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墙黛瓦圈出的寂静天地里, 裴濯指腹按上弓尾的云纹,配合地给南荣宸当幌子,“王上, 臣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虽对朝事所知不多,却还是有自知之明在的:当朝首辅和襄王一同来天子寝宫堵人, 不可能只为了他这么一个祸国罪民。
多半是跟那党争有关。
性命被当作取乐的筹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还是没有大动的趋势, 南荣宸此时是真想射他一箭看看效果。
可裴濯到底是还有用, 他又懒得因为杀一个裴濯引得系统犯病罚他,把弓扔给裴濯,先处理眼前麻烦,“方才听周阁老咳了几声,冬寒未尽, 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直起身来, 双眼浑浊却不减精明和威严, 此时还带着点相劝晚辈的苦心, “王上已有一月不曾临朝, 老臣知道王上并未懈怠,可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
“国不可一日无主。”
这是在说他有空当有精力去处理大理寺的微末案子, 却枉顾朝中大事。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早朝,实在是该受唾弃,可他有苦衷的,他这不是给男主留出提前临朝历练的机会么?
见南荣承煜的仇恨值果然已经升了几分, 熟知剧情的主角,哪能忍得了事态在他的掌握之外,南荣宸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阁老说的是,要成就大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趁着空闲操心一下“天时”。”
南荣承煜一贯地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躬身拱手,垂下的视线稍微一动就落在台阶上云纹玄履上,柔暖阳光晕在其上,使得露出的一块白皙皮肤看不真切,平白多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哥哥”当真去边关战场风吹日晒国吗?怎么这么…白。
他听出南荣宸话里的威胁,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轻易离宫,却半点没怕,“只要于大业有益,臣弟愿为王上驱策。”
不愧是他深明大义的好弟弟,南荣宸作出欣慰的神态,“如此甚好,孤出来得急,只顾着拿弓,倒没取箭,襄王先同司命去登阙台候着。”
南荣承煜事先没料到南荣宸不是玩笑,难道真要与他赌裴濯的命?
如果真玩那游戏,南荣宸押上裴濯的命,他八成也要押上对等的东西,还要由南荣宸这个天子说了算。
他一边气愤反派南荣宸屡次打破剧情,一边又不可控地对即将面对的惊喜期待到战栗,“臣弟遵命。”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再度行礼,亮明不打算插手天子和襄王之间争端的态度,至少明面上不会,“臣请王上早日临朝听政。”
昏君剧情里暂时可没有“临朝听政”四个字,主角该做的劳碌事与他何干?
南荣宸伸手搭上裴濯青衫下屈着的小臂,诚心找了个借口,“按照先帝旧制,早朝定在卯时,孤旧伤难愈,起不了这么早,总不能因此改了先帝定下的规制。”
“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左右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在,肃王也是可用之才,朝中也不算无主,”南荣宸前一秒还是商量的语气,下一刻敛起笑意,“此为王命,抗旨者斩。”
他上辈子怎么没空好生感受一下“王命”二字的用处,能省去不少麻烦事,相比之下,天下人几句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此话一出,满院跪着的人齐齐叩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上下翻看两百年史书,他们这天子怕是第一个因为倦于起床翘了朝会的。
君心本就难测,更何况面前这位,周衍知身后的几位大人心思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圈,却没一人敢上前请离,原因倒也简单:若他们就这么离去,襄王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不是稀罕事,杀兄弑弟的动手之机总也是有迹可循。
可近些年来襄王一向安分守己,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看出襄王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王上如今为何突然要对襄王下手?
就算要党同伐异,难道不更应该从那一举一动都写着狼子野心的肃王开始么?
见满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南荣宸体贴地给他们找些事做,“若觉得让孤临朝比先帝旧制来得要紧,诸位爱卿不如去勤政殿商量一番,看怎么能把朝会推后几个时辰,又不至于伤了孤的名声。”
这是重点?跪在殿外的几位大臣此时已经歇了借着劝谏王上远离佞幸,从而在史书上得个忠心直臣名声的心思,恨不得回到下朝的档口,兜头一顿骂把自己骂回府上,“臣惶恐。”
南荣宸又看了眼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诸位不必惶恐,放心离宫便是,孤又不会趁诸位不在吃了襄王。”
“尤其是周阁老,年事已高又是我朝栋梁。平日中书省诸事都已经足够烦琐,还是放宽心、少琢磨些事比较好。”
“否则若是周阁老病倒了,临越基业可就只能由肃王和襄王顶着了。”
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看来今天南荣宸不会善罢甘休,南荣承煜简直太期待了:一眼看到头的满潭死水里突然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足够漂亮惹眼,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反正鱼再能蹦跶,也不会咬到他这个池外之人。
除了跟南荣宸沾边的,其余剧情线到现在没有一点差错。
玩玩而已,不会影响他作为主角的最后赢家结局。
他拱手朝周衍知开口,“王兄说得是,早春风凉,周阁老不如先同几位大臣回去,免得王上多加误会。”
几位大臣第二次对南荣承煜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稍稍改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倒也有几分胆色,上次还是筹粮那回。
周衍知对他这有半师之谊的学生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堂而皇之地斩杀亲弟,侧目看了眼司命,“老臣告退。”
主心骨周阁老都这么说了,几位大臣交换几轮眼神之后,跟着拱手告退,“王上和襄王的手足之情天下皆知,臣等不敢置喙,此番前来只是挂心王上龙体。”
司命只当没察觉周衍知那一眼中的威胁意味,在周衍知离开后走到南荣承煜身侧,拱手开口,“臣在登阙台待命。”
他初入上京选择投太后一党,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先帝即位之后或杀或逐、用尽手段屠尽其它教派,临越境内只能拜巫神。
而南荣宸是先帝一手培养的最凶最听话的儿子。入东宫以来,年年跟随先帝祭拜巫神,他只当南荣宸跟先帝一般无二。
这一路看下来,南荣宸也只不过将所谓巫神预言视为可利用的筹码。
怪力乱神之说,可以是巫神预言,就也能是别的。
南荣承煜没分给司命半分目光,对着南荣宸搭在青衫袖袍上的手,默默捏紧了行礼的三指——裴濯不用再留了。
隔着数道宫墙的宣德门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稳稳拉着马车往长街外走去,周衍知端坐其中。
谨守弟子礼端坐在他身侧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方鸿恭谨作答,“学生以为,赵景元和王文勾结之事虽然会引起王上猜疑,可此事与中书省、御林卫、大理寺乃至御史台都有干系。”
“不如就依萧大人所说,只当不知,王上亲自选来顶替赵景元这右丞之职的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反而是因祸得福。”
“老师在朝中素有清名,朝野上下想做老师门生的不知几何,从中选一人即可。”
“再者说,那赵景元年岁越长越没作为,如今又因为私怨作出这等蠢事,早该退了。”
周衍知依旧阖着眼,最终是颔首表示认可。
“老师,王上自半月前当朝自刎之后,行事颇为…”方鸿答完恩师之问,再度开口,“不寻常。那裴濯全家命丧御林卫之手,王上带他进宫,怕是要对李指挥使下手,将御林卫握在手里。”
“王上此举,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衍知缓缓睁开眼,目视挂在马车上的锦绣山河图,“莫要自乱阵脚,先帝在时也曾设局削兵权。”
“李昌远自己不中用,送把柄上去,若是王上连这等机会都抓不住,先帝数年苦心栽培才是付诸东流。”
方鸿听出其中意思,“学生受教。”
御林卫虽以指挥使为尊,还另设左右副指挥使,不止李昌远一人可用。
“那襄王在宫中当真无事吗?”
许是车辙碾到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一下,周衍知撑着龙头杖稳住身形,“襄王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是死是活也就无甚区别,我等合该另择明主。”
*紫宸殿闲人尽散之后,总算清静几分,不知哪位太妃宫里养的白尾翠鸟借着春光飞到紫宸殿。
南荣宸为这那两声鸟鸣站在廊下,随意垂在肩上的墨发被风卷起几缕,他没心思去管,从袖中摸出那枚从谢尘手下保住的梅花镖,隔空朝裴濯颈侧比了比,“裴濯,你说孤要玩个怎么样的游戏?”
裴濯没闪躲,他如今只是还没正式上棋盘的棋子,被南荣宸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扔了。
边关万千白骨尚且不能入南荣宸的眼,更何况他这条命和那点私仇,“臣都听王上的。”
南荣宸打量过他头顶上又涨了一点的仇恨值,这仇恨值怕是有延迟,“孤不过是动了大理寺两桩旧案,就惹得周阁老和襄王特意来紫宸殿劝谏,还是用裴卿做的幌子,甚是麻烦呐。
“若继续留着裴卿,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琉璃瓦折射下的光打在梅花镖上,裴濯在其中窥见天子的半张侧脸,铁影凉冽,半米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堑。
而南荣宸正在天堑之外朝他开口,“看来留着裴卿不是什么划算事,想怎么上路?孤成全你。”
裴濯自出生之日便日日逍遥,南荣宸和他的临越朝廷却让他尝尽受制于人的可恨滋味,“王上最好今日真下手杀了我,否则来日”
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大段,比之头日加起来还要多,南荣宸在指尖转了下那枚梅花镖,手腕蓄力,一击即出。
利刃撕裂空气,裴濯握紧手中那把金羽弓,死便死,左右李昌远已经为君王猜忌,活不了了。
铁器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化为厉鬼冤魂也要缠得南荣宸这昏君不得往生。
可那梅花镖只削下他几根头发,将空中飞过的一只白尾鸟射了个对穿,不知落在殿外何处。
南荣宸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只是玩够了,用王权操控旁人恨意的乐趣也不过尔尔。
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裴濯和当日被困巫神殿的他也没什么区别,折辱裴濯与自虐自辱有什么区别?
“裴卿有胆色,孤没看错人,命人将昨日那道旨传与赫连翊,让他不必来谢恩。”
“孤也最厌恶要挟,裴卿的命,孤替你留下了。”
他又为何事事都听系统的?裴濯这仇恨值到此为止。
本就是上辈子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没坏到这地步、也没闲到这程度。
他象征性地将这个决定通知系统。
[系统365(松了一口气并受宠若惊版):检测到裴濯并非主要人物,可以计入仇恨值,但宿主需要促成裴濯完成支线任务——除掉李昌远,并加入主角团。]
[系统365:并且需要用上周目ooc最严重的主角团成员:南荣承煜、赫连翊、萧元倾等三人的仇恨值补足。]
裴濯掌心覆了一层薄汗,在心底补上没能出口的半句话,“来日恩仇一起报。”
圣贤书他也听过几句,明君心怀天下、为民生为民死。
南荣宸不怎么像明君,他既入皇宫这处金玉囚笼,不止报仇,他还要染指天子。
见南荣宸兴致缺缺地拂袖回殿内,他抬手召来一个内侍太监,“去将王上的梅花镖寻回来,再把那鸟寻个远处的地界好生葬了,免得惹王上不快。”
内侍听这位裴总管和他们王上打了半天哑谜,还平白殃及了一只鸟。
虽说没怎么懂,但见这位冷清得让人不敢近看的美人,此刻笑得矜贵张扬,也就明白过来,那是王上在同贵人玩笑呢,“奴才遵命。”
打发完那内侍太监,裴濯将金羽凌云弓举起,弓尾的赤金云纹璀璨更甚,他吻了吻其上阳光。
软的、暖的,跟那日覆在他眼上的掌心一般无二。
等他安置好金羽弓,再回内殿时,南荣宸已经束好了头日他亲手取下的玉腰带,靠在红木圈椅上,是个将君子坐卧之礼抛诸脑后的闲散姿态,整个人却凛然不可侵犯。
他走上前去,“王上保臣一命,臣无以为报,替王上束发可好?”
南荣宸扫他一眼,不知道裴濯是吃错了什么药,但懒得去琢磨裴濯这张冷面下藏着什么心思,“准了。”
内侍很有眼力见地退开几步,这位新来的贵人当真比那戚言更得圣心。
裴濯拿过桌上的檀木梳,如愿将那如缎墨发拢到掌中。
在外游历这些年,他没少同诗友流连风月场,自然不会是李昌远口中的冷骨头顽石。
*登阙台亦出自如今的机枢阁首席之手,坐落在在御花园东侧,同行宫的仙台一样,
虽然只同外界连着一处曲径,却不是孤楼,几个楼阁亭榭绵延相连,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渺渺的御河。
主亭上最瞩目的当数那脊上的雕龙,麟爪张舞,双须飞动,似要腾空而起。
司命和襄王已经候在主亭中,听得司礼太监一声“王上到”,各自起身行礼。
天子甫一挥手,裴濯便尽起内监总管的本分,一系列举止无可指摘,唯一不足的只有,他不是个太监。
南荣宸看得稀罕,头一日在大理寺,裴濯还一副“多提一句皇宫都嫌脏”的模样,不过几个时辰、被梅花镖削去几根头发,就转了性子。
能为报仇做到这份儿上,他不成功谁成功?
司命依旧没行宫中的礼仪,捧上一卷竹简,“王上,此为第一卦。”
南荣宸已经坐到主亭中的藤椅上,取出玄色锦帕擦拭手中的羽箭,冷铁锻出的箭头被阳光一照反增杀意。
所谓第一卦不过是他当日拿司命作消遣的由头,如今已经没了兴趣,”孤知道了,呈第二卦来,总不好让襄王久等,毕竟朝事繁忙。”
他说完这话看向司命头顶的仇恨值,已经有一段长度,对半是因为含元殿上他用几句话毁了司命在主角团面前的信任。
现在再当着他的面把钦天殿一心侍奉多年的巫神当个赏玩取乐的玩意儿,那仇恨值总能再多上几分。
司命闻言握紧了手中的竹简,那是他连燃三日长明香,跪在巫神像前卜了三日的卦,尽管他并不信巫神,并视巫神为世间最污浊愚蠢之信仰。
这卦本是用来博天子的信任,可如今,南荣宸看都没看一眼。
可谓是,正合他意。
南荣宸对着那条一动不动反而隐隐有下滑之势的仇恨值看得来气,朝身旁的内侍开口,“司命日夜问卦辛苦,襄王那卦还是用血作引,去取鹿茸血酒来,赐给司命。”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以“入世为民、不染红尘”为训,其中上至司命下至大小星官,都守着许多繁琐戒规。
一盏鹿茸血酒足以连坏两条规矩,再加上那酒又腥又烈,实在不是什么好物,用来给司命添上几分污糟再合适不过。
小太监片刻不敢耽误,领了命急急下了登阙台。离开主亭那刻,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喘了几口气,真不是他胆小不经事,着实是那亭中气氛太过诡异!
小太监去取酒的功夫当然要闲着,南荣宸侧头靠在藤椅上,朝裴濯开口,“再替孤按按那几处穴位,手艺不错,把孤伺候舒服了有赏。”
裴濯上前几步,成为整座登阙阁中离天子最近的人。
纤长劲瘦的四指按上朱红衣领上露出的一截脖颈,仿若终于将世间美玉攥到手中,沿着凝脂皮肤一路往上,按在天子耳后的穴位上。
别的不说,裴濯这手艺着实不错,南荣宸这辈子年岁还不怎么不大,却因为闲着没事操心太多、加上太后那一碗碗药膳,染上了头痛的毛病。
这个书中世界待他这个反派实在是太不厚道。
他旁若无人地阖上眼,随着裴濯指尖力道的一松一紧舒服地轻叹,昏君享乐而已,没必要顾什么君威不君威的。
再者说,慢待主角也是他这个反派该做的。
南荣承煜端坐在主亭一角,面上依旧一副谦诺模样,两道目光却死死落在藤椅上的南荣宸身上,跟着裴濯的手指滑过那截颈子上每一寸皮肤,又恨不能掐断那截脖子,将南荣宸据为己有,不让旁人沾染半分。
倒不是他将南荣宸看得多重要,跟那手办差不多,21世纪有人碰了他的老婆手办,他不能跟人拼命,因为犯法,可现在是古代,裴濯真是活腻了!
南荣宸只顾着自己舒适了,又觉得少些趣味,“这么等着也是无趣,那一卦卜都卜了,司命念与孤听。”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抬眼再去看,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都涨了一节,无心栽柳柳成荫,多半是有病。
司命也是个能装会演的,心里仇恨值蹭蹭上涨,脸上没一点破绽,甚至还体贴地上前几步,把南荣承煜挡了个严实,“王上受命于天,当为临越明君,开万世太平”
这个书中世界是生怕南荣承煜有半点不测。
气氛都到这了,自然不能再闲着,南荣宸听完那大写着“奉承”二字的卦象,淡声吩咐,“孤觉得司命这第二卦也没什么看的必要。
“巫神也在六道轮回天地之间,跟孤也没什么区别,不如就让孤这金羽箭来断一断,襄王当用还是当杀。”
这话何其狂妄,司命身后的星官侍从下意识看向司命,王上赏卦是假,借故渎神、顺带着警告襄王是真!
南荣承煜自然也听出南荣宸话里的意思,非但没一点怕的,反倒因为南荣宸终于挥手让裴濯那狗东西退下,舒心几分,带着警告扫了裴濯一眼,“王上,臣弟斗胆一问,若臣弟在箭下活了下来,能为王兄所用,王兄当真会砍了裴濯吗?”
“臣弟虽在民间蹉跎数年,但也懂得佞幸误国的道理,还请王兄识清忠奸。”
还真是忠君为国,南荣宸接过裴濯手中的长弓,把那支亲手擦得泛起寒光的羽箭搭在其上,正对他这忠心非常、以命谏君的好弟弟。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禁止射杀男主!]
好巧不巧,御林卫执剑来报,“王上,赫连翊在外求见!”
第24章
南荣宸也是真的许久没动过这金羽凌云弓了, 说起来还是他入东宫那年,先帝特地赐给他的。
机枢阁首席亲自量算尺寸、绘制图纸,又砸了不知多少珍稀金玉进去, 最后先帝亲自赐名,望太子有志可凌云。
朝中无人不道一句“先帝宠信太子殿下, 对其寄予厚望”。
宠信是真的,厚望也是真的, 若非如此, 南荣宸也不会上赶着将自己活成一把开疆利刃。
现在这金羽凌云弓即将染上先帝亲儿子的血,倒也是一桩圆满美事,南荣宸很乐意促成,“孤就是在拉仇恨值,没打算杀我这弟弟。”
[系统365:经过分析, 上一周目主角对反派宿主仇恨值严重不足, 为以防万一, 准许宿主采取特殊手段。但请勿重伤男主。]
系统也是够无情, 在拉满弓之前, 南荣宸想起在外面心急如焚地挂念南荣承煜的疏勒世子,开口成全这对苦命鸳鸯,虽然是单方面的, “让世子进来。”
好事做到底,等赫连翊行完礼,他才将弓拉到最满,箭锋直指南荣承煜眉间, 果然南荣承头顶的仇恨值又长了一截。
三指甫一松开,泛着寒光的箭直直射出,他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生怕错过南荣承煜眼中滋长的恨意和惧意。
倒不是他看不起南荣承煜,经常死的都知道,第一次难免不受控地害怕。
南荣承煜知道自己不会死,却还是心跳如鼓,几乎盖过白羽箭在耳边破空的声音,右脸被箭支划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赌赢了。
“王兄终于愿意信我用我?”
他终于得到主角应有的待遇——南荣宸这把弓和这支箭只射过他,射之前还擦了许久。
这一箭又快又准,干净利落,比上次那只匕首划过的感觉好上很多。
他十分确定,他这个母单当时感受到了心动的感觉。
这他妈的不比蹦极攀岩、对着书里面这群古板的npc装x更有意思?!
他愿称之为丘比特之箭。
南荣宸笃定他这主角弟弟眼里的激动情绪是滔天恨意,他对这一箭也很满意,如果没看到南荣承煜头顶起起伏伏、最终只涨了一点的仇恨值的话。
啧,又白忙活一场,不过不算无趣就是了,他朝没得到他允准,还跪在地上的赫连翊开口,“孤说过世子不必来谢恩,世子是要抗旨吗?”
见赫连翊许是惊魂未定,没及时答话,他用金羽弓挑起这条几天没见的狼犬的下巴,“还要孤再教你说话?”
见那把金羽弓抵在赫连翊下颌,南荣承煜的好心情褪去一半,但他顾不上赫连翊,带着半张脸的血迹开口,“王上,臣弟赢了,请将裴濯逐出宫去。”
裴濯只要出宫,必死无疑。
好心情其实没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南荣宸这边,因为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涨了一大截。
思来想去也只能有一个原因:南荣承煜和赫连翊实际上是两情相悦,见心上人受辱自然恨意疯涨。
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他俯身拍了拍赫连翊的脸,附到他耳边开口,是个侧位来看极其亲近的姿势,“孤今日没这闲工夫,去将那箭捡回来。”
果不其然,他指腹之下,赫连翊的半张脸一下子红到耳朵尖,显然是被气的,再看南荣承煜,头顶的恨意值又涨了一段。
真是一段可歌可泣、双相奔赴的旷世绝恋,比话本里的还要精彩几分。
赫连翊本人对这段爱情一无所知,他本只是来试探南荣宸下那道旨的用意:他这个一军统帅尚且怕死,想苟全一条性命,绝对不能让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丢了性命。
南荣承煜也是于他有恩之人,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荣承煜受他连累而死。
可他此行试探的目的还没达到,就如中了蛊一般自檐壁一跃而下,去替南荣宸拾箭。
“将裴濯逐出宫去怎么够,愿赌服输,襄王大可用这金羽凌云弓射杀他,不过只有一次机会。”
小太监刚捧来鹿茸血酒,就听到他们王上又要射杀什么人,直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还是裴总管接过他手里的白玉酒壶。
真是个好人,可惜怕是活不久了!
南荣承煜丝毫没客气,穿书这么多年也是难得冲动一次,搭上箭直指裴濯颈间,“臣弟遵命。”
几息之间成了人肉靶子,裴濯瞥了眼站在他身旁抱臂看戏的南荣宸,“若是臣侥幸没死,可有什么赏?”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除了信南荣宸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借机为自己挣点好处。
南荣宸依旧看着南荣承煜,眉眼似笑非笑,一副彻底置身事外的姿态,“要什么都行,就是天上的月亮,孤也亲自给你射下来。”
当年巫神殿,除了那座通体冰冷、万年如一的巫神像,也没什么人站在他身旁,南荣宸突然可怜起自己来,两辈子加起来没少赏旁人东西,他决定也赏自己一回。
他二人这番举动落在南荣承煜眼里亲密无间,他冷着脸拉开金羽弓,随着张弓的动作,默默为裴濯这碍眼的东西倒计时,“三,二,”
南荣宸竟然侧身挡在裴濯身前,只留给他一道玄朱两色交错的背影。
他手上一滑,那箭“啪嗒”两下掉在地上,“王兄这是何意?”
南荣宸转身看他这主角弟弟吃瘪的模样,却是蹙着眉头,按住裴濯的时候不慎多用了两分力道,心口的伤处又猛地一痛,“孤说过只有一次机会,襄王日后再动裴濯便是抗旨。”
裴濯没想到南荣宸用这么朴实直接的法子护下他,上前两步撑住天子的手,“…臣很喜欢王上赐下的这份赏。”
巧了,南荣宸自己也喜欢。
他跟南荣承煜此时是互为掣肘的关系,系统拦着不让他杀南荣承煜,又还想着继续利用他,不能让他死了。
这点平衡不拿来利用一二岂不可惜?
系统和这个书中世界能设局耍他,他有兴致的时候自然也能反击,这只是一个开始。
主角的路走得太顺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也是为主角着想。
南荣承煜拦下过来拾箭的侍从,亲自弯腰把箭握在手里,“臣弟遵命。”
一丝庆幸自心底飘出,愈演愈烈——幸好南荣宸没死在他箭下。
南荣宸若是死了谁替他斗倒南荣显,谁替他打下西夏,他现在还没将南荣宸在西夏的布置握在手里
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呼之欲出,刚好被南荣宸的话打断。
“今日这卦也赏了,诸位若无事便先退下,鹿茸血酒改日再赏司命。”
南荣宸撑着裴濯的小臂坐回藤椅上,“襄王可堪重用,着加封为七衔亲王,另中书省右丞之为空悬已久,提梁有章为右丞。”
[系统365:恭喜宿主提前完成加封主角的任务,检测到主角得到龙傲天必备爽点:扮猪吃老虎取信反派。]
爽点?南荣宸没空去管这个,他也没这么想去完成任务。
有中书省在,王权注定分散,不知有多少折子被拦在中书省。
他上辈子就打算等周衍知告老之后裁撤中书省,可惜没赶上。
现在是个尝试的好时机:不过任命几个人的事儿,王权集中之后多出来的折子也不用他亲自来批,有主角在,必不会出差错。
除此之外,届时这仇恨值也该足够了。
三月春猎之后不久便是四月十七巫神祭,死或者死遁,都是个黄道吉日。
鹿茸血酒的腥味飘进鼻尖,南荣宸看向差点被他忽略的司命,“司命这卦问得好,孤闲着无事,日后每十日进宫一次。就算脑袋掉了也得来。”
这道王命诈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南荣承煜却很清楚:南荣宸这是要保下司命,也不知司命哪处入了南荣宸的眼。
眼见着天子要拂袖离去,赫连翊上前奉上那只捡来的羽箭,“王上,臣有一事不明。”
南荣宸嫌那支沾着主角的血的羽箭脏,“这箭你留着便是,有何事非要此时说?”
赫连翊单手将那箭握在手中,向南荣宸行疏勒王庭的礼,“王上为何要命我统率疏勒旧部?”
赫连翊这有话直说的优点南荣宸很满意,礼尚往来,他也实话实说,“孤说过春猎之后允你领他们回疏勒,回去之前总要操练一二。”
至于赫连翊信不信,同他无关。
待天子仪仗离了登阙台,南荣承煜才得空接过侍从递来的锦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一股腥味,比不上含元殿那是南荣宸嘴角的血迹。
递回帕子时,他瞥见赫连翊正握着圣旨直愣愣地盯着南荣宸的身影,两步走上前去,“世子安心去景元军,王上那处有本王在。”
他定会说服南荣宸让赫连翊尽快回疏勒,免得他时常在南荣宸面前碍眼。
赫连翊一心扑在旧部身上,要说多出的一点杂念,也尽数落在临越天子赏的这支羽箭上,没察觉到这些弯弯绕绕,“谢过襄王,襄王也多保重。”
司命与他二人没什么好说的,纵着两指沾了点溅在桌上的鹿茸血酒,天子所赐,自是不同寻常。
侍从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擦去司命指尖的红点,生怕晚了一步就会惊扰巫神似的,“大人怎可沾这腥物?!”
司命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指尖的血点,在钦天殿待久了,他都快真以为自己是侍奉巫神不染片尘的神使了。
*许是前几日晴过了头,一连阴雨几日,南荣宸称病留在紫宸殿,懒得去应付为着各样目的来紫宸殿“探病”的人。
也不知裴濯用了什么法子,竟真将那群聒噪之人拦了个彻底。
[系统365:检测到宿主上周目错过的昏君专属剧情点:前往肃王私宴寻欢作乐。]
南荣宸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对人不对事,他不会因为南荣承煜而对这书有什么偏见,看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还没完本,左右日后跟南荣承煜还有得纠缠,改日催上一句。
系统刚停了滴滴声,裴濯便领着个人进来,“王上,肃王府来人邀您赴宴。”
若换了旁人,裴濯定不会放进来,这人是肃王府的人,多半事关薛宣那案子,想来是有要紧事。
南荣宸从书页上分出几分目光,“王兄这又是闹的哪出?”
“王爷已经把王文王大人请到肃王府,宫里人多眼杂,还请王上驾临肃王府相商,”夏昭在心里捏了把汗,接着道,“王爷说,为免走漏消息,让您别带裴大人。”
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肃王的原话——告诉阿宸,带了裴濯那罪奴,王文就只能暴毙在肃王府了。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话虽然很是安全,可那话里的威胁大大减弱,正琢磨着如何圆上一圆,就听王上出声应下了
这么容易的吗?
南荣宸本来不吃威胁这套,可在宫里闷了两日,正缺个消遣地方,肃王府勉强算是个好去处。
流连宴席寻欢作乐,话本里必不可少的戏码,应当不会无聊。
听完夏昭的话,裴濯私心里后悔放这人进来,却也只能暗骂自己一句,将那念头忍下,着人来替天子更衣。
南荣宸实在看不过眼,抬脚抵住裴濯作势要屈膝替他穿足衣的动作,“裴卿僭越了。”
他已经保下裴濯的命,裴濯何至于为了报仇做到如此全无尊严的份上?
天子足底的温度隔着几层衣衫传到肩头,裴濯呼吸一滞,含混着道了句,“此乃臣的本分。”
往日那风月场多半是白去了。
夏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回头恰好寻到一个正作出同款表情的同伴——
一身侍卫装束的戚言险些扯掉腰间的长剑,“南荣宸,你当真是荒谬至极!”
来都来了,南荣宸正缺个掌灯撑伞的随侍,“来得正巧,随孤同去肃王府,见见你那旧主。”
*自从南荣显袭爵,肃王府的奢华一日胜过一日。
近几年已经楼阁迭起,歌舞宴饮通宵达旦,没少被朝臣明里暗里参奏。
凡是涉及贪墨之案,查一查肃王府甚至成了不成文的公约。
可查了这么多年,襄王一党不得不接受一个足够他们吐出一口老血的事实——肃王府如流水一般的金银,皆是已过世的王妃留下的。
夏昭持一盏坠着七宝璎珞的琉璃宫灯在一侧引路,南荣宸也没过问他那王兄究竟是何打算,这若是场鸿门宴对他来说也不打紧。
一行人最终停在白琉璃瓦为顶、红漆披墙的宫殿之外。
夏昭斟酌着开口,“王上,肃王殿下此时正在宴客,怕人多嘈杂扰了您的兴致,命臣先带您来听一出《东乐记》。”
这出戏南荣宸熟得不能再熟,早年来肃王府回回都能听到,倒也不会腻。
这处殿宇外面已经极尽奢华,内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好的云顶梁木作梁、香桂为柱,再加上一地金砖,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台上戏子步伐轻盈,一袭彩衣仙人步如履祥云之上,纤纤玉指呈兰花往前方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眼惹得人心弦荡漾,水袖一挥,翩翩间唱尽秋苦,一丝一缕婉转悠扬。
南荣宸抬手解去斗篷,倚在铺着数层鲛纱的软榻上,刚听了没几句,就有三名淡妆浓抹、各有风姿的伶人,身姿婀娜地从内殿走出。
原来是出美人计,就是不知道药会藏在何处,南荣宸来着不拒,由着其中一名伶人揉捏左肩,寻了个自在姿势赏戏,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案边那伶人端来的酒壶上。
数层紫琉璃纱帐后,南荣显提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握在手中迟迟没凑到唇边。
他可真是小瞧南荣宸了,这般驾轻就熟,不知偷去过多少次妙语阁。
倒是白费了那价贵的幻香,南荣宸可用不着这个。
烦躁间那嵌玉的金盏递到南荣宸唇边,染得两片薄唇一片盈润,他才想起自己手中还端着杯酒,鬼迷心窍地跟着喝了一口。
酒液入喉,南荣宸竟已经调笑着凑过去嗅那伶人指上的蔻丹。
南荣显顾不上想那蔻丹上的迷情药,只觉得自己指尖也有热气扑来,只消一抬,就能触到南荣宸鼻尖的小痣。
琉璃盏从手中滑落,他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南荣宸已经侧过身去,墨绿外袍被一伶人捏在素指之间,稍一用力就能褪到肩上。
还有那只束了一半,撩得他心火骤起的乌发,无不蛊惑着他用折扇拨开琉璃帘走出去,全然否定自己当日的念头——
男子狐媚,女子惑主,都不能在阿宸身边,都会把阿宸带坏、弄脏。
他从小与阿宸一处长大,同塌而眠、手已经牵过,抱也抱过,比那些人都要早上许多。
南荣宸要亲要吻要抵死缠绵,也都该是与他。
毕竟,他是阿宸的哥哥。
不远处珠帘翻滚的轻响中,南荣宸握着伶人的纤纤柔荑,“王兄还真是一番苦心,可让孤如何治你这欺君之罪?”
南荣显用手中折扇拨开那伶人的手,接上自己那念头的后半句,“阿宸,只有王兄是真心待你的。”
第25章
那伶人本来正顺着力道窝在府上贵人一身华缎上, 整只手柔若无骨地任其施为,一时竟忘了指尖蔻丹上藏着的祸心,只怕惊扰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台上台下她早已见遍各样俊生美伶, 可还是被这贵人的好颜色晃了眼。
直到那把珐琅彩绘玉竹折扇拍得她指尖吃痛,跟南荣显镶滚彩晕锦绛纱罗衣如出一辙得华贵逼人。
她从贵人织就的缠绵旖旎梦中惊醒, 哆嗦着收回手,却被贵人如玉的一双手拉住, 还替她挡开那冰凉的扇骨。
贵人又凑过来把玩她五指上掺着迷情药的蔻丹, 两相为难间,她鬼迷心窍一般不舍得收回手去,抬眼看向肃王。
肃王召她们来不就是为了勾得这贵人共赴巫山尝云雨?
如今只差一步,为何又出来拦着?
手中的扇子被拍开,南荣显心中火气更盛, “阿宸不是要治本王的罪吗?拉着这伶人不放成何体统?”
那伶人闻言又是一颤, 从那句“欺君之罪”中回过神来, 这下连手都不敢抽回了。
这贵人竟是天子?
另外两个伶人同样反应过来, 颤着云锦衣下的香肩跪伏在地。
南荣宸这才松开身侧那伶人的手, “孤想明白了,王兄这是心疼孤因为早年那句誓言没法享受男女欢爱。”
他本以为药会在蔻丹上,可南荣显又这般反应, 倒让他拿不准主意。
要么是这药毒性很烈,南荣显本就没下定决心,这才临场变卦。
要么那药藏在别处,南荣显见他迟迟不上钩, 前来引导一番。
巧了,他还就喜欢这解谜的消遣,不仅要知道药在哪, 还要亲自试一试那药。
就算暴毙当场,也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那酒壶本身应当无甚玄机,毕竟伶人也尝过其中的酒,南荣显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么除了能在蔻丹里藏药,借着喂酒之机下在酒里,寻欢作乐之人最有可能尝到的便是那这几名美伶的唇上的口脂。
他将离得最近的伶人揽在怀里,凑过去瞧那朱唇上的口脂。
南荣显以为他这弟弟是被那幻烟蛊惑着要亲过去,一扇子掷出去灭了那稀罕幻香,“阿宸,你要当着我的面亲别人吗?”
原来那香也有玄机,这场宴没少费心思,南荣宸伸手蹭了下那伶人唇上的口脂,没所谓地开口,“亲了又如何?孤还尝过男子的唇,没了这腻人的口脂,反而别有滋味。”
上辈子,萧元倾在飞鸣阁同他诉衷情那日,难得下凡一次,将他按在朱红栏杆上,吻了他。
他当时很没出息,都没怎么记得那一触即离的滋味,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因为萧元倾只同他亲近过那一次。
他那时候眼瞎心盲病得不轻,现在拿这事恶心一下南荣显这个视断袖如洪水猛兽的人,再合适不过。
这招对南荣显的确有用,他得了个清静,捻了下指尖的口脂,“王兄府上伶人的口脂倒不见黏腻。”
见南荣显又变了脸色,他将那伶人拉得更近,几乎确定这口脂上确实别有玄机。
那伶人已经在惶恐中权衡利弊,若能得天子庇护,入后宫为妃,肃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顺从地凑上前去,指尖卷起天子只束了一半的乌发,尽显娇媚风情,下一秒便有三指挡在她唇上,冷声呵斥“滚出去。”
南荣宸拍开挡在面前的手,“王兄这是改主意了,怕孤暴毙在这几个美伶身上不好收场吗?”
南荣显出生以来就没学过“自省”二字,就着“都是别人的错”的惯有思维,俯身蹲在他这犯了错的弟弟身前,“阿宸又误会我,又骗我,不是说了只有我对你真心吗?”
“答应我好不好,不准去亲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否则…”
否则就用王文威胁他呗,南荣宸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忍不了这一而再的威胁,抬手赏出一巴掌,“行啊,孤以后就只这么碰王兄。”
“孤已经命人去寻王文,今日也定会把人提走,王兄还真是没用。”
说到王文,他好歹为了薛宣这案子跑了趟大理寺,怎么也要看着它善终,那口脂和蔻丹上的药,只好下次再尝。
清脆的巴掌声将那三名伶人吓得云鬓微颤,往日里只有这位肃王心情不好打别人的份儿,他哪能受得了这委屈?
而这又是在肃王府上,她们突然可能成为肃王弑君的见证者?!
南荣宸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当年亲眼见过他这王兄因为宫人打碎一只越窑瓷杯就险些要了那人的命。
尽管那宫人明明是撞在了他身上,撒出的茶水打湿的也是他的衣裳。
南荣显已经很多年没尝过巴掌的滋味,从他那实际该叫一声“五叔”的爹瘫在床上之后,普天之下没人敢这么动他。
见肃王迟迟没开口,那名最为大胆主动的伶人抬头瞧了眼形势,却见肃王脸色越沉越黑,盛着勃然怒意,然后…勾唇笑了?
“阿宸说得有理,王兄下次一定让王上满意。”
南荣宸懒得理他又在发什么疯,台上的《东乐记》还在继续,那花旦正捏着兰花指唱上半折戏的最后一句。
夏昭硬着头皮闯进戏阁,暗暗庆幸自己没看的什么不该看的,跪地通传,“启禀王上,御林卫指挥使在外求见王上。”
南荣显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挨了一下的侧脸火辣辣地疼,他这弟弟对他当真是毫不留情,那赤色玉扳指生生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殷红痕迹。
来他府上赴宴还不能卸下戒心,让那李昌远来守着,他难道会伤害南荣宸吗?
他窝着火吩咐一句,“夏昭,把王文带上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南荣宸的意料:按理说南荣显不会把御林卫放在眼里,八成是要闹上一场,可没想到,南荣显这忍耐蛰伏的功夫一天好比一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诚不欺他。
南荣宸边取帕子擦净掌心和指尖的口脂边吩咐夏昭,“让李大人在外头候着。”
薛宣那案子能不能牵扯到中书省赵景元,王文的口供是个关键,周衍知自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王文或赵景元拿他的清流名声作赌注。
李昌远却不会如此,这人自恃有勇有谋,实则整整缺了一半。
是个还算擅长统领御林卫的莽夫。
只要他手下的副指挥使替与王文勾结的赵景元说几句好话、再来回诋毁薛宣几次,最重要的,给够银两,就足以哄得他对王文做手脚。
毕竟从肃王府到大理寺或刑部,亦或是勤政殿,这路程都足够李昌远用手段改了王文的供词。
赵景元在中书省多年,有些人脉很正常,沦为周衍知手中的弃子之后,只能死命扑腾,搏一线生机。
“阿宸宁愿信李昌远那奸人,也不信王兄吗?”
南荣宸谁都不信,“王兄都设宴算计孤了,让孤如何信你?”
又在南荣显咬牙切齿之前接上一句,“不过饶是如此,孤还是信王兄,否则怎么又会把李大人拦在外面。”
“希望王兄莫要再让孤失望。”
对此,南荣显信得易如反掌,“王上知道便好,现在大可听一听王文的供词,看是否满意?”
“阿宸放心,便是在阴曹地府,他都会如实交代自己是如何与薛宣有怨,又是如何与赵景元勾结着将折子扣在中书省。”
说话间王文已经被押上前来,一身鸦青常服,鎏金发冠束得端正,看着倒像是单纯来肃王府赴宴的。
“启禀王上,臣罪该万死,臣被私仇蒙了心窍,才伙同赵景元拦下那奏折、构陷薛…薛大人,请王上问罪。”
两日前,肃王着人邀他前往肃王府赴宴,他虽因着大理寺卿的事隐隐心虚,却还是上了轿辇。
岂料这是场地府血宴——南荣显当着他的面审起一桩通敌案,只说了三句话:
“一个一个挨着砍,直到有人愿意张嘴为止。”
几颗头落地,终于有人颤抖着供出些南梁私兵的踪迹。
这位阎罗又说了一句,“继续,说不出新东西的接着砍。”
奢华无比的天上宫阙被血洗成人间炼狱,南荣显终于注意到他这个看客,“王大人看得还满意吗?本王找人算过,王大人府上也正好五十六口人。”
他当即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这供词南荣宸并不意外,也不怀疑南荣显的手段,“那便有劳王兄送王大人去刑部,改日三司会审。”
“这戏也唱完了,今日便先到此处。”
至于南荣显威胁他赴这私宴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何想给他用毒,又突然冲出来拦下,都没什么所谓。
南荣显最好是真想弄死他,没准到时候能帮他死遁。
南荣显这次没拦着,亦步亦趋地把天子送上车辇,一举一动都正常得很不正常。
直到车马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连车轴相牵的声音都远得再也听不到,他吩咐身边的夏昭,“明日本王要见萧大人。”
夏昭瞧见自家王爷右脸上那条几欲渗血的指环痕迹,不敢置喙政事,拱手开口,“臣先替殿下取些药来。”
南荣显闻言不知道第几次摸上右脸他那不怎么听话的好弟弟留下的划痕,“王上赏的,自然要好好留着。”
夜幕茫茫,阴雨天不见半颗星子。
南荣显重回戏殿,朝那三个没得他允准,还跪在原处的伶人开口,“过来,怎么伺候王上的,就怎么伺候本王。”
许是得益于此,袅袅幻香中,南荣宸入了他的梦。
还依旧赏了他一巴掌,不过那整条手臂赤裸裸露在空中,“王兄,你就这般没用吗?”
第26章
脸上丝丝麻麻传出些痛意来, 说是痛,还带着些欲撩还拒的难耐痒麻,千百只蚂蚁从右脸一只啮咬到心头, 死活不肯给他个痛快。
普天之下能教他尝得这个滋味的,只有他这个总是花言巧语骗他哄他的弟弟。
南荣显咬牙切齿要骂出去, 那只不着寸缕的手臂却虚虚搭上他的肩,他自认没蠢到这么就能被打发的地步, “阿宸, 你应当知道,天底下敢这么打我骂我的,坟上的草都够给你那紫宸殿当盆景了。”
“要是换个人做天子,我早就反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
“阿宸, 南荣承煜、萧元倾和你那一朝文武, 谁能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回答他的只有那条依然不安分的手臂, 如游蛇一般灵活而撩人, 却比之还要细腻滑嫩几分, 已经缠绕上他的脖颈。
南荣宸依旧没一句好话,回回都是这样,真当他是这么好哄的。
他抬手扒开颈上的手臂, 不留一点情,南荣宸却还又恼了,“说王兄没用倒真没冤枉你,那便滚下去。”
凝脂玉肤顺着他脖颈撤开几分, 南荣显心头又积出火来,真当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
他按住颈上那只可恨的手,二人距离猛然拉进几分, 他这才发现南荣宸眼尾正泛着潋滟红意,比之那日在大殿御台上还要艳上几分,好在这次只有他能看到。
这个念头将他心底的火兜头浇灭大半,南荣宸眼尾的泪莫名带着些哀怜伤情,看得他心头一松,凑过想替南荣宸擦去那泪,再多哄几句也不是不行,胸口却生生挨了一脚。
小臂磕碰到金玉扶手上,没一点衣料隔着,那处的皮被激得寒意战战。
他这才想起来挂心自己——他竟只穿了一条亵裤,还穿得不怎么规整,虚虚搭在膝盖上,受了那一脚之后被绊得站不稳当,跪倒在御座之下。
而在此之前,他与南荣宸亲密无间、连命门都挨在一起?!!
终于是胜过从前所有。
素日远在数道玉阶之上的明黄御座庄严而不容亵渎,此时却染上些浊液,近在他眼前。
压抑日久、久到无可溯源的疯狂在脑中炸开,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他兴奋欲狂的事了——他的弟弟,当今天子南荣宸只属于他一人。
还没等那狂喜褪去,他再看过去时,南荣宸已经穿好一身玄色朝服,又变回那副对他不假辞色的冰冷模样。
两相对比之下,他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倒真像一条乖顺听话的狗,跪在主人脚下摇尾乞怜。
好在南荣宸玄衣之下露出的冷玉皮肤上遍布斑驳红痕,咬的、掐的、轻捻慢挑的,都是经由他手,一路向下蔓延到看不到的衣料之下,平白惹人遐想。
看着讨喜很多。
“好看吗?王兄,”南荣宸俯身凑过来,似笑非笑,活像一只专门来魅惑他的妖精,勾得他甘愿奉上命去,“下次再这么没用,孤可就不只是赏这一巴掌了。”
“你那东西也就不必留了,不是想永远同孤在一起么?当个太监刚好能做孤的贴身内侍。”
掌心压到他脸上,温热柔软,如安抚又像是折磨,要烧尽他的皮肉,却又伴着冰冷凉薄的话,“现在,滚回你的王府。”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南荣宸许是见他没动,收回手靠回御座上,再次踹来一脚。
白皙泛着粉的足整个贴在他胸口,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他当然要讨回来,攥住那只脚腕,说了句他素来看不上的荤话,“阿宸好狠的心,王兄都已经滚出来了,还要滚到哪儿去?”
几下挣扎间,南荣足底的皮肤和他心口贴得越发近,足腕本来就没消下去的红痕又红上几分。
他那点理智早已灭成灰烬,扑回御座上,重新把人压在身下,人伦他都罔顾了,又何况这君臣之别,“只要阿宸听话,只跟我永远在一起,王兄都听你的。”
“凭什么裴濯那罪奴当了你的内侍还能留着那东西?”
“你知道宫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他名为内侍总管,实为阿宸的宠妃…”
在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话里,他二人距离逐渐拉近,连呼吸都缠着一起。南荣宸突然不再没反抗,眼中却连冷冽都没了,活像失了魂魄的瓷偶。
只属于他一人,任他摆布正如他一直想要的那样。
可南荣显莫名心慌,扶上他脖颈上的红痕,“阿宸,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裴濯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冷落我?”
南荣宸还是没搭话,他将人整个圈在怀里,却还是不足以压制心底的惧意——那双正对着他的凤眼,眼尾弧度依然翘挑惑人,却盛着一双空茫茫的眸子,黯然失了颜色。
褪去素日的深不见底的幽然,带着几分柔和温柔。
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放轻语气出声诱哄,“阿宸,日后只这么看着我、摸我碰我好么?我会守着你,朝中那些老不死的,谁惹你不高兴,我就灭了谁九族。”
“阿宸,你好久没让我抱你了。”
他自顾自说着,见南荣宸眨了眼,顿时大受鼓舞,将人抱得紧了些,“当年在王府祠堂里,是你先抱我的。”
“我当时快死了,只有你抱我,还对我笑,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本来只把你当成个好玩的玩意儿,可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他边说边将搭在御座上的那只手捏在掌心,竭力证明些什么,“你说,只要我醒过来,就会永远护着我,永远同我在一起。”
“再对我笑一下吧,阿宸,笑一下,这都是你欠我的”
南荣宸垂下去的眼皮迟迟没再睁开,嘴角霎时流出血来,他慌忙抬手去擦,带着余热的血迹染红他掌心,又迅速凉下去,怀里的身体也逐渐冷下去。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贴身上去,异想天开地企图渡过去些自己血肉的热意。
可没一点用处,不过片刻之间,怀里的身体逐渐冷下去,彻底成为一块冷玉,任他雕琢。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彻底吞没,下一息又撕开口子照进光亮来——
他随手救下南荣宸的第二天,这雪人一般的小团子,故作神秘地摸出一块裹了几层的锦帕递到他面前,上面绣着梅花。
雪人没说话,他带着嫌弃一层一层揭开帕子,里面放着几块梅花糕。
他被雪人看得烦了,才拾起一块放进嘴里,又甜又糯。
那雪人自顾自笑起来,两颊的软肉上现出酒窝来,“我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母后做的梅花糕。”
太后当时还是皇后,都快被废了,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他可没夸这梅花糕一句。
可还没等他暗自嘲讽完,雪人长大了,走到金龙绕柱的大殿之上。
十二道冕旒晃了几下,南荣宸坐到御座之上,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天子正低头一下一下咬着手腕。
那处腕子已经血肉模糊,南荣宸本人如失了智一般,明明疼得蹙起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握住那截腕子,好在他也确实握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散去,他猛然睁眼,正对着跪在地上的伶人那张沁出香汗的脸。
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污遭血迹,握着的也不是南荣宸。
只有那浸湿了里衣的冷汗是真的。
伶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巍巍跪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南荣显没什么表情,低头翻看掌心那只手,凑近过去闻了又嗅,“王上好看吗?他最爱用瑞脑香,燃在金兽炉里整夜不息,好闻吗?”
伶人几乎要怕得跪不住,“殿下,今夜奴婢什么都不会记得,奴婢愿意服下哑药,还请王上留饶奴婢性命”
回应她的只有南荣显自顾自接上的话,“摸也摸了,碰也碰了,怎么就染不上一分香味?””也对,王上自幼娇生惯养,又这么好闻,坐在王位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觊觎,没有本王护着可怎么好?”
南荣宸坐在王位上总归是不听话,为着从前的事恨他,就连近日的讨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他,宁愿死都要离开他。
既然如此,他就争一争权,把南荣宸养在紫宸殿,养得金尊玉贵。
他也是先帝的亲儿子。
他与南荣宸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做了,真做了夫妻又如何?
这般相亲相爱,岂不是正如先帝当年所愿?
“再唱一出《东乐记》,不准让人来扰。”
那伶人如蒙大赦,恨不得自己染上粉墨登台去唱。
连她这个伶人都晓得,王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去过沙场,连胜多次,怎会跟“娇生惯养”扯上关系?
但她一个字不敢多说,保命要紧。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擦得更黑,夏昭身后跟着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完全看不出是素日光风霁月的萧御史。
夏昭带着一头雾水拱手请示,“殿下,萧大人听说您有急事,特地赶来了。”
肃王府多晚设宴全看南荣显心情,多一个萧元倾自然不会惹出多大的怀疑。
南荣显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萧大人来得及时,还算有几分眼力见,本王心悦阿宸。”
“民间素来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堂兄妹结成连理当属佳话,兄弟也是一样,萧大人若识趣,届时本王赏你一杯喜酒。”
第27章
这话功效卓绝, 直接把夏昭的满头雾水冻成了冰渣子: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王爷一天之前还说要让王上尝尝那男女之情,免得遭佞幸蛊惑。
结果不过一场宴会的功夫,台上唱的还是那出他都快能倒背如流的《东乐记》, 他家王爷就这么改了主意,要起亲自去当奸佞了?
一时间殿内没人再说话, 只有台上那些粉脸霞衣的青衣花旦仍在掐指浅唱,水袖不时扬出弧度, 南荣显将那酒杯搁到近身的伶人手中, 几步间走到戏阁之下,说出的话却是对着萧元倾,“萧大人平日在朝堂上参这个告那个,现在为何不说话了?”
夏昭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此情此景之下还能说个什么啊?
繁华笙歌中, 萧元倾摘下垂着的兜帽, 声音依然淡漠, 仿佛没什么能扰动他的心绪, “此为殿下的私事, 微臣不应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