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释怀(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881 字 2天前

一切看似都是巧合,但走进瑞王府中是梁安自己做下的决定,没人劝服,也没人逼迫,甚至在初次过去时林鸿羽提醒他莫要多事。

是梁安偏偏不听,硬要管了这桩闲事。

如果不是那日街尾有人起了争执,有林鸿羽在,不会让梁安过去。

“我骗了你,不过是因为我也在等谁也好,来救救我。”

梁安重新把目光放回赵宴时身上,心莫名抽痛一下。

赵宴时说得云淡风轻:“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被召入宫中做了些什么从未对你提起,你猜到是什么了吗?”

梁安呼吸急促,一幕幕闪过脑海,鲜血淋漓的手腕,一次又一次在太子发病时拖入东宫的赵宴时,怎么会是假的?

他瞳仁缩紧,下意识去抓住赵宴时撩开衣袖的胳膊。

“宵行!”

赵宴时强硬拦开他的手,露出了右手腕上数道整齐伤口已然结疤,颜色浅淡尚还新鲜,崎岖如藤刺扎进梁安眼里。

“梁靖之,你可曾听说过我?”赵宴时不顾他难看脸色,冷然问他:“一个在宫墙之中受尽冷落的俘虏嫔妃,生下来瞳色异于赵人的孩子,从前的陛下,如今的太上皇,可曾有一分爱重过我二人?你可有耳闻?”

梁安不敢再看那一道道狰狞伤疤,想起他高热那日,在棠月屋中,比起如今还更要可怖的鲜血淋漓,震惊失色,却远没有现在令他难过痛惜。

那些伤疤留在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格外刺眼,梁安后背都绷紧。

“为何一个母亲死后甚至被人遗忘的孩子忽然得父亲爱重?你可想过?”

赵宴时不带情绪起伏的话更令梁安心慌无措,坐立难安。

“你是否曾听闻赐给我这位便宜王爷的封号是哪里来的?”

梁安忽然抬头,看着赵宴时唇角似有似无的一抹笑,脑海里闪过一个人,怔怔说道:“钦天监……”

那时从林鸿羽口中听过这个消息,赵宴时的封号“瑞”字是特特从钦天监中选出来的,有些事不往心里去时察觉不到异常,可一旦认真了,就哪里都不对劲。

一个王爷的封号,怎么会从钦天监中选出来?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梁安回想起他曾试探东宫中的小太监李盏,李盏又是如何答的?

他说:“奴婢听闻瑞王殿下赐封‘瑞’字是取福泽吉祥之意,既有圣上龙心期许,想必瑞王殿下自然福寿康宁。”

梁安将这些话说给赵宴时听,赵宴时笑得仰在椅背上。

“圣心期许,自然是圣心期许。”他笑声中叹出一口气,声音透着委屈似的浅淡凉意:“可惜福泽吉祥之意并非给我的。”

他话尽于此转眼看梁安,似乎笃定梁安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梁安知道,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怒意翻涌,气极反说不出话来。

这和当初他独自一人辗转反侧猜来的有什么区别?

那赵宴时手上的伤自然也是……

察觉到他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几道疤上,赵宴时笑:“你曾闻见过吗?东宫喝的那些汤药。”

和着血腥味道,酸苦难闻,透着散也散不去的腥味锈味。

赵宴时说:“那药确实有用,割开这里流出去的血自然也不算白流。”

梁安拍案而起:“他们疯了!”

他呼哧呼哧气喘,眼底都瞬间充血布满血丝,他止不住的手抖,猜测是一回事,被赵宴时亲口印证又是另一回事。

梁安无法接受,且心脏急促跳到胸口疼,甚至忍不住捂住胸口揉动以平缓一些。

赵宴时轻快说道:“拿同胞兄弟血肉做药引之事并不如何稀奇,不过是割破手腕取血而已,还得了王爷名号,算不得受苦。”

“宵行!”梁安痛苦叫道,他抓起赵宴时手腕,看着上面蜿蜒伤疤强忍着眼中的泪没滴落,“你为何不说?”

赵宴时平静说道:“不是已告诉你了?”

“你从前为何不说?如果你说了,我就会——”

“会怎么样?”

赵宴时截断他的话,眼瞧着他倾泻出的难过淡淡说道:“你能如何?站在光明殿中叫他别做?与太子对峙问他为何喝幼弟的血强身治病?还是……在我被抓进东宫偏殿被一遍又一遍割开皮肉取血时叫他们住手?”

梁安眼睛里的眼泪聚在一处,好像再有一个字冒出来就能坠落,他说不出来,僵硬攥紧赵宴时的手臂,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若是从前,梁安说不得会真做出这些谋逆之事,可梁安不是作为梁安来的京都,他作为平南将军梁安,梁府主事人梁安,棠月唯一的亲人梁安,可唯独不是有父母兄长庇护,随心所欲无所忌惮的梁安自己。

他缓缓摇头,好大一颗眼泪从中心点坠落,砸在赵宴时手臂上,正中疤痕之处,凉得赵宴时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对不起,宵行……对不起……”

为了什么对不起,梁安说不清楚,他懊悔痛苦,又心痛难忍,为了什么也好,梁安只想回到过去,做点什么也好,当意识到赵宴时在受什么非人待遇时做点什么都行,别用做不到当借口,再想更多的办法也好,如谷摇光从狱中出逃放的那一把火也好,总能想到一个办法,带他脱离苦海。

梁安恨自己什么也没做,那些疤痕具象成一柄柄锋利无边的刀子划在他胸口上,又刺进胸膛里,四溢出的暗红血液将他淹没,梁安痛极,几乎要把赵宴时的手腕折断。

他的异常连棒骨都察觉到,不安地围着他二人转来转去,卷住赵宴时的腿从喉咙中发出闷闷的叫声。

赵宴时没有呼痛,他一根根掰开梁安的手指,解开外衫。

“你做什么!”

气氛斗转,梁安骇然变色,脸都绷紧去抓他手掌,只是晚了一步,碰着他皮肉的那一瞬间如火舌舔上手指,烫得梁安缩手无措。

赵宴时扯下内衣,梁安瞪着他雪白胸膛后退两步,头皮发麻连呼吸都急促到要断气一样难受。

“宵行!”他大叫一声,胀红脸皮从耳尖红到脖颈,直至被衣衫掩住的部分。

赵宴时上半身已赤裸无物,只有浓黑长发散在雪白皮肉上朦胧映出两点红色,叫人难能直视。

“靖之。”赵宴时平静叫他,转过身去撩开长发到胸前,露出了他光洁赤裸的后背。

已并不光洁了。

梁安憋红了脸心如擂鼓才喘匀一口气,听见赵宴时叫他名字还是偏脸回来看他。

眼神盯在右肩上那块格外突兀的不规则伤疤上,梁安擂鼓的心又一时间停滞,胀红的脸一瞬间难看。

“除了方才说的那些,你还想知道,我如何好好活下来了,如何还能安稳成为新朝的王爷,甚至被派往宿州,你想知道,但你不问,答案你也知道,但你没想过这些。”赵宴时反手摸到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

“靖之,你在沙场时应当不止一次体会过,濒死的感觉。”赵宴时出神,“其实算得上美好。”

他笑:“我看到了阿娘,还有……你曾提起的,要带我去看的那些萤火小虫。”

赵宴时顿住,为贴在他肩上的粗糙温热,比起他生来偏低的体温显得热烫。

梁安抓着他的衣衫,一层层为他穿好,绕到赵宴时面前,低垂着眼生涩笨拙地替他系好衣带,手背碰到他下腹又慌忙躲开。

赵宴时由他帮自己穿好衣衫,在他抬眼时与他对视:“用命换来的忠诚还不足够吗?靖之。”

“旁人只有一次,而我有两次。在弋获猎场中我本就不该活着,若不是这支箭来我也早已死去,父皇憎恨那不知名的刺客险些害死了他心爱的太子,可我没有。”

赵宴时重新坐下,棒骨两条前腿顺势趴在他腿上,亲昵舔舐他的手掌。

“他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赵宴时抚过它柔顺黑亮的毛,轻声说道:“而你,梁靖之。”

他仰头看梁安:“你抓住了。”

赵宴时重活一次的机会就在眼前,抓住它的不是赵宴时自己,而是梁安。

“我也在赌。”

一场无可比拟的豪赌,以他的所有,赌梁安救他。

“我赌赢了。”赵宴时露出一丝笑意,“活生生坐在你面前。”

梁安失语,震撼着坐在他身边。

“我去宿州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得人信任,而是因为陛下更信任的人须得留在京都。”赵宴时说,“你以为如何?”

不是没有可能。

梁安眼下已全然不能再质疑他半个字,对赵宴时的怜爱无以复加。

“现在,我还能做你梁靖之的朋友吗?”赵宴时问。

当然。

梁安说不出话,许久后才能握住仍放在桌上的木像,打开赵宴时手掌放进去。

“从来都是。”

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