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现在已经和油商谈好,可姬安并不打算把明春有粮的消息先放出去。就是先前那个“以合理的价格收购菜籽”的说法,也是有意在往钱的方向上引导。
就是为了麻痹当地粮商和士绅,让他们以为明春就是他们有收获的时候,免得在此期间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对于姬安来说,最重要的是让灾区平稳过度到下一个秋收,争取大家都有饭吃。既不要闹出饥荒而死人,也不要闹出动乱而死人。
上官钧抬手,替姬安扯扯斗篷,再揽着他的肩,让他如先前那般靠到自己肩上,凑到他耳旁低声耳语。
姬安听着听着,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
孙水牛疲惫地寻到同村人的落脚处。
这里是间土地庙,没有固定的人管,平日里一些流浪汉会来住。
牛背村几人原打算今晚就上船走,自然不会再花钱寻住处,便约在这里等。
孙水牛进到庙中,见四个村人围着粮车坐在一角。几个流浪汉随意躺在地上,但总像是时不时往粮车那看一眼。
村人见到孙水牛过来,连忙都站起身围住他。
“怎么样?”
“寻到了吗,要多少钱?”
“什么时候能走?”
孙水牛却摇摇头。
其实村人见他回来时的神色,就隐隐猜到并不顺利,再得到确定,一时都不由得沉默。
倒是孙水牛问:“你们问过粮铺没有,如果卖回去……”
四人顿时就低低地骂了几声,显然是去问过了。
“卖也不能卖回粮铺,亏太多了!”
“可要怎么办?运到市集去卖?那得交税。”
“而且,我们身上只剩两天的口粮了。”
“还是先说今晚吧。我们今晚住这里?没火没被子,可能顶不住。”
“水牛,天要黑了,你赶紧拿个主意啊。”
孙水牛头痛,现在他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却在这时,庙外传来脚步声。
几人停下话,一同往庙门望去。
片刻之后,两个年轻人走进来,停在门口处。
一个穿着一身文人的长袍,清瘦修长,瞧着颇为面善。另一个高壮一些,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窄袖圆领袍,背上背个包袱,腰间还悬一把长刀。
这样的两个人,既不像香客,更不可能是身上没钱要寻地方过夜的人。
众村人一下紧张起来。
朱顺自然也立刻看见了牛背村五人,对他们和善地笑笑,向身旁跟来的羽林卫示意一下。
这卫士会意,上前用旬州的方言和孙水牛搭话:“今日下午,我们在码头见过你们。”
孙水牛警惕地打量着两人,一边回想一边问:“有什么事?”
卫士向门外示意:“这里太暗,不好说话,出去再说。”
孙水牛交待村人看好粮车,自己跟着卫士过来。
朱顺对他点点头,当先转身出门去。
孙水牛跟出来。三人走了几步,确认庙里该是听不见了。
朱顺这才对孙水牛道:“你们的粮运不回村,卖给粮铺又要亏钱,不如卖给我吧。”
孙水牛还没想起来在码头哪里见过这两人,但既然对方上来就特意用他们那的方言搭话,肯定是听到了他们村人的议论。
因此,他听见朱顺这话并不吃惊,只问:“你出多少钱收。”
朱顺:“宁安现在的糙米价是十文,你们应该也是这个价买的,那就这个价卖给我。”
孙水牛忍不住再次狐疑地打量他:“这个价,你去粮铺买就好,为什么还专程找过来向我们收。”
朱顺笑笑:“你可以当我日行一善。还是说,你们打算自己运回村去?”
孙水牛怀疑归怀疑,但能换回钱拿回村中,至少不会亏得太多。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他想了想,说:“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朱顺:“帮我运粮,就在城里,你们花点力气就是。”
孙水牛谨慎地问:“城里哪里?”
朱顺:“天子行宫。你知道吗?”
孙水牛微微瞪眼——出发之前,他去找过村里唯一的秀才孔仁,问一问宁安的情况。
孔仁以前来过宁安,跟他说了些需要注意之处。其中要避开的地方之一,就有天子行宫。虽说那里现在是空的,但毕竟是天家的宅子,避开为上。
孙水牛又犹豫了:“那里不是空的?为什么要运到那里。”
朱顺失笑:“怎么会是空的,里面有人,也要吃饭。”
孙水牛愣了下:“啊?那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谁敢住里面?”
朱顺:“这你就不用管了。”
孙水牛却越发怀疑:“不行,万一回头官府说我们冲撞皇帝的房子,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朱顺心下有些无奈,只得说:“我是那里的管事,他是那里的护卫。你以为贵人的宅子里,是只有贵人自己住吗?”
孙水牛这才反应过来——也对,主人不在,也得留人守着房子。
朱顺补充:“而且是送到角门,不走大门。冲撞不了。”
孙水牛挣扎片刻,再问:“先给钱?”
朱顺:“可以。”
孙水牛这才转身,快步进庙里去和村人商量。
不多会儿,牛背村五人推着粮车出来。
朱顺问:“这里是多少斤。”
孙水牛却是报了个钱数。
朱顺也不计较,让身旁卫士解下包袱数钱过去。
孙水牛目光闪了闪,接过钱去,和村人们一同仔细数好数,再仔细收好,众人才推着车随朱顺二人走。
一路上,牛背村几人先是直夸朱顺心善。
后来朱顺说:“圣上给你们发这么久的赈济粮,还无息贷油菜种子,这可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你们该感念圣上的恩德。”
村人们很识趣,立刻改口开始感谢圣上。见朱顺满意,更是说不停口。
如此来到行宫角门,朱顺敲开门,候在里面的内侍过来接车子。
孙水牛忙说:“车子是我们的。”
朱顺:“卸了货就还你们。”
片刻之后,车子再被推出来。
孙水牛见村人接好车,又说:“刚才我记错了,多要了一贯,还给你们。”
边说边把钱递过来。
朱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接下钱:“马上过年了,你们也别再四处折腾。安生过完年,等明春收了菜籽就好了。”
孙水牛没说话,看着朱顺带人进了门,关上门板。
四个村人围着他,都幸庆地说:“还好还好,遇到好心人,至少买粮钱拿回来了!”
孙水牛却是莫名地突然生出个念头——那人为什么特意提菜籽?先前自己卖种子,是不是真的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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