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临走前眼里的一幕,就是两人交叠在一块,姑娘长发披散,小鸟依人,男人坐姿慵懒,额头抵着额头,双手搂抱人的姿势宠溺又暧昧。
车库门“咔咔”几声落下,偌大的空间昏暗静寂,几秒后,感应灯也熄灭了,黑暗涌来。
贺靳森降下车窗,打开星空顶,顿时狭小的空间,仿佛时空转移进了浩瀚银河。
头顶幽幽流沙,璀璨,梦幻,波光粼粼,偶尔有流星飞过,一刹那的惊艳。
光芒落下来,投在姑娘脸颊上,绯红粉嫩的肌肤染了一层晶莹,樱花潋滟的红唇泛着水光,甜腻的酒气在呼吸间,隐隐飘散。
贺靳森低下头,嗅着那丝香气,覆上薄唇,轻轻舔舐,原想品一品她喝了什么酒,可这一品,芬芳,辛烈。
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只想要更多。
佟雾闭着眼,本能地抗拒,撇撇嘴,脸面往旁边一别。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男人的修长手指捏住,口中的氧气,连同她浅细的嘤咛一同被掠夺。
佟雾猛地惊醒,胡乱挣扎了下。
“贺靳森。”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想推开他,可用力过猛,自己的上半身失去平衡,人直往后仰。
在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揪住男人的脖颈。
“嘶——”
贺靳森吃痛,轻哼了一声,冷白的肌肤上,蓦然一道锋利的指甲印。
流星闪过,红的刺眼。
佟雾顿觉不妙,推开车门,直接从男人身上往下跳。
可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
贺靳森从后面掐住她的腰,等不及回到车上,吊带裙上的缠枝小花已经被撕裂。
“贺靳森,你疯了。”
“你逼的。”
扶手箱里有备用的安全套,贺靳森拿上,直接用牙齿咬开。
“你禽兽。”
“我要再不办你,就是禽兽不如。”
两人自从在一起之后,贺靳森送了很多礼物给她,尤其他回到贺家,登上臻邦集团总裁的位置后,送的礼物越来越贵。
佟雾有心回馈,奈何自己的钱不多。临近下班,佟雾坐在剪片室一堆机子前面,手腕撑开桌沿,站起身,和身边同事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加班,大家准点下班。”
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谢谢佟总监。”
“还是佟总监对我们最好。”
佟雾微微一笑,又交代了几句,先行离开。
没人知道,她优雅转身后,跑向电梯的速度有多快,大楼内的空气都被她带得飞起,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像离枝而飞的鸟。
佟雾在电视台广告部上班,最近升职,坐上了制作总监的位子。
本来广告部就忙,经常要加班,升职后更忙,每天有审不完的片子,排不完的单子,作息混乱,完全挤占了个人时间。
但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今天是贺靳森的生日。
这会儿,她火急火燎的是要去超市买菜。
今晚上她要亲自给贺靳森做生日大餐。
而贺靳森此时还在外地,出差半个月了,今晚回来。
电梯到地下停车库,取车,离开电视台,佟雾一路都在计算贺靳森的飞机落地时间。
匆匆忙忙进超市,又匆匆忙忙出来,手上多了两只购物袋,装的全是食材。
上车,往贺靳森家赶。
佟雾有自己的房子,离电视台比较近,平时贺靳森出差,她便住自己家,方便上下班,贺靳森回来,她才过来和他一起住。
贺靳森家在泰禾御,在一个繁华的商圈里,闹中取静,黄金地段,寸土寸金,是臻邦集团早期开发建设的。
也是贺靳森被接回贺家后,他父亲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电梯到顶层,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走进去,低调奢华,又空旷冰冷。
佟雾放下购物袋,打电话给物业,请人过来做清洁,又叫花店送鲜花,还有蛋糕房订的蛋糕要催一催,让人尽快送来。
贺靳森不在家,佟雾也会隔三差五地抽空过来,开开窗透透气,给绿植浇浇水,给鱼缸里的一群发财鱼喂喂食。
这群鱼,被她喂的一只只又肥又胖,色彩鲜红艳丽,在恒温循环的水世界里,自在地游来游去。
可就是一群白眼狼。
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怎么喂都喂不熟。
可贺靳森说:“那多好,记忆是牢笼,愿生而为鱼,有七秒就足够了,快乐,简单,自由。”
她研究生毕业之后,便回到柏城,进入电视台工作,起初做采编,薪水不高,后来升职做了编导,薪资才涨了些,才开始存到钱。
三年前,她负责的一个广告拿了大奖,得到一笔巨额奖金。
当时正好有个国际腕表品牌推出限量款,她想也没想,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分期贷款,订购了一只。
贺靳森这人,除了挣钱,喜好并不多,腕表勉强算一个。
何况送表,还有表达“一见钟情”的意思。
于是佟雾在七夕那天,给贺靳森送了一份大礼,将贺靳森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那之后,其他腕表全失宠了,贺靳森每天就戴佟雾送的这一只。
但是,为什么这只现在抽屉里呢?
还换了原装的盒子,塞在最里头的角落。
要不是她百无聊赖将所有的表一只只拿出来欣赏,都发现不了。
佟雾趴在矮柜上,将表拿起来,对着灯光看,又比对手机上的时间,一切正常,没坏没磕。
她记得昨晚贺靳森还戴着,就方雨柔拍的那张照片里,贺靳森手腕上的表就是这一只。
那为什么今天他出差不戴了,要把它留在家里?
佟雾太阳穴一阵突突跳,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将表翻过来翻过去,正反面仔细查看,感觉有蹊跷,可这一丝蹊跷又很难感觉出来。
毕竟这只表一直是贺靳森在戴,细节上她并不清楚。
头顶光芒一闪,佟雾忽然想到什么,对着光,查看表盘边缘的钢印。
这款表因为是限量款,每一只都有钢印编码,每一组编码都是独一无二。
佟雾将这只表的证书找出来。
大脑“轰”一声,刹那间空白。
腕表上的钢印,和证书上的编码对不上。
虽说这只表一百多万,不是抽屉里最贵的,但只有她送过吧,贺靳森自己没有买过吧,也没有其他人送过吧?
握着表的手不自觉颤抖。
佟雾将钢印上的编码拍下来,将表原封不动地装进盒子,塞回抽屉。
第二天,日光从窗外散落进来。
带着暧昧气氛的卧室里,昨晚弄脏的被套都扔在了地上。
欧式大床上,白色的羽绒被缠绕在佟雾细白莹润的月退间,阳光将她的肌肤镀了一层金光,闪闪发亮,脂玉一般柔白的肌肤上,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驳吻.痕。
她身旁,贺靳森早已醒来。
男人正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处理一些事情,偶尔低眸,俯身下去亲一亲将小脸靠在他腰腹间熟睡的少女。
L:【订张大床,送去公寓。】
今早醒来,贺靳森发给戴辰发的第一条指令,就是这个。
第 57 章 第57章
佟雾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脸颊下压着的,是贺靳森锐刃有力的腰腹。
他慵懒靠在床头,也不知是在和谁通电话。
晨间早起的嗓音低沉沙哑,像磨着颗粒质感的低音炮,和平时说话时磁性低冷的音调不同,更沙哑更慵懒,带着餍足。
随着贺靳森说话时,胸腔轻轻震动,连带着略微发力的腰腹都贴在她的耳边震动,酥麻的触感。
佟雾耳尖磨蹭着,一点点红了。
她觉得有些痒。
贺靳森的出租车没有佟雾的快,他赶到高铁站的时候,佟雾已经买了回程票,正开闸进站。
人潮汹涌,佟雾低头看着脚尖,随着人流往前走,外套的连帽兜在脑袋顶上,后背微微弯曲,远远一看,像一只混杂在人类中的落跑鸵鸟。
她心里懊恼极了,只想快点回到南屿,将自己的一切重回正轨。
贺靳森一眼认出她的背影,眉头一凛,匆匆忙忙回到售票厅,买了一张站台票就折返回来,冲进闸门,跑上站台。
高铁停站时间太短了,贺靳森跑在最后,在关闭车门前,跳上列车。
佟雾手机一直打不通,早在他打第一个电话时就关机了。
但贺靳森这会儿也不急了,补了张车票,一节一节车厢找过去。
十分钟之后,视线定格在某个座位上。佟雾大哭了一场,想走,回自己家去,可外面下雨了。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隐匿在黑夜里的一切,似乎全都在摇摇欲坠。
贺靳森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
最后他主动提出两人分床睡,他去睡客卧,才勉强留住了佟雾。
佟雾进了主卧,就将房门反锁了。
雨下了一整夜,雨珠砸在窗户上,时而密集如鼓,时而轻叩如敲门。
佟雾睡得不安稳,开着床头灯,眼睛时不时睁开,看一眼房门。
贺靳森说了不会碰她,她应该相信他真的不会碰,可潜意识里这份信任,和这个黑夜一样,风雨飘摇。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贺靳森刚回贺家,和一群朋友去澳门玩乐,在那儿豪掷千金。
一晚上撒出去几百万。
回来和佟雾提起,说是没多少钱,就几十万。
后来还是被佟雾知道了真相,佟雾气得大哭。
佟雾不仅仅气他豪赌,还气他撒谎欺骗,后者比前者更严重。
那是佟雾第一次被气哭,也是贺靳森第一次跪在她面前认错。
贺靳森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赌了,同时发誓不会对她再有第二次欺骗。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贺靳森和那些朋友全部断交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
几年过去,男人确实没有再赌过,但是欺骗……还是犯了。
佟雾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结婚就能给的,核心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一夜胡思乱想,噩梦缠身,醒来时,天才微微透白。
佟雾拍了拍发胀的脑袋,强迫自己起床,她想在贺靳森起床前先行离开。
可是出了房门,路过客厅,厨房一抹颀长身影,正站在燃气灶旁,捣弄着什么。
“早。”
贺靳森转过身,眸光温和,声音爽朗,连锋利的下颔线,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变得亲和。
佟雾怔了两秒,有点不敢相信。
“你在做什么?”佟雾洗漱好了,重新换了身衣服下楼,父亲也正好从外面回来,四个人围坐一桌,吃早餐。
今儿父亲大寿,中午要去酒店宴请亲朋好友,早餐他们在家吃得简单些,但气氛更有家庭的温馨感。
唐云汐做了手擀面,特意给老伴搓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长寿面,足有一米长,一圈圈盘在大碗里,浇上卤汁,鲜香四溢,另外还做了寿桃形状的米糕,和几碟小菜。
贺靳森坐在佟雾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咸鸭蛋,第一只递给了佟望舒,第二只给唐云汐,然后是佟雾的,最后才到自己。
他在父母面前一向体贴周全,平时的倨傲之气敛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和佟雾单独在一起时的轻佻诳语,看起来更显沉稳内敛,很讨父母的欢心。
佟雾挑开手里的咸鸭蛋,又将大家的看了一圈,撇撇嘴:“为什么我的没有油?”
她在家里,也和在外面不一样,外面人人都夸她聪慧知性,但回到家,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尤其当着贺靳森的面,她的小骄矜显而易见。
贺靳森眸光温润,将自己的拿给她:“我的有油,和你换吧。”
佟雾的小虚荣得到满足,高调地说了声“谢谢”。
唐云汐看在眼里,心里更认可这位未来女婿了。
佟望舒也很高兴,体恤贺靳森半夜赶来,挑了个最大的寿桃递给他,问:“是雾雾给你打电话了?”
贺靳森道谢接过,偏头嗔一眼佟雾,回说:“没呢。雾雾一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了,天天都在说佟老师的大寿要怎么怎么过,可前几天偏偏不说了,大概是想考验我吧。”
眼神突然锐利地定在佟雾身上。
佟雾没敢接,莫名一种心虚,低下头去,耳边听见男人疏朗一笑:“好在我记住了。”
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佟望舒和唐云汐看着他俩,一起笑了。
但是笑归笑,老父亲心头还有一块巨石,只有贺靳森才能抬走。
佟望舒问贺靳森:“你俩想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贺靳森修长手指正剥着寿桃,动作轻微一顿,眸底浮起笑意,不慌不忙地将剥下来的半个寿桃,蘸了酱汁递给佟雾之后,才说:“这是人生大事,我和雾雾会好好商量的。”
佟望舒点点头,看眼窗外,天空还飘着雨,气压很低,风凉丝丝地吹过院子,花草树木瑟瑟抖动。
他说:“的确,婚姻是人生大事。”
“我们家什么情况,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虽说经济上比不上你们贺家,但雾雾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们抚养她长大,看着她现在工作稳定,事业小有成就,我们都很欣慰。但人不是机器,不是只要有工作就可以的。”
“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生伴侣,能和她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人能够相依相守一辈子。”
一家之长的话朴实,真诚,倾注了他们夫妻俩对女儿最大的期望,而这个期望,其中的一半投给了贺靳森,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压力。
贺靳森没有立刻接话,饭桌上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几秒之后,他放下筷子,略紧绷的下颔线放松开来,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握过佟雾的手,对两位长辈说:“佟老师,唐老师,你们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对雾雾怎么样,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不瞒你们说,我在高中时就对雾雾存了心思,这么多年过去,这份心思有增无减。我早就认定了她做我的人生伴侣,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男人伸出另只手,将佟雾的手像夹心一样,握在他两只手之间,用力包裹住,好像那是一个稀世珍宝。
他偏头,眸光定定地望进姑娘的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瞳仁颜色太浅淡了,以至于出现一点点光华,就会觉得他用情很深。
佟雾回眸,掌心里的温度,眼神里的炽热,还有那句“唯一的爱人”,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她深深吸引。
而男人的话没有完,在她眼角湿润时,耳朵特别清晰地听见他说:“至于结婚,需要商榷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吗?”
这么有诚意的话,父母怎么会拒绝?
佟望舒笑着说“好”,唐云汐也推了推菜碟,说:“好了好了,这些下次再说,先吃饭,今儿还有大事要办。”
说笑几句,话题转到宴席上去了。
只有佟雾悄悄睨了一眼贺靳森,抽回手,不再说话。
“当然是做早饭。”
男人穿着棉质宽松的家居服,身前系着帆布围裙,无端让人感觉亲切,仿佛一个温暖贴心的居家男友。
“这个高压锅这么用,对吗?”
贺靳森手里拿着一份说明书,指了指面前“滋滋”作响的锅。
佟雾走过去看了眼,那是德国AMC的锅,和中国传统高压锅不太一样。
她问:“里面煮的什么,还要用高压锅?”
“意面。”
“……”
好像也行,佟雾检查了温度表,提了几句要点,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锅,依照她说的,利索地摆弄锅具。
燃气灶上,另外坐着一口双耳锅,里面在煮西兰花,砧板上有圣女果,旁边还有没拆封的培根,和鸡蛋。
佟雾诧异:“这些菜都是哪来的?”
“一早叫酒店送来的。”
“……”
泰禾御附近有家五星酒店,是臻邦集团旗下的,两人有时候在家不做饭,就叫酒店送餐,没想到今天男人叫人送的是食材,他要亲自为女朋友做早餐。
贺靳森会做饭,小时候和外婆住,外婆有时候忙,管不上他,他就自己做饭吃。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尤其是他回到贺家,登上高位后,谁还见过他做饭?
“再给我十分钟,你去坐一会,马上就能吃了。”
贺靳森按住佟雾的双肩,将她送出厨房,转过身,手起刀落忙碌上了。
佟雾拉开高脚椅,坐到中岛前,看着那染了烟火气的宽阔背影,鼻子突然发酸。
亡羊补牢吗?
早干嘛去了?
后来端上来的意大利面,还配了罗佟汤,佟雾全部吃完了,不得不说,色香味俱全,男人用了心。
不过:“以后要经常这么做,知道吗?”
带着教训口吻。
“是。”
贺靳森吸气,配合着挂上一副惟命是从的表情。
那只胆小羞涩的鸵鸟蜷缩在座椅上,她的座位靠窗,可是窗外的风景完全吸引不了她。
只见她双手抱臂,双肩微塌,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靳森放慢脚步,走到她旁边,站在过道上。
车厢座位坐满了,连接处还站着几个无座的人。
贺靳森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佟雾旁边的大叔身上,大叔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看起来像是农民工。
贺靳森和他攀谈起来。
佟雾听见他的声音,惊诧抬头,才知道他一路跟在她身后。
这个发现,像风口上的秋千,将她荡上去,再荡上去。
可贺靳森并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微微弯着腰,和大叔聊天。
她听见贺靳森问大叔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很关心似的。
聊着聊着,贺靳森从皮夹里摸出两张粉红票子给大叔,大叔乐呵呵地起身,将座位让给了他。
佟雾瞠目结舌。
贺靳森坐下来,后背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眉梢扬起,偏头瞥眼身边的姑娘,看见她的手垂在大腿上,他一句话没说,就将那手握到自己手里,手指插进她指缝,十指交扣在一起。
佟雾也没说话,仰头靠在头枕上,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手心里传来羽毛般的挠意,那点笑终于出了声。
“干吗?”她瞪他一眼。
“你说呢?”他眸光熠亮。
那天晚上,南屿下雪了,是初雪。
两人跑过大街,跑过灯火,雪花轻柔地扑在脸上,落进眼里,瞬间化成水儿,晶莹剔透。
贺靳森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剥雾子的照片,配文:
【我有雾子了,他人勿扰。】
而站在门口,从她的角度看去,只看得到面朝大门这边的秦司序。
佟雾脸色瞬间变了。
她将两个箱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佟雾,你等一下……”裴季从后面拽住她的手,“告诉我,你身边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佟雾觉得裴季有病。
正想甩开他的手,她包里的手机响了。
佟雾拿出手机一看,小脸微白。
【贺靳森向你发来一条视频请求】
第 58 章 第58章
“谁给你打的电话?”
裴季一眼看出佟雾神情不对。
不过是电话响而已,她却像是被人当场抓了包,漂亮的小脸微白了白,杏仁眼湿漉漉地颤动。
不是惊慌恐惧的反应。
而是心虚。
佟雾居然因为一通电话在心虚。
裴季下意识预感到打电话来的人,就是他正在找的那个‘奸夫’。
到春江花悦,贺靳森下车,帮佟雾搬运行李。
大楼玻璃门前,他摸出手机,娴熟地贴一下感应区,“滴”一声,大门应声打开,他推着行李箱进入大堂,直接往电梯方向走。
有位老太太认出人,笑着招呼:“小贺来了。”看到行李箱,又问,“这是出门旅游了?”
贺靳森身姿清贵,点点头:“刚从北京回来。”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佟雾,笑起来:“那老开心了。”
贺靳森脸上也浮起一丝笑:“还好。”只是未达眸底。
佟雾跟在他身后,恍然两人相处时间太久了。两人出门,找了一家胡同老馆子,吃北京地道的早餐,麻豆腐、焦圈,还有豆汁。
麻豆腐和焦圈还好,豆汁是绿豆发酵做的豆浆,灰里透着绿,又酸又臭。
杜清柠闻着那味,差点就吐了,佟雾勉强喝了一口,推到一边,没再动。
可是看邻桌老北京人,滋溜一口,喝得那叫一个香。视频里另一个走红的主人公,最近几天也不太好过。
晚上刚结束一场应酬,被众星拱月地从高级会所簇拥出来,踏上劳斯莱斯,车门关闭,一切纷杂阻隔在车外,莫名其妙地,贺靳森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
空虚和寂寥在悄无声息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涨潮似地吞没他。昨天,在贺靳森的车里,佟雾听见男人说出那句“恐婚”时,被震惊到了。
第一反应是愤怒。
和杜清柠的想法一致。
佟雾叫停车,开了车门就往自己车的方向跑,贺靳森追上来,两人淋着雨在大街上吵了一架。
贺靳森去拉她的手,佟雾甩开他,大声质问:“你恐婚?你为什么恐婚?是我让你恐婚吗?你要不想和我结婚就直说,别拿恐婚当借口!”
刚才坐在车里看雨,还觉得很美,这会儿雨细细密密地往人身上扑,冰凉如丝。
男人站在路灯下,逆着光,颀长深隽的轮廓周围起了一圈白色毛边,衬得他倨傲冷沉的气质更为强烈,好像二次元虚构的人物,一点儿也不真实。
佟雾眼眶模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大街上车来车往,鸣笛声四起,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
贺靳森从身后双手揽住她,想将她带回车里,可佟雾不肯去,她要上自己的车,但她的车可能落后太多了,视线里还没有出现。
贺靳森只好将她带往人行道,怕她不冷静,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眉睫如漆:“这不是借口,是我真的恐婚,看看我父母,他们结婚离婚结婚离婚,还有幸福可言吗?”
贺靳森父亲结过三次婚,现在六十多岁了,还在和现任妻子打离婚官司,贺靳森母亲第二任丈夫是她一起工作了很多年的同事,说起来知根知底,可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现在单身。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佟雾知道他们的事,但没想到这些对贺靳森有这么大的影响,可人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还是你觉得我们结了婚就会离婚?你对我们的将来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怎么没有信心?我对你的感情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但我害怕结婚也是事实。”
贺靳森低下头,侧了侧宽阔的身背,想给佟雾挡住一点风雨,可是风雨早就从四面八方侵袭了他们,两人这一会全身湿透了,连出口的话语都带着潮湿的雨气。
他说:“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离谱。我认为我们感情这么好,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比那些结了婚的人幸福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你怎么这么渣呢?”佟雾长长冷笑了一声,有液体淌过唇角,她用手背抹了下,是苦涩的,“我就是想结婚!你要不想和我结婚,为什么要在我爸妈面前说那样的话?”
“我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并不违心。我始终相信你是我最合适的人生伴侣,但人生伴侣不一定非要结婚对吧?”
“不结婚算什么?床伴,炮友?你和我爸妈说我俩会好好商量,原来你就是想说服我和你维持这样一种关系?”
“是男女朋友,是恋爱关系。”
贺靳森纠正她,拧成弓形的眉峰沾染了雨珠,直密的眼睫上也是,好像凉薄的湖泊落满了雨,
可是佟雾浑身湿透了,脸色苍白,双肩不自觉颤抖,雨和失望让她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
“可惜我不想只做男女朋友,我要结婚。”
晶莹泪水里,她的汽车缓缓驶来,她抬手拦下,上车前,丢给男人最后一句话。
“贺靳森,如果你不能和我结婚,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不是逼你,是我的真心话。”
李唯开车,问他去哪。
贺靳森翻了翻手机,那个将他丢在街头淋雨的姑娘拉黑了他,他也不知道去哪。
他将网络上有关他俩的视频看了个遍,也全都收藏了,每条恶意或负面的评论,全部找人删除,只保留了正面的和好听的。
车窗降下,月朗星稀,八月的夜风燥热地吹进来,惹人一身烦躁。
贺靳森将车窗又快速升上去,将空调调到低温。
手机响,是老朋友何嘉晟。
目前国内最大的社交网络平台叫蓝星,何嘉晟是创始人,也是贺靳森的大学同学。
两人商务合作频繁,臻邦集团每年的广告费大部分都投在蓝星。
何嘉晟打电话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了那些视频,特意给贺靳森送几句嘲讽:“你俩吵架就吵架了,还想干爆我的服务器吗?”
贺靳森揉着眉心,回怼:“你服务器塑料做的?”
“你这叫占用公共资源。”
“你那资源不就是消遣吗?我给你带来多少日活,你赶紧拜拜我吧。”
“你是我祖宗?我拜拜你?”
“我是你上帝。”
两人你来我往,没营养地怼了一会,何嘉晟想挂电话,贺靳森逮住他不放。
谁叫他撞到枪口上了呢?
汽车路过一条河流,河堤上有人在夜钓。
鱼竿下撒一把鱼食,很快就有鱼咬了钩。
贺靳森看着那垂死挣扎的鱼,暗暗骂了声“愚蠢”。
佟雾总说他是鱼,喂不熟,那可不,被她喂熟了,他还有自由吗?
挂了何嘉晟的电话,贺靳森做了个决定,对李唯说:“订周五的机票,去北京。”
佟雾淡淡一笑,天下之大,美食何其多,口味因人而异,她和贺靳森亦是如此,谁都不用勉强谁。
吃了早餐出来,两人围绕什刹海边走边逛。
走进一条汽车通行的老街,阳光照进来,古树在清风中微扬,车来车往,人群熙攘。
佟雾戴着深色太阳镜,看向周围一张张笑脸,她扶了扶镜框,唇角也上翘一丝弧度,融入游客之中。
忽然,杜清柠拉了拉她的衣角,叫她往前看。杜清柠第一次来北京,北京内圈的几个大景点不玩一趟,感觉太遗憾了,佟雾陪她。
佟雾来过北京,曾经在什刹海附近小住了一个月,对周边的美食和景点存有一些印象。
“你什么时候来的?是和贺总一起来的吗?”
到什刹海,两人办理了酒店入住,杜清柠一进房间就喜欢上了。
房间是明清古风的装修风格,所有家具摆设全是做旧的木质品,两张深色木雕床文雅大气,人躺上去都不好意思打滚,生怕太轻浮,糟蹋了一张这么有文化的床。
佟雾反应平平,含糊地“嗯”了声,回答后一个问题,至于前一个问题,她还在记忆里翻找答案。
她走到窗边,打开深红的木窗,放眼望出去。
杜清柠看见她眼底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好像在寻找熟悉的事物,又好像在不停地推翻,不停地重塑。
“怎么了?这里和以前变化很大吗?”
“还好,比以前干净很多。”
杜清柠说的没错,佟雾的确在推翻重塑一些东西,不过不是对什刹海的印象,而是她大脑深处的一段回忆。
上次来北京,她和贺靳森并非单纯来旅游,如果用坐月子和散心可能会更准确一些。
因为在那之前,佟雾意外怀孕了,当时她刚读研一,有着大好的前程。
怀孕来得措手不及,佟雾想到如果奉子成婚,那她的学业就毁了,连带着将来工作也不好找,而贺靳森刚回到贺家,一切都不稳定。
佟雾问贺靳森怎么办,贺靳森说全听她的,如果她想生,他就负责养,如果不生,他也绝无怨言,对她不离不弃。
佟雾狠狠心,去做了手术,贺靳森一天24小时陪着她。
医院出来,贺靳森便带她来了北京,每天好吃好喝,带她到处游山玩水。
使得她很快恢复了状态,也很快将这件事遗忘。
那时候,佟雾总会想,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贺靳森对她那么好,她有什么好担心。
现在她突然想起,贺靳森当时偶尔表现出来的后怕和庆幸,可能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他后怕的可能是她坚持奉子成婚,他庆幸的可能是她最后的决定,正是他所期望的。
炽热的风从荷花池吹过来,吹过红墙黑瓦,吹过窄巷胡同,带着烈日的温度和锦绣繁华,佟雾却感觉从头顶凉到脚底,脸色瞬间苍白。
马路上一辆京牌迈巴赫迎面而来,那车牌号正是昨晚她俩坐过的,看样子是从酒店出来。
那车开得很慢,可能是因为拥挤,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杜清柠踮脚,往车的方向看过去,问:“贺总这是去哪?”
佟雾几分厌倦,答了声“不知道”,转头去看风景。
杜清柠只好闭麦。论制造浪漫和惊喜,佟雾不得不承认,贺靳森是个中高手。
除此之外,他还慷慨,进退有度,无论大事小事,他总能掌控全局,将人拿捏得恰如其分。
就像现在,佟雾心里的天平已经向分手倾斜,可是男人突然空降到她面前,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佟雾扶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迈着长腿,闲庭信步慢悠悠朝自己走来。
“贺总。”杜清柠两颊桃红,情不自禁先佟雾之前喊出声,意识到些许不对,又慌忙低头。
佟雾当她激动过头,没在意她的失态,毕竟这一晚上,杜清柠已经喊了无数遍“贺总”了。
“你怎么来了?”佟雾下个月将与导师赴美参加学术会议,顺便找他玩几天。
就是这样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清楚概括的事情却让贺靳森心烦意乱,校内班车上将那封邮件反反复复阅读,都猜不透她的心。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名为“佟雾”的病毒,让他宕机,让他的生活“404”
“Wele.”
一整封回信只有一个词,贺靳森却斟酌了一整天才发送,邮件附件中藏着的pdf关于他的公寓地址与周边相关公共交通路线等所有信息。
一边克自己自作多情,他一边挽起袖子为逼仄的公寓做起大扫除。
在约定好的佟雾落地的前一天,贺靳森依然怀疑那封邮件是她的恶作剧。
他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信心,需要劝服自己做好一切都落空的心理准备。
尽管已努力将她设为违禁词,可在超市购置食材时,上下电梯时,开关电脑的生活间隙中,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贺靳森失眠好几夜。
佟雾如约而至。
贺靳森需要用力抿住唇才能忍住克,将他认真烹制的甜口番茄鸡蛋盖浇饭放在饥肠辘辘的她面前。
很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一餐,佟雾的胃被装满,贺靳森的胸膛仿佛也充盈。
“陈沛沛订婚了?”佟雾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搭建着他拼到一半因学业而搁置的乐高,随口问。
“嗯。”贺靳森看着她光着的脚,调高了地暖温度。
她点头,继续拼着那束积木花,“数学老师好像要退休了,小贺的小孩下个月就满月了,康康上周订婚了……”
从陈沛沛扯到高中老师,提及高中同学与大学共友,佟雾好像只是简单来找他这个高中同学叙叙旧,聊聊八卦而已。
贺靳森捧着电脑改论文,在她身旁安静聆听,电脑上的文档页面从七点到十点却一直停留在第三页。
“你呢?”在佟雾絮絮叨叨提及她与李竟等人的国庆游时,贺靳森终于开口截断她的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耸耸肩,佟雾拼上最后一个粉色积木:“还不错,应该能如期毕业。”
“你呢?”她反问。
“也还可以。”他稍微舒心了些。
关掉做了一晚上无用功的文档,贺靳森森呼吸,“你在谈恋爱吗?”
摇头,佟雾捧起那束积木花认真欣赏。
“我也是单身。”他的声线僵硬,喉咙莫名干渴,或许是地暖过于温暖的缘故,
佟雾没有答话,将花丢进他怀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在克。
“有酒吗?”
“有。”
“我去洗澡了,等一下喝点?”
“好。”
窗外是匹茨堡熟悉的阴雨天,那些关于夜晚的记忆倒带。
他们赖床直至正午时分,反复亲吻,薄薄的阳光透进屋,公寓的窗帘是孔雀蓝,水洗过很多次,于是显出一种嶙峋的质感,将佟雾奶油质地的身子映成水青色。
偶尔有些风,吹动窗帘,波光粼粼在她身上映现,贺靳森用手指轻轻碰她身上由吻痕与牙印构成的涟漪,池水浸湿他的心。
他们在床上厮混了好几天,可惜谁都太过吝啬,对于“爱”这个字眼总是闭口不谈。
飞机飞来又飞走,他们依旧只是关系不咸不淡的高中同学。
后面佟雾又曾在他的公寓中住过两次,一次风雪交加,一次秋高气爽,他的心脏受不了这样的冷热交替。
贺靳森决心做个了断,在书页的第404页加入一枚钻戒与一簇梧雾花标本。
万幸,她没有拒绝。
都怪佟雾没有干脆拒绝。
以至于今早手机闹铃响过三轮,她都没能顺利起床。
任凭手机在一旁床头柜持之以恒地扯着嗓子喊叫,她扯过被子蒙住脸,继续留恋睡梦的温暖。
等男人走到面前,佟雾才压住声线,淡淡开了口。
贺靳森挑了挑眉,浅褐色眸光望进她的眼睛里,在变幻的灯影下像琉璃一样亮得出彩。
“来给你拎包。”
他声音带着哄,弯低腰,伸手去提她的行李箱,眼尾往上一挑,一抹多情,“这么轻?”
“对啊,才100万。”佟雾避开他的眼神,语气故意带上嘲意,尾音却不自觉往上扬。
贺靳森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我陪你再逛逛。”
“不逛了。”佟雾双肩往下一塌,几分疲惫,“饿了,想吃饭。”
贺靳森抬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勾到耳后,柔声问:“想吃什么?”
大概是真的累了,佟雾突然卡壳,一时忘记刚才杜清柠说的话,杜清柠按捺不住,抢话道:“日料。”
贺靳森视线从杜清柠身上掠过,落在他的姑娘身上,看到佟雾眨了眨眼,才说:“那就还是在老佛爷吧。”
佟雾默认地点了点头,转身看眼身后的商场,又低头看眼行李箱:“箱子还要再带进去吗?”
这一晚上,她在老佛爷快成名人了。
贺靳森笑了下:“我叫人过来先提走。”
“你还带了跟班?”
“都是为你服务。”
佟雾轻轻笑了声,看着男人摸出手机,打电话,心情莫名好转。
贺靳森的社交广,佟雾是知道的。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约会,贺靳森一接电话,佟雾就会问是谁。
贺靳森总是回答她,是朋友,工作上的事。
偶尔他也会多说几句,佟雾听得一头雾水,又或者,他说那些都是烦心事,说多了无益,影响心情。
佟雾最开始的时候,是想替他分担,后来发现两人早就不是高中同学那样,生活还在一个社交圈,贺靳森的世界越来越宽广,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完全轮不到她操心。
于是渐渐得,她对他的事不再过问,只在他的世界里偏安一隅,做他乖巧安静的女朋友。
现在想来,贺靳森之所以对她满意,大概就是因为她够安分,懂得体贴。
但事实上,这种安分和体贴并不对等。
贺靳森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佟雾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又看眼迈巴赫,就见那汽车停在路边,距离她五米的样子。
发动机发出低躁的声音,轮胎却一动不动。
那车窗贴着防窥膜,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里面,但她就是能看穿男人端坐在后座倨傲的模样。
心底莫名一阵寒凉。
佟雾扭头就走。
后面杜清柠喊着“等等我”,追上来。
她的房子从认购开始,贺靳森便全程参与,楼里住了很多老邻居,几乎全都认识贺靳森,尤其这些年纪大些的,都很喜欢笼络他。
佟雾本来想电梯来了,就叫贺靳森回去,可当着人面,拒绝的话也不好说了。
而这位老太太特别热情,进了电梯,和贺靳森一直聊到出电梯,临别时还请贺靳森有空去她家坐坐。
贺靳森笑着答应了。
电梯门合上,又打开,到18楼,两人推着行李箱到家门口,佟雾指纹开了门,江溪月不在家。
玄关上的感应灯亮起,贺靳森走进去,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将两只行李箱一起拎进衣帽间。
这些年,他来这里的次数,虽然没有佟雾去他家的次数多,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像男主人一样熟悉这个家。
佟雾想到什么,内心斟酌言词,在话出口之前,她先表达谢意:“谢谢你送我回来,还帮我拎了行李。”
客套疏离,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认识的朋友。
贺靳森垂眸,眉梢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下,当作没听见,转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手,间接地阻断了佟雾后面想说的话。
佟雾:“……”
夏天炎热,家里门窗关着,空调没开,人才进来几分钟,后背就热出了一身汗。
佟雾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走到客厅中央,后背对着空调吹。
想起昨晚,她离开贺靳森房间之后,两人说的话就屈指可数了。
就是先前在飞机上,他那么强势吻她,他也没说话,她更是没给他任何反应。
两人之间仿佛拧着一股劲。
可是她想告诉他,她不是置气,是真的决定了分手,而且不想拖泥带水,大家干脆利落一点。
佟雾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纯净水,自己拧开一瓶喝了口,另一瓶放在茶几上,只等贺靳森出来给他。
可贺靳森从卫生间出来,并没有在意她要谈话的架势,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径直走到玄关,换上自己的鞋,见佟雾跟过来,才说:“我还有事,有什么话等你心情好点了我们再说,我先走了。”
佟雾蹙眉:“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闹情绪,我很冷静。”
但贺靳森打开了门,置若罔闻。
佟雾盯着他的后脑勺,男人向来霸道强势,无论谈判桌上,还是和她抬杠,他总是攻击挑衅的那一个,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回避,简直不可思议。
她冲着他的背影喊:“明天我去你家拿东西,你最好在家。”
贺靳森脚步一顿,眉心拧起,丢出两个字:“随你。”
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震得佟雾吓一跳,耳膜都痛了。
“这边有事,暂时不太方便。”贺靳森回眸,冰冷幽沉的眸光,看向端着两个托盘进来的戴辰。
戴辰手里,一只托盘里放着成套的无烧鸽血红宝石项链、手镯和脚链,另外一只托盘里,则是成套的祖母绿宝石饰品。
贺靳森漆黑幽沉的目光,在两套饰品中来回,最终点了点全套的无烧鸽血红宝石珠宝。
像血一样鲜艳的红,才配得上黑色蕾丝质地的情.趣内衣。
他等不及想看,红与黑混合的撩拨,在她柔腻奶白的肌肤上,晃荡颤抖。
她不乖,只能受到惩罚。
“乖,晚上等你回家。”
他嗓音又沉又哑,低声地说。
第 59 章 第59章
佟雾在画廊,为半个月后要在拍卖会上最后做展示拍卖的画作,做最后的整理。
她从小就学画,但自从进入周家后,不知道是出于逆反心理,还是那时候无法接受自己的爸爸被其他人抢去。
她越来越讨厌画画。
到最后,在法国留学时候,甚至一度绘画对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即便教她的教授数次鼓励她,说她在绘画上有极高的天赋,不要轻易的浪费掉。
可每当她面对画布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被控制着压抑无法呼吸的感觉,就会从喉咙里满溢出来。
直到,她在法国阿尔萨斯的恩特林登博物馆,看到了那幅《伊森海姆祭坛画》。
入秋后便天气多变。
早上还是热度灼人的艳阳天,到了下午就突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佟雾今天和一位张太太约好了去做头发,因为下午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得匆匆作罢。
佟雾脾气好,是上流圈闻名的好相处,不少太太、小姐都喜欢拉她出门逛街。
听到张太太打过来的道歉电话,已经提前到场的佟雾不仅没有生气,还在电话里安慰张太太没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张太太是她丈夫贺靳森生意上的伙伴的妻子,于情于理,佟雾都不会和她计较。
放下电话,她朝对面镜子里,准备给她做头发的理发师道:“今天就不做了,下次我和张太太约好了,再过来吧。”
理发师和她相熟,闻言笑道:“张太太有事来不了,贺太太一个人做也是一样的啊?而且现在外面下大雨,贺太太不如等雨停了再回去?”
她说完,见佟雾没有回话,又接着劝道:“不做头发,也可以做一下指甲,这个快。我们店这两天新请了两位美甲师,贺太太可以去看看喜不喜欢。”
佟雾听出她极力推销的意思,笑着道:“抱歉,今天我先生可能会提前回家,下次,下次我必定做全套。”
她人和气,对于理发师的推销没有半分不耐,说话也轻声慢语。不止那些上流圈的太太,就是理发师推销不成功,也不会对她产生不好的情绪。
佟雾和对方道别,给家里的司机打了电话。司机接到她的电话,二话不说就驱车前来。
在路边停好车后,司机从驾驶席推门出来,撑开一把黑色雨伞,快步朝在店门口等待的佟雾走过去。
到了跟前,一边请佟雾步入伞下,一边不住对佟雾道歉:“太太,今天突然下雨,路上有些堵车,让您久等了。”
佟雾摇头,对他笑着道:“没事,就等了一会儿,下雨天开慢点也安全。”
司机松了口气,殷勤周到地把佟雾送进后座。
回去的路上,在高架就堵住了。佟雾坐在车内,侧头看着布满雨珠的车玻璃,心里则想着她丈夫贺靳森的事。
这么大的雨,今天也不雾道他能不能赶回来。
她做了贺靳森两年的贺太太,和贺靳森是外人眼中的一对模范夫妻。
实际,只有佟雾和贺靳森两人心雾肚明,他们所谓的“模范夫妻”不过是一纸协议结婚的产物。
因为婚前就约定好了各自的职责,婚后的相处当然就不存在一般夫妻之间的不和谐摩擦。
今天周五,是贺靳森早前就约定好的回家时间。
佟雾对此很重视,因为即使和贺靳森结婚,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
贺靳森是大忙人,作为贺氏集团的继承人,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他本人又是个工作狂,佟雾平时不敢轻易打扰他,除非是要紧事。
不然随意打电话过去,贺靳森当时不说什么,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约定好的回家时间,他就一定不会出现了。
因为突然“有事”,当然就不可能回家了。
一开始佟雾不雾道怎么和贺靳森相处,她家境小康,跟贺靳森的家境差距巨大。在成为贺太太后,虽然努力学习,但是仍旧遇到不少解决不了的事,只得去求助贺靳森。
贺靳森对她的求助,没有表露过不耐烦,每一件都详细地和她说明如何处理。佟雾欣喜万分,以为真实的贺靳森虽然表面冷淡,其实本性热心森貌。
和豪门贵妇们格格不入的佟雾无法不去依靠他,但是一旦生出依赖的心理,贺靳森又立马和她划靳界限。
就如这顿周五的家庭晚餐一般,她定好菜谱,亲手学习如何烹饪,满心期待着贺靳森的归家。
却只能等待贺靳森的“抱歉,工作有事,你自己吃吧,不然叫你妈过来也可以。”的回答。
第一次的时候,佟雾还不太明白,等到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两三次之后,哪怕迟钝如佟雾,也不得不醒悟过来。
贺靳森有森,但是却不喜欢别人无森。
他为她解决属于她的麻烦,她却三番两次的打扰他,必然不会得到他的好脸色。
佟雾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贺靳森。
那时贺靳森大她一届,是名副其实的校园男神。
佟雾是低一年级的乖乖牌,学习不需要父母操心,按部就班,因为被身为班干部的同学叫去做苦力,才因此见到了校园名人。
十七岁的靳瘦少年高高地站在舞台上,垂眸敛目,安静地听着老师的叮咛。
佟雾到现在都不能忘了贺靳森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尤其是他听到门口嘈杂的响动,随意朝他们的方向瞥来的一眼。
凛冽靳冷的目光,只一眼就叫佟雾瞳孔微张,呼吸凝滞。
等她回过神,贺靳森却已经回过了头,对着指导老师轻轻点头,在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打量着,目不斜视地拿着演讲稿,出了阶梯教室。
佟雾也是打量他的目光之一,此前听闻这位男神的大名,佟雾并没有好奇心。
这次亲眼一见,佟雾也默默成了追逐他消息的一员。
七年的暗恋生涯,佟雾追逐着他的脚步,读了他的大学,甚至毕业之后,还想去他的公司面试。
贺靳森的名字贯穿了佟雾最青涩的少女时代,是激励她向前的源动力。
她渴望贺靳森能够看到她,但是又害怕贺靳森看到她。
佟雾并非默默无闻,她长相出众,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都十分有名。
但是不管在高中还是大学,佟雾和贺靳森数次擦肩而过,尤其大学时候,被同校的学姐学长介绍给贺靳森。
贺靳森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森貌地笑容对她点点头。
佟雾又一次感受到犹如初见时的心脏紧缩,还来不及暗自喜悦,贺靳森已露出同样的笑容去看下一位同校的学弟。
心脏立刻掉了下去,喜悦转瞬即逝。
唯一让佟雾庆幸的是,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虽然有关贺靳森的女朋友绯闻有无数个,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是贺靳森亲自证实的。
就是佟雾自己,也曾被人传过和贺靳森的绯闻。
她默默窃喜,被人取笑时,极力否认,但是还是不自觉去关注贺靳森的反应。
然而让佟雾失望的是,贺靳森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和谁传绯闻,贺靳森根本不在意,或者说,完全不关心。
他的注意力从没有放在学校里,佟雾也不雾道自己是该为此是喜是忧。
这份暗恋,直到她和贺靳森一起毕业后,才堪堪打住。
毕了业,贺靳森开始逐步接手贺氏,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个佟雾努力踮起脚尖,却勾不到的世界。
没了校园的依托,这份单纯的暗恋显得更加单薄,佟雾也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她此后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再看到贺靳森本人。
家境小康的她,从小到大,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却从贺靳森身上感受到了阶级的存在。
毕业第一年,佟雾还在适应着身份的转变,忽然接收到了高中校友会的邀请。
他们学校是私立学校,一向喜欢举办这些校外活动,非常看重毕了业的雾名校友和学校的联系。
这次校友会也同样,校领导甚至请来了已经已经是名副其实贺氏决策人的贺靳森。
佟雾看到这则消息,心跳不由加速,忽地对这次校友会充满了期待。
到了那天,佟雾看到了西装革履的贺靳森。他的个子依旧挺拔,但气质已然成熟,眉目多了几分坚毅,却叫佟雾更为心动。
原来离开校园的贺靳森是这样的,她想。李唯已经将车开到大楼前,两人先后上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佟雾单手撑在扶手箱上,目光落在车窗外,一眼不看贺靳森。
贺靳森却敞着双腿,一瞬不落地盯着她。
他有猜到佟雾的情绪从哪来,无非就是他出差去了云城,和方雨柔沾点关系。
多大点事?
为这个闹脾气,还不是因为太爱他?
贺靳森抬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发,顺着马尾辫,将发圈捋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随即修长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里,低声自荐服务说:“给你按摩一下,要吗?”
佟雾转头,长发从男人手背上滑落,丝绸一般的触感,在他想再捉住那一缕头发时,她抓住他的手,将之按在扶手箱上,手指轻轻捏起他掌心里的软肉。
缓缓往下,摸到手腕上,敲了敲腕表上的铂金表盘。
倏尔冷笑:“这表是戴给我看的吗?”
果然,优秀的人一直都会优秀下去。
佟雾看得台上发言的贺靳森,眼睛闪闪发亮,觉得自己没有暗恋错人。她的花痴表现让同来的同学兼闺蜜茂茂和莘祺看得暗暗咋舌。
两人脱口问:“喂,雾雾,你该不会还喜欢贺靳森吧?”
佟雾一听不由赧然,企图用笑容敷衍过去,两人哪干。
茂茂大学学得编导,进入了电视台工作,莘祺则毕业后入职了投行,高压之下,反而犹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更加英姿飒爽起来。
只有佟雾大学为了跟上贺靳森的脚步,明明是个文科女,却去了理工科大学。
这样一来,佟雾毕业的去向就尴尬了。
本职专业,她无心从事,想去其他行业,又是个外行。三年前,佟雾得奖的广告,是一条有关老龄化的公益广告。
广告从空巢老人入题,老人每天承受孤独和病痛,却为了不给子女压力,隔着电话线,嗓门高亢嘹亮,报喜不报忧,电话挂断后,漫天飞舞的落叶,带起无限惆怅和茫然。
这条广告不足一分钟,和一般的大制作相比,内容平淡朴实,却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以小见大,直击心灵。
三年过去了,圈里还会经常提起,都夸佟雾有灵气,不浮夸不做作,能从生活中捕捉到最真实的人性。
今年全国广告大赛又开始征选了,而且再过两个月,正好是十一国庆,也是为祖国母亲献礼的时候。
台里对此很重视,希望广告部再夺桂冠,广告部也将之作为年度重头戏来办,几轮高层会议之后,重任落到了佟雾肩上。
佟雾接到任务,便在内部展开讨论,最后拟定了一个现在社会上热度比较高的话题,那就是有关年轻人“恐婚厌婚”的问题。
为了拍好这条广告,佟雾申请成立了摄制组,一部分同事负责街头采访,另一部分负责采集问卷,而她自己则通过关系,拿到两张相关专题讲座的听课证,准备去取取经。
讲座地址在北京大学,为期五天。可是有些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晚上吃饭时,那个被父母记挂的人,还是成了话题中心。
佟望舒问女儿,贺靳森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
佟雾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唇角极力维持自然的弧度,找借口说:“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那么大一个集团,什么事都落在他头上,不忙才怪。”
佟望舒皱眉:“他都做到总裁了,还要往哪升?”
佟雾一噎:“……总裁更忙,对吧?”
唐云汐将女儿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语气充满担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是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明天亲戚们都来,要是问起来,你说该怎么说?”
佟雾眉心郁气不自觉聚拢,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俩结婚那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他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对吧?”
“那你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唐老师,你说你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我们家最尊敬的母上大人,可你怎么尽操着太监的心?”
“是是,我是太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唐云汐被气笑了。
佟望舒也笑了,拍拍老伴的手臂,安慰说:“好了好了,雾雾难得回来,我们好好吃顿饭。”转头看向女儿,“我们都是想你们好,才有点儿急。”
佟雾乖巧点头。
“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俩感情真的还好吗?”
“……?”
佟望舒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年龄早就到了,而且我们双方家长也都见过,对你俩的事都是持开明的态度,可是你俩一直这么耗着,不结婚不成家,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
佟雾:“……”
一时哑口无言。
她很想给贺靳森打个电话,叫他来回答一下老爸的问话,就算不回答,两人随便说几句,秀个恩爱,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好也行。
但是她没打。
这场拉锯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两人就会回到原点,周而复始。
那天江溪月说,她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恐怕就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佟雾想,她的感情何尝不也是进入了这样一个瓶颈期,如果她和贺靳森现在还不结婚,将来可能再也不会结婚。
之所以劳师动众去北大听课,一是授课老师都是德高望重的社科专家,听课证来之不易,二是佟雾认为自己是向往婚姻的人,不太能够感同身受地共情恐婚族,想要深层次地了解这个群体,就必须理论和实际全方位进行。
可是谁能想到,和她同床共枕了几年的男人,会从他亲吻过她的薄唇里,清清楚楚地听到“恐婚”两个字。
飞机昂扬,越过万米高空,云层弥漫,不见日光。
佟雾目光投在舷窗外,却没有在看风景。
杜清柠座位挨着她,对她说谢谢,这么肥美的差事带她来北京。
佟雾没在意,鼓励她好好干。
杜清柠和她同一年进的电视台,四年了还是合同工,没有编制。
佟雾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都带水果,对她格外照顾一些,偶尔也会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会想自己如果不是有贺靳森这层关系,她现在可能和她差不多。
两人聊起恐婚族。
杜清柠说:“都是伪恐婚,其实是缺乏安全感,没有遇到对的人,遇到了,谁不想结婚?”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开会总结过,还归纳出几大原因,不过都是从女性角度。
佟雾问:“如果一个男人说他恐婚呢?”
杜清柠不假思索:“那他肯定是渣男。”
“为什么?”
“他不想负责,用恐婚做借口。”
两人不由分说,挟持着佟雾跑去校方的后台。
莘祺是敢作敢为的,直接以她是贺靳森学妹为由,从一众围着贺靳森的校领导中,带着佟雾杀到贺靳森的面前。
“贺学长,能打扰你几分钟吗?”莘祺说道,接着把佟雾推到贺靳森眼前,“这位是佟雾,跟你一所大学的学妹,她看到你也来了,想和你打个招呼。”
莘祺看佟雾满脸涨红的不争气样子,心里恨得直摇头,手指从身后狠狠拧佟雾细腰上软肉道:“雾雾,你不是和贺学长有话要说吗?快点说啊。”
还是茂茂有眼色,拉着莘祺退后,道:“雾雾,你好好和贺学长叙叙旧,我和莘祺去外面逛逛。”
佟雾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好友没有义气的弃她而去,而贺靳森又在她眼前,她又不敢乱动,紧张地手指都在发抖。
谁想,却是贺靳森偏了偏头,仔细看她的脸,用微冷的嗓音开口道:“我记得你,建筑系的佟雾。”
佟雾猛地抬头,无措的目光撞进贺靳森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佟雾:“……”
她浑身都僵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段录音……
白天在咖啡厅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一刻,她将手机塞入包里。是那时候,不小心误触,接起来了电话。
佟雾怔在当场,几乎忘了呼吸。
而同时,贺靳森偏头,恶劣地含住了她颤抖嫣红的耳珠。他滚烫的呼吸灌进去,嗓音低而沉。
“宝贝,所以你准备怎么哄我?”
佟雾抬起湿漉微懵的眼,不解看他。
贺靳森勾了勾唇,将她抱到客厅的镜子前,捏起她嫣红懵懂的小脸对着镜子,衔着她脖颈后的软.肉,哑声说,“给你个提示,我不算难哄……”
“但一次可不够。”
第 60 章 第60章
一次不够……
佟雾的大脑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贺靳森的意思。
她莹润的眼珠轻轻地颤了颤,瞬间更红了。
佟雾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反过身去抱住他,抬起两只细白的手主动吊住男人脖子,又娇气又委屈地往他怀里蹭。
“贺靳森,你不能这样……”
终于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样怪了,原来是听到了她和裴季见面的过程……
高铁到临川,佟雾打车到临大南校门,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找了一家奶茶店,在那里给贺靳森发消息,约他见面。
贺靳森那时候在外兼职工作,看到消息,回拨电话给她,语气惊喜,叫她等会儿,他这就回学校。
佟雾小声说:“你别着急,多晚我都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贺靳森开心得要命。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佟雾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贺总订了餐。
佟雾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保洁工人来的时候第二天,佟雾从宽大柔软的床上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一片冰冷。
贺靳森不在。
房间里很暗,窗帘厚重,透不进一丝光亮,和黑夜一样。
佟雾将手背贴在额头上,踢了踢被子,才深觉浑身酸软。
意识渐渐回笼。到泰禾御,佟雾将车停进贺靳森家的车库,垃圾袋留在了后备箱,只将小纸盒和两只空行李箱带上去。
电梯到顶层,平时她来,都是直接按指纹进门,今天她先揿了揿门铃,没人应答才用指纹开了门。
扑鼻一阵酒气,佟雾蹙眉,放下小纸盒,换了鞋走进去。
房子大,玄关好几米深,走到客厅连接处,才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正是她刚分手的前男友。登机之后,头等舱的乘客不多,没见到贺靳森,佟雾找到座位,让杜清柠安心坐下,自己则往后走,进入经济舱。
经济舱的人有点多,佟雾庆幸自己的座位靠窗,可是邻座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张座椅似乎塞不下他肥胖的身躯,一只粗胳膊横出扶手,占据了佟雾少部分的位置。
佟雾懒得计较,自己往舷窗边上靠了靠,早早将安全带扣好,又将太阳帽盖在脸上,双手抱臂,闭上眼准备补觉。
不多时,耳边传来安全警示的播音,接着感觉飞机微微振动,滑出跑道,一阵气流颠簸之后,心跳平复,四周的一切渐渐安稳,觉也渐渐安稳。
其实想想,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次飞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地面上,冲破云层之后,谁知道自己遭遇的是蓝天白云,还是狂风暴雨,亦或者有彩虹,也可能会坠机。
管他呢,交给老天爷吧。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有些僵硬,佟雾迷迷糊糊睁开眼,抻了抻脖颈。
视线转到邻座,那人手上一顶太阳帽很熟悉,好像是她的,几根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正拨弄上面的珠花。
佟雾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似淡漠,又似悲悯,眉宇隐隐还有一丝阴郁,也可能是阴戾。
总之,第一感觉,她好像遇上了一只受伤的凶兽,她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现在飞机上,她无处可逃。
下一秒,男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骨骼分明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动作强硬,力道之重,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带着强势。
瞬间勾起她的回忆。
就七年前在高铁上,贺靳森买下她旁边的座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那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而此时,男人如法炮制,记忆重叠,可讽刺的是,这一次是终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如细沙涌动,周围气压一寸一寸下跌。
佟雾感觉自己的呼吸就像自己的手一样,被男人攥紧了,就差窒息而亡。
眼泪找到唯一的发泄口,崩溃似地往外流。
她倔强地仰头,抬手去抹,手腕被扣住。
一团阴影覆到面前,眼角咸湿的泪感受到温软的舔舐,她哽咽,推了一下没推开。
下一刻,呼吸连同口中的氧气全军覆没。
沙发宽大,可男人屈腿蜷缩地躺在上面,看起来很憋屈。
他身上衬衣还是昨天的,下摆一半露在裤腰外,皱巴巴地被压在身体下面,西裤裤管有一只褪在膝盖上,露出一截小腿。
佟雾走近一步,踩到一只皮鞋,脑袋卡壳了两秒。
男人向来应酬很有分寸,可昨晚回来,鞋子都没换就睡这儿了,这是喝了多少酒?
总不可能是因为分手借酒浇愁吧?
要知道,他们俩之间搞成这样,她才是冤大头。
佟雾走到跟前,踢了踢沙发,“诶”了声,语气冷硬:“能醒醒吗?不能醒,我自己拿东西了。”
沙发上的人头发凌乱,面色苍白,下颔上一片蟹青色胡茬,迷糊中,狭长眼眸微微睁开,眼眶里布满了红色血丝。
一眼,让人想到一个词——颓废。
佟雾觉得惊奇,弯腰问候:“您没事吧?”
和贺靳森高中认识,至今十三年,其中恋爱谈了七年,她敢肯定这是第一次看到颓废的贺靳森。
“你不会公司出问题了吧?”
“还是你得了什么绝症啊?”
佟雾幸灾乐祸,居高临下地站在男人面前,毫不吝啬地送上冷嘲热讽。
心底莫名一种痛快。
“雾。”两人游完什刹海,又去了国子监,和雍和宫。
出来时,杜清柠听人说火神庙的签很灵,于是又拉着佟雾一起去了火神庙。
到火神庙,杜清柠在月老殿为自己求了支姻缘签,签中云:“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
听起来很美,却是下下签。
气得她烧掉了签纸,在大殿前连跺了三脚,表示要去除晦气。
佟雾没有求签,她站在殿外,看着那琉璃顶,红墙石兽,香火袅袅升腾,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杜清柠只是求得一支下下签,而她却是七年感情错付一人,是真正的下下签。
“你也求一支。”杜清柠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对佟雾说,“你求一支和贺总的,看看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似是无心,却像一张薄薄白纸,边缘锋利,伤人于无形。
佟雾隔着太阳镜,看她一眼,红唇抿了抿,说好。
不过她不是求姻缘,而是去了财神殿。
木签从签筒里掉落,拿到对应的签文,上面写的是:“花开花谢结子成,宽心且看月中桂。”
话语平淡,却是上上签。
杜清柠“哇哦”一声,抱住佟雾的胳膊:“雾子要发财了,别忘了我。”
佟雾淡然一笑,果然人在命运上是平等的,情路失意时,财路就会亨达。
殿上香火弥漫,经语浅颂。
她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叩谢财神爷,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一定要多爱自己一点。
不就是分个手嘛,看清一个渣男,以后远离千千万万个渣男。
她还是她,有胳膊有腿,有父母有工作。
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离开火神庙时,出口处的义工说:“今儿个北京难得好天,昨晚一场大风,好像把雾霾都吹走了。”
佟雾抬头,可不是,她在北京这些天没一个好天,这会儿天空碧蓝如洗。
还有鸟飞过,雀跃在枝头,叫声清脆,是快乐的。
男人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额头上,遮住了眉梢,浓密的眼睫鸦羽般簌簌颤动。
他伸出一只胳膊,拉住她的手,低声哀诉:
“对不起。”
声音不高,却如远山深处滚滚而来的闷雷,突然炸开在头顶。
眼看高楼平地起,过往一幕幕浮现,万丈情绪激烈奔涌,却又见轰然一声,尘嚣如烟,一切化为乌有。
佟雾冷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贺靳森,你欠我的可不是一句‘对不起’。”
想起昨晚上她和贺靳森从车库到家,从客厅到卧室,一路衣衫凌乱,湿热潮红,玄关处打碎了一只花瓶,沙发拐角的地方撞翻了一盏落地灯。
谁都没顾得上,疯得彻底。
男人为她在酒吧搭讪的事一直较着劲,每一下都带着惩罚。
可她不是接受惩罚。
她含着泪光说:“贺靳森,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贺靳森捉住她的脚踝,发梢挂满透着光的汗珠,将她抵在最深处:“难道我不爱你?”
紧接着,声色欲气的dirty talk,和他的动作一样,如狂风暴雨般在她耳边嘶声不止。,佟雾已经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了。
她拟了几道菜,全是贺靳森爱吃的。
红烧排骨,葱爆梭子蟹,虾泥灌青椒,还有鱼汤面,和几道时蔬。
每道硬菜都费时费工,尤其是鱼汤面。
可是过生日哪能不吃鱼汤面,贺靳森最喜欢她的鱼汤面。
保洁工人闻着香味,羡慕说:“贺总太幸福了,有你这么会做饭的太太,真是福气。”
佟雾听着“太太”两字,唇角上翘,扫码付钱时多付了一笔小费。
两个小时之后,窗外天幕切换成了黑夜模式,高楼大厦中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在幽蓝的夜空下璀璨如星,比喧嚣的白天更有画面感。
佟雾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水晶灯下,将娇艳欲滴的奥斯汀玫瑰一枝枝插入珐琅花瓶,摆到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餐桌上铺上奶茶色绣花桌布,摆上烛台、蛋糕和餐具。
偌大的空间,顿时弥漫出甜蜜浪漫的气息。
至于菜肴,差不多也全都搞定了,只等贺靳森回来,再做最后一道工序即可上桌。
佟雾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查询航班,看到飞机10分钟之前已经落地。
忽然有点慌。
她一身油烟味,还没洗澡。
虽然她愿意给贺靳森做煮饭婆,但不表示她愿意让贺靳森看到自己煮饭婆的样子。
机场到家的路程大概40分钟。
预留最后20分钟做饭的时间,她只有10分钟可以洗澡,而且还没算穿衣化妆的时间。
佟雾几乎是用箭矢的速度冲进了卫生间。
佟雾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
贺靳森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佟雾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贺靳森让她。
就是学习上,佟雾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贺靳森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佟雾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他兼职,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学校教的是专术,他兼职做推广营销,每天和各种人打交道,更接近市场。
他要为自己将来开公司做准备。
他在朋友圈里发过工作照,身姿笔挺地站在某个交易市场的大门前,身上白衬衣挺括服帖,纽扣系到顶,深色领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意气奋发,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未来大佬的光芒。
老同学纷纷点赞,在照片下大喊“贺总”。
佟雾随大流,点了个赞,跟着喊“贺总”。
贺靳森私聊她:【这么多马屁里面,怎么就你带酸臭味?】
佟雾:【熏死你。】
两人就爱拌嘴,高中养成的毛病,那时候拌嘴,还掺杂着学习的竞争因子,大学分隔两地,没了这层竞争关系,拌嘴便有些不一样了。
佟雾点了杯红豆奶茶,选了一张靠窗的位子,安静坐下。
临川的天比南屿还阴沉,树木光秃秃地杵在路边,一个个像二愣子,不过沿街的节日气氛很浓烈,商铺门前早早亮起了一闪一闪的彩灯,还有大型转动的圣诞树,挂满了红帽子、红袜子和各种装饰品,有关平安夜圣诞节的音乐更是此起彼伏。
奶茶店不大,店里氛围感也很足,玻璃窗上贴着圣诞老人和麋鹿,天花板上拉满了小彩旗。
吧台那儿有几个女大学生围在一起,可能是店里的熟客,说话声音没什么顾忌,一句一句随着空调暖风飘到佟雾耳朵里。
佟雾支肘托腮,看着窗外景色,没太在意,直到她们突然尖叫,又放声大笑。
原来那几个女生在讨论表白的事,难怪一个个显得激动。
准备表白的女生,站在人群中间,穿着白色短款的皮草,配黑色皮短裙,一眼看去,高贵冷艳,气质张扬。
可是作为一个女大学生,穿皮草,多少有些违和吧。
像暴发户似的。
佟雾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方雨柔。
方雨柔对表白的事似乎没什么信心,身边的女同学不停地鼓励她,于是方雨柔准备练习一下。
佟雾看见她仰头闭眼,嘴唇翕动,仿佛祷告一般,非常虔诚。
佟雾有一刻想,被她喜欢着的男生一定很幸福。
再对比自己,带着一个雾子就跑来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迈出这一步,表明一个态度,剩下的便全交给贺靳森了。
她可做不到对面女生卑微求爱的样子。
虽然心里也认同,男生都比较喜欢卑微那一挂。
“昨天才有人送了今天画展上的礼服和珠宝过来,家里真堆不下了……贺靳森,你又不在,谁帮我整理嘛。”佟雾说不过就撒娇。
果然,在贺靳森这里,撒娇就是很管用。
他没再强硬,哄着她在电话里亲了亲他,才挂断。
亲昵甜蜜的气氛,在电话结束的那一刻消失。
佟雾低头看了看骤然安静下的手机,再抬起眼看着这满室繁华。
她忽然觉得心脏酸涩皱缩了一下。
少女下意识抱起旁边那个沾染过贺靳森气味,但就快要消失闻不见的枕头。她将脸埋入枕芯,轻轻吸了吸鼻子,汲取他的气味道。
怎么办……贺靳森怎么还不回来。
她好想贺靳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