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藕
“那……是谁?”三郎努力撑起身子, 难以置信地望着罩子外不断撞击的哪吒。
他已经虚弱得连话都无法一口气说完,胸口中箭的地方,鲜血变成了黑色,就连他的嘴唇也渐渐呈现乌青色, 一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态势。
“是哪吒, ”姜桃泪水涟涟, 伏在罩子上, “是我……最好的朋友。”
三郎无力地笑笑, 慢慢合上眼睛。他也很想做点什么,但眼下不拖他们后腿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动用全部法力, 尽量抑制毒素扩散, 可效果实在有限。不过幸运的是, 这箭上的毒,来自于深海,只要他回到龙宫,自会有解毒的药。
来自海洋的剧毒,被诬陷偷孩子的海妖, 全都是冲着东海来的,这其中到底是谁的手笔?
他咬了咬牙,决定彻查清楚,不过前提是好好活下来。
这边, 哪吒忽然停止了野蛮冲撞, 环绕他周身的火焰陡然猛烈, 暴风似的围绕他高速旋转,唬得罩内火龙向后退去, 溃散不成形状。
姜桃瞪大眼睛,试图透过浓烟与烈焰看清哪吒的伤势, 可它们实在太过浓烈,除了一片刺目的金红,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使劲揉揉被熏得通红的眼,手指刚刚挪开,就看见火尖枪的枪尖刺破火焰而来,悬停在她眼前半尺处。
火尖枪顶端一直闭合着的莲花全部盛放,不断旋转,枪尖也比先前大了数倍,凝聚着火一样的炽热与杀意,倏地朝罩面直刺而来。
姜桃下意识向后躲闪,枪尖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量,蛮横地刺破罩子,霎时间,原本坚不可摧的法宝,变成无数片飞扬的玻璃碎片,被火光映照,如萤火虫般飞舞四散在半空中。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姜桃呆愕地向后跌坐着,透过漫天碎片与逐渐散开的浓郁炽焰,第一次看清了哪吒的模样。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伤(无论怎样都不会比那次严重),而是因为他此刻的样子。
披垂过肩的乌黑长发,发尾燃烧着火焰,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是火焰炼就,骨节分明的双脚踩在风火轮上,裤子下端全部破破烂烂,既像是被烧的,也像是被他骤然长大撑破的。
此刻高高悬在她面前的哪吒,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小哪吒,而是接近成年,有着劲瘦腰身、宽阔胸膛和修长四肢的陌生哪吒。
尤其是那张脸,秾丽到近乎妖艳,剑眉斜飞,五官深邃锋锐,薄薄的双唇像刀子一样,绷成一道冷酷平直的线条。
还有那双金色的、看不见瞳孔的眸子,使他整张脸都透着一股不带任何感情与怜悯的煞气,像是随时都可以手起刀落,砍下任何一个胆敢阻碍他的蠢货。
少年身形峻拔,上身赤裸,伫立在焰心之中,眸光低低垂下,对上了姜桃惶恐无措的眼。
那一刻,姜桃有种被天神被命运凝视的战栗感,她瑟缩了一下,嘴唇抖啊抖啊,像是一只被大灰狼迎面逮到的小兔。
“哪……哪吒?”姜桃试图唤道,他那双没有瞳孔的眸子,美是很美,吓人也是真吓人,就像是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杀戮与破坏。
哪吒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垂眸直直望着她,不带感情的目光顺着她每一只毛孔探入,像丝线一样将她整个身体都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
身后三郎呻吟一声,这声负痛的呻吟,成功将哪吒的目光转移开来,姜桃总算松开一口气,可下一秒,哪吒举起火尖枪,枪尖直指三郎。
姜桃想都没想,张开手臂护在三郎身前。
“哪吒,你要做什么?”她惊恐问道,看见哪吒已经做出了准备发动攻击的动作。
依然没有回应,哪吒好像真的失去了理智或者意识,眼前完全是处于魔化的状态——
是为了冲破钟罩,强行动用法力的缘故吗?
姜桃紧紧护住三郎,勇敢地仰着脸与哪吒对视。
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动容,也看不出认识她的痕迹,可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对三郎有如此大的恶意呢?
“哪吒,你醒醒,我是阿桃,你还记得我吗?”姜桃大声喊道,可火尖枪根本就没移开分毫,反而威胁似的向前送了送,几乎贴上她下巴。
只差一寸,便可以刺破她咽喉。
“哪里来的小鬼,去死吧——”后面传来兄弟二人的吼声,一把巨斧伴随声音破空而来,直直飞向悬停在半空中的哪吒。
哪吒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眼睛还狩猎般盯着姜桃,直到斧头即将劈面,才唰地移开火尖枪,枪尖有些轻佻地擦过姜桃下颚,轻松又轻蔑地向上一掷,那把一人高的巨斧就被打了回去,砍在岩壁上。
然而火尖枪却没有停,笔直地刺向那对兄弟,接连刺穿他们的咽喉,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钉在墙壁上,直至咽喉撕裂而亡。
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哭号起来。
姜桃连忙趁机把三郎往旁边石头后推去,暴走的哪吒可比这些邪门歪道更恐怖。
“可恶,你这个怪物——”抛出法宝的杂耍艺人似乎并没打算独自逃逸,而是在兄弟被钉死在墙上时,也疯了一样发动攻击。
糟了,不能让哪吒杀了他,他可是重要人证——
姜桃赶紧扭过身子,刚想要开口提醒,却见哪吒已经徒手折断了他的四肢,让他像蛇一样爬伏在地上,并没有杀他。
事实证明,哪吒只是入魔了,并不是傻了,虽然不知晓来龙去脉,却还是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姜桃赶紧回身,把三郎又往石头缝里推了推。
有两块巨石挡着,多少能拦一会儿。
“阿桃。”身后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召唤,冷静而低沉,像是斡旋在房屋冰凌下的风。
她肩膀一僵,哆哆嗦嗦回过头去,却见哪吒眼中金色消散,双眸重新变得乌黑,瞳孔也回来了,只是模样依旧是少年,跳下风火轮,混天绫缠绕在双臂之间,张扬肆意地飞舞着。
发尾和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俊美的面孔上,是令她感到生疏的神情。
可隐隐又觉得分外面熟,仿佛见过无数次,在某个虚幻的遥远的空间里。
“阿桃,才几天时间,你又有新朋友了。”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睨了一眼三郎,语气里带着一股挑衅与戏谑,并不是她熟悉的腔调,“你还真是抢手啊。”
就差没说“我很不高兴”这句话了。
他如今这副样子配上这副腔调,姜桃已然无法泰然处之,甚至他逐步靠近时,她都感觉呼吸莫名加快。
一定是他没好好穿衣服的缘故,姜桃挪开眼睛,努力不去看他平坦如块砌的小腹,和精壮起伏的胸膛。
见姜桃眼神飘忽,还长久不回答,哪吒不高兴了,凑到她眼前追逐着她的目光,非要让她给出解释。
甚至想上手,强行掰过她不安分的下巴。
“阿桃,他是谁?”他又问道,嗓音是少年人的高亢与清亮,还带着一丝沙哑,“哦,我知道了,他一定也是坏人的同伙,阿桃,不要怕,我这就杀了他——”
他唇角微勾,腹黑地自顾自说着,话音还未落,就一甩胳膊,混天绫仿若活物飞向三郎,吓得姜桃连忙飞身扑过去,混天绫没捆住三郎,却将她拦腰捆了个结实,重重摔在三郎身上,让三郎的伤势雪上加霜。
“哪吒,求求你,别杀他,三郎是为了救我才负的伤,他不是坏人——”姜桃像蛹一样原地蛄蛹着,扯着脖子恳求道。
理智虽然回来了,可要杀三郎的心却好像一脉相承。
“三郎?”哪吒不大高兴地重复着这个称呼,脸上戏谑渐消,眉心拧出一个川字,“你叫他三郎?”
姜桃这才意识到,每次哪吒一长大,思维意识也会跟着刷新一波,此时此刻他显然能体会到,“三郎”这个词,有几多暧昧,几多亲昵。
就像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呼唤,也像是爱人间情到深浓时吹在耳畔的酥软娇音。
“啊,那是为了迷惑敌人的简称。”姜桃急中生智,继续蛄蛹着,“我们是为了调查失踪的孩子,才潜入这里的,算不上朋友,要说的话是临时盟友。”
哪吒阴郁地打量着他们,姜桃从地上昂起脖子,恳求道:“哪吒你把混天绫松开好不好,我快喘不上气了。”
混天绫全缠在她胸口了,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胸前的两坨肉要被挤碎了。
而且她很怀疑,他是故意不解开的。
“阿桃,你都答应过我,要做我唯一的朋友,可你总是背着我交新的朋友,我真的就不能成为你的唯一吗?”哪吒不理会她的恳求,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幽幽望着她说道。
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饱润的面颊上戳了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玩味与狎昵。
“干脆我就这样一直捆着你吧。”他又戳了戳她,好像戳上瘾了,“这回,你来做我的‘豚豚’。”
他这是想把自己当成宠物养吗,姜桃忽然感觉气鼓鼓的,笨拙地甩着脑袋躲开他的手指,却一不小心,“铿”地一头撞上了旁边石头,眼前登时飞舞起小星星。
呜呜呜,遇到变态了。
变大的哪吒,怎么这么腹黑阴湿?就再不能变回最初的小鼻嘎吗?
“哈哈哈哈——”哪吒居然带着点爽朗笑起来,就在她努力平复头晕目眩,打算昂起头再与他“争斗”一番时,他打了个响指,抽回了混天绫。
“逗你呢,阿桃。”他蹲着说,手指头不安分地绕起她乌黑发丝,一圈又一圈,可力道却不轻,发根被扯得有点微痛,她深刻怀疑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没在逗她,而是以戏谑的方式向她传达,下次不许再随便交朋友,他还是要做那个“唯一”。
“你……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如、如此对待女孩子……”三郎撑着石块,气息奄奄地侧起身子,清透的水蓝色长眸瞪着哪吒,“阿桃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姜桃只觉得头顶一麻,连忙扑腾起来,顺势将头发从哪吒邪恶的爪子下拽了出来。
大哥,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少说两句话吧——
她熟练地又挡在三郎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阿桃?你居然叫她‘阿桃’?”哪吒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长眉陡然往下一压,凶狠地瞪住三郎,正要发怒,山洞口突然传来爆裂声,无数大大小小石块从山顶滚落,不出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蚊子都飞不出去。
姜桃惊跳而起,不管哪吒也不管三郎了,狂奔到山洞口,使劲捶了几拳。
堵在洞口的石头,纹丝未动,固若金汤。
他们似乎、好像、应该是被困在山洞里了。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变态发育,性格阴晴不定的藕。
这是什么地狱局面啊。
第24章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姜桃不死心地又使劲锤了几下, 然后彻底死心了。
根本出不去,这下可怎么办?
三郎重伤,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哪吒还能变回去吗?先前小小一只, 让她偶尔还敢造次一下, 可如今这副颇有心机又颇有主意的少年人模样, 她完全应付无能。
以前他每次热乎乎地凑过来, 她也就认了, 反正是孩子嘛,可如今他衣衫不整, 光是在几米开外晃悠, 便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手脚发软。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
她微红了脸颊,不再去想,埋着脑袋颓丧地走回去,弯身轻轻扶起三郎, 让他靠墙坐着,不要压迫胸口的伤。
不仅是胸口,他脊背和脖子上也全是灼烧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细腻肤质。这还是在她死死护住的情况下, 若是她没有那种奇特的、莫名不怕三味真火灼烧的能力, 他俩此时怕是已经成为两具焦尸了。
“谢谢你, 阿桃。”三郎虚弱地笑笑,两只龙角像笏板一样竖着, 上面有淡淡的蓝色纹路,很是好看, “我叫敖丙,以后你就叫我敖丙吧,免得有人生气,迁怒于你。”
他似乎恢复了些许气力,能一口气说话了,然而此话一出,姜桃立刻石化。
敖丙。
敖丙?
天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东海,龙族,三郎,这些简直就是明晃晃直给的证据,她为何始终没能猜出来?
确切地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去猜,只把敖丙当成一个脾气好好,又很厉害很漂亮的临时盟友。她来到这个世界,无论身边环绕着多少人与妖,内心却始终是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只有敖丙,身上有种安静清雅的气质,令她莫名地就很想跟他多说说话。
很想跟他成为……朋友。
这个想法吓了姜桃一跳,原来她潜意识里竟是这样想的啊。
可绝对不能让哪吒知道,她偷偷瞟了旁边一眼,心里有种出轨了的荒谬既视感。
她不止一次答应做哪吒唯一的朋友,虽然每次都是由他提出,她只负责点头,但终归还是点头了的,是要作数的,她不能再额外结交新朋友。
姜桃垂下睫毛,捡起两颗小石子,也不知要干什么,就这样捏在手里,脑中一片乱嗡嗡。
可她心底深处,还是始终无法将哪吒视为真正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情绪不定,也不是因为他忽大忽小,而是他与她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就好像天神与一株小草,那样天堑一般的沟壑在那里横着,哪能真正交心呢。
当然年龄也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和哪吒在一起她要想办法逗他哄他,妥妥的照顾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既视感,可跟敖丙在一块,她更放松,变得更像自己。
啊啊啊,好烦——
她使劲敲了一下脑子,决定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暂时抛出脑海。
得知他就是敖丙,她变得比方才更加惶恐了。
因为无论在哪个版本里,敖丙基本上都是被哪吒剥皮抽筋的存在,再不济也被拔过鳞片,总之很惨很惨。
如此一想,她觉得这山洞里越发危机四伏了,额头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不行,不管在其他作品里啥样,这里的敖丙可是大大的好人,不,大大的好龙,她可不能让他被某根藕伤害。
于是,她努力保持住面对小哪吒时的大姐风范,捡起一根小木根,幼稚地在地上画出几个圈。
“敖丙受伤了,就让他躺在这里,我要时刻观察他的状况,所以要待在他旁边。”她鼓起勇气,胆肥地指挥道,“哪吒你就待在那边吧,好好看着那个坏蛋。”
她朝斜对过指去,那里离他们有好几米远,地上匍匐着四肢皆断的杂耍艺人。
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语气强硬,可也知晓这顿指手画脚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哪吒愿不愿意给她面子,陪她玩这场“过家家游戏”。
他若是不乐意,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都挫骨扬灰了。
可他居然给了她这个“面子”,双手插兜站在一旁,不急不徐地扫视一圈,然后哼了一声,走到姜桃哆嗦着手指强装镇定指派的位置,大剌剌坐下来,抱着双臂,腿像成年人那样叉得很开,混天绫在他腰间、双臂上各缠一圈,其余部分绸缎般飞舞在空气里,犹如火舌。
混天绫不是能化成衣服吗,他怎么不变化了?姜桃嘟囔了一句,扭过头,不再去看他精壮而清瘦的身躯。
只是耳朵尖一抹桃红色,始终未曾隐去。
“伤口还好吗?”她稍稍掀开敖丙的衣领,查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太惨了,都烧焦了。
“无妨。”敖丙面无表情摇摇头,故作轻飘飘说道,“你不必管我,我暂且还死不了。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姜桃低头看了眼胸口,血早就不流了,痛感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愈能力竟如此之强。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坐好了,我来给你疗伤。”她盘腿坐下,按照上次给哪吒疗愈的方法,动用起全身法力,让一团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敖丙。
可不知为何,哪吒那样严重的伤她都能止住恶化,偏偏对敖丙作用甚小,是她法力退化了?
诶,哪吒……
姜桃忽然一颤,白光随之渐退,她猛地扭过头,朝哪吒张望。
果然他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只是因为本人太过强悍,让她忽略了。
那样一次次以肉身撞击钟罩,搞不好还会骨折,可他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头上,撇着嘴角不服气地望着他们,一点也看不出负痛的样子,反倒脸色越来越阴沉,见她回头看过来,嗖地别开脸,抬脚朝地上的坏蛋踢了一脚。
坏蛋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于是又挨了两脚。
“对不起,敖丙,我太没用了。”姜桃把脑袋扭回来,沮丧道。
“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我早就活不成了。”敖丙急忙说,因为着急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姜桃赶紧把他按了回去,让他不要激动。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我是东海龙王第三子,只要让我回到海里,自然会得到救治。”他喘息几声,平复呼吸,按着领口冷静分析道,“而且这山洞阴湿逼仄,不通风,孩子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离开。”
姜桃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哪吒的伤要不要紧,她要不要鼓起勇气主动去查看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哇哇哭了起来,姜桃立刻跳起,跑到她身边,却见她正是出现在她幻象中的那个被砍去脚骨的孩子。
此刻她伤口感染,痛得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带动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
姜桃试着给她疗伤,仍无用,孩子还惨兮兮地哭着,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这可不行,哭也是会耗费体力的,她咬咬唇,看向女孩旁边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她似乎还没被摧残,只是饿得没有力气,但仍紧紧握着受伤女孩的手,给予她微弱的支撑与力量。
姜桃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半张饼,连忙摸出来递给女孩,让她喂小妹妹吃一点,让她尽量不要再哭了。
女孩颤巍巍接过饼,直勾勾盯着,使劲吞咽了几下口水,但还是忍住没有吃,转头一块块掰下来,喂给痛苦的小妹妹吃。
姜桃不忍再看,揉揉眼睛站起身,原地停顿好半天,才拧着手指头走到哪吒身边。
也不知是是不是故意的,明知她来了,他反倒侧过身去,拿石子砸着地上的囚犯玩,一副看不见她的样子。
姜桃探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他肩膀。
少年皮肤滚热,光是凑近就能感觉那上面散发出来的灼热。
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少年人特有的蓬勃而热烈的体温,带有强烈的侵略性,令她心跳无端加快了两拍。
哪吒仍无动于衷,她咬咬唇,加大了力道,使劲又戳了一下。
戳得手指头生疼,他还不理她,仿佛是在报复着什么。
可恶,果然长大的,就只有个子吗?
姜桃向下睇看,看到他前胸与小腹上伤痕累累,心下有些着急了,便拉了一把他脖子上的乾坤圈。
乾坤圈约方向盘大小,松垮垮地垂坠在他修长的脖颈上,边缘堪堪划过紧致起伏的背肌和清透深陷的锁骨。
她这样一拉,牵动得他脖颈向后猛然一窜,停下了扔石头的动作,眸光微凝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她略有些乱了分寸,连忙指着他身上的伤,扭捏道:“那个,你、你快坐好了,我给你治治伤。”
“诶,阿桃居然还能想起我来,真是让我感到高兴。”他下巴微抬,口气莫名透着一股茶气,“不过我不像某些人,受了点伤就唧唧歪歪起不来身。”
姜桃顿时语塞,这才想起还握着乾坤圈,姿势就像牵着小狗一样,连忙松开手,眼珠转了转,决定以茶制茶:“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罢,作势就要离开,心想到底还是小鬼,不能因为身体骤然长大,气场骤然更强,就报以任何成熟的期待。
可她刚刚转过身,就被他一把攫住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她没能掩住惊呼,原地踉跄了两个来回才被拉回他跟前。
他突然勾唇一笑,上身向上挺了挺,目光殷切中带着些许威胁:“那你就帮我治治吧。阿桃,我浑身都很疼,你可要都照顾到哦。”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躁动,姜桃故作淡定的神色就要维持不住了,她抖了抖手腕,没能甩开他的手,反而收紧了,手劲越捏越重,仿佛她不立刻从命,就要将她捏碎。
她被他掌心温度烫得发颤,嘟嘟囔囔地蹲下身来,仰着脸从他肩膀开始查看。
“你松手啊,我没办法运功了。”她红着脸颊嘀咕道,感觉整张面皮都绷得紧紧的。
他垂眸端详她好一阵,又抬起眼睛挑衅似的望了眼敖丙,总算松开了手,可身体却越发往前靠,双膝收紧,以一种三面环绕的方式,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
姜桃努力摒退脑中杂念,抬起双手按上他锁骨下方的一道伤口,以白光将之笼罩。
他胸膛起伏间,伤口慢慢变淡,证明她的法力还是好使的。
至少,对他是好使的。
姜桃忽然来了动力,手掌连忙下移,一寸一寸地疗伤,不经意抬头间,见他乌黑的目光注视着她,眸底神色越发深邃幽沉,仿佛望不见底。
她连忙垂头,发现自己正按在他胸肌上,蓬勃强韧的触感盈满掌心。
糟糕,刚刚太过沉醉于自己失而复得的能力,完全忽略了其他,可胸口那道伤很深,还没愈合,她便只能顶着尴尬,继续卖力治疗。
她的双颊,她的鼻端,全部充溢着他灼烫的气息,而且就算低着头,也能感知到他灼灼的注视,汹涌猛烈,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档。
她的手终是忍不住,微微颤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努力做最后的运功,总算将那道伤口愈合了大半。
正欲移开手心,一只耳朵忽然被他玩味似的捏住,上下揉搓了几下。
“阿桃,你耳朵红了哦。”他指腹摩擦着她耳廓,语气却毫无心机,还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单纯觉得有趣一般。
姜桃触电般偏开头,躲开他的手,太阳穴却邦地撞上他膝盖,疼得直流眼泪。
这家伙,浑身都是铁铸的吗?
“你不要乱动,还有不许再这样没大没小的。”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护着耳朵,气鼓鼓抗议道。
然而从哪吒的角度看见的,是一张桃子一样的圆滚滚的脸蛋,很好揉搓的样子,他眯了眯眼睛,遏住了上手的冲动,若无其事将双手拄在身后石头上,身体又往前送了送。
原先的阿桃让他止不住想要亲近,而如今的阿桃,让他想要亲近的同时,又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他眼神蒙上了一层隐晦的暗影,决定克制一下,不要吓到她。
万一她真的生气了,以后不肯和他做朋友怎么办?
见他还算听话,姜桃鼓鼓嘴巴,继续往下,可下面比上面还难,伤口倒是不严重,就是位置着实令她耳垂又红了一个色度。
他腰腹肌肉结实滚烫,隐隐浮动着青筋,掌心覆上能感受到肌肤的纹路,那样细致而有张力,裹挟着更加浓烈的少年气息冲入她鼻孔,令她心跳几近紊乱。
完了,小小的哪吒彻底在她脑海里失去了踪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还有背肌和锁骨,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了。
为了遏制住尴尬与慌张,她磕磕巴巴开启了话题:“哪吒,我和敖丙是为了调查陈塘关孩子连续失踪才相识的,我们目标一致,只是行动冲动了些,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不必说了,阿桃,我今日随师父在山上修炼,什么都看到了。”他忽然幽幽地打断道。
“诶?”姜桃不解地抬起眼睛,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小腹肌肉的纹理。
哪吒眸色压深,睫毛向下一垂:“我看见你们在山上爬上爬下的。阿桃,以后不许再和别人去爬山了,明明这是属于我们共同的回忆,你却和别人一起分享了,我很不开心。”
“哦。”姜桃垂下眼皮,有点敷衍地应了一声。
说到底,就还是在纠结“唯一”这件事。
可人这一辈子,朋友也好,相识的人也好,注定会有很多,哪能真的有“唯一”呢?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她心绪复杂,以指尖拂去滚动在他侧腰的血珠,专心致志疗伤。
然而他小腹上那道伤痕,有些长,以至于大半个部分都隐匿在了裤腰之下。
她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往下,指尖覆着白光轻轻逶迤,心里念叨着反正是为了救人,不要考虑那么多——
她手指慢慢压下他只系着一条腰带的裤腰,将法力全部汇聚在指尖,试图用尽量快的速度治愈伤口,好赶紧移开这处“是非之地”。
只是每划动一寸,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就从指尖沿着手腕一路攀爬到心口,伴随着他周身蓬勃的热度,在她心房之中激起巨大的回音,令她几乎难以自持。
可恶,明明前一秒还是个小鼻嘎,为何会如此扰乱她心绪——
她忽地来气,手指陡然往下探去,忽然觉得好像用力过猛了,再不刹车就会触到不该触碰的东西,然而却被惯性掣肘,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滚热得几乎有些烫人的手,猛地攥住了她莹白手指,止住了她险些不可挽回的鲁莽动作。
“阿桃,”他俯下身来,嗓音是未曾听过的暗哑,唇瓣离她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干燥而清冽的气息在她颊边吹拂,竟有点急促,“我脖子上很痛欸,你是不是忘记那里了?”
姜桃诺诺地瑟缩一下,抬起眼睛,对上了他深不见底,却又攒动着炽热火焰的双瞳。
他牵引着她的手指向上,轻轻按压在自己喉结上。
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确实被她忽略了。
第25章 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一阵生硬的干咳声, 打断了两人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氛围。
姜桃浑身一个激灵,耳膜呼呼直响,挣脱开他的手,“啪”地把泛着白光的掌心往他喉结上一拍, 姑且算给他治疗过了, 然后就缩回手, 逃也似的从他身旁绕开, 来到敖丙身旁。
可恶可恶可恶, 刚刚自己都干了什么呀?她越想越觉得社死,从蹲下来那一刻开始, 很多事情就不对劲了。
可如果不蹲下来, 要怎么治疗他大部分集中在前胸和小腹上的那些伤呢, 总不能把他按倒在地,然后再骑上去?
那样感觉更社死。
她使劲摇了几下头,耳朵都开始往外冒烟了,拼命在脑海里回想小哪吒的样子,可刚想出两只丸子头, 大的那版就跟着出来了,一脸嚣张与欠揍地顶着这两只丸子,冲她邪魅一笑。
“阿桃,你不要紧吧?”敖丙脸色白得瘆人, 尾巴也越抻越长, 几乎只有上半身能勉强维持住人形了, “你不要再靠近他了,以我的经验看, 那种毛手毛脚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不依靠他, 我们也能想办法出去。”
姜桃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他不是坏人,是、是……我的朋友,”姜桃磕巴了一下,偷偷斜瞄一眼,却见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少年正一脸回味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吓得她连忙把头扭回来,使劲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刚刚他还救了咱们呢。敖丙,你放心,我们都先好好休整一下,然后再想办法离开这山洞。”
敖丙怀疑地朝哪吒投去一瞥,叹了口气,点点头,身体向后靠在岩壁上,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
此刻他的尾巴不是龙形大小,而是与他化形后的体型相配,从长袍下支棱出来,简直像美人鱼一样。
姜桃忽然觉得挺可爱的,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敖丙正闭目养着神,感受到了她好奇的触碰,主动迎合起来,尾巴甩来甩去逗她玩。
姜桃被哪吒搞出来的羞赧与尴尬,总算消散了些,脑海里也不再爆炸般充斥着顶着两只小丸子的某杀神。
她咯咯笑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龙都是凶巴巴的,可敖丙却温柔又体贴,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让她摸摸龙角,她打小就很好奇龙角的触感。
然而某人偏偏不让她如愿,正在她拿手指小心翼翼触碰光滑鳞片的时候,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她后脑勺,痛得她“哇”一声。
她抱着脑袋,朝罪魁祸首看过去。
“阿桃,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某藕直挺挺坐在石头上,语气充满委屈,可神情依然欠揍,“我后背上也有伤啊,可疼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是让她过来继续治。
姜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耳膜,又呼呼回荡起了血液涌动的声音,她把嘴角往下一瞥,想说两句狠话回绝,然而下一秒就很现实地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他,只好留恋地看一眼漂亮光滑的龙尾,讪讪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朝红绸飘飘的哪吒走去。
她杵在他跟前,以公事公办的眼神示意他转过身去。
哪吒倒是乖乖听话了,猴子样灵活地跳转过去,将肌肉线条饱胀紧实的后背朝向她。
姜桃垂下眼,顿时两眼一黑。
那上面除了零星几块细小的擦伤,光洁得堪比大理石地面,就算她不管,第二天都能自愈。
她呲起细白的小牙,指尖恶狠狠点在几处擦伤上,将它们逐一消灭。
反正来都来了,顺手的事。他虽然有点可气,可他受伤了她还是会难过的,何况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很过分,哪吒那样奋不顾身救她,她却连给他疗伤都唧唧歪歪、想这儿想那儿的,属实不太地道。
她动作温柔下来,撩起他披在蝴蝶骨上的黑发,又发现了一处伤,赶忙用手指点上。
正发力间,混天绫从下面游动上来,缠上她一只手腕,鱼尾般灵活地摆来摆去,透着一股讨好,就像是一只摇着的猫尾巴。
“……”姜桃有些不明所以,板着嗓音说道,“哪吒你别添乱,我对不准位置了。”
混天绫讪讪地垂了下去,划过她手背,触感莫名熟悉。
给哪吒疗完伤,她又折回去查看敖丙,发现他龙化的部分又多了些,脸上隐约也覆盖起鳞片。
只是他一直强忍着,没发出呻吟也没表现出难以承受的样子,让姜桃误以为他还能坚持,而实际上,他已经很痛了,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冷啊?”姜桃有些慌了。
敖丙半闭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
姜桃立刻跑到哪吒身旁,一把薅住他脖子上的乾坤圈,让他赶紧过来生火。
哪吒一脸不情愿,却也随她去了,翻着眼睛瞪了敖丙两眼,唰地凭空变出两团火焰,甩在敖丙胳膊肘处,瞬间腾起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姜桃连忙去拍他肩膀,动作细致温柔,看得某人双眼凶光乍起。
然而在姜桃眼中,清冷美人病弱体虚,眉心微蹙,属实令人心生怜爱,忍不住想要精心呵护。
“我说,阿桃,他要是变回原形,这座山洞怕是会坍塌吧。”哪吒忽然开口道,语调慵懒拉长,眼神染上一抹杀气,“这样的家伙实在累赘,干脆杀掉算了。”
先前姜桃也想过,让哪吒冲破堵在门口的石头,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毕竟困着三条火龙的金钟罩都被他撞碎了,可如果那样做的活,山洞一定会坍塌,他们或许逃得掉,但那些孩子就难说了,他们无法将他们全部照顾到。
哪吒确实很强,可他的强主要体现在破坏力上,若是敖丙没有负伤,他们倒是可以这样试一下。
“那你就先把我杀掉吧。”姜桃在火堆旁边垒上石头,让火苗和烟气更集中,“敖丙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你若把他杀了,李总兵就要替你遭殃,搞不好整个陈塘关的百姓都要给你背锅。”
“切,那就把那只老泥鳅也一并杀了。”他不以为然道。
“你、你说什么?”敖丙垂死病中惊坐起,水蓝色的眼睛使劲瞪住哪吒,“你骂我父王,你怎么敢骂我父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
“哪吒,你少说两句吧。”姜桃急得凶了他一句。
虽然变大了有诸多不适应,但变大后的哪吒,尽管时不时也阴湿黑暗一下,但总体而言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冷酷的孩子式的残忍,行事逻辑稍稍能够分析出来,不会像以前,冷不丁就吓她一跳。
她忽然想起了山洞中那条奄奄一息的蛟龙,想起他徒手扯掉它头颅时面无表情双目深黑的样子,头皮上滚过一阵战栗,脑中难以遏制地浮现龙形的敖丙,被他拧断头骨的画面。
有点后悔刚才凶他了。
“你们都不要闹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她蹲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棍棍,拢了拢火,“山洞密不透风,燃烧火焰会减少洞内氧气,让呼吸越发困难,敖丙你别动,我不是在指责你,你现在需要火焰暖和暖和,我是说我们得想办法赶紧出去,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没用的事情上。”
“要说没用,这里不就只有这家伙吗?”哪吒嘀咕一句,徒有恶意,尚无杀意。
敖丙被气得脸上又多了几片鳞,两人幼稚地互瞪起来,而这时孩子们也开始新一轮的哭闹,姜桃脑仁直疼,想跑到旁边静一静,可她怕自己一起身,敖丙就惨遭毒手,只得继续蹲在原地,使劲想离开的办法。
突然,她猛地一抬头,睁大眼睛在半空中搜寻。
不见了。
那些萤火虫,都不见了。
她倏地拔地而起,提起裙摆跨过某人的膝盖,四处转圈查看。
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敖丙秒懂了她的意思,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哪吒略一思考,也站起身,走到火尖枪旁边,一把拔出来,枪尖直指趴在地上的杂耍艺人。
“说,另外的出口在哪里?”他瞬间冷下脸,目光锐利寒冽,周身散发着一种无机质般的杀意。
姜桃正扯着脖子往各处阴影里查探,闻言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哪吒莫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冲进来的时候萤火虫还有很多,甚至她给他疗伤时旁边还零星飞着几只,只是这会儿都不见了。
可他为何一直没提这茬呢?
姜桃大为不解,却还是屏住呼吸等待那人的回答。
“哈哈哈,才没有什么其他出口,你们就困在这里直到死吧!”
他知晓自己是重要罪证,他们一时半伙不敢杀他,便口出狂言,丝毫无所畏惧。
“真的不说?”哪吒歪歪脑袋,拇指在枪杆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我死也不会说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噗嗤“一声,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火尖枪直接插入他脑壳,力道之大,尖端甚至刺入地面三分。
他的脑壳像西瓜一样裂开,血液混着脑浆洒了一地。
姜桃被吓得原地呆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哪、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杀了他之后,我们就没有人证了呀?”她将目光从那摊破碎的脑壳上移开,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
每次她自认为对哪吒多了几分了解,他马上就会一种残酷决绝的方式打她的脸。
“没有为什么。”哪吒不以为然似的拔出火尖枪,又是“铿”的一声,震荡得她心房狂跳,“我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怜悯与迟疑,反倒透着理所当然,虽然知晓对坏人这样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可每次他杀人时眉宇间那股子无甚在意的神色,都无法不令她心生畏惧。
所以他刚刚没有掰断她的手指,或者拧断敖丙的颈骨,纯粹是因为他们还没讨厌到让他心生杀意的地步吗?
她打了个冷战,脖子缩了缩,很想马上奔到敖丙身边,虽然他根本无力抵挡什么,可多少能让她安心点,若是哪吒再度暴走(失去瞳孔),他们抱团或许能够稍稍抵抗一会儿。
虽然最后都是死。
一瞬间,她脑中滚过很多,脚尖已经先于意识往敖丙的方向转去。
下一秒,火尖枪在半空中轮了几圈,倏地横在她胸前,让刚刚迈出脚尖的她差点折翻在地,并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叫唤声。
“阿桃,”哪吒侧过脸来,微笑地望着她,长发漆黑若鸦羽,“一定有其他出口的,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
绝对不是错觉,他的目光也是笑着的,可却比暴走时还令人战栗。
姜桃哪敢说不啊,勾着脖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样子好不可怜。
第26章 桃桃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鸟就好了
山洞深处崎岖狭窄, 洞顶不断有水珠滴下,落在头顶,冰冰凉的感觉宛如针扎。
姜桃脖子还微微缩着,摸着旁边岩壁小心翼翼在前探路, 身后跟着一脸轻松的哪吒。
按说怎么都应该是他在前, 可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这个顺序, 其中难说没有刻意而为的成分。
她笨手笨脚地在前面磕碰着, 他不急不徐地慢慢跟着, 始终与她保持几近相贴的距离。
四周安静得只有她急促而紧绷的呼吸声。
“阿桃,你在生我的气?”身后飘来哪吒清磁的少年嗓音, 温热气息擦过她颊边绒毛, 有种痒痒的感觉。
“没、没有啊。”姜桃小小声回道, 耳朵紧张地竖了起来,眸光往眼角飘去。
“那个人,就算不杀,也不会为我们作证的。方才他攻击我时,就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我偏不让他死,便折断了他的四肢。”哪吒稀松平常地说道,语气里有种孩子气的戏谑。
所以一开始,那个人的死活, 对他而言就一点都不重要。他不杀他, 只是因为不想遂他的愿, 而最终还是杀了他,是因为他惹他不痛快了。
任性但是精明, 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算计。如果那个人但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他都能忍住不杀, 根结底还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想想就挺可怕的,一面是孩子气,一面是老谋深算,就像硬币的两面,完美融合在了他身上。
他一向是极其聪明的,体现在各个方面,不只是学习。
如此想着,脚下踉跄了一下,屁股贴上了他小腹,唬得她触电般一抖,连忙往旁边跳去。
“哪吒,还是你在前面走吧。”姜桃扶着石头,几乎把身体缩成薄薄的一片,可怜巴巴建议道,“你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更方便些。”
怕他不高兴,她立刻又找补道。
哪吒没有拒绝,挺麻利地就绕过她刻意保持距离的身体,举着三味真火走在前面。
姜桃稍稍松了一口气,扭头向后望了一眼。
他们已经走出挺远的距离,不知道敖丙的伤势要不要紧,孩子们还哭不哭了……
结果一回头,就与哪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正半侧转着身子,无声地望着她,半张脸都隐匿在火光的阴影中。
“你还在担心那条龙啊?”哪吒揶揄地问道,脚步停了下来。
“没、没有啊,我是在计算咱们走了多远。”姜桃及时刹住脚步,以免撞上去,撒谎道。
“不用管他,好歹也是龙王的儿子,死不了的。”
“哦。”但愿如此。
空气倏然沉默,只有火把在他们之间明灭不定,发出毕剥声。
就在姜桃绞尽脑汁想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沉寂时,哪吒率先开了口:“以后我就叫你‘桃桃’吧。阿桃有太多人叫了,‘桃桃’就只有我能叫。”
语气认真中透着幼稚,仿佛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在划分地盘。
姜桃还能怎么办,只能悻悻地默许了,那火尖枪上的脑浆可还没干透呢。
得到她的“认可”,哪吒心情大好,一扫阴霾,转身继续往前探路。他走得远比她轻快顺畅,很快就穿过枝枝杈杈的分洞口,眼前越来越开阔。
每次都是这样,有些怕他,但有他在又莫名感到安心,哪怕他刚刚“欺负”过她。
完了,自己该不会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姜桃惊恐地想。
“就是这里了。”他忽然停住,下巴朝前方一指,那里飞舞着很多萤火虫。
拿火把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一个长方形的空隙,约一块砖头大小,萤火虫在其间进进出出,散发着莹莹幽光。
若非被困在山洞里,这幅场景其实十分唯美,很像是以前流行的电脑桌面。
姜桃用手心圈了一只萤火虫,又慢慢张开手掌放它自由。
“洞口实在太小了,我们怎么出去呀?”她凑上前,趴在上面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所处的山洞就在高高的悬崖正中。
“对了,你会变形术,就变成一只小鸟飞出去吧。”她灵机一动,“飞到府上,找李总兵帮忙。他们可以从外面凿开山洞,这里是自然形成的,不会坍塌,还可以保留证据——”
“桃桃,你在说什么啊?”哪吒忽然不悦地打断她,“我怎么能让你和那条龙呆在一起呢。”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姜桃涌上了些勇气,敢顶嘴了,“不抓紧时间的话,孩子们会挺不住的。”
哪吒抬起一只手,举到她额前,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我没说不去求救啊,傻桃桃。”
姜桃捂住额头,含混地哼唧了一声,可他却上手捏住了她两侧脸颊,像玩捏捏乐一样往外扯了扯。
面皮被扯得有点痛,她顾头不顾腚,两只手根本捂不过来。
“放开我,哪吒,不要再拽了——”她抗议道,对他突然而起的玩心感到莫名其妙。
然后他就真的止住了对她的摧残,松开手指,以双手捧住她的整张脸蛋。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指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茧子。
姜桃一下子呆住了,睫毛忽闪着,任由自己被他夹在两片手心之间。
“桃桃,”他笑道,俯面凑近她被迫仰起的鼻尖,手掌向里挤了挤,“你真的好像一只桃子啊。”
说罢,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这、这是在说她胖吗?
姜桃忽然炸毛,以从未有过的勇敢甩头挣开他的手,为了防止他再度袭击,立刻抬起双臂将自己的脑袋护个严严实实。
许是她戒备的样子很搞笑,从手臂间露出来的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很可爱,他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大声。
“我不去,桃桃,”他单手扯下混天绫,眸子被萤火虫映出深邃的颜色,“你去。”
姜桃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臂。
“我?”她讷讷指了指自己,又瞅了瞅那个砖头大的缝隙。
她怕是只能钻出去一只手。
“我把你变成一只小鸟,你飞回家里,叫父亲过来。你的话,他会信的。”哪吒开口说道,声音不复方才的轻佻,竟有股说不出的可靠。
“诶?你连这个都会了?”姜桃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在她的印象里,变形术很难,而将别人变形更难,可这才几天时间啊,他竟都掌握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珠穆朗玛峰。
“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我都能变化,也能让你变化。”他游刃有余地说,双臂又抱在了胸前。
只是这回,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姜桃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蓬勃的胸肌,只好红着脸飘开目光,神思好一阵恍惚。
“我可以去,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伤害敖丙。”她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对他说道。
他先是不悦地一撇嘴,仿佛已成为听见“敖丙”这两个字的条件反射,然后才拉长声音,不屑的回道:“桃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姜桃在心里胆肥地吐槽道。
“那好吧,你变吧。”姜桃摊开手臂,昂起下巴,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势。
哪吒半晌未动,直到姜桃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才俯身靠近,将混天绫披在了她身上。
准确地说,是挂在了她脖子上。
“桃桃一直都勇敢又坚强,就算哭着害怕着也会把任务完成。”他指甲轻轻划过她鼻尖,嗓音轻柔、遥远,“就像那次,明明怕得浑身直抖,也还是去割了那只蛟的头颅。”
他骨节坚硬,手背上青筋隐隐浮动,指缝间全是火焰的味道。
“我、我才没有害怕呢。”姜桃鼓鼓腮帮子,着急地辩解道,“就算是有点害怕,我也会努力完成的,你快变吧——”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从来没体验过变成另一种生物,也不知道要如何飞过那样宽阔汹涌,海风咆哮的海面,甚至她连李府的方位都分辨不大清了,但这些她都可以克服,只要能尽快救下那些孩子,还有敖丙。
其实她知道,他完全可以自己化形,那样来去会快很多,可他偏偏不,给出的理由一个是不想让她与敖丙单独相处,一个是懒得与李靖交涉,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他,可姜桃敢打包票,最主要的原因绝对不是以上任何一个。
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既然他不做,就只能她来做。
哪吒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移开手指,指尖轻轻点在她额心。
“放心吧,混天绫会保护你的。”他说道,伴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从这里出去,顺着风的方向一直飞就能到。”
话音才落,姜桃就感觉身体一轻,仿佛是灵魂脱壳一般,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扑腾着翅膀悬在半空中了。
她变成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鸟,毛茸茸胖乎乎,脖子上还有一圈红色。
因为不适应翅膀,她使劲扑腾了几下,还是没稳住身体,嗖地往下坠落,幸好他张开手掌接住了她,才没让她跟地面的石头来个亲密接触。
“可恶,可恶,飞不起来啊——”她啾啾地叫着,声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有种搞笑的扭曲感。
“你能不能把我变得威武点,比如变成老鹰什么的。”她摊开两只脚爪,坐在他掌心中,挥舞着翅膀提出意见。
“桃桃,老鹰可飞不出去哦。”哪吒低下头,笑着看向姜桃。
就算变成了小黄鸟,也依旧可爱得像只桃子,浑身散发着令他燥热的芬芳。
他喉结微滚,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戳了戳,成功让她发出“啾”的一声。
不过变成鸟的桃桃,胆子大了不少,拿尖利的嘴巴啄了他一下。
“你快帮帮我,我飞不起来了——”她焦急地叽喳道,抖落了两根黄色的羽毛。
“慢慢试试,你现在就是一只鸟,肯定能飞起来的。”他不大情愿地收回手指,那种温软的触感顿时消散,“不过法术一个时辰后会失效哦,记得要在那之前落地。”
姜桃摇摇晃晃挪动着两只小爪子,奋力忽扇起双翅,扇着扇着有了感觉,竟真的腾空而起了。
“成功了,成功了。”她雀跃地飞了两圈,停在他眼睛前,一副卖力又努力的样子,“那我出发了,祝我成功吧。”
说罢就直奔孔洞飞去,可体型还是大了些,一头扎进去屁股却被卡住,还是哪吒在后面戳了一把,她才飞出去。
呜呜呜,好尴尬,如果得救了一定先减肥。
她一边勇敢地飞翔在海面上,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道目光,一直遥遥地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哪吒靠在洞口,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柔软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