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雪也越下越大起来。
簌簌落了一整夜,晨起醒来,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今日正好轮到彩川去顾今灿那屋给他换暖房的炭火。
少年穿了一声墨兰沃袄, 衬得粉面如玉, 倚在榻上时清贵中还带着几分慵懒。
他斜乜了在他面前动作和神情都十分拘谨的彩川一眼, 微微勾唇。
最后在对方换完火碳打算退出去时,温声喊住了他。
“彩川哥哥,这下雪天没什么事,我一个人也无聊, 你不如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如何?”
顾今灿突然的温声细语,吓得彩川一跳, 随后立刻警觉了起来,生怕对方再想出什么招数来折磨他。
如今的顾今灿在他眼中与那索魂的恶鬼没什么区别,甚至比那些恶鬼还要可怕。
彩川不知道, 他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 怎会那么多暗地里能将人折磨死的招数与心眼儿。
他想拒绝。
于是彩川直起身, 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灿儿少爷, 这、这不好吧,我家少爷还等着我回去呢, 我......”
可他推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今灿径直打断了。
“泊月哥哥能有什么事儿啊,他身边不是还有个哑巴奴才嘛, 你晚回去一会儿也不碍事儿的。”
说着,顾今灿便下了小榻,硬拉着彩川坐了下来。
见彩川有些局促, 顾今灿笑着给他抓了把香瓜子塞他手中, 还将平常人吃不到的牛乳糖推了几块过去。
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就是想知道泊月哥哥平日里喜欢些什么,快过年了嘛,想送他个礼物。”
顾今灿说到最后,笑着眯起了眼睛。
眸底是一闪而过的阴黠。
闻听此言,彩川略微放下了些戒心,开始细细回想相泊月喜欢些什么。
这么一想不要紧,彩川也开始摸不准相泊月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好像对吃喝还有钱财,甚至男子们都喜欢的衣服首饰没有什么欲.望,经常做的事情便只有看书、弹琴和画画这老三样。
但也时常是皱着眉的。
仿佛做哪些不是真正的喜欢,而是习惯。
知道相泊月最喜欢的竟是看书、弹琴和画画后,顾今灿神情一僵,随即越发不甘心起来。
相泊月整个人如此枯燥乏味,阿柔姐姐怎会喜欢上他。
定是他私下搞了什么手段。
想到这儿,顾今灿凑近了彩川一些,轻咳一声,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知道我阿柔姐姐怎么认识的泊月哥哥吗?”
“怎么喜欢上他的?”
话音刚落,彩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家小姐是郡主的救命恩人......”
谁知,话还未说完,彩川好似猛然回过了神儿,连忙捂住了嘴。
他的这一异常举动,显然是没有逃过顾今灿的眼睛。
顾今灿神情一凛,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声问道:“什么救命恩人?”
听他这么一问,彩川更是捂紧了嘴,一直摇头。
见状,顾今灿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性子,也不再逼迫他,转而循循善诱道:“灿儿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总听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泊月哥哥一男侍二女,有了婚约还勾引阿柔姐姐,传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这怎么说都对泊月哥哥的名声有影响啊。”
“所以我就想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若是真的有隐情,日后我再听到了,也好给泊月哥哥解释一下不是吗?”
见彩川仍是有些迟疑,不肯将真话告诉他。
顾今灿一咬牙,将手中的珠钏摘了下来强硬地塞到了彩川的手中,软声恳求,“好彩川,你就告诉灿儿弟弟吧,泊月哥哥前几日在灯会上刚帮过灿儿,我也得知恩图报不是。”
就这样顾今灿磨了好半天,又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彩川才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家小姐替郡主挡了一箭,然后郡主为了报恩便娶了少爷......”
彩川看了顾今灿一眼,又继续道:“至于什么一男侍二女,其实我家少爷刚开始是不愿意与萧小姐解除婚约的,甚至为了躲郡主都要带我们回乡下,但也不为何到最后就又愿意了。”
闻言,顾今灿蓦地转头看他,压抑着满腔的激动说道:“你说他起先是不愿意嫁给阿柔姐姐的?”
见彩川点了头,“对啊,当时我家少爷还有十几日就快要与萧大人成亲了。”
顾今灿缓缓眯起了一双杏眼。
在脑中飞快地将彩川方才说过的话拆散又重新整合起来。
相泊月的姐姐因阿柔姐姐死了。
阿柔姐姐想娶他报恩,于是将他定了许久的婚约给拆散了。
相泊月起先不愿意嫁,甚至为了躲避阿柔姐姐,要举家搬到乡下。
可又是什么原因,让相泊月最终改变了想法,肯放下血海深仇和未婚妻取消婚姻,最后心甘情愿地答应嫁给自己的仇人呢。
当然是......
顾今灿的眼睛蓦地瞠大,心情一瞬间激荡不已。
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一下攥紧了身侧的扶手。
好半天才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少顷,顾今灿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
一晃眼就快要到腊八了,哑奴听王府老奴们说,寻常这个时候郡主无论是多忙,都会回来陪安定王与王夫吃顿饭,喝点腊八团圆粥的。
彼时的相泊月听到这话时,正坐在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房中绣着腰封。
他放下即将完工的腰封,凤眸闪过一抹喜色,连忙问道:“当真?”
见哑奴用力地点了点头,相泊月垂眸缓缓捏紧了长指,一想到明日便能见到季旷柔,他的心便不由得紧张和期待起来。
唇角也难以遏制地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外屋的彩川突然出声道了句今灿少爷好。
意识到顾今灿突然到访,相泊月慌忙将一旁的腰封塞入了棉被中,刚藏好的下一刻便见顾今灿走了进来。
“泊月哥哥近来可好啊?”
顾今灿身披鹤氅,手上捧着个汤爹子,缓缓走了过来,说着面上还带着笑。
闻言,相泊月抬眼看他。
若说顾今灿对他的敌意,一开始被他掩藏得很好,可自那日灯会后回来,他便明显感觉出那股敌意骤然明显了起来。
甚至这几日二人即使碰面了也没说过几句话。
所以相泊月很疑惑,为何顾今灿今日会主动来找自己。
沉声道了句还好后,相泊月状作无意地问道:“你屋中炭火可足?”
“足的、足的。”
顾今灿说着,便解了鹤氅坐在了相泊月身边,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羞涩和扭捏。
少顷,相泊月只听他缓缓道:“其实这次灿儿来找泊月哥哥,是瞧着腊八要到了,往年这个时候伯伯都会让灿儿给阿柔姐姐做些吃食,但是灿儿去年有事没来王府,也不知阿柔姐姐的口味变了没有......”
说着,顾今灿的面上带了些微的讨好,小心翼翼道:“泊月哥哥能给灿儿说说,阿柔姐姐现在都喜欢吃些什么吗?”
相泊月闻言一愣,少顷心中便溢出了淡淡的惊慌与愧意来。
越发觉得自己与季旷柔成婚月余,对她的了解竟然少之又少。
着实不该。
见青年神情有一瞬的迟疑,顾今灿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与讥讽。
随即又顺势接道:“还喜欢食辣、吃云片糕和爱喝加了木薯粉的蜜粥吗?”
闻言,相泊月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心中默默记下了顾今灿方才说的那三样吃食。
季旷柔喜欢嗜辣他是知道的,前几日在引凤楼也曾瞧见过她吃桌上的那盘云片糕。
倒是不知季旷柔竟也爱喝加了木薯粉的蜜粥。
“她一向如此。”
相泊月淡声言道。
“那灿儿便放心啦!”
顾今灿眼眸骤然一亮,欢喜地说道。
接着,他又随意地与相泊月攀谈了一阵儿。
二人各怀心事,也没说多长久。
少顷,顾今灿起身重又披上了那件鹤氅,“泊月哥哥,灿儿刚想起来伯伯让我申时去他那里一趟,时辰快要到了,便不打扰你啦。”
闻听此言,相泊月眸光一暗,心中怀疑顾今灿是不是为了提前离开而找的借口。
他怕不是要去准备季旷柔喜欢的吃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