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冬日夜里一场薄薄小雪,落在屋檐又化了,滴落下来就成了冰,悬在瓦上危险,伏山领人爬上梯子去敲冰棱扫净余雪。
“阿月,再来!”梁安爽快的笑声传来。
伏山忙往上爬了爬,干脆上了房顶抻着脖子去看。
“小哥不能让着我些?”
伏山坐在屋顶上笑弯了眼,看梁棠月握着两柄短剑愤愤跺脚。
梁安忙上去哄人:“小哥是瞧你能握剑了高兴,你说,怎么让着你?哥哥都听你的。”
“嘿——”
梁安缩着脖子狼狈躲开,倒了两步惊魂未定瞪着看偷袭未果的小妹,倒是乐得伏山拍着手哈哈大笑,脚下一滑差点儿跌下去。
梁棠月差点得手又失败,泄气不来了。
梁安问:“跟谁学了这个?”
也不过学了才两个多月,梁棠月实在累了,仔细把剑收好又去讨好哥哥:“平哥哥说这叫兵不厌诈。”
“月妹妹学得好,是个兵不厌诈!”伏山跟着起哄。
梁安目瞪口呆,倒也确实承认梁棠月这招没用错。
“你呀。”梁安叹气,“遇上坏人哪有小哥这样心软认输的?”
梁棠月笑眯眯凑过去,仰着头看他:“有小哥在呢,坏人要绕着我走。”
看着这些日子来越发快活烂漫的妹妹,梁安嘴忍都忍不住地咧开,跟房顶上呲着一口牙看热闹的伏山一样呲了满口白牙出来,宽大手掌拍拍妹妹的头。
“让你跟着荣哥学剑可不就是防着哥哥不在,你可不要偷懒。”
“才没有偷懒。”梁棠月说完又扭捏垂头,“平哥哥还夸我聪明。”
“那是的,咱们阿月是一等一的聪明姑娘。”梁安点头赞同,还扬声问房顶的那位:“你说呢伏山?”
“那是自然!”伏山摇头晃脑比了个大拇指,像是夸自己似的挺着胸脯,嗓门儿大得吓人:“我可没见过比咱月妹妹更聪明的女子。”
“就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认同到停不下来,越说声音越大,大到郑伯听见,在那头以为伏山站在房顶上和梁安吵架要跳楼,举着两条胳膊叫“天爷,快下来吧”。
梁棠月被他们夸得两颊通红,捂着脸跺脚:“不许说不许说。”
俩没脑子的男的根本不懂人家什么意思,又是哈哈笑了一番,说得更起劲儿了,直把小姑娘快夸哭了。
直到林鸿羽过来蹭蹭上了房顶,还叉着腰笑的伏山回头吓了一跳,见势不好顺着房檐忙爬下去,林鸿羽跟上去举着手里的长刀追着敲他脑袋。
梁安眼看着俩人跑笑得仰在身后的兵器架上,这下把架子也压塌了,滚在刀枪剑戟里笑得几乎要断气,吓得梁棠月含着泪花忙去拉他,郑伯也跟着满嘴将军祖宗少爷喊了一通,本在敲冰的男人们全挤过来了,让深冬里的将军府热闹得翻了天。
伏山戳在书房里罚站,满脸不高兴抠了抠脑壳又不敢说话,梁安没站着在伏山旁边也是如坐针毡,两腿并紧手掌贴在大腿上,时不时搓两下,又暗暗瞪伏山,那意思落到如今境地全然怪他,伏山噘着嘴不高兴,想这事儿也不是他起的头。
林鸿羽眯眼瞧见他俩眼神交流冷哼一声。
“棠月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你俩一个近高八尺,一个壮似野牛,站在一起连一个脑袋也凑不圆吗?当着满将军府的男丁硬生生把她说哭,真是好样的啊。”
林鸿羽不想对他二人冷脸,尤其梁安,但他刚来就瞧见梁棠月羞得满脸通红,等到那群男的都围过来看发生什么事了她几乎是逃跑的,眼下不骂两句是不行了。
这话说完俩人尴尬,几乎要缩到缝里去,尤其梁安,搓着大腿懊恼,又忘了妹妹不是军营里那些皮糙脸厚的,她跺脚不是高兴,是急眼了。
林鸿羽也拿他们没办法,都是没跟女人接触过的糙人,还没脑子,能有多细心时时刻刻察觉到小姑娘的心思。
他脑袋疼,挥挥手不耐烦叫伏山走了,伏山同情看了一眼梁安,还是没义气地跑了,把门关得死死的。
梁安抓着椅子扶手东张西望,就是不看林鸿羽眼。
岂料林鸿羽没再提这茬儿,坐在他对面说起了别的。
“没有要紧事这大冷天我跑这一遭专来骂你们的?”
他说完叹气,无奈叫了一声:“将军。”
“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我自己的妹妹我能不知道心疼吗?那不是……不是一闹起来有点收不住吗……”梁安越说声音越小。
毕竟是他两兄妹的家事,林鸿羽也没法儿告诉他怎么跟妹妹相处是最好的,只能又叹了口气。
梁安忙换了个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林鸿羽顺着他说:“我也是刚从家里听来的,就在下朝后不久,宣王请安要回宿州了。”
“这个时候回宿州?”梁安皱眉,“这还有不过五天就进腊月,他现在回去还再回不回来了?”
“他回去倒不稀奇,宿州不像京都这里夏冬分明,四季如春一年到头总有粮收成,他久不回宿州,也是忧心盐粮事,马上年底,粮仓可不能出岔子,再说马上腊八,哪年宣王不要替东宫施腊八粥?宣王正是要赶着腊月前回,说到底也是陛下的意思。”林鸿羽匆匆说了几句,又摆手说:“我要紧跟你说的还不是这个。”
他看了梁安一眼:“四皇子自请随宣王去宿州,说是也为民生出点力气,弥补他做下的错事。”
“四皇子?”梁安一惊,“他不是前几日才解了禁足?”
“听闻四皇子这关了一遭没白关,比起往日稳重内敛不少,在殿前说话也进退得体。”林鸿羽顿了一下,要笑不笑动了下嘴角:“说到动情处还哭了。”
“是吗?依我所见,他可不像关上三个月就能懂事的人。”梁安听来挑眉,不怎么相信,想想又说:“不过有左相这个岳丈在前,贵妃娘娘在后,倒也不必他自己动脑子。”
林鸿羽摇头:“当日贵妃娘娘也在御前,瞧见四皇子讶异吃惊,似乎不知道这回事,听见他求去宿州脸色都变了,想必是不怎么乐意他去。贵妃一向是溺宠孩子,否则也不会把儿子养成这个模样。”
他想到这些日子关于四皇子的线报:“但凡四皇子能有点出息,这样的家世出身,逼也能把太子逼下东宫。”
这就是不可说了。
梁安叹道:“说到底是有贵妃母家扶持着。”
“一品侯至如今也不过是说来好听而已。”林鸿羽不以为意,“一品侯去后被陛下明里暗里削藩,府里没有一个承袭爵位的,还是后来贵妃蒙陛下恩宠才又重新封了她兄弟爵位,哪还有半分实权?贵妃能走到眼下这一步,想必也不全然是家世缘故。”
梁安沉默了片刻憋了一句:“陛下长情。”
林鸿羽也跟着沉默了。
别的都不好说,这倒是真的,哪怕弘文帝拿出对慈贞皇后的半分深情放在贵妃身上只怕也算是叨天恩德了,毕竟夫妻一场,在位份上也不至于过分苛刻。
这就是两个未成家人说不清也不了解的了。
林鸿羽接着说:“不管是四皇子一时兴起还是有人出谋划策,他要去宿州这事都有些蹊跷。”
“他能在宿州做什么?”梁安想不通,“宿州离京都足有千里,他总不能要在宿州造反?”
这话说来梁安自己都笑了:“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想法,单说宿州是宣王把守的地界,能让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翻了天去?”
“要万一是咱们看走了眼呢?”林鸿羽倒是谨慎,“左相当真能只因为曾拜一品侯门下做了几年便宜学生就对一个二百五死心塌地?”
甚至连女儿都许给了赵庆时。
他不就是打得有朝一日老四上位他严氏一族跟着鸡犬升天的主意?
林鸿羽私心以为赵庆时表现种种不过是装傻充楞,由严汝成主导降低旁人戒心防备罢了。
梁安又想他说得有理,又想实在不像,赵庆时那副没心眼儿的乐呵样子可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不过这话梁安不敢说出来,生怕叫林鸿羽听见后又扯到赵宴时身上,讽赵宴时他尚且看不清……梁安实在怕了,像是夹在二人中间的肉,左右两边都疼,好在赵宴时那头并不知晓林鸿羽对他的成见,梁安只好在二人面前都装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