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难以言喻的味道从胸腔涌到嗓子眼,都变成了咸酸苦涩。
家人——这个词无论是他怎么去学,都得不到的东西了。
朋友再多,队友再好,日落西山后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没人味的房间,他也只是一个人。
厨房里不会有人在做饭,客厅里也不会有嘘寒问暖。
无论天气怎么更迭,季节怎么轮换,日夜都能陪伴他的,始终是那个他在每个房间都摆放的小爱同学。
被设入程序、说着固定台词的机器。
在这样的夜里,月色凉透了,微茫星光好像难过得不能自抑。
他是真的只想活到18岁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悖论。是他先表明自己不需要世界,还是世界先不需要一个无法共处的他。
究竟是为梦想造势献祭,还是不敢这样日复一日垂垂老矣?
不如绚烂盛大地死在最后的青春。
这个想法,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深种骨血的。
好中二啊,有时候他也会这样吐槽自己。
在不依赖药物的时候,那些疯魔荒唐的念头,才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心声。可依赖了药,他就不是他自己了……身体被支配,精神被颓废,他还会是那个绝对音感的天才少年吗?
依赖。
也有人说过,他对一个人是依赖的。
依赖到有了成瘾性。
杨今予猛地从黑暗里挣扎出来,点开手机屏幕,让微弱却刺目的冷色光调侵入夜色。
他惶惶然跳下床,光着脚按开了门口的顶灯。
湿腻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雾气,他用睡衣袖蹭了蹭,跑进卫生间,看镜子里的自己。
拼命地看看自己,少年。
-“闫肃,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自由是不顺从。”
-“灵魂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别管脚下。”
-“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
轻而易举对闫肃说的话,换到自己身上呢?
镜子里的少年敞着睡衣领口,眼睛一圈泛着红痕,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受气包。
但这不是小时候了,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他,只有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是..闫肃也不能欺负他。
当然闫肃也不会欺负他。
如果不是他还没能学好克制,或许闫肃是会一直护着他的人。
因为闫肃就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
无论对身边谁,都会庇护。
所以闫肃生气的点,会不会是..杨今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闫肃不是在怪他骂人,绝对不是。
闫肃不想让他放弃自己,就像他一直鼓励闫肃的梦想一样。
闫肃想让他善待自己的梦想!
这样的念头像是藤蔓织了网,迅速爬满了心脏地每一处暗角,杨今予按了按自己的心。
他嗓子里像是噎了东西,喉结努力咽了咽,却还是心绪难平。
于是只好拧开凉水,狠狠掬了一捧,拍在脸上。
有点不太敢想,闫肃反常的怒火,是不是因为很在意..他?
是出于朋友的在意,还是..
冷静,杨今予。
冷静下来!
杨今予揉了揉脸,抬眸看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看看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可值得的点吗?
优点没几个,缺点却一堆。
性情孤僻,情绪难控,本质顽劣,抽烟喝酒样样沾,还有病!
就是..就是帅了一点?这个不能否认。
自负!
自负于天分,自负于审美,自负于一副皮囊。
杨今予对着镜子挑剔了一堆,最后甘拜下风叹了口气。
他啊,跟闫肃比起来,烂命一条,烂人一个。
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将自己藏好吧,别再对身边的人发作。
装也要装个正常人。
闫肃是一个优秀到骨子里的人,肩上清风明月,内里刚柔峭直。
温良有礼,自律自谦。
好看,好闻,还有一身好武艺。
根本挑不出毛病。
喜欢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会被人喜欢的。
杨今予闭了闭眼,终于正视起内心懵懂却澎湃的少年心事。
给不知从何而起的陌生悸动盖棺定论,明明白白加注了「喜欢」一词。
他这个一直在给自己倒计时,从没对音乐以外感兴趣过的情感缺失的异类,居然发现心口酸酸涨涨,像塌陷了一角。
那里不足与外人道,柔软不可触摸,存放了一些别的缱绻。
年少悸动往往酸涩矛盾,是这个季节入口的杨梅。
在你想要捕捉回甘的时候,回甘却悄然入喉,与骨骼腐蚀到一起了。
那..怎么办啊?
杨梅已经完全不理人了。
快过季了。
这一刻,杨今予像在拆解缠绕的耳机线,越理越清晰——终于不再顾得上计较一个口头难堪的称谓了。
喜当弟就喜当弟。
他光着脚跑回卧室,抓起手机。
即使现在已是凌晨,按闫肃的生物钟,应该已经睡了。
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雷鸣一般,咬咬牙,打过去两个字。
曹知知,你最好说话有分量。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