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大家就明白了——
敢反对江清淮?先掂量掂量自家小辈的前程吧。若是小辈们一个个都混不好,偌大一个家族,那也是要散的!
说江清淮无耻?公报私仇?
你刚当着皇帝面骂一句试试,直接九族消消乐走起。
当然,江清淮不会做这么绝,但大臣们会不会这么想,那很难说了。
总之,江清淮这一句话,即刻让满朝文武噤声,等他再问起“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时,大家又开始纷纷称赞江清淮此举甚好。
一群欺软怕硬的老骨头。
江清淮冷哼一声,留下他们自己开宴会,叫上叶从南和傅羡之去了养心殿。
本来江清淮只想叫叶从南来的,但非要跟着他的姜少瑜灵机一动,强烈要求把傅羡之也叫上,说是自己想跟人家单独谈谈。
虽然不知道姜少瑜和傅羡之有什么好谈的,但江清淮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由着他们去偏殿聊,自己则和叶从南在主殿。
他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给叶从南安排官职:“朕这次开办商会,最终目的却在农户。”
“想来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各地的门阀世家垄断土地,士族靠着不用向朝廷纳税,疯狂吞并土地,导致如今国库空虚,这个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国库一天不可能完全丰盈起来。”
叶从南郑重点头,只说:“陛下有事吩咐便可,从南早已下定决心,要辅佐陛下,做一世明君。”
“朕倒是无所谓,但今天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只是简单的扶持商户,就让这群大臣们如此激动,若是日后真正开始动起他们的土地,只怕收到的阻力会更大。”
“那时候你要面对的,会是大秦所有的士族对你的施压……朕把丑话说在前面,此事不成功,便成仁,你当真想好了?”
叶从南却没回话,而是猛然跪在地上,朝江清淮行三跪九拜之大礼:“纵他千军万马,臣誓死效忠陛下一人。”
江清淮猛然起身,情绪也难免激动:“好,你有这份决心,朕也不会辜负你,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丞相,官至一品,统领六部,你的话便是朕的话,敢有不从者,斩!”
就是RMB都没想到,江清淮会直接给叶从南这么大一官。
虽然江清淮见到叶从南开始就一直念叨要给人家个大官当当,但这不是才第一天吗?怎么就给他当上丞相了?
还统领六部,就是某点的爽文男主,都不敢这样一步到位的啊!
但还是和以前一样,RMB的意见在江清淮这里就是个屁,放过便没了。
何况江清淮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先帝后丞相之位一直空悬,六部多由吏部统领,龚成虽然明面上伪装得很好,但在百官中,确实有足够的话语权。
虽然他作为前朝贵族,在朝廷中到底还会被司马家这种跟随秦昭帝开业的新兴世家、刘家这种的皇亲掣肘,但其实背地里,支持他的人又是最多的。
虽然不知道龚成是怎么做到的。
但江清淮这段日子已经尽可能在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了。
首先是任宏的死,虽然只是意外,但随后给龚成带来的“好处”——身兼礼部、吏部尚书两职,不仅在削弱了龚成的支持者,更激化了其他人对龚成的不满。
尤其在上京几乎所有世家(肯定不是所有,比如傅家,两次都因事耽搁)都被“不明组织”打劫后,偏偏龚成安然无恙后,这份不满会进一步激化。
加上今日,他儿子又当上礼部侍郎,日后定是少不了龚成要忙的。
龚成自顾不暇,江清淮推叶从南上台更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后面这两人怎么斗……
江清淮突然坏笑了一声,弄得正一脸严肃的叶从南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叫了他一声:“陛下?”
江清淮正色起来:“协理六部其实只是挂个名衔,他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都让他们来找我就行,你主要负责去检查……”
他朝叶从南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继而压低声音,交代他:“要趁他们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去,专挑那种他们平常不可能会注意的东西查,把他们搞得越忙越好,知道了吗?”
“陛下这是何意?”叶从南有听没懂,只看江清淮一脸坏笑,更是一头雾水,“把他们搞得自顾不暇,这样有何好处?”
“当然有好处了。”江清淮掐腰道,“要是他们天天闲的没事,肯定就要给朕找事了。”
就看要见他的大臣的号已经拿到下个月这件事就知道,这群大臣们都闲得很,芝麻点小事都要江清淮来决断。真遇上那种大事,又有胆自己偷摸解决,瞒而不报了。
他思考了好久,终于看透官场的本质——太闲。
看龚成这段时间忙着全国入户的事,就基本没怎么来找过江清淮,也没给江清淮找过事吧。
还有刘泽清,以前不是天天金銮殿上表哥长表哥短地叫唤?
现如今忙着军工厂的事情,一连两个月,除了每月定期汇报工作来见江清淮一次,平常哪里找得到人?
就算是汇报工作,那也语速飞快,怎么简单明了怎么来!
以前刘泽清能这样吗?
还是得忙,全都忙起来才好!!!
江清淮正和叶从南举例子,姜少瑜和姜少云拉着傅羡之从偏殿跑出来,一看见江清淮,姜少云便兴奋地指着傅羡之:“小皇叔,小皇叔,让羡之哥哥当我们的夫子好不好?”
“啊?”江清淮蹙起眉,指指旁边的叶从南,“可是朕都决定让从南哥哥当你们的夫子了,怎么能出尔反尔?”
“少云不能要两个夫子吗?”姜少云掐住小腰,没理气也足,“少云在国子监,就有五六个夫子呢。”
“也行。”江清淮朝姜少云笑了笑,又看向叶从南,“说是当夫子,其实也不用给他们上课。”
他又凑近,压低声音同叶从南耳语:“去六部的时候,保不齐有人不听话,你就带上他们两个。”
“姜少瑜板着小脸挺会唬人的,姜少云又总是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你提前跟他们两商量好,肯定比你一个人去来得省事。”
“顺便也让他们实地了解一下各部的运行情况,在职人员这些,实地学习,一举两得。”
他想得实在周全,就连叶从南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考虑得一清二楚,还因此想到了解决措施,又一举两得,也帮着锻炼了世子殿下。
叶从南听得心惊不已,哪怕早知道江清淮是个聪明、仁厚、德行不输历代圣贤的皇帝,此刻还是为他的周全满心钦佩。
他忍不住看着江清淮笑,语气轻飘飘地,像是被迷晕一样:“陛下……”
江清淮以为他有话说,便等着他开口。
但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窃窃私语的三人却是面面相觑。
傅羡之得意洋洋地看向两位小世子,启唇轻声道:“我就说吧。”
姜少瑜却蹙紧眉头,一副不可置信到怀疑人生的模样:“不会的。”
姜少云则更为直接,早说了这孩子总是没个眼力见的,每每语出惊人,今日更是如此。
他直接大叫一声,一把抱住江清淮的腿,哭喊道:“小叔不要对不起大哥哥啊,不要做对不起大哥哥的事情啊!!!”
众人皆是一愣。
江清淮一脸懵逼,回头和正在假装掉小豆豆的姜少云大眼瞪小眼:“什么?”
姜少云吐吐舌头,看一眼叶从南,拔腿就跑回到哥哥身边,才有胆子继续说:“大哥哥和小叔才是……唔……”
不知姜少瑜从哪里找来一块糕点,牢牢堵住了姜少云的嘴。
姜少瑜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叶从南笑了笑,继续看向江清淮:“我们想先和夫子熟悉一下,可以吗?”
对于他们的学业,江清淮其实过问的不多,姜少瑜小家伙颇有主见,想学什么,直接去国子监找祭酒聊过,便都安排上了。
除非祭酒拿不准,才会来过问一下江清淮。
但江清淮多数时候听不懂,还得先问RMB才能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他对姜少瑜小朋友的自律能力非常有信心,听他说要和夫子提前熟悉,也没多想,只摆摆手让他们去。
谁知姜少云先欢呼地一跳老高,弄得江清淮一头雾水。
不过他只当小孩是太喜欢傅羡之,想这家伙热情的性格,会讨小孩喜欢,倒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裴牧那性格似乎就不讨小孩喜欢。
初见时,姜少瑜都被裴牧吓到过。
但这家伙又颇为……额……怎么说呢,每次裴牧下厨做饭,虽然脸上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漠,但身上系着围布,还会不小心沾上面粉,那样子……
简直就是人夫。
担得上一句,铁汉柔情……
江清淮想着想着又把自己逗笑了。
笑过才发现小福子在旁边殷殷地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愣:“大伴怎么不在?”
“大伴受了风,今日又咳嗽起来,担心过了病气给您,这才让奴才来侍奉。”小福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偏殿。
江清淮点点头,又懂了:“你和少瑜、少云关系处的不错啊?”
小福子不好意思红了耳朵:“世子殿下和陛下一样,都很照顾奴才。”
“你想进去和他们一起?”江清淮明白小福子方才那眼神啥意思了,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朕要去睡会,你不用守着。”
小福子立刻如蒙大赦,朝江清淮略一行礼,便转身往偏殿跑去。
姜少瑜正好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忙朝他招手:“快来快来,傅先生拿了最新版的书,我念给你们听。”
“先生呢?”小福子瞧见殿内已无人,不由一愣。
姜少云已经拿好小板凳,准备听哥哥念话本,听见小福子问,便说:“傅先生舍生取义,帮我们支走了叶先生。”
“什么舍生取义。”姜少瑜敲敲他脑袋,“我看傅羡之那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叶从南说。”
姜少云压根不关心:“哥哥念,哥哥念。”
小福子眼睛也亮亮的,催姜少瑜:“殿下您快念吧。”
*
这边叶从南已经和傅羡之出宫来了,宫里不方便聊,直到离宫门远了,傅羡之才来得及问:“陛下在宫外真的已经有情郎了?”
“那人你可见过?长得什么模样?比你还俊不成?”
叶从南下意识回想裴牧的模样,而后泄气一般冷下脸来:“较不出个高下。”
“真有这么好看?”虽然傅羡之本人是探花郎,但他却真心觉得叶从南长得好。
说叶从南是江南十里八乡第一的美男子,全江南人都不会有意见。
哪怕来了上京这繁华地带,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但陛下那情郎居然跟叶从南不相上下……
傅羡之又接着问:“那才情呢?他可有什么一官半职在身?”
叶从南摇摇头,却下意识想起茶馆相见时,陛下远远不过看见个背影,却直直跑上三楼叫住那人,还踮起脚来……同那人说笑。
有无一官半职在身又何妨呢?
陛下那般在意,想要什么不能有。
傅羡之原还嘀嘀咕咕分析着什么优势在你,此刻看叶从南突然神色暗淡,立刻停下话头
他好歹也是见识广泛,几乎一下子便明白:“陛下很喜欢他,对吗?”
叶从南不想说,他朝傅羡之摆了摆手,说:“罢了,今日折腾这么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便要正式入朝为官了。我们读书十载,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是。”傅羡之笑起来,“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些糟心事,何况帝王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还是那句话,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兄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正巧出宫的林珏看见他们两凑到一处,忍不住好奇上前。
这一下却把傅羡之吓一激灵,等看清是林珏,他才松了口气,朝林珏行了一礼:“林将军。”
林珏抱拳回礼,又看向叶从南:“叶公子,我爹听说你三元及第也是高兴得很,特邀你去林府喝一杯呢,咱今个就去?”
“今日怕是不行了。”叶从南朝他笑笑,“明日便要正式为官,哪能前夜买醉,还请将军帮我向老将军致歉,就说我改日一定携礼相去。”
“害。”林珏无所谓道,“这不是还早呢,你不想听我家老头子念叨,咱哥俩聚聚去,这么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人回宅子也无趣不是?”
叶从南看了一眼傅羡之。
傅羡之却摇头:“我还约了人,子尧非要我出了宫去见见他,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林珏朝他点头,看向叶从南,笑道:“茶馆去不?我听说今日那边可热闹。”
叶从南略一叹气,到底还是点头答应。
两人一同往茶馆去,却见茶馆门前摆着摊位,不少人聚在前面,热闹地吵嚷着什么。
林珏好奇地凑到最前,叶从南只得跟上,到了才发觉是个赌盘。
也不知是谁作戏,开了个押注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会和哪位千金小姐定亲的赌局。
这赌盘大概早就开了,到今日这时候,已是最后一轮。
先前几轮几乎写满了诸位世家千金的名字,到如今只剩下两位。
那开盘的人吆喝道:“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压司马小姐是良配的,一赔一百。压我们状元郎已心有所属的,哈哈哈,一赔二啊。”
“和你有关系?”林珏思索片刻,很快明白过来,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怕是昨日没在榜下捉婿的时候逮到你,某位芳心暗许的姑娘出不得这口气,非要做这个赌局。”
“司马小姐……可是司马鹤那刁蛮的妹妹司马云?她喜欢你,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
“云姑娘并不刁蛮,只是性子有几分急切罢了。”叶从南叹了口气,从荷包中掏出一枚银锭,正要放在那“心有所属”的位置,却有一人挤上前来,挡住他的动作。
那人生得高大,周身气质冷厉肃杀,瞧也不瞧一眼旁人,只问那开盘的小厮:“今年的状元郎,是不是叫叶从南?”
第97章
小厮没回过神,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眼前的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大包银子,重重摔在押注司马小姐的位置。
那一声巨响,惊得在场人都安静了几分。
很快有人回神来,调侃裴牧:“出手这样大方,你莫不是司马家派来的?”
裴牧淡淡瞥一眼说话的人,并不应声,似乎除了在这里一掷千金外,对其余事再无心思。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人搭上肩膀。
裴牧冷下眸子,抬手正要给那人一掌,却先听见林珏的声音:“诶,是我啊,别打!!!”
裴牧回头,果真看见林珏一张脸凑得极近,只得无奈朝后退了半步,而后,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站在林珏身边的人——
叶从南。
叶从南显然也注意到了裴牧,此刻冷冷地看着他,对上裴牧目光后,他轻嗤一声,亦从怀中取出一大把银票,扔到桌上:“我要压叶从南心有所属。”
那小厮刚清点完裴牧扔过来的银锭,还没来得及宣读,谁知又来了活儿,只诧异地看着那桌上一把百两银票,怔怔出神:“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不值一提,只写佚名便好。”叶从南回了一句,“这里共有八百两。敢问方才这位公子压了多少啊?”
“啊……”小厮看了一眼那男人,见他也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有些懵:“三百两。”
此话一落,裴牧也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来,扔到桌上:“再补七百两,添足一千两。”
“一千两?”那小厮傻了,这赌盘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刚刚赚一千两呢,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裴牧,“公子,真……真要这样吗?”
图啥啊?
不等裴牧回话,叶从南却先问道:“如今哪桌胜负更大?”
“当然是压司马小姐……”小厮回了话,才反应过来这位方压的是“心有所属”,一时有些尴尬。
叶从南却点点头,看向林珏:“林将军,我此刻身上银钱不足,可能同你借上一些,明日我便去钱庄取来还你。”
林珏还搞不懂状况呢,也没第一时间就借,只是问:“你哪来的八百两啊?”
裴牧也看向叶从南,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叶从南回望着裴牧,不卑不亢:“幸得陛下恩宠。”
裴牧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
林珏则迷迷糊糊啊了一声,又问旁边的裴牧:“你又哪来这么多钱?”
裴牧同样回望着叶从南,声音平静:“清淮给的家用。”
叶从南瞳孔震惊。
“家……家用?”林珏则这词掂量了一下,才勉强明白过来,而后面露难色从身上扒拉,半天翻出一个干瘪的荷包,打开尽数倒在桌上,一眼就看清楚了——
只有五两碎银和几个铜板……
看着这可怜的几两银子,叶从南有些尴尬。
裴牧更是直言不讳:“你不是升官加封,怎么还是如此……贫穷?”
贫穷二字深深刺痛了林珏,他猛然捧住心口,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和心碎的同时,还不忘恶狠狠地望着叶从南和裴牧——
他兢兢业业给皇帝办差,居然比得上这两位赚得多……
早知道爬皇帝龙床赚这么多!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的话!!!
林珏突然转身就走,语气铿锵:“老子也去!”
叶从南一把拉住他,不明所以:“去哪?”
林珏严肃不已:“老子这姿色比起你们两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就我穷成这样!”
他越说越生气:“尤其是你啊,裴远之,你都有家用了,这么多家用啊,也不见你请我喝一杯。”
“今日便请你,去不去?”裴牧瞥了一眼旁边的叶从南,存心找给他找不痛快。
林珏果然面露难色:“我这都跟叶公子先约好了,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叶公子难道讨厌我?”裴牧便看向叶从南,“就这么介意和我同行?”
叶从南脸色黑了下来,半晌,却笑:“裴公子也是人中豪杰,叶某当然乐意之至。”
虚伪。
裴牧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也挂起假兮兮的笑容,他说:“这样甚好,便请诸位去琉璃轩一聚,可好?”
“你还有钱去琉璃轩呢?”林珏看傻子一样看裴牧,“你刚花了一千两出去啊兄弟,你是不是给忘了。”
裴牧耸耸肩:“除了家用,我自己也有些许微薄收入。”
“你咋赚钱啊?”林珏老大不相信,“你不就是天天在家洗碗做羹汤吗?”
裴牧不细说,只问:“去吗?”
“去。”想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林珏满口答应下来,说完还劝叶从南,“我看你们两兴许有点误会,一起吃顿饭,说开就是了。”
“误会?”裴牧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叶从南,“叶公子觉得如何?”
“叶某对你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想来不会再有什么误会。”叶从南冷冷回道。
裴牧便也点头:“你我想的是一件事。”
两人便齐齐朝琉璃轩的方向去,虽远远看去是并肩而行,实则却谁也没让着谁。
林珏落在后面,又捞起自己方才扔在赌桌上的几两银子,末了再瞥几眼叶从南和裴牧贡献的那一堆,艳羡不已地问那小厮:“这赌局是云家那丫头开的不?”
小厮但笑不语。
林珏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叹气去追叶从南和裴牧,这两人也是的,等他一等能死吗?
小厮见几人走远,便开始收拾赌桌上的银两,拎着沉甸甸的银票、银锭进了茶馆,直直往最高层去。
穿过长巷,小厮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进来”,才带着东西进去。
他立在屏风前,听着屏风后的人问:“他真的来了一趟?”
“回主人的话,还压了不少钱呢。”
“就不曾怀疑过什么?”
“脸色阴沉的很,但看起来,怒气全冲着那位叶状元郎去了。”
“为情所困。”屏风后的人轻声笑了起来,“裴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主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小皇帝给叶从南封了宰相,想来某位大人又要焦头烂额起来,去给他们添把火,这上京,也该热闹起来了。”
*
江清淮一觉睡到下午,不免有些恍惚。
殿外只有小太监守着,一见江清淮出来,便惶恐跪下说小福子还在偏殿伺候世子殿下。
江清淮不免诧异:“叶从南和傅羡之还在宫里呢?”
听他们说两位大人早就离宫,江清淮便决定去偏殿看看两个小孩。
谁知才走到门口,先听见里面传来小福子的问话声:“殿下,春梦是为何物?为何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
姜少瑜沉默了片刻,却说:“夜里我单独给你解释。”
江清淮听不下去了,一把推门进去,不敢置信:“你们三个小孩,在这偷偷看黄书?”
果然看见姜少瑜手中捧着书,江清淮一把将那东西抽出来,打开封皮一看,直接气得眼前发黑——
怎么又是《唸蓝颜》!!!
“小皇叔。”姜少瑜不由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小福子更是怕得直接跪倒在地,却又被姜少瑜一把拽了起来,只能低着头站在一边。
姜少云原在桌上趴着睡觉,猛然被哥哥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小皇叔一脸生气,也不明所以叫了一声“小皇叔”。
江清淮冷着脸看向这三人:“没收了。”
说罢转身就走。
姜少云忍不住想去追,却被姜少瑜一把拽住,看哥哥朝自己摇头,姜少云吧唧一下小嘴,想哭:“早说钻被窝的时候再看,哥哥就是不听,讨厌!”
姜少瑜叹气,从旁边拿来糕点堵他的嘴:“这是我的错,我会帮你去找小皇叔要回来,就算要不回来,我再去求先生,好不好?”
姜少云一边费劲嚼嚼嚼,一边听哥哥哄他,等糕点吃完能说话了,自己也并不大气了,只说:“好吧,那少云要去吃饭了。”
他说完自顾自就走,弄得小福子有些不知所措:“小殿下!”
“没事。还有别的小太监伺候他用膳,不用你全程跟着的。”看他神色惶惶,姜少瑜只得继续安慰道,“不会让小皇叔怪你的,别怕。”
小福子唯唯点头,眼圈却开始发红:“殿下,我从小没爹没娘,十岁就进宫来,您和陛下是第一个为我这般着想的人,我不想陛下因为这件事怨恨奴才,我……”
他说着说着竟开始掉起眼泪,弄得姜少瑜还得给他擦,擦完又得哄他,千万保证过不会让江清淮生他的气,小福子才抽抽搭搭地点头认下。
答应了弟弟,又受小福子千万拜托,姜少瑜只好收拾收拾,去找江清淮。
他问过小太监,得知江清淮还在寝宫,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到了地方,连着敲了三次门,都没听见江清淮应,只好自己推开房门。
奈何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姜少瑜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皇叔不会已经出宫了吧……
*
事实上,江清淮确实出宫了,原本要去找裴牧,谁知传送到了琉璃轩,还在门口撞见了大醉伶仃、正被个少年搀扶着的林珏。
他朝林珏摆摆手,林珏便跟见了肥肉的狗一样,巴巴往江清淮身边靠,嘴里还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清淮,陛下…清淮、陛下……”
江清淮锤他一把,没好气道:“喝傻了?裴牧呢?”
“还在里面呢。”林珏整个人几乎靠在少年身上,完全没个正形地朝琉璃轩一指,“这两人都是个千杯不……醉的,倒显得我……”
他又立刻摆摆手:“罢了,不说这泄气话。陛下,您看我如何?”
什么看他如何?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不再跟醉汉扯皮,看向那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的小厮,才发现这人竟是小五。
几个月不见,小五长高不少,看来在林大将军那边过得还挺好的。
他上前将林珏扶到一旁坐下,解救出被压的小五,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大将军让我来找林公子。”小五喘了口气,问,“林公子说,当你的男宠想要什么都可以,真的吗?”
江清淮:“?”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林珏,才蹲下身对小五说:“你想要什么?”
小五思索了片刻,摇头:“不知道。”
江清淮有点无奈:“别听酒鬼乱说话,知道了吗?”
见小五点了头,江清淮又叫来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托他将小五和林珏都送回林府,才起身往琉璃轩中去。
他打算去找裴牧,谁知刚进了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别打架啊,两位公子,别打架!!”
下一秒,折了一半的椅子腿直直朝江清淮这个方向砸来。
江清淮侧身躲开,却被一人猛然揽入怀中。
那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几乎攥得江清淮骨头疼,加上那人身上浓重的酒香,又呛得他鼻子痒。
但他还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念头,只轻拍裴牧的后背,语气无奈:“你轻点。”
裴牧立刻松了力气,却还是抱着他,慢吞吞来一句:“清淮。”
听着好像十分委屈。
江清淮不解地打量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裴牧垂着眸子摇头,看着像醉了一样,半晌,才慢吞吞说:“回家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没意见,带着他往外走,由着他黏着自己。
自然没瞧见身后匆忙追来的叶从南,以及暗自挑眉、对叶从南笑得一脸得意的裴牧。
江清淮带着裴牧回家,裴牧便好像已醒完了酒,神色自若地问江清淮:“吃晚饭了吗?”
见江清淮摇头,他立刻撸起袖子去厨房煮面。
江清淮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动作没有一点停滞,行云流水,一点不像个喝醉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门口站着,看裴牧动作熟练的揉面团,突然忍不住道:“和小孩打交道可真难。”
裴牧揉面的动作一停不停,耳尖却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问:“是姜少瑜和姜少云太淘气?”
“不是。”江清淮叹气,其实原本是想说小五,但提到姜少瑜和姜少云,他也有话要说:“他们老是偷看唸蓝颜,但是我感觉那种东西……”
他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大家都这样开放吗?但是他们两个小孩也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就是话本吗?”裴牧显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一贯是站在江清淮这边的,说完这句立刻就改口,“你不想让他们看,就不许他们看便是。”
“但这也算爱好,哪能就这样磨灭小孩的爱好呢?”江清淮内心还是纠结,其实他先前虽然说不喜欢唸蓝颜,也说要将此书封禁,但到底只是口头说说。
甚至他知道姜少瑜和姜少云在看,也没有直接制止两个小孩。
今晚主要是听见有点……额,有点颜色的东西在,所以才……吓得赶紧冲上去收走了。
但收走之后江清淮看了一眼——
此“春梦”非彼“春梦”,说“那书生醒来,垂眸一看,便红了耳尖”,其实是因为有朵落花飘到那书生昨晚正看的书上,那花是书生和皇帝的定情花一类的存在……
书生由此想起心上人,所以才红了耳尖。
“唉。”江清淮有些烦躁,“这些掉书袋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这点裴牧绝对赞同,认真点头,将面捞起,递到他面前:“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
夜里江清淮在里侧,仍旧是沾床就睡。
裴牧躺在他身旁,又忍不住上前亲他一口,吻轻轻落在嘴角,总算满足了他方才看江清淮吃饭时升腾起的饥渴。
他忍不住笑了笑,把江清淮往怀中揽了揽,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破空声。
裴牧脸色猛然冷下,但还是松开江清淮,披上外衫,提剑朝外走去。
院中,带着面具的白衣人静静站在槐树下,看见裴牧出来,只说:“主人有任务,明晚跟我去一趟。”
“不去。”裴牧拔剑朝他刺去,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那白衣人轻巧闪开,笑得不怀好意:“怎么?还生我的气呢?不就是放蛇咬了一口你的小情郎,人不是还好好躺在你床上呢?”
“居然要杀我!”那白衣人突然冷下声音,一掌拍向裴牧心口,直把他拍出三米远。
裴牧捧着心口急急喘了两下,身上僵直无力,瞬间站不起身,剑也落在地上。
那白衣人则幽幽上前,捡起裴牧落在地上的长剑,剑尖挑起裴牧下巴,冷声道:“若你再敢耽于情欲,坏了主人大事,我可不会轻易……”
她抬剑,在裴牧脸上狠狠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蹲下身细细端详片刻,才道:“可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说罢,白衣人转身飞走。
裴牧一人在院中枯坐,好似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般,由着脸上的鲜血横流整夜。
*
次日,江清淮再醒来,却见裴牧大清早便带上他们之前一起买的面具,不免有些好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带上面具了,是要去哪里玩?”
裴牧轻轻勾唇,坐在江清淮身后,温柔地帮他梳发:“城外枕经寺,往年这个时候,总有不少姑娘公子去求姻缘。”
“清淮今日可能陪我一起?夜里若是赶不回来,我们就在枕经寺住一晚,我约了许久,才约到一间禅院。”
“求姻缘?”江清淮连连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谁,我可不陪着你去求姻缘。”
裴牧闻言却垂下眸子,看着像是害羞,连话都轻飘飘的:“等过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江清淮当然应好,但出发之前,他还得先回宫简单交代一下小福子,顺便带上他的面具好了。
他把打算告诉裴牧,正巧裴牧也说要准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两人吃过早饭,便约好去宫门前见面。
江清淮欢欢喜喜传送回宫,先叫来小福子,谁知姜少瑜也跟着来了。
姜少瑜挡在小福子面前:“小皇叔,您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江清淮下意识笑了笑,压根没想起来昨天被自己没收的唸蓝颜,只看向身后的小福子,“今日朕出趟远门,你让齐时村警戒着些。”
“还有林珏,他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你派个小太监去看看他情况,可别耽误了今天的工作。”
小福子连应声,姜少瑜却拧起眉头:“要和裴牧出远门?”
江清淮嗯了一声:“去求姻缘。”
“求姻缘?”姜少瑜神色古怪地反问了一遍。
江清淮却只交代他:“叶先生的话便是我的话,他让你们做什么,一定好好配合知道吗?”
姜少瑜哦了一声,看他往寝宫走,忙跟上去问:“出远门是多远,什么时候能回来,需不需要让暗卫去保护你啊?”
江清淮正在翻箱倒柜找面具,闻言不由笑出声来,他朝姜少瑜招招手,等小孩到面前就一把将人拽进怀中,好好揉捏了一番他的小脸蛋,才说:“有裴牧在,怕什么?”
姜少瑜哦了一声,朝江清淮摊开手:“我的唸蓝颜,能还给我吗?”
“给你好了。”确定这玩意不是小黄书之后,江清淮还是决定尊重小孩的兴趣爱好,从床板下掏出唸蓝颜还给他,便起身道,“那我走了,说是远门,其实明天早上就回来了,不用太想我。”
姜少瑜抱着书,看起来一点都不会想他的样子,只朝他摆手。
江清淮老大不高兴地狠狠亲一口他的小脸,才转身往宫外走。
*
裴牧安排好马车,在宫门前等他。
他仍旧戴着那面具,靠在马车旁,见江清淮走来,却从身后掏出一朵白莲递给江清淮。
江清淮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家中池塘的白莲。”裴牧解释道,“求姻缘时要献一朵供神明。”
“可我们就一朵啊。”江清淮喜欢坐在小池边看荷花,清楚记得池中白莲只有一朵,正正开在池中央,其余都作陪衬。
“不过还是你的姻缘比较重要。”他说完又改口,笑着看向裴牧,“你现在就把面具戴着,会不会热?”
裴牧摇头说无妨,催他上马车,两人便朝城外去。
第98章
这还是江清淮第一次出城,对路边风景好奇得很。
尤其出了上京,看远处层山叠叠,又隐于云间,心情都好上不少。
虽说在城外,去枕经寺的香客却不少,又多是姑娘家两三结伴,江清淮和裴牧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江清淮却一点不觉尴尬,好奇张望之余,还会和来往的姑娘打招呼,偶尔聊上几句。
他原本还学裴牧戴着面具,没一会便热得摘下来,把面具当扇子一般给自己来风。
裴牧却是忍得住,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摘下的意思。
江清淮问他会不会热,他只说:“还好。”
但大热的太阳在山上挂着,怎么可能还好?
江清淮顺手掏出手帕帮他擦顺着喉结滑下来的汗水,指着面前成三成五的姑娘们问他:“是不是里面有你心上人,怕给人认出来?”
裴牧看也不看那些姑娘,只摇头说不是。
江清淮却不信,既然不是怕被心上人瞧见,为何死戴着那面具不肯摘?
不过他也没催裴牧,给自己扇风之余还不忘兄弟,时不时凑上去帮裴牧扇扇。
没一会便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来:“两位公子,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江清淮纳罕地看着那姑娘,“我们站这么近,肯定一起来的啊。”
那姑娘便咯咯笑出声,摆着手自己跑了。
江清淮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裴牧,见裴牧只看着自己笑,只好耸耸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枕经寺在远山上,进了偏门便见一棵十人环抱的古树,枝繁叶茂,其上挂满红绸,此刻正迎风飘飘。
“这是来还愿的香客们上去挂的。”裴牧突然来了一句,“若我能得偿所愿,清淮还能陪我再来一趟吗?”
“得偿所愿后还让我陪你?”江清淮忍俊不禁,“当然要拉着心上人来。”
裴牧却一时愣怔,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低下头,便将此事揭过,拉着江清淮往正殿去。
先去小和尚那边领香,一人三支。
江清淮站在裴牧身后,看他用左手郑重接过香,轮到自己却摇了摇头——
他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裴牧去烧香,江清淮则在外面转悠,看不远处几个姑娘凑到一起,指着树上的黑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也忍不住上去凑热闹。
她们正讨论这鸟儿是乌鸦还是喜鹊。
姑娘们看他生得漂亮,周身气质又清冷,还当他是带发修行的小和尚,下意识便问他:“居士,这树上的鸟儿可是喜鹊?”
江清淮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哪里认得什么鸟,周身漆黑的鸟,除了乌鸦还有啥?
不过有RMB在,江清淮没一会明白了,他轻咳一声:“这鸟儿虽然周身漆黑,但体型比起乌鸦小很多,不似乌鸦扇形短尾,可见是只另类的喜鹊。”
“这喜鹊长得好丑。”立刻有姑娘抱怨道。
但另一姑娘笑着打断她:“好歹知道不是乌鸦,鹊儿都是报喜的,丑些又如何?今日我们来求姻缘,肯定都能得偿所愿。”
“居士,您说是不是?”
江清淮这才听出她们认错了人,忙摇头:“我也只是个香客。”
“这样才好呢。”姑娘们立刻笑起来,“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平白入了佛门,不知多少姑娘要难过呢。”
但姑娘们对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调侃过江清淮,就有人问起荷包如何送出去的问题。
江清淮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什么荷包?什么怎么送?”
“这位公子,你当真来求姻缘?连求缘后要把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事都不知道?”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啊。”
“荷花你可带了?”有个姑娘看他两手空空,又忍不住问,“上过香后,要将荷花瓣、荷花籽一并放入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江清淮挠挠头:“我不求姻缘,陪兄弟来的。他倒是带了荷花。至于荷包的事……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我听说还会有人在荷包内侧缝上心上人的名字,你们都缝上了吗?”又有姑娘忍不住问。
她们又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融入不进去,只好又去旁边溜达。
绕了一圈再回来时,就看见裴牧正和小和尚说着话,看见江清淮过来,裴牧便说:“清淮,你随这位僧人先去禅院,我要去见一下方丈。”
“你还认得方丈?”江清淮不免诧异。但转念又想,裴牧既然认识方丈,想来肯定知道什么荷包的事,于是只点点头,说,“我在禅院等你吧。”
裴牧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才慢吞吞去找主持。
枕经寺的主持枕余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但过分年轻,甚至英俊的外表,并没有影响这位在其他僧人心中的神圣地点,裴牧到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穷苦可怜的女人祈福。
门没有关,裴牧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框边,看着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女人跪在方丈面前,用长满老茧的手规矩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您宽恕,求您宽恕……”
枕余一只手盘着佛珠,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那女人眉心。
女子便哀嚎一声,痛哭流涕起来,裴牧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有些烦闷地挪开了眼睛。
片刻后,那女子停下哭泣,深深朝枕余磕了个响头,而后起身,沉默地离开。
裴牧上前,将一玉瓶扔到枕余面前:“给你的。”
枕余抬手接住,匆忙打开那瓶塞,深深嗅了一口,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看向裴牧:“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裴牧并不回话,而是关上门,摘下面具,问:“去伤疤的药,还有吗?”
枕余细细打量那道几乎横亘半张脸的伤疤,看着外翻的皮肉因为长时间的携带面具已经开始腐烂,不由冷笑一声。
他起身去后面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说:“听说你有了心上人,看来此话不假啊。”
裴牧敲了敲了桌子,催促他快点。
枕玉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这肉都开始发烂了,得下猛药。”
“八腿大虫,放到伤口上,能帮你吃掉腐烂的肉,其唾液不仅有助于伤口恢复,还能养护皮肤。不过会很疼,很痒,宛如……”
“就这个吧。”裴牧抢走那一瓶,又问,“几天?”
“一晚上就能好全,到时候记得给我送回来。”枕玉竹还有点依依不舍,“这玩意可贵,养一只耗资千两不止呢。”
“看来你赚了不少香火钱。”
“这世上的人无助时,除了乞求神佛,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挨得住寂寞,受得了百毒侵蚀、百虫撕咬,当得了天下第一。”
“什么天下第一。”裴牧冷冷看着他,“我若是天下第一,早该杀了你才对。”
“管我什么事啊?”枕玉竹无辜地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牧,“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裴牧不再理他,转身朝外去。
枕玉竹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
裴牧回来时,江清淮经随寺中人一起吃过斋饭。
一顿饭吃得清汤寡水,搞得江清淮苦不堪言,一见裴牧就忍不住上去撒娇:“好裴牧,我们回家添点油水的东西吃吃吧,方才那糠咽菜差点没给我吃吐了。”
但刚说完,就发觉裴牧还带着那面具,不免纳闷:“现在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他抬手想帮裴牧摘下,却被裴牧一把抓住手腕。
裴牧的手心很热,手指却格外凉,他的力气不大,不过是轻轻一握,却还是让江清淮一愣:“怎么了?”
“清淮……”裴牧开口,嗓音发紧,又有些沙哑,若不是江清淮离他很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叫自己。
“怎么了?”江清淮无意识偏了偏头,感觉裴牧这样子有点奇怪。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裴牧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你不要打断我,一定认认真真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好。”
江清淮厉声拒绝。
裴牧便猛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淮,一副没想到江清淮会拒绝自己的震惊、失落模样。
江清淮却趁这功夫,一把扯开了他的面具,果不其然看见其下狰狞可怕的伤口。
那伤从眼框位置直直划过鼻梁,又延到另一边脸上,鼻梁处的皮肉外翻,甚至露出一点森然白骨。
而最可怕的是,裴牧却管也不管,只掩耳盗铃一般拿面具遮上,捂了整整一日,外翻的皮肉开始发烂,某处甚至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绿色……
江清淮震惊地看着裴牧,双手不可控地开始颤抖,握不住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裴牧瞳孔剧缩,立刻别开脸去,用手将伤口严严实实盖住。
他声音细弱,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别看我……很丑……”
“很丑?”江清淮几乎无法呼吸,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又瞒着我……”
耳边随即传来RMB滴滴滴的警告声,“宿主,宿主,控制一下情绪啊。”
江清淮几乎要吼出的话在喉间滚了滚,又立刻咽了回去,他强制自己停了一会,才接着问:“你就这样放不下过去,非要拿自己的命,拿……”
“我放得下。”裴牧却突然道,“我放得下。”
他下意识握紧袖口的荷包,不再遮掩脸上丑陋的伤疤,一步步朝江清淮走去:“若我说我放得下。”
“江清淮,你会跟我走吗?”
江清淮一下没了底气,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他嗫嚅着嘴唇:“你知道的,我……”
他没办法跟裴牧走啊。
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这次几乎都不用开口,裴牧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再妥协,再不想心疼、体谅他的清淮,非要逼着江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哪怕他知道,这个选择极大概率不会是他。
可他能做的都做的。
他在佛前苦苦忏悔,说自己愿意放下一切,哪怕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哪怕含恨九泉的爹娘恨他入骨,一切业障他担着,他来付……
只求……
求清淮……
裴牧看着江清淮,几乎失了神。
江清淮自然也看懂了裴牧的意思——
裴牧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走,还是不走。
如果他的答案仍旧是拒绝,江清淮完全明白,裴牧会离开他。
“你要去哪里?”江清淮突然问。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裴牧眸光一闪,忍不住朝江清淮靠近,但步子还没迈出,他却已经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拒绝——
“我想留在上京,就留在这,不行吗?”
裴牧僵在原地,慢慢收回向他靠近的动作:“那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劝我放下过去的呢?江清淮。”
我做出了割舍,可你呢?
只是让我一昧迁就。
江清淮读懂他的意思,几乎是呼吸一滞,脑子瞬间乱作一团:“我只是心疼你,不想看你……”
他只是希望裴牧好啊,他做错了吗?
也许他是做错了,没人稀罕他的爱。
没有人……哪怕是裴牧,哪怕他们同样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裴牧同样不稀罕……
江清淮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而后错开裴牧,转身往外冲去。
“清淮!”裴牧焦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江清淮却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并对RMB说:“传送,我要回养心殿,到一个裴牧找不到我的地方。”
下一秒,江清淮来到养心殿,刚喘了一口气,便听见屋外传来姜少瑜焦急的声音:“小皇叔现在不在宫中,劳烦林将军即刻组织人马去救火,还有放火之人,一定要抓住!”
“什么事?”江清淮迅速调整好神色,冲出寝宫,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正殿外,林珏跪在地上,被熏得满身是灰。
姜少瑜身上倒是干净,只是穿着一身里衣,神色焦急不已。
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愣,但林珏很快反应过来,语速飞快地禀告道:“回禀陛下,钱家大火,火势虽然已经基本控制,但钱夫人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江清淮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掉过去,还是身旁小福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加上RMB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才好险没晕过去。
他站直身子,只说:“查!动员所有将士,到底是谁放火绑架,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
江清淮冲出禅院,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裴牧发了疯一样将整间寺庙翻了个底朝天,竟也没有找到。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又或者根本没有存在过……
裴牧又带回了面具,在寻找江清淮的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为方才的任性感到懊恼。
为何突然便情绪上头,非要让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选择呢?
他明明知道,清淮的第一选择绝对不会是他。
何况今晚也不是个好时机。
脸上横亘那么长一道伤疤,明显是吓到清淮了。
谁会乐意余生和他这样一个丑八怪待在一起?
何况他原本也只是计划……
裴牧看向手中始终攥着的荷包,同样自嘲地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打算把荷包送给清淮,在说一句,喜欢你。
明明只是这样就够了。
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渴求更多呢?
明明只要复仇,只要复仇就能了无牵挂地去死,为什么会渴求得到清淮的爱?
明明只要和清淮保持这样的现状就好,为什么又忍不住让关系更进一步?
明明更进一步也无需离开上京,又为何忍不住要让清淮和他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你也真敢想啊,裴远之。
裴牧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狠狠打到脸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具,狼头狠狠砸到手上,砸得手心瞬间红肿起来。
连带着面具也跟着四分五裂,摔碎成了两半,落在昏暗地上,隐在草丛间,融于黑暗中。
“你就是裴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挑衅的笑声,“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裴牧回头,只见一群黑衣人三三两两站在林间,各各都戴着面罩,看着来者不善。
“你们是谁的人?”裴牧下意识朝腰间摸去,摸空后才反应过来寺庙不许佩剑。
“呵呵。”领头的黑衣人讥笑两声,突然抬手对准裴牧,而后一把袖箭破空而来,直直朝裴牧去。
裴牧侧身躲开,其余黑衣人却也接连放起冷箭,他们人多势众,加上天色昏暗,裴牧又心神不宁,一时不察,大臂挨了一箭。
“朝他腿上打。”那黑衣人冷声吩咐,“此人轻功了得,可不能轻易让他跑了。”
裴牧眸子一冷,转身要跑,后面的黑衣人却冷不丁来了一句:“你的小情郎,还想不想要了?”
裴牧不由一愣,恶狠狠回头看向那群黑衣人:“你们把清淮怎么了!”
那领头的只冷笑,快步来到裴牧面前,细细打量了一遍他脸上的伤疤,好似在确认什么一般,而后才道:“让我挑断你的脚筋,我就告诉你他在哪,好不好?”
“你放心,只一条腿。”
他刚说罢,身后便有黑衣人直直朝裴牧脚踝处射了一箭,那箭速度极快,瞄得又准,直接戳穿了裴牧的脚踝。
鲜血汩汩而出,打湿一片草丛。
裴牧却没摔在地上,仿佛身上的伤根本不存在,他一把揪起那黑衣人的领子,恶声问道:“他在哪!”
“在上京城呢。”
那黑衣人呵呵笑起来:“我们想跟你玩个游戏,长夜漫漫,还有得玩呢。”
第99章
半个时辰后,裴牧换上一身黑衣,站在上京城门外,冷冷看着那群人:“只要我活过今晚,清淮就不会有事?”
“先活下去再说吧,满城士兵出动搜查可疑人员呢。”那黑衣人推了一把裴牧,笑得不怀好意,“记住了,见到他们只能跑,若你敢说些别的,小心你情郎的小命。”
“诺,送你个情郎的帕子,聊以□□。”那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墨色手帕,扔给裴牧,“他可是宝贝得很,随身带着呢。”
裴牧一摸就知道这是他给清淮的帕子,说来这帕子历史久远,还是杀了钟山那晚,他拿来给清淮遮眼睛用的。
此刻清淮生死未卜,他也自身难保,这群黑衣人的目的、来处更是无从得知,如此危急存亡之时,裴牧的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他想,遮眼睛这事倒一点不像他会做的。
但此刻,左想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何要这样做。
裴牧望着那手帕出神良久,那黑衣人先不耐烦起来,猛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倒在地上,才笑:“且给我看看你和你爹,到底谁更有本事些?”
裴牧摔在地上,扯得脚踝伤口又撕裂,鲜血流得越发汹涌起来。
冷不丁听见那黑衣人提起他爹,裴牧不可置信回过头去,声音沙哑无比:“你说什么?”
“你爹,裴大将军。”早知道他会感兴趣,那黑衣人冷冷笑了一声,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牧,“当年就是在这上京城中,也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吧,为了救你娘,被当做猎物,万箭穿心而死。”
“你在说什么?父兄死战于沙场。”裴牧撑着身子站起来,挥拳向那黑衣人抡去,“找死!”
黑衣人却轻巧躲开,反一脚又将裴牧踹倒,足足踹出三米多远,看着他身子砸向一旁的墙上,又重重摔下,才慢吞吞笑了一声:“他没死在战场,姜家大军还未破关时,他便马不停蹄回了上京,想带你娘离开,说什么天涯之大,自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你们裴家倒是一贯出情种,可惜那时的上京城,早已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就连你,裴远之,你当你为何能活到今日,不过是我家大人怜惜你贱命一条,这才容忍你在他眼皮底下呆这么长时间。”
“首领,没必要跟他说这么多。”另有一人突然打断那黑衣人的话,又压低声音提醒道,“城防兵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黑衣人放眼看去,果然看见一队兵马,立刻愉悦地看向裴牧:“但愿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能比你那废物爹好用些,我们走。”
他话音一落,几十个黑衣人便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裴牧还躺在地上,因方才挨了一脚,此刻嘴角竟也带了鲜血。
但他只是无所谓地拿袖子一把抹干,目光冷冷地在那群黑衣人方才在过的地方落了片刻,又立刻强撑着身子起身,踉跄往小巷深处去。
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得活下去。
*
江清淮亲自去了钱宅,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只剩下被烧得了无长物的废墟,夜风轻轻一吹,灰烬便开始打转,热情地扑到脸上,呛得江清淮咳嗽不止,眼圈发红。
他留在这里无甚大用,只能去找将钱家父子,尽可能安慰一二。
钱父受伤不重,情绪却十分不稳定。
钱子尧更是缩在一个牛皮毯中,一个劲地打哆嗦。
看见江清淮到来,他眼前猛然放光,只朝前扑来,一把跪在江清淮面前:“陛下,求您为母亲,为钱家上上下下几十号家仆们做主啊!”
江清淮扶他起身,看见他手背上烧得几无完肤,立刻从系统商店买了上好的烧伤药,捧起他的手帮他上药。
钱子尧疼得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眼圈发红:“陛下,火是从书房开始的,那贼人一定是看商会将成,不得已才出了这样一个下贱无耻的……”
“朕知道。”江清淮借着烛火帮他上药,心却乱作一团,“朕已经动员所有人去找了,一定能救回你母亲。只要查到背后行凶之人,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陛下。”钱父也跟着跪下,他长得和钱子尧很像,不过身形更壮些,平日总是和和气气,今晚却被火熏黑了整张脸。他脸色严肃,身子却也在无意识发抖,“草民一家幸得陛下垂怜,今晚之事,草民其实有听到一些东西。”
他猛然朝江清淮磕了个头:“求陛下向臣保证,这背后之人不论是谁,陛下都一定会严惩不贷,还我们钱家一个公道否?”
江清淮的脸色凝重:“当然。”
“他们抓走内人时,草民也在场,奈何一人难敌众手,只拼了命和其中一位黑衣人拉扯,趁他不备,在他身上摸到了这个。”钱父递给江清淮一个腰牌。
那上面,赫然写着“龚”字。
江清淮看得不由一惊,当下便唤来林珏:“拿着朕的腰牌去搜龚成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给朕搜干净了,一旦发现左夫人踪迹,不必审理,直接送龚成去大理寺!”
林珏心下一惊,看向钱父手中的腰牌,更是不可置信。
但江清淮脸色极差,林珏当下不敢犹豫,领命即刻去办。
等到后半夜,林珏终于带回来好消息,确定在龚成府上找到了左夫人,好在夫人毫发无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至于龚成,此刻已经扭送大理寺,龚府其余家眷、丫鬟、小厮等,一概禁足于府中。
江清淮听完林珏的汇报,才稍微松下口气,他问:“龚成可有说什么?”
“龚大人看起来一头雾水,臣带人拿下他后,他一个劲儿喊着冤枉。”
其实林珏也有点惊讶,虽然他对朝中的文臣一贯的看不起,但对龚成又有点不一样。
一来,龚成和他们林家同是前朝之臣,于情,便亲近一份。
二来,他们在北疆时,龚成其实也多有帮衬,甚至几经为他们斡旋,亲力亲为。
三来,便是他抓左夫人,能有什么好处?还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正正被钱父拿了把柄?
但这话林珏却不敢说,一来不说江清淮信不信,二来,总不能是人家钱家自导自演来的吧?
他只是客观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江清淮果真没什么表示,只是冷笑:“让钟单仁不必畏手畏脚,明天一早,朕就要知道真相。”
林珏又领命离开,江清淮则前去看望了一下左夫人,比起被熏得发黑发焦的钱家父子两,左夫人竟还算得上体面,看见江清淮过来,她只是一脸悲痛地行礼:“草民不才,家中失火,刚草拟的商会名单、政策方案等等,一概被毁……求陛下责罚。”
“这事不怪你。”江清淮倒是无所谓。
“这些朕都记得。”RMB那边早就存档过。
他上前扶起左夫人:“抽时间朕让小太监们再合着写新的就是,不过三两日功夫而已,夫人的安危才是最大。”
“陛下……都记得?”左明兰不由诧异,“可那些资料,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抵得上藏书三十本了……陛下不过才看过一次……”
“咳咳。”江清淮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过目不忘,小意思。”
左明兰怔愣在原地,而后眼前一亮,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大秦得此明君,是我等之大幸。”
钱父立刻也跟着跪下,连带着拉上儿子一起,跟着吆喝。
他们家喊一声倒无妨,难就难在守在一旁的士兵,听见这架势,竟也跟着吹起江清淮的马屁来,几乎几百号人齐齐下跪,歌颂起江清淮的“丰功伟绩”,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
他强忍着尴尬熬过这一段,都不想再跟钱家人客套,脚趾抓地跑回养心殿去了。
回了养心殿,又和姜少瑜、姜少云好一通解释,说过是龚成干的,姜少瑜只是点点头,并无更多表示。
但紧接着他问:“你不是和裴牧出城了?怎么你突然回来了?他呢,回家了吗?”
江清淮身子一僵,想起自己和裴牧吵了一架,心乱七八糟地又开始跳。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要去睡觉,到了寝殿,却忍不住哀嚎一声:“RMB,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RMB围观了全程,却很无语,“要我说,你发现人家受伤了,买点药哄哄人家得了。”
“为什么每次都搞得要死要活的,我当时还专门提醒你控制情绪,结果这就是你控制情绪之后的结果吗?”
江清淮沉默下来,半晌,他问:“系统商店有药吗?能治好吗?会有副作用吗?”
“有。”RMB没好气应了一声,“不是系统商店的,很贵,五万积分,我从别的位面给你搞来的,不光脸上的伤,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也管用,要吗?”
“要。”江清淮弱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以前不还说我没同情心?我们系统可是很良心的。”RMB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又说,“扣了五万积分之后只剩三百了,以后你就给我RMB当牛做马吧。”
江清淮不由乐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立刻开始惆怅:“可是我没头没脑地跑了,裴牧肯定也很生气啊,我把药给他,万一他一生气,给摔了,说不要我的臭东西……”
“你脑补什么呢?觉得丢人就直说。”RMB更无语,语气听着像是翻了个白眼,“你穿上夜行服就行了,赶紧麻溜的快点去!!!”
听它提到夜行服,江清淮也觉豁然开朗,立刻跑去换衣服,本来把药放在身上,但莫名觉得不放心,又专门叫出来RMB要求放进系统背包。
RMB无语到几乎骂骂咧咧,一边帮江清淮收药,一边嘟囔江清淮:“要我说,你就上去撒个娇,喊两声好哥哥,再把药掏出来给裴牧,包没事的。”
江清淮却不觉得裴牧是那样的人,随便撒撒娇就没事?裴牧哪能那么没底线。
所以他理也不理RMB,只点击传送。
眼前一片黑暗后,先传来的却是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气味。
像雨后被闷了三日的潮被单,无论怎么洗都不会干净的腐臭气味,直冲天灵盖,逼得江清淮狠狠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紧紧蹙着眉头打量四周,正寻思到底是什么东西发臭了,却先看见了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已经不怎么像人的人。
那人的头发被污血弄得黏糊糊一团,披散在前,盖住整张脸来。
他拄着拐杖,其中一只脚以一种极其别扭的角度扭向一旁,像极了电影里典型的丧尸形象,正一瘸一拐地朝江清淮所在的位置走来。
月光在他身后,将他影子拉得极长极长,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所过之处,鲜血淋漓一地。
但注意到面前的江清淮,那人猛然停下脚步,而后身子急转,竟是一副逃跑的架势。
但他脚伤到这种地步,自然也跑不快,江清淮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
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所为。
要说他在想什么,其实是想到龚成,下意识觉得这个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黑衣人一定和龚成脱不了干系。
但等他将人扑倒,看见那人的黏成一团的长发因惯性被掀起,露出一张横亘整张脸的伤口。
只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完全。
“裴……”江清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裴牧?”
这怎么可能是裴牧呢?
他不过只是离开短短几个时辰,才几个时辰,裴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心下虽然不可置信,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眼泪争相夺眶而出,大珠的泪滴好巧不巧打在裴牧的伤口上。
裴牧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只是冷冷地看着江清淮:“你是谁?”
他的嗓音沙哑难听,喉结处有一道划伤。
他认不出江清淮。
江清淮意识到这一点,慌忙扯下面罩。
他胡乱摸了一把眼泪,连带着尘土和裴牧身上的血,弄得他眼眶更红,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
“怎么会这样……”江清淮根本无暇顾忌,他慌张从裴牧身上爬起来,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我该怎么办?”他哭喘着问裴牧,问完又去问RMB,“药,有没有药……我要救他啊……”
“清淮……你没事……”裴牧终于认出他来,面上却并无惊喜,反而呈现出一种焦躁的慌乱,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语速加快,“你快走,离我远点。”
他想站起身,奈何方才那一摔好像已经用光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
裴牧如一条死鱼一般挣扎了两秒,却先吐出一口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看傻了,慌张地打开系统界面想要买些救他的药,却绝望地发现……
只有三百积分。
他只有三百积分了。
“RMB,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狗都行。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清淮。”不等RMB回话,裴牧却先开口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在叫江清淮,“清淮,你听话,快走,走,好不好?”
“你想让我去哪啊?”江清淮欲哭无泪,想死死抱住裴牧,但他身上几乎大大小小全是伤……
正此刻,RMB的声音传来:“宿主,我已经在向主系统申请……嘶……你保持情绪稳定,很快……嘶……稳定……”
“稳定……稳定。”江清淮下意识跟着RMB的话喃喃出声,“情绪稳定,我……唔……”
江清淮猛然瞪大了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自胸口传来,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仿佛天塌下来的,真实到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
好疼……
江清淮垂眸,看见他的胸口处露出一个银色箭头,正在月光下闪着森然冷光。
他好像被箭捅了个对穿?
江清淮甚至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裴牧。
“清淮!”裴牧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再度剧烈挣扎起来,这次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还真的坐起身来,但不等他推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朝他笑了笑。
他笑起来,却有一道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流下。
但江清淮赤红着眼睛,直直将那箭从背后拔了出来,稍蹙了蹙眉后,又立刻将箭扔到一旁。
他心下知道不能再等,只弯腰将裴牧抱起,嘴角却淌出更多血。
但对上裴牧惊恐到几近绝望的目光,他却还在笑:“有点疼,但死不了。”
他穿着夜行服,区区致命伤,死不了!
疼痛更是让他冷静不少,此刻他目标明确地抱着裴牧往小胡同中跑,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地呼叫RMB:“走,去最近的医馆!”
“宿主,停下!”
“清淮,趴下!”
RMB的声音却很惊恐,又几乎和裴牧的声音一齐响起。
而他们话音刚落,又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痛,却再一次出现在江清淮身上,千倍……百倍……
江清淮腿上顿时一软,猛然跪倒在地,裴牧也连带着摔飞出去。
他下意识想开口叫裴牧,却有一柄长箭紧着穿喉而过,一口鲜血堵住喉腔,立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喉咙好像在漏风,嘴里却甜丝丝的,像含着糖……
江清淮看见裴牧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他的脸上被泪水糊作一团,哭得好生绝望。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裴牧哭,他下意识朝裴牧伸出手,想说对不起,身子却又因继而射来的长箭惯性外前倾倒……
将将倒地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将RMB骂了八百遍——
“他娘的RMB,就没提前考虑过万箭穿心……这种情况吗?”
第100章
江清淮睡了很久。
久到他都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安逸地一直睡下去。
但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吵得人头疼不已。
他蹙起眉头,骂骂咧咧:“闭嘴!”
电流声却愈发嚣张,又断断续续响了好久,而后传来RMB的声音:“宿主……”
江清淮没好气嗯了一声:“干嘛?”
“宿主,你死得好惨啊!”RMB嚎啕大哭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挨多少箭,光心脏位置就有三柄,还有喉咙,喉咙还被刺穿了,那么长的箭,好可怕啊……”
听着它的哭声,江清淮慢慢回过神来:“照你这么说,我死了?裴牧呢?他有没有事?”
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根本没有裴牧。
“裴牧在哪?”江清淮心慌起来。
“他没死,你也没死……”RMB继续哭嚎,“人被刀就会死,何况你还被刀了那么多次,呜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积分才把你们两个救回来吗?”
“足足一千万积分,一千万积分啊,我RMB打工一百年才攒这点积分,直接全用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你以后真得给我做牛做马了!听见没有,江清淮!!!!”
听见它说裴牧没事,江清淮这才完全松了口气:“谢谢你。”
他没由来的温柔,让RMB有些不知所措,叫嚷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不客气……”
“那我们这是在哪里?”江清淮继续柔声问他,“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在家。”RMB轻声道,“医生是我从别的位面重金请来的,治你和裴牧两个人,要一千万积分!!!”
“真的辛苦你了,RMB。”江清淮放软声音,“你真是我最贴心、最可靠、最得力的系统。”
“哎呀……”RMB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宿主你突然这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那你能告诉我,裴牧在哪里吗?”江清淮继续柔声问。
“那天晚上你被打成刺猬,裴牧却不死心,背着你去找医馆,他强行调用轻功,好险才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在隔壁房间昏迷。”
“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死死抱着你,你身上的箭戳他肉里都不撒手……还费了神医老大劲儿呢。”
江清淮听罢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那你说的神医去哪里了?”
“给你们治好,就回去了呗。”RMB又交代道,“你先别急着去看裴牧,有件事我们得事先说好。”
“你身上的伤一下子全治好了,但裴牧不是,他是这个世界的人,伤好得太快肯定会起疑心,保险起见还是放慢治疗进度。”
“但你身上的伤一下好了,也会让他起疑心,所以,你一会见到他,不要承认昨晚发生的事情,就说你压根没受过伤,知道了吗?”
“行。”江清淮满口答应,鞋都顾不上穿,就往隔壁房间跑,但是到了门口,却又有些不敢进去。
他现在突然想起昨晚看到裴牧的样子,又不确定地问RMB:“他真的没事,对吗?”
不等RMB回话,里面却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扑通一声巨响,又将江清淮的心猛地高高吊起。
“裴牧!”
江清淮冲进屋中,果不其然看见裴牧摔在地上,他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卡着一根木棍固定,因而行动不便,只能直着胳膊在地上匍匐。
他正撑着身子往门口爬,听见江清淮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清淮……”
他看着眼前几乎完好无损的江清淮,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上前将他扶起,看他胸前又渗出一团血来,眼眶立刻红起来:“我在这,我在这。”
裴牧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又立刻缩回,仍旧不可置信,但很快,他便笑了笑,轻声道:“太好了,是梦吧……”
江清淮的心被猛猛刺了一下,鼻头酸涩难耐,他侧开脸,躲了一下裴牧的目光,问:“你昨晚昏倒在家门口,满身是血,发生了什么,裴牧?是谁要害你?”
裴牧愣了愣,而后摇摇头,他自己坐起身子,似乎立刻下定了什么决心,于是说:“清淮,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江清淮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裴牧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再见到我?”江清淮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裴牧:“我昨晚是情绪太激动了,才会不管不顾地跑掉,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气,别赶我走,好不好?”
“那你会跟我走吗?”裴牧冷声问他。
江清淮又是一愣,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你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要好好将养,我们现在能走能走到哪里?”
“会跟我走吗?”
“裴牧……”江清淮哀求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行吗?”
裴牧别过头,仍旧还是那一句:“你走吧。”
江清淮却没有动,他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一样。
好半晌,他问:“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面条可以吗?”
“江清淮。”裴牧冷下声音,“算我求你了,你别再纠缠我了,行不行?”
“你回宫守着你的姜少瑜和姜少云,日后我们两人,桥是桥……”
江清淮用手抵住他的嘴唇,不许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含着笑,轻轻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连累我?所以只能推开我?”
“裴远之,这招对我没用。”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裴牧脸上的伤口,看着裴牧立刻便朝后缩着躲开,又是一声轻笑,“不管你稀不稀罕,需不需要,我江清淮这辈子缠定你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死了我不活着,我活着你就不能死。”
“清淮。”裴牧却仍旧摇头,甚至带着几分无奈,“这招对我没用的。”
放狠话的江清淮和露着爪子只会喵喵叫的小猫根本无甚差别。
裴牧无意识的联想,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江清淮却勃然大怒,恨不得给裴牧一巴掌解解气才好。
但抬起手,看他脸上的伤,又舍得不了一点。
他泄气地放下手,一把抱住裴牧,在他怀中蹭了蹭,只能撒娇:“裴牧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裴牧身子一僵。
语气瞬间不自然起来:“你别这样……”
江清淮听出有效,继续蹭蹭:“是你说叫过了兄长,日后兄长便护着我的,兄长,你不要我了吗?”
“清淮……”
江清淮心下得意起来:“深宫冷寒,没有兄长陪着,我日后可怎么……”
“江清淮!”裴牧厉声打断,不料自己却咳嗽起来,直咳出一手的血。
吓得江清淮着急忙慌摸手帕,摸了半天却没摸到,还是裴牧自己从一旁拿了毛巾,自己擦干了血迹。
“裴……”江清淮张张嘴,继续可怜巴巴。
“好了。”裴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你不生我气了!”江清淮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中夸赞RMB,“你这法子倒还真管用。”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
“我扶你去床上。”江清淮连忙道,“你这段时间必须卧床养病,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劳烦清淮了。”裴牧别扭说了一句,心下又是一声叹息。
“脸上的伤也不用担心,我去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保管你和以前一模一样。”江清淮将他扶到床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你现在能跟我说说昨晚是谁伤你吗?”
裴牧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大概有一个想法。”
“什么?”江清淮自然上手,帮裴牧脱衣服,顺便问,“说来听听。”
裴牧却抓住了江清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清淮,这种事情我自己……”
“行了你甭跟我客气。”江清淮推开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说。
却先见一个带血的荷包掉了出来。
他纳罕地看了一眼,捡起后才想起这可能是裴牧要送给心上人的,不免愧疚起来。
他要是不跟裴牧吵架,早听RMB的撒撒娇,哪来这么多事……
裴牧却猛然红了耳朵,尤其看他拿着那荷包仔细端详,脸热得呼吸都不顺畅,他不自然地尝试转移话题:“可能是龚成。”
江清淮的动作一顿,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他。
“清淮?”裴牧看他动作停下,抓住他的手,“这个脏了,还是扔掉算了。”
“不。”江清淮回神,“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哪能扔了!”
他这么说,好像知道裴牧是要送谁一般,裴牧不由一愣。
江清淮却拍拍胸脯,义正言辞地保证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和心上人吹了的。”
他想的是,不管裴牧喜欢哪家姑娘,他好歹是皇帝,赐个婚、牵个线这种事难道还做不到吗?
裴牧却摇头,神色落寞:“我现在这么丑,他不会看上我的。”
“不会的。”江清淮一把抓住裴牧的手,一字一顿,认认真真,“药很好用,一定不会留疤的!你相信我!”
看裴牧神色暗淡,江清淮甚至有点口不择言:“她若是嫌弃你,我……我大不了再赔你个媳妇!”
“赔?”
裴牧不懂,眸中却带了几分忍俊不禁:“你怎么赔我媳妇?”
见他终于笑了,江清淮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你喜欢谁,我帮你抢来。”
“喜欢谁都可以?”裴牧忍不住调侃他。
“当然。”江清淮掂量了一下现如今自己手下军队的人马,愈发坚定,“就算是什么敌国公主,也没问题!”
“哪来的敌国公主。”裴牧无奈地摇起头,却不肯再说心上人的话题,只说:“清淮,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会好好的。”江清淮随口应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怎么清算龚成那老混蛋。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帮裴牧换过药。
换过药后,江清淮传送回养心殿,吩咐小福子告诉御膳房日后三餐多做一人份补气血的药膳。
说完又摇头:“按我的食量来看,应该是一人半份,别做少了。”
小福子一听就明白陛下是给情郎准备的,当下笑呵呵点头,到了御膳房,还又多交代了一句:“这位主可金贵得很,做的时候全都精细着,容不得一点怠慢,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这般交代,下人们立刻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应是。
等小福子走后,御膳房的太监宫女们相视一笑:“看来,我们宫中不日便要来新主子了。”
“我听说陛下对宫外的情郎上心至极,真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你没见过?”突然有人问。
“怎么?你都见过了?”
“谁?谁见过?”
大家七嘴八舌盘问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说见过的人来了。
无奈只好作罢。
小福子装了一把,属实爽得没边,亲自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食盒送到江清淮手中,还一一介绍道:“陛下这莲子羹味道极好,只是不知那位裴公子是好甜口还是咸口,奴才便让御膳房都各做了一份。”
“夏日酷暑,奴才还让他们准备了几个清凉的小菜,您交代要药膳,便只用了山药、人参,另有一小碗……”
“好,这很好了。”江清淮却有些急,接过小福子手中的食盒,便说,“朕这几日不在宫中,大臣们若有事……让林珏来转告朕,他会知道朕在哪。”
小福子点头应下,看着江清淮前脚刚出养心殿门,后脚便有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通传:“福公公,叶相来了,陛下可在?”
“陛下……”福公公叹了口气,“刚走呢,你去告诉叶相,陛下吩咐,有事得请林小将军去转告他。”
“去哪转告?”小太监一头雾水。
“这你不用管。”小福子摆摆手,“你却说就是了。”
“哎。”小太监应下,慌慌忙忙跑走了,将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叶从南,心下还有些打鼓,生怕叶相一个不高兴说他忽悠自己。
不过叶相虽然确实看着不高兴,却没有责备小太监,而是微微点头,闷闷来了句:“不是什么要紧事。”
便转身往宫外走了。
留小太监一人一头雾水,又着急忙慌跑回去告诉福公公。
谁知赶上福公公伺候世子殿下更衣,自己又火急火燎没个把门,就那么水灵灵偷听到了主子们的谈话——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叶相喜欢陛下的?这天底下想打听陛下的人多了,怎么单单觉得他不对?”
“你看得出我喜欢你不?”
“啊?您干嘛又拿我说笑?”
“你和小皇叔简直一个样。连谁喜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奴才哪里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等你以后也偷偷喜欢什么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奴才不过一个太监,能喜欢什么人?哎呀,殿下,您别挠我痒痒啊……”
小太监一脸震惊地退出门,全然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
新上任的叶相喜欢陛下???
陛下似乎还另有心上人???
还有小世子和福公公……好像也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