道:“没有,因为要比赛了。”

“听说有几百个人报名。”

温颂毫不气馁,深吸一口气,凑到屏幕前扫视代码:“那我更要努力了!”

谢柏宇对余正凡说:“这孩子傻了。”

他八百年没见过这么有激情的成年人了。

精神的愉悦带来状态的好转,再加上上一次在数据质量会议上的主动发言,数据部的人对温颂也渐渐熟悉友善起来。

周五下午,同事过来敲门:“晚上聚餐,三位有空参加吗?”

谢柏宇忙完了手头工作,正无聊,立即应道:“没问题。”

余正凡则是一脸歉然:“我老婆出差了,我得回去照顾孩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同事望向温颂,“小温呢?”

温颂有些犹豫。

谢柏宇劝他:“去玩玩呗,热闹热闹。”

“好,谢谢。”温颂露出笑容。

他给周宴之发去消息报备,周宴之回复道:[好,注意安全,快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温颂:[不用的,我自己回去就好,先生不要因为我不在就不吃晚饭。]

温颂发出去才发现自己对周宴之用了命令的口气,正要撤回,周宴之已经回了消息:[好,今晚拍照留证,给小颂检查。]

温颂咬着指头傻笑,察觉到谢柏宇打量的目光,立即收敛神色,低头干活。

参加聚餐的一共十二个人。

数据部前年招了一批新人,年纪都不大,除了两个三十出头的,其余都是二十七八岁,彼此之间关系很好,挑了一家自助烤肉店,下班之后一齐坐地铁过去。

进了店,温颂看了看四周,挨着谢柏宇坐下。同事问他:“小温有忌口吗?”

温颂立即摇头,“没有,我不挑食。”

“那就好,想吃什么自己拿。”

相处下来,温颂发现同事们比他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反而是他太过胆怯羞涩。

“年前最后一次聚餐了,大家今年……”同事里一个较为年长的也是副总监的beta起身说了几句话,烤肉就正式开始了。

温颂住进周宴之的家里之后天天吃营养餐,食谱比国家标准还标准,他都好久没有大快朵颐地吃过高油高糖高脂的东西了。

谢柏宇帮他烤肉,他摆手道谢,主动接过夹子,帮两边的同事各烤了一盘牛五花。

“看你平时胃口不是很好,我还怕你吃不下烤肉呢。”谢柏宇靠在他耳边说。

温颂还没回话,一旁的同事就笑着嘘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说悄悄话,白天上班一张桌子说不够,下了班还要说,到底有多少悄悄话啊,也说给我们听一听。”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温颂的身上,温颂登时如坐针毡,忙说没有。

“你们俩是一对吧?”

谢柏宇挑了下眉毛,拨弄盘子里的炸鸡,没吭声,听见温颂扬声否认:“不是的。”

副经理指着他俩,“可是你们挺配的,年纪也差不多,小温是omega还是beta?”

“脖子上有抑制贴,你没看到啊?”同事捣了下副经理的手肘。

一旁的omega突然问:“小温,你这抑制贴是什么牌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温颂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是……是强效抑制贴,牌子我也记不得了。”

“效果好吗?我想换个牌子用用。”

温颂大脑飞速转动,干笑着说:“不是很好用,我就不推荐了。”

“好吧。”

“小温,那你现在是单身吗?”

温颂也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都到他身上了,顶着一众好奇的目光他简直坐立难安,只想结束话题:“不是,我有对象的。”

“大学同学?”

温颂卡住了,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自暴自弃地说:不是,是你们老板,周宴之。

可惜给他八个胆子他都不敢说。

他只敢笑一笑,装傻充愣。

旁人看他不愿透露更多,也就不问了,话题落在了谢柏宇身上,谢柏宇倒是知无不言,还会活跃气氛,三两句玩笑话把大家逗得直乐,场子一下热起来了。

温颂在旁边傻乐。

“对了,你们听说岳总的丑闻了吗?”桌上一个beta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岳总是云途法务部的总监。

“什么丑闻?”

“他在外面有私生子,被他老婆发现了,关键那小三还是个大学生,一边上课一边怀胎。”

“几个月了?”

“这我不清楚,反正说是肚子挺大了,藏不住了,被正宫发现了。”

“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还没毕业就敢怀孕,他知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少非议?”

“是啊,起码也是个大学生呢,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人家说不定想得比你周全,年纪轻轻,傍了个公司高管,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

谢柏宇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余光瞥了一眼温颂,才发现温颂垂着头,神色恍惚。

“学弟?”

温颂陡然回过神,朝谢柏宇笑了笑,“吃肉吃累了,歇一会儿。”

之后的一个小时,温颂都有些食不下咽,其实他并不需要把同事们的话放在心上,各人情况不同,他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能有一个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生命陪伴身边,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和八卦里的大学生当然不同,对第三者也是不屑一顾的,但“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此类的评价,未免有些居高临下的伤人了。

不是所有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来体验生活、感受美好、走正确的道路的。

话题已经不知道落在谁身上了,温颂也没有再听,偶尔抬头呼应地笑一笑。

他忽然有点想念周宴之了。

也不知道先生在家做什么呢?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先生要给他发照片的,立即掏出手机,才发现先生半个小时前就发来消息了,一张照片一句话。

周宴之:小颂吃了吗?[图片]

温颂立即回复:[吃啦!]

也附了一张烤肉的照片。

周宴之问他:[在哪里吃的?]

温颂乖乖汇报。

周宴之:[好,玩得开心,外面起风了,出来记得戴好围巾。]

温颂的心瞬间暖融融的。

幸福得不像话。

不知聊到了什么,吵嚷声忽然大了起来,几个人拍掌大笑,副总监起身,拿了几瓶啤酒放在桌上,“喝点,都喝点。”

他给每个人倒酒,走到温颂身后的时候,温颂立即求饶:“齐哥,我不会喝酒。”

“啤酒算什么酒?才五度啊小朋友。”

温颂还是拒绝。

副总监劝道:“你们来云途也快两个月了吧,过完年,剩下的一个月晃眼就没了,说不定这是咱们最后一顿饭,真的不跟哥喝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颂还能如何?

把杯子递出去,端了满满一杯暗黄色的啤酒回来,温颂一鼓作气,还是没忍住厌恶感。

想吐,也想到了那次一夜情。

副总监提议道:“来来来,大家干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了。”

大家说着祝福话,又各添了一杯。

温颂被迫喝了两杯啤酒,度数很低,但他对酒精有阴影,总害怕自己失态。两杯下去,脑子已经有点晕乎乎了,拿着筷子一个劲地插空盘子。

“没事吧?”谢柏宇靠近了问他。

温颂还是傻笑,“没事,学长,啤酒应该不会醉人吧?”

“你……是不是没喝过酒啊?”

“喝过,喝过一次,就……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就是——”温颂刚开口,手机忽然响铃,他从兜里拿出来,谢柏宇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先生”两个字。

“先生。”温颂的语气又乖又软。

谢柏宇递纸巾的手停在半空。

“还没呢。”

“没有。”

“好吧,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

谢柏宇一直想象不出温颂这样看起来心理年龄只有五岁的小孩,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的。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温颂放下电话没多久,倾身过来问谢柏宇:“学长,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呀?”

“快了。”

温颂说知道了,继续低下头来看手机,一直到聚会结束才抬头。

他起身时略有踉跄,扶着椅背傻傻望向四周,一副懵了的模样。同事们笑他是小孩,喝啤酒都能醉,还拍拍谢柏宇的肩膀,叮嘱道:“照顾好小温,务必保证他安全到家。”

谢柏宇说:“放心吧。”

他握着温颂的手肘往外走,问温颂:“你住在哪里?”

温颂想了想:“斐、斐湾一号。”

谢柏宇诧然,斐湾一号是斐城最贵的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地段,一平方六位数,想不到温颂穿得普普通通,竟然是个富二代。

“那我打车吧。”

“不用了,谢谢学长,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温颂说着就要推开他。

谢柏宇和同事们点头告别,不顾温颂的挣扎,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别摔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坐地铁?”

“我没有醉啊,”温颂摇了摇头,“我去那边的石墩子上吹一吹冷风就好了。”

“你别乱跑。”

外面果然起风了,冷风一吹,温颂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到谢柏宇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下意识挣扎,“学长,别拉着我!”

两个人在路边纠缠了好一阵,温颂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挣扎,整个人往后倾倒,两只脚拼命蹬地,就差一口咬在谢柏宇的胳膊上了。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谢柏宇没招了,两手箍住温颂的手腕,正要把他困在臂弯里,就看到温颂忽然停止了动作,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某处。

夜色弥漫的街道里霓虹灯闪烁,把温颂的眼瞳映得湿漉漉的,嘴巴也渐渐瘪了起来,看着很是委屈。

谢柏宇循着他的目光往后看。

看到了周宴之。

周宴之站在人行道的中央,长身玉立,黑色羊绒大衣被风掀起衣摆,面色冷沉。

谢柏宇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隔了几秒才又猛地转过去,愕然道:“周总,你怎么在这里?”

他连忙抓紧了温颂,往自己的胸口带了带,安抚道:“别动别动。”

又转头望向周宴之,笑着说:“部门几个人在这家烤肉店聚餐,刚散场,周总你也来这边吃饭吗?”

周宴之并不搭话,径直走过来,抓住了温颂的手腕,谢柏宇愣怔住了,刚要阻拦,就看到温颂一个跨步,跨到周宴之的身前,努力站直了,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先生,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回家呢!”

周宴之抬手理了理温颂被风吹起的头发,动作自然而娴熟。

谢柏宇隐隐有了几分不安。

“小谢,是吧,”周宴之面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多谢你照顾温颂,但我认为面对喝醉的omega同事,保持适当距离,避免肢体接触,是应有的常识。”

谢柏宇还没反应过来,周宴之已经将温颂打横抱起,转身离开。

温颂也不反抗,倦鸟归巢似的,乖乖圈住周宴之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谢柏宇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

周宴之为什么把温颂抱走了?

不是,怎么会是周宴之?

他眼睁睁看着周宴之的宾利车在黑夜中扬长而去,半晌缓不过神

温颂蜷缩在后座,很快就睡着了。

到家了也没醒,还是周宴之把他抱出来的。

寒风飕飕钻进领口,温颂本能地往周宴之怀里缩了缩,脸颊蹭过质感细腻的羊绒大衣,让他舒服地眯起眼,嗓子里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唧,周宴之的脚步顿了顿。

低头看去,怀中人正无意识用鼻尖轻蹭着他的前襟,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周宴之收紧了环在温颂腰间的手臂,一路脚步未停,直接把他放到了床上。

宋阿姨跟着上来,“怎么喝醉了?我去煮点柠檬水吧。”

“他不爱喝柠檬水,换成蜂蜜水或者番茄汁。”

“好的。”

温颂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也许是他的肠胃已经适应了干净卫生的饮食,乍吃又辣又油的烤肉,虽然解了馋瘾,但身体却后知后觉起了不良反应。

偏偏周宴之还在脱他的外套,把他折腾得翻来覆去,更刺激了他肠胃的不适。

“呜……”他挣脱周宴之的手,往被子里钻,周宴之一把握住他的腰,把他按了回来。

“脱一下裤子。”

外衣沾满了烤肉店的油烟,显然触及了周宴之的洁癖底线——外衣不进被窝。

哪怕温颂也不能例外。

温颂泪眼朦胧地睁开眼,顶着头顶巨大的灯光光晕,看到周宴之的模糊身影。

这画面,就好像那一夜。

周宴之的身影也与那一夜重叠。

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犯错了,逃跑,挣脱,离先生越远越好。

周宴之把温颂的外套放在一边,手刚落在他的裤腰上,温颂猛地打了个激灵,面露惊慌之色,呜咽着说“不要不要”,推开周宴之的手,翻身爬到床的另一角,把脸埋在被子里,只留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对着周宴之。

“……”周宴之僵在原地。

他想绕过床尾靠近温颂,温颂反应更大,直接攀住了床头柜上的小灯。

周宴之怕他摔下来,扬声制止:“小颂乖一点。”

好在温颂对他的声音仍有感知,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两只手缓缓放下来,小声央求:“不可以做那种事。”

“……”周宴之一时无言。

无奈到极点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在意:是因为宝宝还小,不想做那种事。

还是……单纯不想和他做那种事?

他停在床尾,轻声说:“我不过去,你自己把裤子脱掉,盖上被子,可以吗?”

温颂点头,就缩在床头,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裤腰,一用力,就把裤子蹬了下来。

牛仔裤掉落在地。

他迅速蜷缩成小小一团,挤在床头柜和枕头之间的缝隙里,奶黄色的毛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下面是一条灰色棉秋裤,察觉到周宴之的视线,立即抱住膝盖。

完全防备的姿态。

周宴之没想到温颂的反应如此之大,幸好宋阿姨及时赶到,打破了僵局。

“这是怎么了?哎哟,这可怜样,”宋阿姨走到床边,把蜂蜜水递过去,“小温先生,过来喝点蜂蜜水,喝酒伤胃的。”

温颂倒是很听宋阿姨的话,立即爬了过去,捧住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

宋阿姨满眼慈爱地望着他,抱怨道:“那些同事也真是的,小孩子灌什么酒啊。”

她摸了摸温颂的脑袋。

温颂喝不下了,把杯子还给宋阿姨,接着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里,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宋阿姨说:“睡吧。”

他就闭上眼。

“和小孩有什么区别?”宋阿姨笑吟吟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无奈失笑。

温颂很快就睡着了。

周宴之没有关灯,反而趁他睡熟了,走过去,用湿毛巾给他擦了身子,擦着擦着,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温颂的肚子,他明显感觉到了小小的隆起,不似三个月前紧致平坦。

他的手抓着温颂的毛衣下摆,喉结滑动,良久,还是没翻上去,只帮温颂掖好被子。

窗外星光点点,一夜安眠。

第二天醒来,温颂才知天崩地裂。

“什么?学长知道了?”

他脸色煞白,望向对面正悠闲自得喝着咖啡的周宴之,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他没看出来,先生,你有说什么吗?”

“说了。”周宴之面不改色。

温颂差点昏厥。

周宴之放下咖啡杯,用温柔的语气,给了温颂重磅一击:“我抱着你离开的。”

温颂当场去世。

他该怎么面对学长……

学长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全公司都知道了该怎么办……

完蛋了!

他焦虑到不行,差点把头发抓成了鸡窝,被宋阿姨强制打断,“哎哟,小温先生,好好的头发折腾什么?快点喝牛奶。”

温颂幽幽怨怨地瞅了周宴之一眼,周宴之毫无愧意,还朝他温柔一笑。

温颂欲哭无泪。

偏偏面对着周宴之,他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独自生闷气。

抵达云途的二十分钟路程,平日里他总嫌慢,今天简直快得像火箭发射。他还没想好措辞,黄师傅已经把车停下了。

他握着门把手半晌没动静,黄师傅问他:“小温先生,你怎么了?”

“没有。”温颂硬着头皮下了车。

好巧不巧,他竟然在电梯口和谢柏宇碰上了。

谢柏宇倚墙站在人群最后,正好抬头,目光对上的瞬间,温颂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头皮发麻”。

两个人都没主动说话,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又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还是余正凡看出端倪,“吵架了?”

“没、没有。”温颂尴尬地摇了摇头。

谢柏宇一直到中午吃完饭,从员工餐厅走出来,才对温颂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温颂挠了挠额头,心想:其实我也觉得很难接受。

“你——”谢柏宇欲言又止。

温颂一头雾水。

谢柏宇重重叹气,“你怎么能——”

看他眉头紧皱的模样,温颂有些不悦,心想:我知道我和先生差距很大,但你也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吧,好不尊重人。

他刚要往前走,就被谢柏宇抓住手腕,带进了安全通道。

“学长!”

谢柏宇在他面前胡乱撸了一把头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不知道周宴之有老婆吗?”

“啊?”温颂愣住。

“你明明知道他已婚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温颂反应过来,倏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歪到这条路上了?

“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你品性这么好,是不是周宴之蛊惑你了?”

“不是。”

“可是他结婚了!他是一个有家室的alpha,你才二十二岁,你还没毕业!”

谢柏宇背对着温颂,抓着栏杆喘粗气,“昨天他们说岳总出轨大学生,我没当回事,现在想来,果然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学长,其实——”

“是那次开会吗?怪不得那次我就感觉他很奇怪,会场上那么多人,他一直看着你的方向,是那次开会之后他跟你联系上的吗?不对,那天他突然进我们办公室,走到你桌边跟你握手,也很奇怪。这么多不对劲,我怎么才反应过来?”谢柏宇懊恼不已。

“学长,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你快点跟他断掉,温颂,你不能泥足深陷,他确实能给你带来一时的天堂般的生活,但那不是正道,你难道想被人茶余饭后地议论——”

“学长!”温颂打断他,从毛衣领口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末端挂着一只钻石戒指,“其实,我和先生——不是,我和周总已经结婚了,我不是第三者。”

这会换谢柏宇僵住了。

温颂朝他尴尬一笑。

第26章 第 26 章 “把毛衣领子拉下来。”……

楼梯间安静如冰窖, 窗外呼呼吹着北风,稀薄的日光照进来,照不亮谢柏宇的眼。

温颂干笑两声,试图缓解气氛, “我知道很难接受, 你一定觉得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领证的时候我也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砸中我了。”

谢柏宇还没缓过来, 盘查似的问:“你俩什么时候结婚的?”

“去年十一月。”

“不是,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多年前,我是他资助的学生。”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立即解释:“你别多想, 去年十一月之前我们都没什么交集, 就是一次意外,我……我怀孕了, 然后就结婚了。”

他说得很平淡, 谢柏宇却如遭雷击。

“怀孕?”

温颂咧了咧嘴角, 竖起三根手指头,“三个多月了。”

谢柏宇趔趄着往后退。

昨天晚上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今天温颂一席话直接把他的大脑轰炸成废墟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对温颂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了, 满脑子都是温颂和周宴之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