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监又惊又恼,本能地想要再点说什么,却在嗅到血腥味后生生咽回去,忙不迭爬进了暖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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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肃远王府别院里的灯亮了。
季瑜披衣走出来,天际方才微微露了白。夜里汤禾不当值,他随意打发了门口侍卫,缘游廊往中庭花苑去。
流风带来木香与鸟鸣,季瑜绕过假山石,又过流水榭——这些蕴含巡南风情的东西,衍都尚可一见,西北阳寂却难存。风沙吹磨间,三年五载便要不成型。
他听李程双讲过,说是父亲方才受封肃远王、来阳寂定府时,原配温秋澜曾带来几块宿州山石,用以装点御苑。可当李程双牵着五岁的他去看时,那些漂亮的湖石,已经被蚀得千疮百孔,胡乱堆砌在杂草丛里。
“小阿瑜,你看。”李程双轻声说,“这石头在宿州时,原本顶漂亮,如今却成了这样,可怜不可怜?”
季瑜不懂什么是“可怜”,他仰面去瞧李程双,只问:“为什么要怜?既然都变得这样丑了,怎么不干脆丢掉呢?”
李程双垂眼瞥着他,竟然慢慢露出笑。
“好聪明呀,我们小阿瑜。”李程双温声细语地说,“可怜的确是一种心软,心软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但千千万万人都抛不开,因而当可怜作用于自身,就是这世上最容易叫人动容的东西。”
“你方才五岁,便晓得要干脆利落地抛弃,母亲却在十二岁那年才懂得。”
季瑜眨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踩着假山尸骸,随李程双一起离开了。后来他也长到十二岁,晓得了母亲的母亲,正是在李程双十二岁那年溺死于井里。
可什么是彻底无用,又当什么时候将之抛弃呢?
李程双没有教他。
十六岁的季瑜踏着御苑石阶,独自一人思索着。他在晨曦微弱的芒里,瞥见了苑中闭锁的、温秋澜赠与季邈的小阁楼。
他面无表情,抬手掰断了遮目的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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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薄云欲涌时,司珹沉倦地睁开眼。
身侧的季邈仍在睡,薄毯原本盖在两人身上,因着热,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被蹬到了哪里去。
司珹同季邈挨着睡,挤得呼吸有些烫,掌心与腿|根却更烫。眼下他不过蜷了蜷指,就被迫回忆起昨夜。
……昨夜季邈长久不结束,他快把掌心的皮也磨破了。
司珹安静地垂眼,虚虚一瞥。
掌心还红着,对于温度与轮廓的感受,甚至也还鲜明。
……自己前世纾解时,有像昨夜那样吗?
前世他没尝过情爱,可食色性也,欲|望到底是人之常情。在前世寥寥可数的几次中,司珹从来都是草草了事,既没刻意品味过,也未曾在过程中想过谁。
昨夜季邈想的是他。
季邈不但肖想他,还看他又吻他,将两个人都弄得乱糟糟。司珹帮他的时候已经系好外袍,他衣着整齐,却在季邈再去浴间后,对着自己刻意遮掩、强行忽视的地方愣了神。
他本以为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关系之下,自己只会抗拒,只会被迫顺应。
可事实似乎……似乎并不如此。
司珹眯着眼,遥遥望尽地平线。他轻手轻脚地翻起来,却在即将下床的前一刻,被季邈一把抱进了怀。
季邈下巴磕着他的脑袋,胡乱蹭了蹭,问:“又要走了吗?”
司珹枕着他,轻声问:“当真不许我去么?”
他手搁在季邈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温声细语,将笺中诸事又讲了个尽,这回却学聪明了。隔三五句,便要加上一句“寻洲”。声软手轻,惹得季邈再生不起气。
季邈最终长叹一声,吻在他发间,闷声闷气地说:“你都决定好了。”
“不是为了躲你。”
司珹在这句后没得到回应,便思索片刻,又补上两个字。
“寻洲。”
“是寻洲,”季邈将他捉起来,捧着两颊问,“不是阿邈?”
“是寻洲,”司珹咬字又轻又软,“不是阿邈,不要阿邈了。”
季邈终于勾起一点唇,坏心眼地问:“可我也是阿邈呀?”
“那你就当阿邈好了,”司珹佯作生气,“我去找我的寻……”
季邈摁着他的后脑压下来,同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半晌后二人才分离,司珹微微喘着气,听得季邈说:“你此去越州,要千万小心,常常寄信。”
司珹点点头。
季邈默了片刻,又问:“先生随在楼大人身边,是以什么身份?”
“仆役呀,”司珹说,“假面我已经做好了,待入越州境,便……”
季邈倏忽打断他:“不要仆役。”
“不要再当仆役了。”
他在司珹的错愕间,轻缓地坚声道。
“我不要司珹再当谁的影子。”
“我要折玉誉满天下,用你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