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先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站在原地思忖许久,才开口道:“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千嶂夕冷笑一声,“又是杀人?白令先,你真是毫无新意。”
即使被这样当面嘲讽,白令先也并不动怒,而是道:“确实很相似。上一次你杀那人,你我都能获益;这一次你杀那人,你我还是共同获益。”
修真界之中并无律法,只有各派的门规,对“杀人”一事管得相当之松。
只要你不是堕魔,沾些人命不算什么。
千嶂夕觉得有些不悦,但想到此事后便终于能摆脱白令先,便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再忍耐片刻。
白令先也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么,稍稍举起手中令牌道:“此物有你我根源灵力在其中,是当年我救你时,你许下的承诺。只要此次事了,令牌自毁,你便再也不欠我什么了。”
千嶂夕轻笑:“你是不是忘了,令牌契约限制我不可杀你、伤你、害你,因为必会还诸我身。而只要令牌一毁,你再无牵制我的办法,此后我要杀你比吹口气还容易。”
白令先抿直嘴唇,片刻后道:“何必费心思杀我?你天纵奇才,我于你不过是只蝼蚁。”
“你知道得太多,还是个狡诈之人,算不算理由?”千嶂夕漫不经心地问。
“既然你知我狡诈,怎知我有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一旦死去,便将你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广告天下?”白令先问。
千嶂夕嘴角的笑容隐去了。
这种事情,白令先很可能做得出来。
而千嶂夕又不能赌。
在她能独步天下、一人对抗整个修真界之前,都不能赌。
“但你放心,”白令先又是一礼,“这只是我万不得已时的保命符。将此事公开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岂不是下一刻就会被你杀死?”
千嶂夕森冷地盯了他半晌,道:“好。要杀谁?”
她已经在心中决定要尽快想办法解决白令先这个未来的大麻烦了。
否则,恐怕未来白令先要捏着这个把柄得寸进尺。
这可是修真界,不杀死、而是完全控制住一个人,办法多的是。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将那麻烦的血誓令毁去。
只是杀个人而已。
天下没有几人是她杀不死的。
白令先也不至于蠢到说出那几个名字来。
但若说杀死之后对白令先、对她都有利的人,又能是谁?
千嶂夕脑中已经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但当白令先开口时,吐出的那个人名却完全在她的思考之外。
“岑无月。”白令先一字一顿道。
千嶂夕立刻皱紧了眉:“为什么?”
她不讨厌岑无月,甚至还很欣赏——试问有谁能不喜欢岑无月?
哦,除了白令先这种小人。
“你真要问?”白令先似笑非笑,“她聪明绝顶,你但凡知道太多,去时都可能会被她套话,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干脆只当是她知道了我一个不能暴露的秘密吧。”
千嶂夕仍在思考其中逻辑,没有立刻搭理他,而是片刻后才道:“苏艺桐也在追杀她。这几日谢还避人,定不在六合书院附近,岑无月出城与迎战无疑。你干脆等那苏艺桐与她大战一场后,寻机补刀。”
白令先立刻否定:“不行。”
千嶂夕眼神一冷。
白令先微微瑟缩,又抬起手,问:“你不想解开这血誓令了吗?若是苏艺桐得手,可不算你履约。”
“……”千嶂夕道,“好,我会去杀她,但要在闭关之后,以全盛状态去。”
她一直好奇从未出手的岑无月实力究竟如何,这便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白令先似乎终于有些急了,再度开口时语速快了不少:“好,你非要推诿,我这就全部告诉你——岑无月在论道会第一日离开书院了,你可知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千嶂夕冷笑,不答反问:“觉得我会陪你玩猜谜?”
白令先顿了顿,自行说出答案:“鼎元峰。”
听见这个地名,千嶂夕神情一滞,抱臂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白令先压低声音,强调地重复一遍:“千嶂夕,我说了,杀她,于你也是有利无弊。”
第57章 第 57 章
千嶂夕如今性格沉稳, 但几百年前时也曾年少气盛过。
她气自己比不过谢还,明知火候不够,但仍强行破境。
失败之后, 不仅修为大跌, 连识海与灵府都出现了裂缝——换句话说, 这具身体已不能再用了。
好在她种种条件具备, 身后又有财力雄厚的六合书院支持, 只需要花些时间准备尸解, 便能更换一具肉身。
修士成功尸解转世时, 会不由自主地被与自己相合的婴儿胚胎所吸引、融合,最后在保留自己记忆的情况下重新诞生。
就算可以四处探访、提前做准备,但也无法定向将自己直接附身到看中的婴儿体内。
这便引发一个问题——即便尸解,又有多大的概率能碰上比自己原先的肉身更有天赋的躯壳?
千嶂夕早知道自己已是百万中挑一的存在,若是尸解后获得一具平庸身体,即使有这一世的记忆加成水平却反倒更次, 她根本接受不了。
绝大多数修士选择尸解, 都是因为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尸解必死无疑。
千嶂夕的情况尚可以拖延,她本身又意志超绝,硬是撑了百年时间,四处寻找机缘。
千嶂夕认识星玄度,也正是那百年间的事。
她问星玄度:“我应当在何时何地尸解,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彼时那仍然年幼的星家少主合着眼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最想要的那个结果。”
千嶂夕大惊,半晌才咬牙问:“那只要次好的结果呢?”
“是哪一项次好?”
千嶂夕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天资!”
这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她是六合书院两百年来倾力培养、最出众的天才, 若非自己不顾夫子们阻拦、任性强行破境, 根本不会落到现在境地。
她欠书院的恩情,必须得还回去。
“那只需静等便可, ”星玄度镇定地说道,“机缘自会来寻你。”
这时候的星玄度刚刚横空出世,名声不显,千嶂夕便也只是半信半疑,留下星家索要的报酬后便告辞离去。
不过在离去前,千嶂夕又悄悄问了星玄度一个问题:“我会有一日胜过谢还吗?”
穿着板正华服的男童皱起眉,想了又想,才说:“你二人似乎会殊途同归。”
千嶂夕追问:“我与他都会飞升?”
“尚看不清,应当是变数太多。”星玄度道,“还需过些时候再来问我。”
千嶂夕遗憾离开,依旧四处云游,直到一次回六合书院整顿时,遇见了白令先。
白令先此人名声在外,好坏参半。
千嶂夕零零碎碎听过一些,并未上心,只是扫他一眼,见天资平庸,便收回了注意力。
结果白令先主动找上门来,满眼爱慕地请求她做他的道侣,共修破情道。
千嶂夕气得笑了,当着师弟师妹们的面,出手教训了白令先一顿。
白令先灰溜溜地离开六合书院,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书院的师弟师妹们私底下议论,都说他是无地自容,所以暂时闭关躲风头。
千嶂夕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
此后过了几十年。
千嶂夕减少了外出的频率。
一来,她的身体不断恶化,只剩全盛状态的三成;
二来,星玄度名声鹊起,她对那句预言的信任多了许多。
就在这时,白令先却秘密传讯,邀千嶂夕出书院一见。
即使只剩三成实力,千嶂夕也不会惧怕区区一个白令先,稍作思忖便前往赴约。
白令先遮遮掩掩,行为鬼祟,似乎在隐藏行踪。
但他给千嶂夕带来一个好消息:“我知道一具天资可与谢还媲美的肉身,只看你有没有胆去替。”
千嶂夕嗤笑:“你如何确定?”
婴孩呱呱落地前,一切都是未定。
纵然能根据家族先辈等粗略做个判断,那也算不得数。
如果真能提前算得这么准,千嶂夕早就挑选好适合的胚胎尸解去了。
白令先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看不上周临岐,但我只问你——刚修行三年的你是否能与现在的他平手?”
千嶂夕虽然是年轻,但那只是在修真界的年轻。
三年?那真是刚刚入门。
她抱臂、微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示意白令先继续往下说。
白令先接着道:“修行一个月便能伤到周临岐,三年便能与他打得不分上下,这算不算可与谢还一争高下的天资?”
“即便算,你怎知未来之事?”千嶂夕漫不经心地问,“难道是星玄度说的?”
“因为这不是未来之事,”白令先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气流声,“而是在前不久刚刚发生。”
千嶂夕骤然想起,在书院时似乎听过一些关于周家出乱子的议论,只是她不感兴趣,没有多上心。
但她此时的面色已经冷淡下来,因为明白了白令先话中的意思。
她逼近白令先,盯着他隐藏在暗处的双眼,轻声问:“你撺掇我去夺舍?”
尸解与夺舍,二者听起来相近,但实际是大相径庭。
在修真界公认,腹中胎儿没有神魂,因此尸解进入胚胎、诞生,二者天生便融为一体,并不为众人所厌恶。
可夺舍是驱逐他人体内神魂、并取而代之,神魂和肉身本非一体,彼此排斥,那就是堕魔行为,人人得而诛之。
千嶂夕若是真敢走这一步,不仅是她本人将臭名远扬,背后的六合书院也必定会被连累。
白令先被她盯得毛骨悚然、面无血色,但仍坚持游说:“但那样的天赋,你一旦错过,便再也找不到下一个了。”
千嶂夕沉默片刻,心底生出一丝动摇。
“况且,那人根基尚浅,等你取而代之,或许根本不会面临反抗。”白令先急道,“此人正在四处大开杀戒,与魔修无异,你若杀了她,那是在做好事!”
千嶂夕摇头。
白令先一咬牙,交了底牌:“我知道你犹豫什么——我有一秘法,能除你后患之忧。事成之后,无论是谁来探,都只会认为那是你尸解的转世。此外,我愿立血誓令,至死都不会将这个秘密外传!”
但“夺舍”还是太超过了。
千嶂夕只是收下白令先的传讯信物便离开,回到书院时,却见同门后辈们哭成一团。
她诧异上前询问何事,才得知一名师弟在外遇见周家那名流窜魔修,主动上前讨伐,却反被杀死,消息刚刚传回。
夫子们好容易将嚷嚷着要出去杀魔修报仇的弟子们劝了回去,又安抚千嶂夕叫她不要操心,近日让弟子们尽量不要出门便是。
但千嶂夕还是出了书院,去寻那周家魔修——周凰。
周凰此时尚且生涩,知道自己对抗不了大能,一路便想尽办法地磨练自己、不择手段地增强实力,进步之神速十分骇人。
千嶂夕找到她后只跟了数天,“绝不夺舍”的想法便一日比一日动摇。
她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样修行,今天还刚刚学会爬,明日却已经知道该怎么跑。
哪怕无人教导、引领,周凰仅凭观察与模仿也能如同天授地学会一切,并下意识地调整至完美。
可周凰的岁数并不小,既然在周家这样的世家内出生,为何到这个年龄才突然开窍?
千嶂夕终是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她。
周凰外表五六十岁,两鬓斑白——这是她开始衰老之后才修行有成的证据。
此外,她脸上还斜着一条陈年旧疤,像是狰狞的老蜈蚣横跨过她的鼻梁。
“你是谁?”周凰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十分谨慎地问。
千嶂夕只道:“是你杀死之人的师姐。”
周凰闻言了然,冷笑一声摆出迎战架势,一句废话没有:“来吧。”
千嶂夕并未移动,而是问出心头疑问:“你有这般天资,为何到中年才开始修行?”
“老天这几十年眼都瞎了,刚刚才睁开吧。”周凰无所谓地说,“我在周家因为修为低微被欺辱这么多年,以为要窝窝囊囊地死去,没想到死前还能杀这么多周家的畜生,不亏!”
周家家风,那也是臭名昭著,大家听了都摇头。
“师出一门,有如手足,你替手足报仇,无错。”周凰喝道,“生死一战罢了,来!”
千嶂夕与周凰鏖战一场。
一方根基太浅,一方修为衰退,硬是不相上下地打了个血肉横飞,最后千嶂夕是仗着自己储物戒里丹药、法宝足够多,才硬生生将周凰磨死。
周凰死前,千嶂夕有些愧疚,便问她是否还有心愿未了。
周凰只道“太多”两个字,便身死道消。
千嶂夕精疲力尽,仍不得不打起精神布下结界,再传讯让白令先前来。
白令先来得很快,显然一直在附近观察。
他看着周凰的尸身,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千嶂夕瞥他一眼,道:“你的秘法,是不是也能改变肉身样貌?”
“正是。”白令先回头一礼,“是否要将她调整成你的模样?”
“五分像我即可。”千嶂夕道。
肉身固然会受神魂一些影响,但尸解后毕竟是换了个人,怎么可能和从前长得一样。
二人立下血誓,约法三章。
千嶂夕不可杀、伤、害白令先,否则将立刻还诸己身;白令先不动手脚,且不可以任何办法将夺舍一事透露给任何人,一动心思,当场暴毙。
白令先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地笑道:“好,那我这便开始了——只是毕竟是秘法,可否请道友离远一些?”
千嶂夕本就不感兴趣,拉开距离后便在旁入定护法,白令先则开始施展秘法。
数日过去,白令先将修改后的尸身交给千嶂夕,便提出要离开。
千嶂夕确认过肉身没有问题,又似不经意地问:“你为何非要周凰死不可?”
周凰只要继续作恶、继续变强下去,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白令先不是周家人,面对周凰此人又何必急得火烧屁股。
白令先笑了一下,简洁地答道:“情债。”
那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千嶂夕并不在意。
白令先这小人最是惜命不过,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秘法调整过后的新肉身也确实好用,千嶂夕声称自己尸解,消失数十年后回到六合书院,人人只赞她是更上一层楼,无一人发现她是“夺舍”而非“尸解”。
一切都很完美,千嶂夕逐渐放下了心。
只不过很偶尔的情况下,她也会想起星玄度的那句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最想要的那个结果”,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
鼎元峰就在眼前了。
千嶂夕的神识远远便捕捉到两个人影。
一个是岑无月,另一个是苏艺桐。
她原以为这两人见面便会立刻厮杀,没想到此时竟颇为平静地面对面说着话。
不过岑无月嘴皮子向来利索,可能是唬住了苏艺桐,正在等待救兵。
……可惜,来的不是救她的人,而是杀她的人。
第58章 第 58 章
苏艺桐烦死谢还了。
打又打不死, 只能几十公里外听到他消息立刻就跑这样子。
一个名字又臭又长的太上无相真君,一个谢还,这修真界怎么还搞出两个挂逼!
前面那个也就算了, 久居深山活得像个纪念碑, 基本不怎么管事;后面那个是真爱在外面乱逛, 还爱管闲事。
平时对谢还绕着走就也绕了, 反正去哪儿不是杀人。
可当苏艺桐真要杀某个特定目标时, 总是跟在目标身边的谢还就显得非常碍眼。
岑无月, 岑无月。
向思雨的几个徒弟肯定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 况且她一共只能收五个弟子,这是最后一个名额,必不可能是什么随便收的N卡R卡。
苏艺桐边躲避谢还边抢了点情报,看完更是不解:岑无月甚至没有和人动过手,明明前四个都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最小的那个徒弟武力值怎么反倒成谜?
岑无月身上到底有什么奥秘?
——
苏艺桐和向思雨曾是好友, 两人一同穿越到这个毫无法律可言的世界。
发现自己可以修仙后, 两人大喜过望,觉得这简直就是重开一次刺激人生的机会。
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如杀鸡,许多时候甚至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面对这样的世界,来自文明社会的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无措。
她们俩甚至连鸡都还没杀过,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这样的良善使得她们一次次地陷入险境之中。
第一次杀死想杀害她们的人时,那飚射的热血吓得两个人都尖叫起来,满脸鲜血地抱在一起嗷嗷大哭。
事后, 向思雨还哭着给那人挖了个坑埋起来。
苏艺桐站在一旁帮忙, 却陷入沉思。
可随着修为升高、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变久,她们互相扶持着长大, 彼此都有数次以命相救的经历,最后终究还是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存法则。
苏艺桐简直是如鱼得水,很快脱下心头无形的道德枷锁。
她在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桎梏的世界里,过得比从前的世界快乐多了!
从前,她没有钱,没有爱好,没有除了向思雨以外的朋友,长辈老师说什么,她便怎么做,咬牙拼尽一切才考上大学。
而现在,她要想什么,便可以得到什么,甚至有呼风唤雨之能。
她享受着这种掌握他人生死、自己也游走于生死之间的生活,让她感觉自己还生龙活虎、自由无比。
就算有回去现代社会的机会,也根本不用选——苏艺桐决心要留在这个世界!
苏艺桐满以为自孤儿院便相依为命、在这个世界仍能毫不犹豫为彼此赌上性命的向思雨也会是如此,日日拉着对方一起为非作歹、烧杀抢掠,沉浸在无序的狂热之中,却没有发现好友的兴奋与激动日益退去。
直到被向思雨背刺、濒临死亡那一刻,苏艺桐才恍然发现向思雨和自己不同。
向思雨太过软弱,无法忘却曾经的一切,无法跨过心中的底线,无法在这个世界中长久地生存。
苏艺桐边呕血边狠狠盯住向思雨时,恍然发现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消瘦得不成样子。
向思雨扔下染血的刀,哭着爬过来抱住奄奄一息的苏艺桐,边哭边磕磕绊绊地说:“我不认识你了,小桐!我认识的苏艺桐不会做出因为觉得好玩就杀死几万人、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几万人这种事……”
——谁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个世界里弱就是原罪,我们当年不也是因为太弱所以才好几次差点死了吗?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不甘,那他们就该努力变强啊?
“小桐,我会带你回家。”向思雨整个人都在发抖,双手哆哆嗦嗦地搂住她,“我一定会带你回去,让你复活,消除你的记忆……回去之后,你一定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她的话说到这里,苏艺桐都不知道是谁疯得更厉害了。
——我想救你,所以才先杀了你?
向思雨恐怕是被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逼出精神疾病了吧。
苏艺桐笑了起来,她吐掉嘴里的血块——又或者是什么内脏碎片——含混不清地喊向思雨的名字。
向思雨泪如雨下,接连点头:“我在!我在……很痛吗?你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苏艺桐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向思雨主动侧耳靠近她唇边。
借此机会,苏艺桐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地上兵器,以牙还牙,一刀贯穿向思雨灵府。
毫无防备的向思雨瞬间重伤。
苏艺桐哑声笑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向思雨按倒在地,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缓缓地将刀向外抽:“真好笑……原来他们说得对,不该相信任何人。”
向思雨虚弱地挣扎,两人明明都修为不低,却因为各自的重伤而只能像两个快病死的人一样狼狈肉搏。
“只有你不可以背叛我,”苏艺桐终究是占了上风,她将刀横到向思雨脖子上,满怀恨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只有你不可以。”
——你甚至能为我去死,怎么能因为觉得我变了就举刀杀我?
割下昔日好友的头颅瞬间,苏艺桐察觉到对方的神魂抛弃躯壳、慌不择路地走了。
她抱着那颗脑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撇撇嘴:没关系,先养伤,等能走了再去找就是。
为了再找到向思雨,苏艺桐想了很多办法。
但向思雨别的不行,苟是真擅长。
如果不是随身长刀一直隐隐有反应、只是不知联结何处,苏艺桐都要以为向思雨是撑不下去所以自杀了。
一开始,苏艺桐只是纳闷向思雨怎么能藏得这么好。
直到曲燃被刷新出来了。
曲燃作为魔修新星冉冉升起,苏艺桐当然也注意到过,特地找去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本来没什么,但曲燃自报家门时,居然说自己师父叫向思雨。
苏艺桐杀心大起,揍得初出茅庐的曲燃满地打滚、抱头鼠窜。
但曲燃跑归跑,骨头很硬,没有泄露向思雨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我追你跑了很多年。
一次,苏艺桐问曲燃:“无情道呢?不修了?”
变强不少的曲燃翻白眼:“没你干扰说不定早就飞升了。”
哦,他大概不知道向思雨所谓回去的办法是“亲手培养一个徒弟无情道大成”。
苏艺桐打量几眼曲燃,轻蔑一笑:“我看你是没希望了,还是指望师妹师弟吧。”
曲燃软硬不吃:“以为我会泄露情报?想多了吧。”
又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
苏艺桐觉得曲燃实在有点不太好杀,还是个高速成长型。
不知道向思雨roll了多少次才得到这么张卡,而且说不定绝望之中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用上了吧。
但飞升嘛,看曲燃也没什么希望。
不过追杀他也是一种乐子。
苏艺桐就这样每天修炼杀人打曲燃,顺便关注着向思雨的下落。
结果很久、很久都没有向思雨的第二个徒弟出现。
苏艺桐百思不得其解:她了解好友的性格,第一次徒弟卡抽歪了,一定会捶首顿足地立马去抽第二张,不应该会拖延这么久啊?
她转而秘密跟踪曲燃,一跟就是许多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了曲燃私底下和周妲见面。
周妲也是突然就冒出头来的修真界新人,说自己的师父叫周五,自小是被抛弃的孤儿,所以随师父的姓氏。
苏艺桐装作好奇与周妲交谈,先是一番推心置腹,而后才似不经意地问:“想必令师在家中排行第五吧?”
周妲懒懒道:“这倒不是,师父说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很开心。”
苏艺桐笑了,也确定了。
那确实,到了周五就想到周末,想到周末就开心。
——
苏艺桐使用假身份与周妲相交,并有意避开曲燃。
一开始,苏艺桐本打算马上杀掉周妲,免得她也是个成长型。
周妲此时实力还只有中上,况且还没有防备,比曲燃可好杀多了。
但和周妲见了几面后,苏艺桐便改变了主意。
周妲有点师宝女,时不时便会提上一句“我师父说……”。
苏艺桐已经记不清自己与向思雨有多久未见,每每听着听着就把杀意按了回去。
至少,在杀周妲之前,总得想办法套出来向思雨藏身的办法和位置吧。
——
但周妲最终还是死在苏艺桐手中。
苏艺桐认为自己完全是做了一件善事。
——
周妲也是唯一一个苏艺桐亲手杀掉的、向思雨的徒弟。
曲燃已经是“打不过跑得过”——苏艺桐跑路技术如此之强,还是跟他学了不少。
鹿云渺死在紫霄州。
沈述下落不明。
但现在,苏艺桐有最后的追杀目标。
知道谢还肯定不会参加论道会,苏艺桐从论道会开始的第一天便往六合书院的方向赶去。
另一个挂逼就在六合书院里,苏艺桐当然不会傻到进六合书院大开杀戒。
但只要悄悄混进去,杀掉岑无月,再趁乱逃跑,这问题不大。
结果她刚到六合书院,就听说岑无月已经去了鼎元峰,只好马上调转方向再去追。
谁知道论道会开几天,谁知道这岑无月得杀几天,等谢还跑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苏艺桐全力赶路,满以为自己会碰见从鼎元峰回转的岑无月,没想到一路追到鼎元峰下才见到她。
苏艺桐眯眼打量这个看起来实在纯良的小徒弟,心中有了猜想:“你是故意离开六合书院的。”
谢还不是体贴的人设,不可能没告诉岑无月追杀之事。
傻子都知道六合书院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岑无月居然也是在论道会开始的第一天就离开书院,这本来就说不过去。
哦,苏艺桐心中本来用“岑无月大概是傻子”来解释此事来着。
“具体一些说,”岑无月笑眯眯地说,“我是在等你。”
苏艺桐看着她灿烂无比的笑容,有点怀疑定义了:“你也修无情道?”
“我修无情道。”
“哪种无情道?”
岑无月居然还认真地想了片刻,才答:“‘万物皆当为我所用,否则该当为我所毁’的无情道?”
苏艺桐琢磨了一下话里的意思,陷入沉默:“……”
——这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向思雨你醒醒,你这位小徒弟才是天生的魔修吧??
“在开打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岑无月很友好地说,“反正你应该也不急这片刻时间,能不能看在我是故人之徒的面上,替我解答一下?”
苏艺桐曾经和周妲来往几十年,自觉耐心很好。
加上也不差这几个问题的一时半刻,她便爽快地点头答应:“好,你问,但我未必会答。”
“你腰间就是那柄刀吗?”
“没错。”
“你见过我前面几位师姐师兄吗?”
“见过曲燃、周妲。”
“二师姐死于谁手?”
“我。”
……
一问一答,流畅无比。
岑无月共问了十个问题,而后便停下了。
苏艺桐扬眉:“就这些?”
岑无月点点头:“谢谢,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苏艺桐咧开嘴角,脸上浮现残忍疯狂的笑意:“好,来受死。”
岑无月笑道:“好。但我的命嘛……它有一点点抢手。”
她这句话刚开头时,苏艺桐已经不悦地皱紧了眉、向侧方看去。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沉默不语的千嶂夕抵达了二人面前。
“看来嶂夕师姐也是来杀我的。”岑无月双手合十,朝两人露出毫无危机感的俏皮笑容,“那让我们来猜猜,今日我们四个人中,最后究竟是谁能得偿所愿、安全离开呢?”
千嶂夕蹙着眉没有说话,看起来甚至有些羞愧。
苏艺桐也没有说话,但她的心理活动很激烈。
——面对两个修为高强的杀手,岑无月居然wink?她居然wink??
……
等一下。
哪来的四个人?
第59章 第 59 章
曲燃烦死岑无月了。
他大概知道师父收徒自有一套筛选标准, 只是不知道具体如何进行。
尽管师父经常发愣、出神时听见声音便会吓一大跳、又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但毕竟是他的恩师兼救命恩人,还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用。
彼时的曲燃还是个意气风发、从未撞过墙的年轻人, 当下山去历练人情时, 想着师父的修为日益倒退, 发呆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 便想着应尽早证道, 好早日完成师父的心愿。
——也正是如此, 他犯了心急的错误, 被人剜去灵府、骗走了修为。
一步错,步步错,当时的曲燃只有选择效仿父亲的做法堕魔,才能复仇、成功活下去。
只是一堕魔,从前的道心作废,想要再修无情道, 便只能凝聚信念、从头来过。
曲燃担心师父承受不住在自己身上的投入统统打水漂打击, 在捡到被扔在野外半死不活的婴孩时,他毫不犹豫回到师门秘境,将其扔给师父照看。
他知道师父对小孩总是有过分的担忧和偏爱,有这刚出生的婴儿在,师父的心境应当能平稳许多,至少应当不会主动寻死。
婴孩被取名为周妲,顺利长大,成为了曲燃的二师妹。
再接再厉, 曲燃又捡了个鹿云渺塞回师门, 获得一个三师妹。
三师妹兴致勃勃地效仿,捡回了父母双亡的沈述。
沈述最特别, 他捡回来一只半死不活的蜘蛛,和师父一起当宠物养。
后来蜘蛛得了一种全身长白毛的病差点死掉,师父使用某种秘法赋予其人形,成了现在的岑无月。
对,曲燃认为,岑无月这么烦人,绝对有她本来就不是人这个原因的影响。
他倒不是嫉妒,也不是歧视,只是很烦岑无月总是什么都不说。
用师父的话来描述:真是个该死的谜语人。
——
就比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岑无月明明才是一直待在秘境里的那个,几句交谈下来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曲燃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呢?!
——
再比如第一次帮岑无月的忙时。
岑无月只是在打完那架离开时往曲燃手心里塞了个东西,道:“等它飞走的时候,你便往玄枢城外的灵脉里打一下,越狠越好。”
被岑无月打得重伤的曲燃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摊开掌心一看,是个不知道什么虫子的茧。
神识往里面一扫。
好嘛,里面的虫子还没完全化形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会飞走!!
……
话虽是这样说,闲着无聊、又实在好奇的曲燃还是去了玄枢城外等待。
他一边苦苦等待,一边在心里嘲笑岑无月竟然还妄想把那三个人找回来。
然后,某天,那死掉的虫子就从茧里挣扎出来、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曲燃瞠目结舌半天才想起自己要炸掉灵脉。
因为动手匆忙,差点被奚逐云逮到,实属是他自己的失误。
但这不妨碍曲燃在第二次见到岑无月时,理直气壮地把锅直接砸到她头上。
——
和岑无月的第二次见面便接连引发第二次的帮忙。
听到岑无月的要求时,曲燃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花了一息时间来判断岑无月是不是准备杀掉自己来证道,但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就差点死她手里,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想谢还不会杀你的。”岑无月道,“我有研究过他这个人,你不在他的必杀分类里。”
那为什么非要我去跟他打?
曲燃想这么问来着,但出于一种莫名的长辈自尊没有问出口。
最后被谢还吊打一顿,好在确实是没死。
——短短两次见面,两次帮忙,就已经足够让曲燃烦死这个总是什么也不做解释的小师妹。
他琢磨了很久,发现岑无月不只是对他这样,她对谁都这样。
但这也并非是出于对他人的不信任。
因为曲燃发现连师父本人都被岑无月蒙在鼓里。
……岑无月只是单纯喜欢看其他人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
这一次,曲燃又收到了岑无月的传讯。
岑无月的传讯方式很特别。
她给了曲燃一瓶蚂蚁。
是的,一瓶蚂蚁。
这些蚂蚁平时不用吃喝,待在瓶子里面像死了一样,怎么晃也不会动。
但当它们开始爬动的时候,曲燃只要打开瓶子,这些蚂蚁便会主动爬出来,拼凑成传讯的文字。
你品,你细品。
别人的传讯方式那都是可以来回的,意思是“你可以如此给我传讯,我也可这样回讯给你”。
而岑无月的这个,比起叫传讯还不如叫下令,意思是“收到了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曲燃刚刚养好伤没两天,蚂蚁就在瓶子里窸窸窣窣了。
曲燃瞪着瓶子里焦躁的蚂蚁。
很显然,这烦人的小师妹又开始找他去当棋盘上的棋子了。
曲燃当然可以不去。
他怀疑缺了自己,岑无月也有八十个后手等着。
根本不是必须用他。
……
但那毕竟是自家的爬宠兼小师妹。
预备计划也总没有第一计划好。
万一她受伤或者一不小心死掉,师父又要伤心很久。
等传达完讯息蚂蚁们都爬回瓶子里重新死掉,曲燃骂骂咧咧地收起瓶子出门。
他依稀记得净庭山的哪个冤种曾经说过:师弟师妹都是债。
那可太对了。
——
这第三次帮忙,同样是没头没尾、绝不解释、只给指令的岑无月作风,只有一句话:论道会第三日,鼎元峰见。
但曲燃觉得自己的头脑也不是摆设!
他机智地提前出发,在论道会第一天就来到六合书院,仗着艺高人胆大,稍作伪装就混了进去。
虽说论道会时高手如云,但人多眼杂,他反倒混进去得很轻松。
曲燃的打算也很简单:他想先悄悄找到岑无月,跟踪她两天,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计划,到底为什么总要秘密行事、不把话说清楚。
论道会第一天,曲燃没找到岑无月。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还是没有。
曲燃终于认命了,认命于他是不动脑子的那类人这个事实,随后离开书院直奔鼎元峰。
曲燃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但没想到赶路到一半时,从屁股后面撵上来一个比他还急的。
定睛一看,居然是刚从论道台上下来、本应该精疲力尽的千嶂夕。
曲燃大为震撼。
他和千嶂夕固然有那么点龃龉——魔修和正道嘛——但也不至于对方在这种力倦神疲的情况下还特地一路追杀吧?
曲燃放慢步伐,提起警惕。
千嶂夕瞥他一眼,全速掠过,那快得简直像是在逃命。
曲燃有点莫名其妙,但想到冤种小师妹还不知道在布什么局、有没有把自己玩死,便又开始赶路。
赶着赶着,曲燃发现不对劲了。
这千嶂夕和他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啊?
哦,岑无月棋盘上的另一枚棋子。
又和千嶂夕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事情岑无月明明都知道,却一个字也不和他这个大师兄解释说明,曲燃差点气死当场。
默默气了一会儿后,曲燃掩藏起自己的气息,遥遥缀在千嶂夕后方。
千嶂夕倦极,没有注意到他隐秘的尾随。
然后,曲燃远远能眺望见鼎元峰下的人影时,发现那还有一个苏艺桐。
而冤种小师妹就和这两人站在一块,满脸都是傻白甜的笑容。
哪怕曲燃知道傻白甜只是表象,心里也还是咯噔一下,赶紧加速狂奔上前。
他到近处的时候,正好听见岑无月的最后一句话:“……那让我们来猜猜,今日我们四个人中,最后究竟是谁能得偿所愿、安全离开呢?”
听得曲燃大翻白眼。
还能是谁,是你,是你,就是你?
曲燃一站定,四人就成了隐隐对峙、微妙平衡的四方之势。
千嶂夕皱着眉看曲燃:“你竟尾随我至此?”
苏艺桐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来你们早就搭上了线。”
曲燃直截了当问岑无月:“哪个要杀你?”
三个人全部都是自说自话,没有搭理另外两个人的意思。
而岑无月更是拥有只贯彻自身意志、将他人全部视作空气的的优良品质,二话不说拔剑攻向苏艺桐。
既如此,曲燃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他问“哪个要杀你”,本来就只是为了判断应该先对哪个动手。
师兄妹联手先杀苏艺桐,正好为师父了一心事。
只是曲燃又留了一分注意力给在场的第四人,千嶂夕。
他还不知道千嶂夕赶路那么急,究竟是为了来做什么。
这位六合书院的得意弟子在原地只站了一小会儿便做出决定,加入围攻,先杀苏艺桐。
只是,曲燃仍旧能隐隐察觉,千嶂夕的杀意指向有两人——苏艺桐多些,岑无月少些。
曲燃:“……”难怪岑无月刚才没回答。
原来是这两个人都要杀你是吧!!
打着打着,他发现了不对劲。
岑无月明明是最先出手的那个,结果等真打起来,居然时不时就往他身后躲。
怎么,你不杀人所以让我上是吧??
曲燃一边充当岑无月的挡箭牌,一边还要防范千嶂夕可能的偷袭,累得够呛。
战到酣处时,岑无月手中的剑猛然挥出一道凛冽至极的剑气。
也就是曲燃躲得快,不然必定削掉他大把头发加一块头皮。
更过分的是,曲燃一眼认出了那是谁的剑气。
除了沈述还能有谁啊!!
有这一发现,曲燃马上辨认出那是沈述的配剑,不由得愣了一下,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情,简直是火冒三丈。
——岑无月都找到沈述的剑了,那八成也已经找到沈述的尸体,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一个字没跟他这个大师兄说?!
曲燃憋着一股子越烧越旺的火气,越战越勇。
两人协力一蛛摸鱼,打了一天两夜,终于顺利将出了名能跑的修真界的一大魔修苏艺桐杀死在鼎元峰下。
曲燃自转魔修没多久就被苏艺桐追杀,从满地乱爬进化到后来能打个平多负少,直到今天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他平复喘息,悄无声息地疯狂调息恢复,又用余光盯着千嶂夕的一举一动。
而千嶂夕看起来似乎也在做和他差不多的事情,苍白的面色时不时浮现一点红润。
不远处,身首异处的苏艺桐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愿咽下,而摸鱼了全程的岑无月正持着雪亮的剑弯腰低声与她的头颅说着什么。
曲燃一边警戒随时可能发难的千嶂夕,一边咬牙切齿地心想:等着,等解决了这个千嶂夕,我非把所有事情都从岑无月嘴里挖出来!
第60章 第 60 章
苏艺桐的脑袋是被曲燃眼疾手快砍掉的, 识海还被千嶂夕毫不留情地贯穿。
怎么说也该死透了,但她就是不肯咽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岑无月, 盛满极尽的癫狂。
岑无月捏着个小型的便携隔音法器, 弯腰靠近苏艺桐, 很友好地说道:“我会把你的尸首也带回去给师父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挑衅的意思。
苏艺桐要是还有灵力, 眼睛里估计能射出灵气飞刃来。
“毕竟师父一直很想见你, ”岑无月想了想, 又道, “如果你要说的是师父的心愿,我也会帮她实现的。”
苏艺桐一挑眉,流露出两分轻蔑。
“放心,”岑无月安抚地说,“交给我好啦。”
苏艺桐凝视她半晌,才不甘地闭上眼睛, 只留下微弱的神识裹着破碎的声音传入岑无月耳中。
她说的是:“你最好是能实现。”
岑无月侧耳听完, 弯腰将苏艺桐的尸体收进储物镯中,再回过头去,就看见曲燃和千嶂夕面面相觑、彼此戒备的模样。
曲燃第一时间便注意到岑无月的动作,头也不转地朝千嶂夕冷笑:“千嶂夕,为何还不走?”
面色凝重的千嶂夕转向岑无月,但绝大部分注意力仍锁定在曲燃身上,防范他突然暴起攻击。
她对岑无月道:“你已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曲燃先前没听到几人说话内容,此时听罢, 身上杀气又锋锐一分。
“知道哦。”岑无月说, “是白令先让你来的,对吧?我知道了白令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千嶂夕叹息:“你不知道的是, 那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岑无月只笑不语。
关于这个嘛……其实也知道的。
——
现在回想起来,翊麟城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
冥冥之中,沈述似乎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通过辞青之口、为岑无月标记了此城。
岑无月不仅在入城之前就从星玄度那里得到“千嶂夕”这个名字作为线索,更是与千嶂夕同时出现在了城里,随后又发现了“神兽”就是三师姐的事实。
人人都说神兽青睐人时多是在看天资,而千嶂夕正巧是几百年不遇的天才,所以神兽对她极为热情。
但神兽对千嶂夕最热情的那一次,是在千嶂夕已经入城、而岑无月还没有暴露沈述尸体的时候。
而当鹿云渺的残存意识通过沈述确定岑无月就是师门之人后,对千嶂夕立刻便冷淡了下来。
城中注意到这的人其实也不是没有。
但时间过于巧妙,便有很多看起来更合理的、说得过去的理由。
毕竟岑无月后来才是叩开天门、被神兽触碰的那个人嘛。
那岑无月的天资更高、所以神兽转而更为喜欢她,非常合理。
岑无月当时便注意到了神兽注意力转向的变化,但并不能确定此事代表什么。
而三师姐的意识无论前后,都不是能详细交流沟通的状态。
——
要获得更为详细的千嶂夕情报,比起秦鲤,更适合也更便宜的情报来源就在翊麟城里,而且十分之热情。
那就是千嶂夕的师弟师妹们。
这些年轻人们对千嶂夕爱戴非常,岑无月往往都不需要自己开口询问,他们便跟倒豆子似的称赞起千嶂夕的种种事迹。
从零碎的、似乎不相干的大量话语中提取出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这是岑无月最擅长的事情。
可以确定的是,千嶂夕尸解过,有大致的时间,且是在她杀死周家那名暴走的魔修以后。
岑无月见过师父的修为倒退。
听小师兄说,最开始师父虽是神魂,但只要聚精会神,也能碰触、移动物品。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修为如同流沙从指缝中流走那样,越来越少,直到身形都淡成朦胧的一个影子。
岑无月原本是辟谷的——蜘蛛本来也没有什么嘴馋的食欲,对半蛛半菌的她来说,辟谷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可师父的求生欲一天比一天淡,想着小师兄提到过师父似乎很久之前是个贪嘴之人,天天垂涎欲滴地把一些菜名挂在嘴边,岑无月某日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味觉和师父的绑定在了一起。
从此她吃什么,师父就能尝到什么。
第一次尝试时,师父愣了好一会儿,捂着嘴巴跳起来骂她:“为什么生吃虫子!!!”
岑无月很无辜:“原来还要煮熟的吗?”
一只蛛就这样逐渐进化成了饭桶兼美食家。
——
扯远了。
说回千嶂夕。
一个人在破境失败后强撑几十年,修为不知道滑落到什么地步,心境更不知崩坏几何,此时真的会主动去单挑实力强劲、破境如喝水的魔修?
也说不定,或许千嶂夕嫉恶如仇、爱民如子,又或许她想挑选一劲敌、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还是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
于是在安置好三师姐后,岑无月便应邀去了六合书院。
——
然后白令先就出现了。
白令先很能演,是岑无月所见过最能演的人。
岑无月当着千嶂夕的面用前日出现的多情道魔修试探,他居然能镇定到主动送上门来解释,而不是装聋作哑。
虽然给的是半真半假的一番解释。
但半真半假才最真嘛。
白令先只是不小心说漏嘴了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地方,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提及那魔修的事情,他说“只怕是又要在此事中蹉跎上百年”。
“又”。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求爱被千嶂夕拒绝、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
要知道,这段时间的白令先可是真藏得很好,一点消息也没有在外流传。
真是个浑身疑点的男人啊。
——
千嶂夕对白令先的态度也很微妙。
本来以千嶂夕的性格,第一次被白令先求爱就在众人面前对他大打出手,哪怕到现在也不应该看得起天资平平的白令先。
千嶂夕此人是很有点天赋论在身上的。
翊麟城中,要不是岑无月上了天幕第一,她可懒得多搭理岑无月。
那么,当白令先时隔这么多年仍然用黏糊糊的眼神凝视千嶂夕、主动上前搭话,千嶂夕居然不当场发难,反而是忍了下来?
哎,说这里面没有蹊跷都没人信。
岑无月注意着这两人的动向,每每他们快要碰面时,就特地过去引导一番让他们碰上,然后站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
千嶂夕烦白令先,但她又似乎有什么理由不能对他动手。
白令先有此倚仗,但又不是完全安心,偶尔又会漏出丁点的惧意。
会害怕,那大概就不是叶秋宁等人想的“白令先还没对千嶂夕死心”。
但千嶂夕又有什么麻烦是她自己、以及六合书院都无法解决的呢?
那答案不就只有一个嘛。
当年的“尸解”。
——
另外也不得不感谢热情好客的叶秋宁。
他提供了许多他自己或许觉得不重要的情报,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嘛。
通过种种渠道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之后,岑无月只需要将它们整理、筛选、重新排序,真相就已经跃然眼前。
——
千嶂夕破境失败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年前,和周妲离开师门的时间相近。
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年左右,白令先向千嶂夕求爱,被当众打走后,隐藏行迹数十年。
周妲的命灯在二百八十一年前熄灭。
也正是同一年,周凰横空出世,一月便能伤周临岐,三年能与周临岐打成平手,此后四处作乱。
二百七十三年前,千嶂夕出手于鼎元峰斩杀周凰,随后便离开书院进行尸解。
白令先在这之后也重新开始露面行走。
二百三十年前,千嶂夕携从前更为强横的实力与资质重新出现,继续做她的六合书院五百年来第一人。
……
这样一看,其实一切都很明了了。
唯一的问题是岑无月还不能确定千嶂夕究竟知道多少,是大概几成的加害者。
毕竟,岑无月刚入六合书院那天,千嶂夕问那句“周妲莫非是周家人”时,眼神表情可都是相当不知情。
——
一切串联在脑中进行,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岑无月笑着将沈述的剑重新纳入剑鞘,又收回储物镯中。……引来曲燃一个像是在骂人的眼神。
和岑无月完全不同,曲燃和千嶂夕都紧握着各自的兵器,浑身灵力维持在最敏锐的状态,神识互相锁定,剑拔弩张,好像下一瞬就要开打。
“嶂夕师姐其实并没有尸解,对吧?”岑无月语气轻快地问,“很难想象运气如此之好,一次便选中这样完美的转世肉身呢。”
千嶂夕的气息骤然一紧!
曲燃的眼神也猛地发狠!
同时沐浴在两个人的凝重杀机之中,岑无月却很淡定。
她从储物戒里掏了掏,找出一个蜜橘,边剥边说:“夺舍,对吧?”
如果只是找到了什么神医、学习了什么秘法,千嶂夕根本没有必要仍旧向所有人宣称自己进行了尸解,只要说实话即可。
所以她用的一定是一个无法公开的办法,却又和尸解很相似。
那就只能是夺舍了。
三两下剥完橘子,岑无月直接一整个塞进嘴里,嚼嚼咽下去。
千嶂夕涩声道:“……你果然知道了。”
岑无月笑眯眯道:“白令先让你来的,对吧?”
她只需要稍稍表现出一系列“沉思”“恍然大悟”“震撼”“竭力遮掩”的表情变化,白令先就会自己把一切都脑补完,然后觉得非杀岑无月灭口不可。
保险起见,岑无月离开书院时特地跟守卫说了自己要去鼎元峰,白令先跟在后面一问,知道这个地名,肯定慌神。
但白令先又不是会自己冒险的人。
一来,岑无月叩过天门,那大小也是个实力的证明;二来,有谢还在一旁当辅佐证据,让众人都对岑无月的实际实力严重进行了高估。
因此,白令先最好、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赶在论道会期间让千嶂夕出手杀岑无月。
岑无月算好时间,把苏艺桐、千嶂夕、曲燃都凑到鼎元峰下,可不止是为了杀……啊不是,不是为了见一个苏艺桐。
苏艺桐的死纯属意外,曲燃和千嶂夕各占一半的责任。
“……”千嶂夕没有再回答,而是举起兵器道,“看来,你们俩都得死在这里了。”
岑无月又从储物戒里掏了一物出来,夹在指间把玩:“白令先对你说,你用的身体是‘周凰’,对吧?”
千嶂夕没有回答,但她略显愧疚的眼神已经给了岑无月答案。
那其实甚至能算得上无辜嘛。
——当然,只以岑无月“只管自家师门死活”的标准来评判。
旋转的箭矢在岑无月指间被夹停住。
岑无月叹了口气,以灵力构造出一张弓,箭搭其上。
千嶂夕立刻抢上前来,而曲燃骂骂咧咧地上前阻拦。
岑无月将弓拉满,道:“二师姐,劳烦你即刻去一趟六合书院,让白令先在众人面前坦白与周凰有关的一切。”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她松开手指。
箭矢的速度比念头更快,几乎在岑无月松手的那一瞬间便化作一道光没入千嶂夕体内,而后者立刻转身掉头,向六合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击落空的曲燃:“……啊??不打了?你怎么解决的??……等等。……你刚才叫千嶂夕什么???”
“很神奇吧,”岑无月又拿出第二个蜜橘,边剥边道,“即便已经夺舍,但她的身体仍然是‘周妲’。”
“什么意思?”
“有人偷梁换柱嘛。”
“谁?换了什么??”
“咦,这还不够详细吗?”
曲燃怒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劈手抢走刚剥好的蜜橘,很凶地直接在掌心捏爆,破口大骂:“你这样解释鬼听得懂?从头开始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