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厉害。
扶乩里神不知鬼不觉上人身的乩鬼,供在天后像前上香的盅中死婴,在公墓中游荡吃人的饿死鬼都不敢近他半步。
他只会在年迈的老阿嬷面前半蹲下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承接过红封里的纸钱。
在不停通关中,在生于死的间隙里寻找一晚的喘息,登上太平山顶给自己停留一晚的时间。
他曾经也像尤黎一样节俭,一件皮衣就够,再脏也不会换,一积分也不会多花。
他离他背着的梦曾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守着一亿的积分,像守着一座坟。
但现在,他用两百万来等一天。
尤黎有些惊愕,呆呆的,“真的吗?”
L笑了笑,“我唔呃人的,BB。”
我不骗人的,bb。
L逗完人,也同他一起坐在巨石上,长腿及地,手里摩挲着尤黎脖颈间掉出来的无事牌,“我三个月转手了无数个公会,随着通关的副本越来越多,很多人花钱雇我,七天的系统空间休息时间我从不会逗留。”
“太长,也太浪费。”
“累了,我就会在这里停一晚。”
乩鬼很识相,难得的有自主意识,阿嬷难得的友善,这个副本难得的不用杀人,不用杀鬼。
夜景很平静,海面也很平整。
“很快,最大的公会也雇不起我的挂牌价,我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会,这个公会只下不受交易限制,游戏内货币和游戏外积分一比一汇率,没有上限空间的大型副本。”
“买命和赌博一样让人上瘾,很多人趋之若鹜,公会越大,我的身价越高。”
“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块免死金牌。”
“那个时候……我很得意。”
“我以为我坐在牌桌上,拥有了能和庄家谈判的巨额筹码,很快觉得没意思。”
“公会的积分在我手里转进又转出,我拿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下副本的频率更加频繁。”
“我坐在这里,整晚都在想你。”
尤黎问,“后来呢?”
L的声音徒然变得很沉,和风一样的冷,“后来我和游戏做了一笔交易。”
从尤黎的心里刮过,不着痕迹地留下冰寒。
玩转公会匹配副本机制,抽身于各个大型副本之间,在游戏里用这么短的时间狂揽上亿积分,不止引起了副本nps和玩家们的注意。
在能够离开的前一分钟,过于优秀的履历遭到了高纬度的注视。
尤黎,“你走不了吗?”
L看着他说,“没有人能购买不属于自己灵魂的身体。”
他是无魂之人。
L笑了笑说,“我连一具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身体都买不了,哪怕那是一具不会动也不会呼吸的尸体。”他胸腔起伏一刻,出了一口气又停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算了。”
会吓到你。
L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背后还藏着无数的辛秘,他看着尤黎,最后却只说,“我答应了游戏想和我做的那笔交易。”
“本来不是很愿意,但是它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彩头,我最终还是和它签下了合同。”
他没有说这是一笔什么交易,但他看着尤黎,眼里又仿佛早已经溢于言表。
尤黎还在回望着他,有些懵懂,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L说,“副本之间的各个变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玩家们之间的实力和NPC们的强度需要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量。”
“游戏不想让那么多人活,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死,它需要一个人去调整、固定这些代码数据。”
他用尤黎能听懂的话讲。
“简单来说,我需要把一场无人能通关的高玩死亡游乐场,在一次一次地游玩之中,将它调整成一个对我而言,是小朋友都能玩的乐高拼接难度。”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没有被游戏调整过的副本,就像未经上市前噩梦难度的测试服,L是游戏管理员,也是测试服里的玩家。
“而我必须在通关一次后,在NPC没有反抗意识地臣服后,才能拥有调整这个副本的权利。”
尤黎怔怔地看着他,“很难?”
L低低地笑,“很难。”
“我死了很多次。”
每一次的死亡都并非无价,他是第一个能在游戏里用积分买命的玩家,连存档功能都没有,满盘皆输后只能从头来过。
“我以为我在牌桌上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是不是很蠢?”
“我只是赢了几次,就以为自己能做庄家,直到赌场的主人给我设了套,我才发现我和其他需要搏命的赌徒没有任何区别。”
“上亿的积分很快清零,公会的积分也很快亏空,我把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会输了出去。”
“原本熟稔于心的通关副本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很陌生,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积分再去测试服下副本,只能又去做其余公会的打手,不停歇地过着每一个小型副本,成为了一块真的免死金牌,一个趁手的工具。”
尤黎的泪水已经淌到他的衣领里,“真的吗?”
L沉沉地笑了笑,说,“假的。”
尤黎被堵塞的鼻子,在这一刻连不通气都忘了,他愣愣地抬头,又叫人摩挲上细白的颈间挂着的黑绳。
很快就分辨出这个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自己从不骗人的男人,现在在对他说谎。
尤黎喉咙也仿佛和鼻腔一样,被堵塞,没有被哄住,他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在问那个时候的他。
L说,“没有了,我失了一次手,最后一次命也被我输出去。”他用指腹去偕尤黎眼里的泪,“不要为我哭。”
沉下声又说了一遍。
“唔值为着我流泪。”
别为我流泪。
尤黎止不住,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个时候,后悔吗?”
会不会也觉得不值得?
有着粗茧的掌心覆在尤黎湿透的面上,L轻轻托起来,他的掌心里还有着粗粝的黑绳和被摩挲得不再冰凉的无事牌。
黑玉温手,滚到尤黎的脸肉上。
满盘皆输的前一分钟,
死前的这一分钟。
“那一分钟,我在想你。”
尤黎的唇瓣被试探地摩挲上,这次是L主动吻向他,他很快张开唇齿,欢迎对方光临一般,给出了自己柔软的口腔。
游戏把他救出,又给了他一笔数额庞大的筹码,数十亿的积分流水一般涌进了L的账户。
他们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L又回到他只通关了寥寥无几个副本里的测试服,经他过手的副本上市后的玩家死亡率数值让游戏无比满意。
他又回到这座山顶,看着远处始终平静的浅水湾。
他们在这里做交易。
“我们不会再帮你调整他身上的熵增熵减,不过这次,我们想买你的命。”
“这里有十亿积分,如果你同意,它们会是我们免费赠送给你的筹码,你想拿它们做什么都可以,也不需要用它们来赢多少,等你输光它们后,再来找我们。”
十亿的积分,足够他买回他的公会,足够他能安详无恙地在系统空间过一辈子。
想休息多久,停留多久都没关系。
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甚至不需要多想,他只是想找回他的软肋。
他要重新坐回牌桌上和庄家对峙。
他消失在大众们的视野里,沉浸了很久,除了NPC之外,没有玩家再记得他。
他泡在浩瀚如沙砾的无数个副本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不记得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买下一条命。
十亿积分如流水般涌进L的账户,又如流水般涌出,过眼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花了三个月,只花了三个月,积分就又见了底,每次匹配的副本并不重合,他很久没再赢过。
他忘了自己输了多少次,只记得在看到积分即将清空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给自己片刻喘息。
他逐渐不再害怕死亡,不再害怕失去软肋。
三个月,他终于又赢了一次。
通关的那一刻,积分又如流水般涌进,三个月又三个月,清空的底盘又回到最初。
L不再急切,他停下来,每一个副本都会待够很久,赢回来的十亿积分很快又被他有意抛空。
又一次真正的死亡,他又见到他们。
“这次我们可以再借给你十亿积分,不过需要翻倍偿还,但你再次死了后,就得将永生卖给我们。”
“十倍,给我GM的密钥。”
L终于拿到属于自己的筹码,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太平山顶的夜景,有了谈判的资格。
他真正坐上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