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如人鱼得水(3)
人鱼看电影的品味,出人意料地好。
她在看《红辣椒》,世纪初的动画电影,红发的侦探在梦境中穿行,每一帧都光怪陆离。
龙嫣坐在地毯上,缓慢地品尝那瓶勃艮第黑皮诺,酒液如浓红宝石,能尝到蔓越莓和草莓的明亮风味。
屏幕中的东京街头,神像,青蛙和达摩不倒翁,正在举行混乱的狂欢,天马行空的画面,打破所有人间应有的秩序。
“人鱼也会做梦吗?”龙嫣问。
尼莉莎在她身边微笑。“我们对梦的定义,和人类不太一样。”
“你们对梦的定义是什么?”
“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算是梦。比如找到一丛美丽的珊瑚,比如现在。”
柳烬今天十点多就下班了,算是为数不多挺早的一次。
刚进门,就听见陈闵的声音——
“嚯!今天下班挺早啊,吃饭了吗?”跟头一天一样,柳烬依旧天不亮起床。
到医院的时候,六点三十分。
柳烬刚进电梯,好巧不巧跟唐砚青碰个正着,手里还拿着刚在超市里买的核桃奶。
“不进来吗?”唐砚青抬手摁了个楼层,淡声问了句。
昨天才劝自己改行,今天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柳烬着实闹不明白唐砚青,所以她是逗自己玩,随便说说吓唬自己?不能这么无聊吧?
柳烬特别不想进去,可现在太早了,电梯里就唐砚青一个,要是自己等下一趟,心虚的也未免太明显,这人肯定以为自己怕了。
她不想让唐砚青得意,更不想对自己失望。
“早,唐主任。”柳烬一步迈进电梯。
和绝大多数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一样——面上揣着,心里慌着。
电梯门甫一阖上,唐砚青的眼睛就扫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柳烬手里的核桃奶上。
柳烬没明白唐砚青的这个眼神,当然她也不需要懂,因为唐砚青的嘴绝对比柳烬的脑子快——
“挺好的。”
“嗯?”
“核桃—补脑。”
下一秒电梯指示灯亮,门开,唐砚青信步走出。
柳烬脸都绿了——
核桃奶差点掐爆。
“太忙了,没来得及。”
“那正好,我刚把水烧上,咱俩吃面吧。”
陈闵知道柳烬腼腆,不等她拒绝,先把话截住——
“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不准客气~”
没多会儿,面煮好。战战兢兢的过完一个上午,柳烬换下白大褂去到食堂。
她来的有点晚,食堂窗口里已经没什么菜了,刚立在边上扫了一眼,窗口里边的师傅就冲她招呼——
“西红柿鸡蛋要不?我给你多来点鸡蛋。”
师傅见她不说话,手里铁勺一换,又指向另个大铁盘:“番茄牛腩也不错,今天的牛肉贼拉好!”
柳烬自认出来上学的这些年,挑食的毛病改掉不少,从前一口不吃的东西,现在也不计较了,真饿极起来也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唯独一样,她不能沾——西红柿。
大概是实习时候落下后遗症,那会儿她跟在导师后面观摩手术,腹腔切开的瞬间血涌出来,她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事后吐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胆汁都差点呕出来,打那之后就再吃不了西红柿这种红兮兮烂乎乎的东西,特别像这种越是熬出沙来的,她就越是胃里翻腾。
那师傅还等着:“姑娘!来点儿?”
“不用了。”
柳烬连忙往后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寻思要不去超市买个三明治,凑合对付一顿算了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柳烬!这里——”
柳烬闻声望去,靠窗的位置有人在对她招手。
“是她”
早上查房迟到被唐砚青当众扫面子说要扣分的女孩。
柳烬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女孩率先挽住胳膊,亲昵地拉到身旁空位上。
“我叫刘思思,你叫柳烬对吧,今天早上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我?”柳烬没懂她的意思。
刘思思把手里的打好的饭菜推过去:“这么晚来食堂,都没什么好菜了,幸好我多打了一份。”说罢,连带手里的咖啡也一并推过去。
柳烬对于同事的过分热情明显不大习惯。
刘思思却十分自然,又说道:“我看你挺小的嘛,今年多大啊?”
“二十六。”
“真好,我都二十九了。”刘思思叹声气“咱俩可真不走运,跟谁后面不好,非跟在唐砚青后面,你还不知道吧?”
“我”
“算了,看你这样子肯定不知道”刘思思话锋一转,又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唐副主任就是严厉了点,但也是应该的,谁让人家有本事呢,前几年有个人工心脏的手术就是她领团队做的,人是王院长带出来的学生,想当初王院长可是力排众议的挺她呢,毕竟这种手术成了名留青史,败了遗臭万年,多少人都不看好,没想到竟然让她给做成了,仁华靠实力说话,她既有实力又有背景,傲气一点也无可厚非。”
话说到这里,刘思思放下筷子,突然凑近——
“柳烬,你这么年轻就进仁华,家住几环?”
话音未落,柳烬看见了刘思思眼睛里的闪光,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谷欠望,瞬间悟了。
就说莫名其妙这么套近乎,搞了半天她以为自己是本地人,还是走后门的本地人。
柳烬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心里想着估计这会儿刘思思早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关系户走后门’的大戏吧。
“我不是本地人。”
刘思思表情一变,眼中热情急速冷却。
她对柳烬说:“那加个微信吧。”
“好。”
刘思思右手调出二维码,左手把那杯先前推到柳烬面前的咖啡又拿了回来,等柳烬扫码添加完毕后,刘思思起身,临走之前指着那盒她多打了一份的饭菜——
“二十三块,记得微信转我。”
说完,便离开。
柳烬也没耽搁,刘思思还没走远,饭钱就到账了。
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咸,下回自己还是早点来食堂的好。
柳烬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嘬着面条。
陈闵厚脸皮的见多了,突然来了这么个谦逊、内敛,还带着些藏拙的姑娘,还真不太适应,尤其是柳烬那双还没消肿的眼睛。
“又被唐砚青挫败了?”
柳烬没人能交心,爸妈那不能说,刘思思那又不好意思说,该死的自尊心作祟。
她搅着碗里的面条,上班这些天的桩桩件件憋太久了,搅得她神经隐隐作痛,似乎除了陈闵也没人能说了——
“唐主任说我做不了临床,以前我觉得我特适合,以后一定能当个好医生,现在我有点自我怀疑了,我到底是不是干临床的料?好像除了读书,确实像颗核桃”
“我呢,比你大,上学比你早,参加工作也比你早,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时间自然比你多,所以在这方面,我自问还是有点经验的。”
陈闵放下碗筷,十分认真的和她说道——
“等你真的工作几年就会发现刚出学校的一腔热血有多难得,你呢,现在刚毕业,可不能这么快就被磨平棱角,更不能自我怀疑,想想当初名列前茅的时候,就已经打败同期大部分人了,你的优秀是你努力得来的,你配得上这份优秀,你缺少的不是成绩,而是经验。”
“医院虽说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归根结底也算是一个职场,既然涉及到职场,那就需要争取,相比较等着别人来发现你的出众,不如把大方把自己敞开,把你的出众露出来给他们看,特别是对像唐砚青这样的人,你一定不能藏着掖着,你有多少本事,就要亮多少出来,而且只能多不能少,你懂我意思吗?”
“你要把‘得到’当做必然,要主动出击,主动去争取。”
柳烬好像懂,但又好像不是很懂。
她在表现自己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天赋。
“唐砚青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对于骄傲的人,你不能迎合她,你要比她还骄傲,她才会看见你。”
“比她还骄傲?”
“慕强心理,懂了吗?”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
带着有关‘慕强’与‘争取’的问题,柳烬无心睡眠。
从小到大她好像真的没为自己主动争取过,考了第一名,大家的夸奖只会说你有天赋,是读书的好料子,其实她想说满分答卷也是自己努力才得来的,不是靠天赋,但这句反驳始终没有说出口,被动接受了“有天赋”的帽子,主动抹杀了背后的付出。
后来考大学,柳烬想考法学院,亲妈吴珍一句“不行不行,你嘴皮子这么不利索,怎么帮别人打官司”,其实她想说学法学不一定只能帮别人打官司,但这句抗议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动接受了学医,即使后来主动爱上了医科。
到现在考进仁华,还是这样,每天被动的接受太阳升起,又被动的接受太阳落下,两点一线的生活无限循环。
赵芹点过自己的,那句“有不懂的就问唐主任,能和她探讨起来,她会很高兴”,就是暗示了唐砚青喜欢主动争取、好学,大过于天性属核桃的被动者。
唐砚青没有给过自己机会吗?她从来没有不让自己说过话,只是自己从来都不说而已。
柳烬猛地坐起身!
没错儿!吃的差不多,柳烬主动收拾桌子,没吃完的放冰箱,吃完的装垃圾袋里明早出门扔,陈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了~”
“嗯,晚安。”那边,唐砚青在研究手术方案。
就听旁边正在泡茶的赵芹说话——
“刘大主任一年一度请客吃饭日又到了。”
刘仁宗向上善钻营,向下善经营,隔段时间就要来这么一次,特别是每次进新人的时候。
打着犒劳大家的幌子,几杯黄汤下肚,说的都是些粗俗滥调的荤段子。
刘仁宗当然不敢对唐砚青怎么样,就算不看王院长的面子,光唐砚青的家世,他也不敢造次。
想当初唐砚青可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一看桌上画风不对,起身就走。
打从那时候起,刘仁宗明里暗里就开始针对唐砚青了。
“那次幸亏有你在,否则就我这点儿瓶底子的量,一准得被他们灌翻。”赵芹一提这事儿呕心“我有时候真闹不明白,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怎么偏偏做出来的事儿不像个人。”
“这有什么闹不明白的,男人本色嘛。”
“等着看吧,我有预感,刘仁宗迟早得在这个事情上栽跟头。”
莫名其妙的,就在赵芹说完这句话后——
柳烬那张红透了的脸突然在唐砚青的脑中闪了一下。
赵芹喝了口水,看着唐砚青忽然又想到什么——
“哎——”
“嗯?”
“你是不是来月经了啊?”
唐砚青画血管图的手忽然顿了下——“嗯?”
“女人呐,激素的奴隶,脾气不受控了吧,你在大办公室训人家小唐,我可看见了。”
“她刚出学校,临床零经验,遇到些难缠的病患当下肯定是懵的,而且她才来几天啊?人小姑娘够不错的了,病例从没出过错,收病人也没出过错,相比较葛薇薇她们几个,小唐是缺了点实/操经验,要我说,这要当真再有个几年临床经验,人小唐还不一定会输你我呢。”
“虽说严师出高徒吧,但你别总让人退出退出的,伤自尊,现在女孩儿脸皮儿都薄,知道的是你在为她好,但凡她今天那些个单子开出一个来,投诉是吃定了。”
赵芹端起水杯,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你呀你”
人一走,唐砚青就把手里的笔撂了。
轰隆隆说了半天,自己硬是一句话插不进去。
我没来月经,她确实也该训,但这合着还是我训错了?
犯了错,还得要体面,什么世道?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玻璃罐子装的全是糖,她往嘴里塞了两颗,不够,又倒出一把塞进嘴里,后槽牙磨的咔咔响。
含了不过几秒,咯吱咯吱全部咬碎。
各自回屋。
夜挺深了。
柳烬还不想睡,看书、看病例、看视频。明天早上还要交班,所有医护人员都得参加,这是仁华的铁律,而且不止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一想到唐砚青让她改行,她就发怵。
柳烬看书看得眼睛发涩,想去拿眼药水,倒是先看见桌上的笔,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绕到脑袋后面也想要给自己挽一个髻,但她的技法明显不大熟练,两只手全番上阵,也没有某人一只手弄得好,松松垮垮的搭在脑后,柳烬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
皱眉刘思思是真猜中了,柳烬都上大学了,老唐见她穿个高跟鞋还皱眉头呢,说小孩子家家学大人穿什么高跟鞋,吴珍总笑他——都二十的姑娘了,还小孩呢。老唐一瞪眼——别说二十,她就是八十了,在我这儿也还是小孩!
不过,柳烬不谈恋爱倒不是因为爸妈不让,主要是她自己每天书都背不完,哪还有功夫谈情说爱。
老有人说,大学不谈恋爱就等于白上了,在柳烬看来完全是扯淡,拿不到学位证那才叫大学白上了。
刘思思的表情像是见到什么神奇物种,连连称绝——
“啧啧啧世间小白花啊你~”
“说的好像你经验多丰富一样。”
“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别说谈,结我都得结他个十七八回!”
越说越没谱,柳烬说不过她,干脆不理她。
“哎,你干嘛去?”
“洗手间。”
包厢门一推开,柳烬就看见靠窗边抽烟的唐砚青。
唐砚青胳膊曲起搭在格子窗边,手里夹着烟,猩红的火苗在指尖窜动,淡淡的烟雾从她脸旁朦胧散开,她看着柳烬,浅浅一点头。
“有事?”
“我我去洗手间。”
“直走右拐。”
“好,谢谢。”
柳烬从唐砚青身边侧过,淡淡的烟草和她身上的清香,混杂成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沁进了柳烬的鼻尖。
不呛。
出乎意料的好闻。
洗手间里,柳烬拿水闷了把脸,没来由的脸又红了。
今天第二次。
柳烬抽过两张干手纸,边擦手边琢磨——女人对女人脸红也很正常吧,毕竟唐砚青那么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她不止美,还那么有能力。
可惜这会儿的柳烬对感情的事情半知半解,否则她就会明白这种想法有多荒谬,世界上既漂亮又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但能让你脸红心跳的,却只有那一个,也只能是那一个。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唐砚青已经抽完烟,刘思思也从包厢里出来了。
唐砚青把她们俩送到地铁站,才开车离开。
刘思思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勾住柳烬的肩拍拍——
“你说,唐砚青喜欢女生吗?”
柳烬心尖一颤。
她到底怎么绕的?真想借她手来用用
得到,是必然的,要去主动争取,失去才是顺其自然。
“我知道,你在你所有的产业里面,故意给了我一家我完全不懂的公司,就是想证明我不行,想证明我永远不可能战胜你。妈妈,我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请你再稍微耐心一点,MN71项目一定会成功。”
她丢下母亲和那些昂贵的寿司,起身就走。
龙静芸在她身后发号施令。“记得带忍寒来吃饭。”
她坐进车里,心乱如麻。
跑车启动的瞬间,音响里又淌出婉转悠扬的钢琴声,提醒她在这样的时候,应该要去见谁。
龙嫣只能在心里默默道歉。
对不起了,郭心茗。
第 62 章 如人鱼得水(4)
尼莉莎趴在露台的栏杆上,金色长发垂落在腰际,像她的背影在柔和地发光。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来见我了。”人鱼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失落。她已经不用回头,就能分辨来的人是谁。
龙嫣没有解释,只是走到尼莉莎身边去,和她一起向外俯瞰。
晚高峰只剩最后一点尾声,行人和车辆,在路面上有条不紊地穿行。
龙嫣也好,母亲也好,那些仓促的行人也好,其实所有人都住在自己的笼子里。也许他们的笼子,比这里稍大一些,但也同样举步维艰。
闷热的空气凝滞在城市上空,等一场足够降温的大风。
龙嫣转头问身边的女人:“你想出去逛逛吗?”
尼莉莎有些诧异。“你不怕我逃走吗?”
下班点到,更衣室里。
柳烬和刘思思换衣服。
“你生气了?”
“没。”
“那你不说话。”
柳烬转过身“我真的是一堆事儿,真不想去。”
“你觉得你拒绝的了吗?”刘思思把白大褂脱下来塞柜子“就刚刚那个情况,张培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要你直接去跟刘仁宗说,我姑且就不说你敢不敢,问题是你能去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去?”
“我想试试那家淮扬菜。”
柳烬没懂这话的意思,看着刘思思的目光满是不解。
光洁白皙的额头,额角细碎的绒毛,清澈的如一汪泠泉的眼睛,刘思思笑了笑这样一张脸没人会不会动心吧?而且又是这么个软趴趴的性子。
女孩子漂亮要紧,单纯更要紧。
“你笑什么?”
“笑你有这么好的天然优势,都不会利用。”
“什么意思?”
“我说你漂亮,长得好看,人见人爱。”
“刘思思——”
“衣服我换完了,医院超市等你,走啦小美女~”
刘思思刚把门推开,迎面就和唐砚青碰了个正着,她嘴上说着一看见唐砚青就想死,但实际上,每次像这样正面碰见的时候,刘思思从来都是笑脸打招呼的,不管心里怯不怯,反正面儿上是一点不含糊。
“唐主任好~”
“嗯。”“你说那人是谁啊?也是仁华的吗?”
刘思思出了食堂,立马又活过来,拉着柳烬说话。
“应该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敢跟唐砚青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能有说有笑,疯了吧~”
刘思思摇头耸肩的,又说道:“不行,刚那顿饭吃的太紧张了,我得抠两个健胃消食片消消食。”
柳烬没刘思思这么主观臆断,她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这人她见过,就在昨天那顿宵夜和陈闵发视频的就是她。
所以说她和唐砚青很熟?
柳烬默默叹气,自己这都什么运气,唐砚青还没搞定呢,倒先把她周边的人认识了一圈。
刘思思嚼着健胃消食片:“来两个?”
刚那顿饭柳烬拢共都没吃几口,哪用得着消食,摇摇头。
刘思思见状把药片扔抽屉里,接着又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事这么丢魂的?”
“我第一次觉得‘漂亮’这个词是贬义词”
唉!
非常漂亮的教科书式交班,漂亮在哪里?说这句话的人吗?
唐砚青点了个头,侧过身让刘思思先出,然后自己才进来。
柳烬一看见她,表情立马有些不大自然。
虽然在刘仁宗跟唐砚青之间自己是偏向唐砚青的;但在自己和唐砚青之间柳烬更偏向自己。
况且这人才刚让自己滚蛋没多久,她明明在外面都看见了,以唐砚青的老练程度,柳烬不相信她看不出自己才是被为难的那个。
柳烬不知道别人要是遇到自己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反正在自己这儿是一点笑不出来。
她的拧巴劲儿又上来了。
但笑不出来归笑不出来,从小良好的家教她还是有的,不管唐砚青是不是她的上级,单就从年长者的角度来说,不搭理人的事情,她做不出。
柳烬快速和唐砚青打声招呼——“唐主任好。”
然后就把头钻进柜子里忙活去了。
唐砚青当然听得出那声‘唐主任好’有多不情愿,又看着半个身子都要钻进柜子里的柳烬。
这是敢敷衍自己、又不敢敷衍到底?
真行!就这点出息。
做不对了还不让人说,说了还委屈?现在小孩儿破毛病真多。
唐砚青懒得搭理。
柳烬慢慢吞吞的,低头一颗一颗解着白大褂上的扣子,出了这个门就要去刘仁宗攒的局,不出这个门就得跟唐砚青待一块儿。
原本觉得哪一样好像都不能让自己满意,可现在对比再一想还不如就跟唐砚青待一块呢。
好端端的搞什么请客吃饭?刘仁宗这么闲的吗?
把白大褂脱下来的时候,柳烬叹了声气——“唉”
很轻的一声,但却好像把浑身的力气都叹了出去似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劲儿,简直不要太明显。
做牛马的无奈,还是最底层的那种。
唐砚青握着柜门的手莫名其妙的僵了下,眼尾也随着那声轻飘飘的叹气扫了过去。
柳烬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粉嫩,针织衫微敞的领口下锁骨白净。
不知道为什么?唐砚青的心尖像是被小猫尾巴挠了一下,好像柳烬叹的那口气被自己吸了进了肺里
心尖有那么点痒、又有那么点揪着,全都是因为旁边这姑娘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
将才脱下的白大褂,又被唐砚青重新穿上。
“你去哪?”
“吃饭”临着五分钟到点儿下班的时候,张培突然拍了拍手,通知道——
“刘主任今天请客吃饭,不加班的都得去昂,就在咱们医院对面新开的那家淮扬菜馆,王凯准备一下?”
“我是想准备的,可我今天值夜。”
“那葛薇薇?”张培扫了她一眼:“换谁啊?”
葛薇薇想也不想,脱口道:“谁手术做的好,就换谁。”
“呦呦呦你一人决定好了。”
张培扭头朝办公室的其他人看去,大家都低头忙自己的活,谁也不接这茬。
他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柳烬脸上,半认真半开玩笑头和她问——“小唐,你说说换谁呀?”
柳烬眼睛一抬,电脑屏幕恰好停在医院的网站首页——刘仁宗半秃着大脑袋,也不知道擦了多少粉,整张脸油光满面,松垮垮的白大褂,都给肚子撑圆了。
“我”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刘思思突然伸过手来——
“柳烬你有纸没有,赶紧给我找找,我肚子疼!”
说着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柳烬拿着纸巾,赶忙追去。
“哎!思思,你没事吧?”
一只脚刚迈出办公室门口,柳烬就被扯着胳膊,往安全通道那边拽去,推开那扇厚重的棕色大门,哐一阖上,就她俩,再看刘思思,手朝腰间一叉,哪还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样儿?
“你肚子不疼了?”
“我肚子压根儿就不疼。”
“那你刚刚——”
“你还跟我提刚刚,你知道你自己刚刚有多险吗?”
刘思思皱着眉头,嗐了一声——
“张培拿你当枪使你看不出来啊,别那么傻好不好,人家给你下套你就往里钻,你没看整个办公室里,除了他俩谁都不接话吗?”
虽到目前为止,她跟柳烬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但刘思思也察觉到柳烬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性,她觉得要是不跟这人点破,下次估计还得犯傻——
“我直白跟你说,葛薇薇是京北本地人,父母都是国资委干部,手底下少说十几套房,人脉深着呢,她说说也就算了,毕竟家世摆在那儿,谁也不会和她当真;张培呢,过来进修的,再有个一年就走了,说也就说了,就算传进谁耳朵里也无所谓,咱们可就不一样了,没钱没车没房没背景,一丁点小事儿都能给你拿放大镜找问题,万一哪个大嘴巴煽风点火,到时候给你穿小鞋你受得了吗?”
“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病人来了,就应该治。”
“治不治的也不是咱们说得算,老刘头心眼儿小着呢,这回唐砚青下了他的面子,往后你看着吧但凡出一点差错儿,刘仁宗肯定鸡毛当令箭。”
柳烬思索片刻——
“那你站谁?”
“这还用问?当然是唐医生啊!”
刘思思瞧着柳烬傻愣愣的样子,噗嗤笑开——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特分裂?我跟你说一码归一码,他们想搞小团体抱团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呢往好听的说是老实,往难听的说抱不抱团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真到了那时候就算你不想站队也得站,但话又说回来,不管你是抱团,还是不抱团看的始终还是技术,刘仁宗为什么急?还不是他自己不敢,至于唐医生呢,脾气的确是臭了点,可冲她大半夜电话给人办住院,我就服她!”
安全通道里有风吹过,一级一级的灰色台阶向下也向上,白大褂穿在身上,自上而下服帖的垂着,有一种圣洁的纯白。
“那你觉得,如果做手术的话,她能成功吗?”
“这谁知道呢?唐砚青再厉害,也不是神啊。”
“我妈打电话说了,今天必须回家吃饭,不然就跟我没完~”
“嗨哟~孝顺孩子,那必须回家吃饭!”
张培眼一撇,落到柳烬身上——“小唐~我可知道你不值班,作为咱们科室的新人,你得去昂!”
“我手里的东西还弄完呢,可能去不了。”
柳烬说的是实话,虽然能准点下班,但她还是想要多留一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不太想去吃这个饭。
刘仁宗和唐砚青不对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住院部,刘思思天天跟自己提这事儿,张口闭口都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这个时候刘仁宗请吃饭,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敏感。
但对柳烬来说,她觉得自己可能够不到敏感的程度,毕竟三年之后,谁知道自己会去哪儿?而且就照唐砚青不看好自己的这个态度来说,能不能待到期满都不一定。
可就算这样,柳烬也必须承认,无论自己再怎么拿手指头戳唐砚青的名字,再怎么讨厌她的阴晴不定,心中的天平依然无可避免地朝她倾倒。
原因很简单,柳烬真正厌恶的是刘仁宗这种明明因为害怕担责而把病患往外推,嘴上却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钻营小人。
“张哥,我真去不了,一堆东西弄不完,明天我还得继续头疼。”
“不去是吧?也行,你自己跟刘主任说去。”
张培一句话把柳烬堵死。俩一出来,就见走廊里围了好多人。
“怎么了这是?”刘思思抻着脖子往前张望。
还没等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赵芹的声音——“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昂~别挤在这儿,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到底是医院,一说对身体不好,立马作鸟兽散。
大家一散开,柳烬就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被赵芹跟护士长左右搀着,慢慢吞吞的往病房那边走。
老太太脸上挂着泪,边走边回过头——
“唐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家老头子,我们全家给你磕头了。”
“唐医生肯定会尽全力的,咱们别激动,您等会儿还得回去照顾呢,老爷子现在就指您一个了。”
赵芹跟护士长轮番劝着。
刘思思是个性子急的,拉过旁边围观全过程的护工阿姨就打听:“怎么了这是?”
“唉老太太这大庭广众的就给人唐医生跪下了。”那护工年纪大,在医院待的时间又长,虽说这种场面见的不少,可每次心里的难过劲儿还是跟第一次一样,眼睛心里全都湿乎乎的“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心里头儿真受不了这个。”
跪了?
柳烬跟刘思思两人面面相觑。
刘思思叹声气:“唉,有话说话,跪什么呀,这得给人多大压力?而且影响也不好啊。”
护士站有人叫,刘思思就先走了。
只剩柳烬还站在原地,病人给医生下跪的场景,她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身边还从来没有过。
这会儿,唐砚青靠墙站着,偶尔还有人从病房里探头出来看。
她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稍微有些发白。
过了会儿赵芹从病房那边回来了——
“你脸色不好,身体没事吧?”
他们这个年纪正处在中流砥柱的时候,每天连轴转熬体力不说,精神方面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王院长经常在开大会的时候就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治疗病患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及。
都是临床经验十足的老手,但凡有个闪失,损失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些用时间换来的宝贵经验,更是无价的。
“你说你那么赶干什么?王院长耳提命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全当耳旁风,熬坏了自己,还怎么救别人。”
唐砚青本来是可以第二天再回来,但临时接到电话,老太太不停地哭,还好有女儿在旁边,这才把情况说明白,唐砚青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拿到自己电话的,但冲着老太太话都说不利索的哭噎声,也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一番说不出的辛酸艰难。
于是才有了昨天大半夜紧急办住院的事情,也幸好是办了,老爷子前脚刚进来,后脚就心衰等唐砚青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进了重症监护。
唐砚青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现在,期间别说饭,水她都没喝一口,脸色怎么可能会好,没倒下都算不错了。
“要不要我给你拿瓶葡萄糖?”
“哪那么娇气。”
“累了就歇会儿。”
“嗯。”
柳烬就这么站着,看着唐砚青疲惫又有些狼狈的一面,突然之间好像领会了那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但凡唐砚青不接那个电话,又或者接了那个电话,但不做这个手术,她都不至于会累成这样。
这人到底看什么呢?
真这么喜欢盯人?
唐砚青虽然疲惫过头了,但神经敏感度还是在的,她扭过头,眼底有些不耐烦。
柳烬慌乱了,慌的是她该怎么跟唐砚青解释自己确实只是路过,而不是像现在呈现的这样——偷窥被抓包。
乱的是两条慢慢向后退的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移动,像一颗会移动的‘树’,还冷不丁的微鞠一躬,说了句“唐主任好”
她一个低位者,有什么资格跟高位者提拒绝,柳烬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这个规矩。
“去吧去吧,咱俩一起,刚好做个伴~”刘思思挽住柳烬的胳膊。
“哎~这就对了嘛~小唐啊,这点你可得跟人家思思好好学学!”
吃饭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工作完不成,还想去吃饭?你就抱着这态度?”
尼莉莎的声音甜得发黏。“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龙嫣为时已晚地收起笑容,环视四周,开始规划下一步的撤离路线。
“害羞了?”尼莉莎还要追问。
“没有。”柳烬一口气跑到地铁站,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零星散布着几个人。
她挑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靠右手边顶头儿的是个年轻男孩,抱着怀里的电脑包,下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斜对面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工装,也在打瞌睡,还有一个妈妈带着孩子,怕孩子乱跑打扰到别人,用手机里的动画片安抚孩子。
大家很疲惫,但也很理解。
柳烬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先前难受的那个劲儿逐渐消散开来。
谁都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吧,各行各业,各类工种,倒不是给自己洗脑,只是觉得如果大家都这么辛苦,那自己又凭什么成为那一个例外?
至于唐砚青,自己是不奢望这人能想起自己来了。
柳烬现在不仅是彻底放弃‘相认’的念头,唐砚青的形象也是心里被彻底颠覆了。
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
以前想象的有多温柔,此时此刻的反差就有多强烈。
想我改行是吧?想我坐实验室是吧?
谁没点傲骨呢?柳烬咬牙较劲儿——
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个学,我就不退!
龙嫣相信自己的脸色足够冷,但心却有一点点变软。那样的话……算是告白吗。
她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很小很小的旅馆,挂着红色的广告牌。
特价大床房,120元/晚。
第 63 章 如人鱼得水(5)
房间面积偏小,除了床几乎无处落脚,更显得这张床大得不合比例,非常符合宣传。墙上有一扇宽阔的窗户,正对着马路,很方便观察外面的雨势。
床单漂洗得雪白,空无一物的白,仿佛要让每一个在上面留下污渍的人,都为此心生歉意。
尼莉莎去浴室洗澡,水声和雨声混在一起。
龙嫣怕她又消失不见,回头看了几眼。
女人旖旎的身影,印在磨砂玻璃上,暖融融的一团,看不真切。
人鱼要如何洗澡呢?忽然冒出的好奇心,让龙嫣陷入短暂幻想。
水珠会像珍珠一样,淌过女人细腻光洁的皮肤,泛出如梦似幻的蓝紫光泽。
花洒中溅落的水量,还不足以让她彻底变回人鱼的模样,女人的双腿依然白皙,修长。但她的腰窝,和那些堆着温暖积水的地方,会生出柔软的,亮晶晶的鳞片,像用水晶雕刻的,蓝雪花的花瓣。
就算柳烬再怎么思维乱飞,她也不信是唐砚青揩她油。
“当然是揩油的男病患。”
说完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柳烬适应能力不错,这两天基本已经熟悉了病房流程,就连之前让她最头疼的每日交班,不敢说游刃有余,但至少不会再出现不该出现低级错误。
就是唐砚青的那句‘教科书式交班’,总时不时从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
柳烬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理论知识装了一脑子,单就专业名词来讲,她记得比谁都清楚,回答的比谁都快速,但理论是理论,专业名词记得在熟,运用不到病人身上,也是废话一堆。
她问刘思思——
“你说做一台手术能有多少提成?”
“别的医院不知道,仁华的话应该没多少。”
“那八百有吗?”
“这的看手术程度,不过仁华制度很严的,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不过要是你接私活就不好说了,但是吧接私活也得医院批准,这东西不好说。”
刘思思摇摇脑袋,瞥了柳烬一眼——
“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唐砚青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被她握住的手腕,力气虽然不大,但也是能保护自己得力道,而且这人终于再没什么脸红跟呼吸急促的样子了。
“你这不是能做好吗?面对难缠的病患,甚至是难缠加性/骚扰的病患,你是学医的,你要相信自己作为医生的敏锐度,而不是像你下午在病房里那样破罐子破摔,如果病人投诉你,你怎么办?没有人会管你有没有真的开那堆单子,只要病患投诉,责任一定在你,你现在还在规培阶段,背一个投诉在身上,前程不要了?”
唐砚青的语速很缓,音调也很平,虽然她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那么严肃,但此刻她的声音,她的这番话听在柳烬的耳朵里,却无比悦耳柔和。
令柳烬有种感觉,唐砚青在教她。
“你要记住,在病患面前,你是主导方,不要被对方带着走,你要有自己的节奏,要学会掌控,否则就你这个速度,一上午诊没看几个,全浪费在嘴皮子上了。”
唐砚青说完,见柳烬又是一副呆愣楞的样子——
“不要盯着我看,听懂了就说话,点头也行。”
“听懂了。”
“那行,下班吧。”
“这就下班了?”
“不然呢?”赵芹疾步在前,柳烬紧随其后。
“住院部随时都会有新病人进来,我不管你早上收了几个,在我们这儿一个医生手底下平均每天至少收六到十个病人,管理至少十五到二十五个床不等,你自己要学会安排时间,要不然就照你这个速度,晚上别想回家。”
“我知道了,赵医生。”
等柳烬赶到病房的时候,唐砚青已经在里面了。
柳烬捧着手里的本子,下意识的又想往床尾去,结果赵芹顺手推了她一把,柳烬惯性使然往前一步,擦着唐砚青的胳膊,几乎贴着她,站到了她的身边。
赵芹和唐砚青打了个招呼,就去旁边另一个病床位了。
唐砚青站在旁边,柳烬莫名心慌起来,自己上了这么多年学,实习期带自己的导师严厉程度也不比唐砚青小,但不知道为什么,柳烬对她就是没由来的紧张,哪怕像现在这样,明明唐砚青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自己却恨不得想要把头都缩进脖子里。
“疼了多久?”唐砚青看向病床上的男人问道。
“也就半个多小时吧。”男人捂着胸口,面色有点发白:“以前吧,我都是隐隐疼,所以这次就也没当回事,哪知道这回疼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好,我没敢再等,就来了。”
唐砚青看了看心电图,目光一转,落到柳烬脸上,她带着口罩,只露出鼻梁以上的部位,那双眼睛带着锐利的目光,睫毛快速一眨,活递到柳烬手里——
“你来排查。”
柳烬唯一的临床经验,只有跟着导师实习的那段时间,以及在家里县医院老唐托关系送她进去勉强算得上一点点的学习的操作水平,其余一概全无。
但这会儿,当着病患、病患家属以及唐砚青近乎压迫式的眼神下,她就算想拒绝也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手里的小本子被她捏的起皱,脑子里一堆理论知识跟麻线似的绞成一团,咬了咬嘴唇,随即微微开口——
“你还有没有其他病史?”
“具体一点。”唐砚青提醒。
“呃冠心病有吗?”
男人摇头:“没有。”
“那高血压或者糖尿病有吗?”
“我有高血压。”男人点头。
柳烬眼尾瞥向唐砚青,唐砚青两手抱在胸前,垂着的眼皮,看不见表情,只听见她说了两个字:“继续。”
“您刚刚不是说要加班吗?”
柳烬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唐砚青真觉得这姑娘有点死心眼,加班表早排好了,那是自己能说算的,还从中加人减人?仁华自己开的啊?
“你要实在想加班就加,总之我下班了。”
说完,唐砚青越过柳烬,就往办公室外面走。
门都拉开了,唐砚青一只脚都迈出去了,柳烬才回过神儿,连忙跟上。
不是笨,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有种奇奇怪怪的谦卑恭敬,可你要说她是软柿子好拿捏?真急眼了,也能像刚刚那样一把抓住你的手腕,刺猬似的警惕防御;可你要说她不好拿捏,但凡你皱一下眉头,她又能慌得手足无措。
就像现在,全程小心翼翼的跟在唐砚青身后。
其实,柳烬没觉得自己小心翼翼,她只是对于自己的狭隘不好意思了,以为唐砚青会很讨厌自己才对,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话,其实这些话唐砚青完全没必要和自己说,毕竟这些事情既不涉及专业也不涉及技术,她完全可以等着自己撞南墙,可她没有。
突然间,柳烬对她在病房过道训自己的事情一下就通畅了,甚至觉得唐砚青敲门把自己叫出来的时候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这会儿看着唐砚青的后背,又觉得这人不讨厌了,她只是严厉了点,但绝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相比较那些表面上跟你和颜悦色,私底下把你当廉价牛马的领导者来说,唐砚青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柳烬又想起老唐说的话——
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唐砚青走着走着,发圈又断了,柳烬没再像上回那样干看着,连忙两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电话线双手递过去。
“新的,我没用过。”
“好,谢谢。”
“您客气了,不用谢。”
两人走到电梯门口,柳烬又去摁电梯,进去的时候手还挡着门,等唐砚青进来,立马就往旁边挪。
“负一?”
“一楼。”周五这天,刚一上班,王院长急匆匆的从主楼过来,一个临时紧急会议召开。
柳烬给病人换完药,才从病房出来,就被刘思思给截住了。
“听说了吗,咱们科室收了个心衰,说是挺严重的,这会儿主任医师级别的都被叫去开会了。”
“哦。”
“哦?不是我说你也太淡定了吧?”
“心外科收个心衰病人很正常吧。”
“呃…这话虽没什么毛病吧,但这个不一样,您没看王院长都亲自来了不对哎,你该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柳烬是真不知道,她从上班到现在脚就没停过。
“我真是服你了,这么大的事,但凡你伸一耳朵,多少也该闻着点味。”刘思思探着脑袋,左右瞄了瞄见没人,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事我可只跟你一个说,你听听就行,千万别瞎传。”
这是刘思思的口头禅,每次和自己说点事情,都得先提这么一句。
“这病人先前就来过一次,被刘主任给拒了,说是昨天夜里,住院部这边突然接到电话,临时给办的住院,你知道是谁给办的吗?”
“谁?”
“唐砚青。”“他连吃个饭刷个牙,都不能自己做,入院当天晚上就心衰,现在都还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持续用药的情况下,心绞痛都没停过,八十三怎么了?八十三得了病就可以不治吗?照他刘仁宗的意思,直接回家等死好了?!”
赵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气的简直没话说。
“张口闭口全是二院,这么喜欢二院,要不然他干脆跟上面打个报告,看能不能调去二院算了!最好让二院再给他颁个荣誉勋章,到时候也在二院的首页上挂个照片,做个形象大使!”
扔到桌子上的笔,滚了两圈都没停住,啪嗒一声又掉在桌子底下。
一股脑说完,赵芹总算是把心里堵得那口闷气疏通了些,这会儿情绪缓和不少,看着唐砚青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唐砚青弯腰捡起掉在桌底下的笔,递还给赵芹——
“该怎么就怎么办,他一个刘宗仁,救人的本事没有,更没本事让我们失业。”
赵芹看着唐砚青淡定如斯的样子,心口剩余的那点不爽利,瞬间打发没了。
是这人的脾气,打从她进医院就没见过她有撑不住的时候,再急的事情到她这里也能按部就班的顺利解决。
这种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个性——
天生主刀的命。
“那开个会?”
“行,讨论一下手术方案,再跟家属商议一下,要是可以的话,尽快把手术时间定下来。”
“好,我现在就去。”
赵芹说罢,将那根笔插进兜里,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过身来目光再次投向唐砚青。
“还有事?”
“我刚刚不是为你抱不平,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刘仁宗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就冲你这句话,哪天要是王院长退下来,我一准打报告提你的名字上去。”
“得了吧你,走了昂。”
临关门前,赵芹又补了句——
“砚青,压力别那么大。”
“嗯。”
赵芹一走,唐砚青也没在办公室多待,拧开还剩半口的苏打水喝完,起身揣着听诊器就往病房去了。
这几天事多,两天查房她都没去成,虽说也没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但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唐砚青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转一圈,一来让病患安心,二来也是让自己安心。
“她回来了?她不是在临市做手术吗?”
“就是说呀,谁知道呢?这不是关键你不觉得奇怪吗?半夜三更的”
柳烬没领会刘思思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流程有问题:“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应该是可以吧。”
“嗐,谁跟你说这个了!”
刘思思觉着柳烬是一点办公室觉悟都没有,这是流程的事儿吗?到底还是学校里才毕业的,嫩的要死。
“刘主任什么资历?心内多少年的老人了,上个月又被挂了个什么荣誉勋章的头衔,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走路都生风,那范儿大的就差屁股后头跟俩保镖了,别说咱们这种小卡拉米,哪怕是王院长都得给他几分薄面,现在可好他前脚刚把人拒了,后脚唐砚青又给收回来,还卡在那么一个半夜三更的点你要是老刘头你怎么想?”
柳烬有点懂了:“所以,到底是什么病?”
“敢情我说半天,你还纠结这个呢?”刘思思对柳烬是无奈了“冠状动脉堵塞加缺血性心肌。”
“这个有什么特别吗?”
“你知道那人多大年纪吗?”
“多大?”
“八十三。”
“您没开车?”第一天入职,柳烬收了六个病人,又排进来五个床,其中三个准备手术,两个术后观察,拢共管十一个病床。
她已经顾不上唐砚青那张凶巴巴的冷脸了,问病史、急查血开检查、运送病人做检查、查看病人检验化验结果、处理汇报异常还要把大病历都写了。
但这些都不算最头疼,最头疼的是有情况按呼叫铃的,套理论走程序谁都会,可一旦上升到临床,柳烬就懵了,索性科室里还有其他住院医师,大家都挺帮忙的,特别是王凯,时不时就会过来提两句。
柳烬对大家的帮忙感激不尽。
“开了,今天停在外面。”
唐砚青不是话多的人,平常除了赵芹能跟她多说点,其余时间她话都少得可怜。
柳烬摁过电梯后,便退到旁边。
唐砚青借着电梯墙壁上的倒影,看了眼柳烬——两只手规矩的交叠在身前,乖得简直不像话。
这样子,让她想到那天晚上,柳烬第一次坐她车时候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站在路边,一辆车都打不到,明明自己主动邀请她上车了,她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住得远,一点不怕自己会把她扔下车,那么大的座椅,只敢坐四分之二的位置,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让她睡,她也不敢睡,宁可用冷气吹脸来缓解困意,也不肯说一句,‘今天太累,我太困了’的话。
年轻女孩的娇气,好像在她身上一点都没有,就像刘思思说的那样,明明有这么好的天然优势,却不肯利用一点。
唐砚青不认为自己具有某些男性身上的特质思维,但也不能否认,如果柳烬和自己嗫嚅示弱,自己兴许也会看在她娇气的份上依了她。
毕竟怜香惜玉四个字,不止于某个专属性别,女性亦然。
气得郭心茗在办公室里即兴Rap了半个小时,还好龙嫣一个字都没听到。
被龙静芸催了五次之后,龙嫣还是去跟付忍寒吃饭了。
无视她的反对,龙静芸依旧订了那家Omakase日料店。
付忍寒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小时候内向极了,成天捧着像字典一样厚的文学名著,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而现在头发染了七八种颜色,耳环比眼镜还大,非常符合龙嫣对美国艺术学院毕业生的刻板印象。
“这家店的主厨以前在东京开店的时候,我妈就特别爱吃,一听说你回国了,就催着我带你来尝尝。”
厨师还在准备捏寿司的米饭,龙嫣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付忍寒倒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龙嫣,龙阿姨都跟我妈说好了,我们结婚吧!”
第 64 章 如人鱼得水(6)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龙嫣听得莫名其妙。
付忍寒捧起服务员刚端到桌上的瓷碟,盛着一小瓣柠檬配白甘鲷。“边吃边说啊!龙阿姨推荐的店,我可得好好尝尝。”
绍兴酒渍牡丹虾,鮟鱇鱼肝,稻草熏鲣鱼,炭烤河豚白子。
厨师一道接一道地上菜,龙嫣味同嚼蜡。
“这家菜真是绝了!等我再吃两口……”
付忍寒陶醉在美食之中,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
“龙阿姨应该也一直催你结婚吧?我妈也催得厉害,反正我们俩家关系好,生意上也有往来,凑合一下不是挺好的。”
“可是我们两个,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啊?”龙嫣完全无法理解。
付忍寒吃完一贯金目鲷寿司,慢悠悠地叹气。
“你还不知道吗,要找个有感情基础,还适合结婚的对象,到底有多难。我从本科到现在,谈了七个女朋友,我妈一个都没看上,要么是条件太差,要么是学历太低,还有两个是八字跟我相冲……”
龙嫣盯着砧板上肥腻的鱼肉,想起龙静芸,太阳穴又开始跳痛。
“为什么我们非得回应她们的要求呢?她们固然是好心,但她们说的又不一定对。”
“那你可还没有活明白呢。”付忍寒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正的工作是什么?小老板,少东家,大小姐?”
出了高铁站,站在等车的地方,唐砚青才终于有一种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乡的实感。
从邺城那个繁华的大都市脱离出来,是需要勇气的,回到到处都是熟人的安市,更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整体气温在转暖,但十月底的西北已经有点冷了,唐砚青站了一会儿,估摸着自己这个时间点到可能是没车的,刚要走,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慢慢滑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她面前。
她捏紧了手机,忽然有点不敢伸手,毕竟昨天和唐雯凤的对话犹在耳旁,此时见到了争论的当事人,她多少有点忐忑。
昨天——刘思思过来的时候,大办公室只有柳烬一个人,站在正午刺眼的日光里。
“你干嘛呢?”刘思思一把将她从窗边拉开“顶着个大太阳,你不晒啊?”
“你怎么了?把手松开,放松。”话罢,就去将柳烬紧攥拳头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血液不流通,都发白了,你还好吗?”
“思思——”
“嗯?”
“你有咖啡没,我的喝完了,先借我两袋吧,我明天买了还你。”
“嗐~两袋速溶咖啡有什么好还的!在我抽屉里呢,你自己去拿就好。”
“谢谢。”
刘思思拿了东西正要走,两步却停下,看着柳烬又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啊。”
“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你眼睛很红”
“太阳太刺。”
柳烬大部分时候都跟打鸡血似的那么干劲儿十足,像这样打蔫的样子不多见,刘思思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哎——你要是眼睛不舒服,我那儿还有眼药水,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好,我知道了。”
等刘思思走后,柳烬干嚼了两袋速溶咖啡,又去洗了把脸。
她抽着桌上的纸巾正擦手,老唐的微信就发过来了,拍了几张公园小区的照片,跟一连串六十秒的语音方阵。
老唐说公园翻新了里面添了羽毛球场跟篮球场呢,还搞了人工湖,晚上还有音乐喷泉,我跟你妈打算晚上再过来遛一圈,到时候再拍些照片发给你。
老唐的声音乐呵,听得柳烬刚憋回去的眼泪,立马又沁出来。
柳烬想家了,也想哭,可她又不能跟老唐说,要不然照老唐护犊子的那个劲儿估计当下就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回家了。
要争取、要主动,可总是来不及
柳烬刚捏好的六边形战士,又碎了。
“我说了,我不去领安,你怎么听不懂呢?”
唐砚青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算得上是咬牙切齿,毕竟声音里都透着颤抖。
电话另一端,年长女人的声音忧虑重重又带着几分上位者不容置疑的习惯,道:“青青,妈已经和你王姨说好了,你回来休息一周,然后直接去领安上班就行。柳烬那边你不要想了,万客佳不缺管理岗的人才,听她说她打算把一个很优秀的人才从邺城调过来,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唐砚青差点晕过去,“领安它就是个万客佳的拙劣模仿者!那个王茗茗她都学了柳烬阿姨几十年了,她赚的盆满钵满的还不够本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去万客佳呢?我告诉你,我绝对一定不可能去领安的。”
她甚至忍不住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紧咬着牙根才不至于让自己吼出声来。
女人顿了顿,继续说:“好,那你就回家里待着,我的退休金养得起咱俩。”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去柳烬姨姨那里,我去哪儿都行,是吗?哪怕是死在外面都行,是吗?”
正在开车的人微偏头,“怎么了,青青?”
唐砚青抬手,在扶手台上放了一颗奶糖。
“说过的,见面一定有奶糖。”
柳烬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捏紧,但还是撑出笑容,引导着说:“你还记得吗,姨姨跟你说一定要有话直说,不能憋着,唐憋唐难受的。你说吧,我都听着。”
唐砚青死死扣着自己的手,慢吞吞地说:“我可不可去你那儿工作啊?”
柳烬觉得自己这几年读的书都白读了,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要不是赵芹也在旁边排查,听她问了一句‘除了眼睛不舒服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柳烬还不知道要这样傻站多久。
“那你除了胸痛胸闷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别的地方?”男人手在身上摸索一番,摇头“好像没有了。”
“近期有没有胃出血,腹泻,眼底出血之类的?”
“没有吧医生你问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还来医院干嘛啊?”
柳烬本身就紧张,结果被男人一个反问,头皮都冒汗了,人家虽然没明说,但柳烬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来,病患已经不信任她了。
可唐砚青不喊停,柳烬就没法停,病房里冷气不知道是不是开的最小档,柳烬热的汗从鬓角里渗出来。
“那那你你”
“不是,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你要是不会看别在这儿瞎摆划,我难受着呢!”
眼瞧男人要发作,唐砚青终于出声了——
“你之前有没有住过院?”
“有有有,上个月我脑梗住过一段时间,就在你们医院呢。”
“抗小血板跟那他汀类的药有吃吗?”
“吃的吃的,我都按医嘱来的。”
唐砚青点了点头:“把氯吡格雷再吃上,扩冠的药也先用一下,我会开单子,等会儿有护士会过来跟你核对和用药指导,住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好嘞!您受累!”
唐砚青快步往病房外走,柳烬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也急忙跟去。
才出了病房,就被唐砚青疑惑的目光叫停了。
“你跟着我干嘛?”
“我”柳烬不是有意要跟着她的,主要是刚刚才在病房经历了那么尴尬的一幕,见唐砚青走,她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迈腿。
“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唐砚青从来对事不对人,这是她的说话风格,即便现在站着的不是柳烬,她也是这个话、这个语气、这个腔调。
“要是不知道,就去问问刘思思,问问科室其他住院医生,跟着我没用。”
唐砚青转身就要走。
柳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说了句——
“十一床的心脏磁共振成像出来了。”
唐砚青顿了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边走边撂回一声——
“知道了。”过道墙上的展示栏里有各个医生的照片跟介绍。
唐砚青的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以她的年纪和资历来说,这个位置已经是靠前的不能在靠前了。
柳烬若有所思的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神情落寞下去——
她不记得自己了。
她是云淡风轻的走了,留下一个站在原地,像霜打茄子似的柳烬,先前才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劲儿,这下可好泄了个精光。
“要不要做点什么别的事情,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尼莉莎问。
“什么事情?”龙嫣明知故问。
人鱼并不上她的当,蹭着她的手臂,声音也像两团软云。
“……你希望是什么事情?”
第 65 章 如人鱼得水(7)
龙嫣的掌心紧贴着人鱼的皮肤,质感软滑得像打过蜡的,熟透的甜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没有喝酒,嗓子却哑得这样厉害。
每个字都沙沙作响,像从荒漠吹来的风,裹挟着雷鸣般吵闹的心跳。
“我要怎么才能确定……我希望的事情,也是你希望的事情呢。”她问。
人鱼的笑容狡黠又娇媚。“那就让我猜猜看吧。”
尼莉莎爬到沙发上,跨坐在龙嫣跟前,用她柔软甜美的身体,隔开龙嫣和屏幕上那些骇人的画面。
嫩黄色的裙摆水一样滑落,露出女人莹白无瑕的双腿。离某人蠢蠢欲动的手臂,只剩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是这样吗?”
唐砚青脱口而出后,两人相视无言,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空气流动,以及眼睫毛触碰时的声音。
唯独听不见心跳。
唐砚青看着柳烬。
她真漂亮,唐砚青再次确定了这一点。科技改变生活,芳龄永继这个词是对的,只要有不惜成本的专业的护养。柳烬还是初见面时那个光彩夺目的柳烬,可是唐砚青知道自己不是当初那个卑微又尴尬、一身爱豆廉价打扮的小艺人了。
唐砚青一眨不眨地看着柳烬,虽然安静只持续了几秒,可是她已经快受不了了。
要么让我听到像当初一样的心跳,要么柳烬你说话吧,反驳或者什么。
然而没有。
柳烬嘴唇微动,好像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居然笑出来了,“哈”得一声,撑着额头向下垂目,仿佛太荒谬、太好笑似的,以至于仍没说出来话。
而自己的心脏也老老实实地呆在胸腔。莫说当年的心如擂鼓,哪怕动一下呢。
没有。
柳烬就这样撑着额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平静带着沙哑的语调。
“现在你也会问这种话了,阿青,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像别人一样说这样的话。”
唐砚青想说什么叫做“这样的话”,如果“这样的话”是无稽之谈,你为什么不立刻否定它?
但是没意义。
我好像已经不爱她了,什么刻薄讽刺的话都能轻易地说出口。哪怕还有被时间稀释的爱,也在最近这段时间无休止的尬聊、冷战、争执、等待、伤害里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唐砚青听见自己平静地陈述:“我又无理取闹了。”
柳烬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她:“一定要这样问是不是。”没等她回答,她身体前倾,微笑说道:“那你现在愿意和我做吗?”
唐砚青惊了。
“你愿意吗?”柳烬有点咄咄逼人地问,“香烛、领带、高跟鞋,卧室、露台、沙龙区,甚至苦艾酒和游泳池也可以,any way and anywhere,你愿意吗?昨晚上我亲吻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原来你没睡着。”唐砚青点头重复,“原来你没睡着,那你为何现在要说破呢?”
柳烬没回答,她的手机响了。
接通,总助的声音从听筒里模糊地传来,唐砚青只捕捉到了几个词,却基本补全了意思。
收购不顺利,还有什么媒体爆料添乱,有高管希望见面商谈。
唐砚青打开手机,果然看见平台已经精准推送新闻。
《160亿!风露或将推动奢侈品业史最大收购案,幕后推手竟是她…》
想知道幕后推手是谁都不用打开,标题下就是柳烬前不久在私人航站楼前和卡米拉被人拍到的照片,不过原图里那个昂撒女人已经被剪掉了,只剩柳烬微微侧头,神色平和。
唐砚青看完抬目,柳烬已经摁灭手机屏幕,正看着她。
“阿青,你说我现在去吗?”柳烬露出一个风情万种又不达眼底的笑容,“你没性致做,那你有兴致留我吗?”
最富语言天赋的作家都比不过最亲近的人,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话,说出来照着人脸一掴一痕,对着心口一字一刀。
唐砚青说:“你问我?”她也笑,“问你自己啊。我什么都不懂,我说了你都听吗?”
她咬字很清晰,俨然是国一演员的台词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