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他大步走过去。
韩岱急道:“郎君,我们的人方才撞到了成国公世子的人,不慎发生了口舌。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和好了。但我们的人听见他们在找人,是纪姑娘不见了!”
司徒征一惊,立即翻身上马,突然又想到什么,道:“你立即派人去回禀皇后一声,让她借我两个宫女去纪家送赏。暂时不要提纪襄失踪的事。”
他说完,打马向成国公府赶去。
成国公
世子萧殷他是知道的,和纪襄从没有任何往来。一定是他妹妹让他派人去找的。
他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见到裕华县主面谈?
她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司徒征回想回京路上,叛乱平定后她和他不远不近见过两次,她的反应都很正常。何况她还曾特意让皇帝尽快封赏,以便家中日子好过。
她家人但凡不是蠢到无药可救,就不可能对她不好。
司徒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莫非是出门时被人掳走了?他回过身,将自己的令牌抛给青筠,命他去带人寻找纪襄,城内和每座城门都仔细盘查一遍。
他一路驰行到了成国公府宅邸附近。
此地俱是高门大户所居,车马寥寥。夜色初现,有小厮正在大门口挂上灯笼。不远处有马车驶来,观其随从,像是女人出行。
司徒征让随从上前,若是裕华县主,就请她过来。
那厢,萧骊珠知道司徒征想见她一面,嗤笑一声。思忖片刻后还是同意了,让他回去报信,她在这前头两条家街的赵氏茶坊等他。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街边灯笼的光在雨夜里晕眩连绵成一片。司徒征到时,萧骊珠还不曾到。他在屋檐下静立,裕华的反应很不寻常。
如果她知道了纪襄消失,已经让她哥哥出去寻找,她自己应该在家等消息才是。
适才那车马的规格,和贵女走亲访友的架势无异。
他抿了抿唇,看着婢女簇拥着萧骊珠进了茶楼。片刻后,有婢女出来请他上来叙话。
甫一进屋,萧骊珠就问道:“你找我何事?”
语气里颇有讥讽之意,司徒征瞥她一眼,又在她的身后看到了眼熟的碧梧。他微微蹙眉,没有坐下,直接道:“纪襄是何时不见的?”
“你怎么知道的?”骊珠皱眉,司徒征怎会这么快知道?
他简略地解释一句,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骊珠嘲讽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是她的什么人,她去哪儿了和你有何关系?”
司徒征道:“她孤身在外,若是遇到歹人,你能负责?”
闻言,骊珠气得瞪大了眼睛,但转念一想,司徒征确实比她们更有能耐一些。虽然还未正式任命,但司徒征已经接管禁军了。
若他去查,兴许没两日就能找到了。但纪襄未必愿意
她纠结片刻,还是让碧梧一一道来。
司徒征面色一滞,大步走了出去,让候在外头的随从命人去官府衙门查三月至今的路引。他握了握掌心,又让他去率部借着搜查没有登记住客的理由,搜查京城每间客栈。
吩咐好后,他回到了厢房。
他沉下脸,问碧梧:“纪府就让她一个人出门吗?”
碧梧瑟缩了一下,道:“姑娘说萧家马车来接,让我不用跟去。姑娘本来就不习惯出入时有人跟随,奴婢没想那么多。至于广康伯夫妇,现在也不敢管姑娘的事,她说什么也不问。”
她磕磕绊绊地将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司徒征沉默片刻,问:“她有没有信件留给我?”
碧梧和骊珠一起摇头。骊珠原本想讽刺他几句,但一看他冷峭神色,如同结冰,不知为何害怕起来,想了想提醒道:“这事还是不能大张旗鼓,免得坏了阿襄的名声。”
司徒征颔首。
“你”她心里发怵,“你那日对我母亲说的,可是你的真话?”
“自然。”司徒征简略道,“时候不早了,县主请回吧。”
说完他颔首致意,不等骊珠反应就走了出去。雨仍在下,细密如丝,他冒雨回到家中,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又出门去了。
高头大马上,他面色阴沉,攥着马鞭的手迸出道道明显的青筋。
从她离开纪府,已经足足过去了一日半。司徒征摸了一下下颌,她特意选在谢侯离京一日走人,是因为能猜到他当日必然忙碌,无暇顾忌?
裕华县主和她那个婢女的话明里暗里在说,是他的缘故,她才会选择独自离京。
不用她们说,他也知道。
这本该是一件耻辱无比的丑事,和他相好过的女人怕他纠缠,竟然不惜和家中断绝关系,独自离开了她自小生活的地方。
他沉着脸,闭了闭眼。
不论何事都顾不上多想了,她貌美,手无缚鸡之力,连最亲的奴婢都没有带走,万一遇到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她还停留在京城的可能性不大,司徒征亲自率着一队,去京郊下属城镇,一一盘查有没有见过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子或是矮小清秀男子。
密雨如织,落了一夜。天光大亮时,众人都熬了一晚上,毫无结果,整装回京。韩岱来向司徒征汇报:“郎君,京城里所有客栈都查过了,都没有对得上描述的。”
就连看守城门的,都没有见过独身的年轻女子。
司徒征沉吟片刻,道:“再去查京城中所有车马行。你去开我私库赏赐下去,近日劳累一些。”
他白日里试图补眠,又始终睡不着。
纪襄怎么就骤然不辞而别了呢?
莫非是他当日叫她不要再出去的话说得太重,吓到了她?
还是说,她在行宫里之后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在想着离开了?
屋外竹声簌簌,天光大亮,司徒征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床帐上浅淡的花纹。不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穿好衣衫,让随从去告假,自己则出门去了。
他要尽快找到纪襄。
第96章
宫中兰台殿,二公主撑着下颌,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的牡丹盆景。她心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狠狠撕碎眼前娇艳柔嫩的花瓣。
她脸颊抽动,这时,婢女绮罗走了进来。
绮罗心下一紧,自从公主殿下回到京城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殿下有些脾气,如今却变本加厉,总做噩梦,喜怒无常。
殿下身边原有的婢女在五皇子叛乱时死了两个,回宫后她又大手一挥,将大多数人都换了。如今只剩下自己是服侍多年的了。绮罗扫了低眉顺眼的宫女们一眼,低声道:“公主,奴婢听说永穆县主纪氏不见了。”
二公主挑起一边眉,问:“什么叫做不见了?”
绮罗对此一知半解,走到公主身边,小声将想方设法打听来的消息回禀。永穆县主似乎是留了书信,离家出走了。
自从回宫起,二公主就一直担忧因为她隐瞒纪襄在树洞里的事,皇兄会惩罚她。尤其公主晋升长公主都需由皇帝下旨,燕舜华怕皇兄只给姐妹晋封,吩咐了大公主若是进宫,就去盯着。
不料还有如此意外。
她命令绮罗仔细地说了一遍。
是大公主将纪氏告别的书信呈给了皇后,而从她离家那日算起,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燕舜华猛然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了两圈,嘴角撇了下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司徒征在大帐里说的话。
她不由浑身僵硬,没一会儿就被担忧的婢女扶着坐下了。
当时司徒征说完,她怒火冲天,又害怕极了。身边人看出她的异样,但没有一个敢说她闲话,都在安慰她 。她吓得发抖,听着帐里贵女窃窃私语司徒征对纪襄的一片深情,五味杂陈。
原来他对她如此不屑。
而他说的那句话,舜华琢磨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自然,他不会真把她给杀了,无非是怕纪襄听到了萧骊珠不见的事再次跑出去,所以威胁她。
他不可能杀她的。
她不断告诉自己,但回到安全的帐子里后,脑中总是反反复复浮现司徒征的这句话。
还有她被两个士兵强行粗野拖走,被纪襄拽着手,狂奔在无星无月的黑沉夜色里
这些可怖场景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没几日就消瘦了不少。
更让她担心的是皇兄几日后见了她。
舜华知道司徒征不会刻意去告状,皇兄也没有说她什么。
但她就是知道,皇兄一定将这事弄得清清楚楚。回到宫中后,她以为她会好的,不会再做噩梦了。但她仍是一入夜,就会反复梦到那一夜的事。
回宫第三日,皇后闲聊时和她说过一句,会在她过了父孝后,安排婚事。这事,会由她和几个大长公主一道操办。
她有种感觉,父孝一过她就会下嫁。而且这个对象,绝不可能是司徒征。
绝不可能了。
二公主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都驱逐出去。她随手把玩着一个小摆件,开始细想纪襄不见了的事情。
她竟然是留下书信自己走了?
这要怎么走呢?燕舜华从没有独自出行过,想象不出来要怎么出去,而且遇到强人怎么办?
她为什么要走呀?连司徒征这样的人都当众说爱慕她了,她还有什么苦恼?
燕舜华思来想去,头又疼了起来。
不论如何,她对不起纪襄。她就算被司徒征喜欢上了,她也不能因此希望她出事。
否则,舜华忍住泪水,她真的要彻彻底底看不起自己了。
二公主吩咐婢女,派人去将京城附近都仔细搜查一圈。才三日,纪襄不可能走得太远了,等她回来,就向她道歉认错。
她不想再被噩梦纠缠了-
火光冲天,身穿铠甲的乱军拎起地上一个尖叫的女人,一把撕开衣裳,剖出她心,重重摔在地上,血流一地,到处都是这种乱象
纪襄猛地坐了起来,心跳怦怦。她捂住胸口,原来只是噩梦。她分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最乱的那一日也没有见过。
或许这是她如果被那两个士兵抓到后的下场?
纪襄不敢再想,开始穿上衣衫。
这里是离京城五十里外的太平县十里镇万家庄里的一间院落。而这也是她离开京城的第四日清晨了。
“咚咚。”
纪襄道:“进来吧。”
不一会儿,就有个六岁小女娃捧着一碗粥和咸菜进来了,她的衣兜里还装着两个水煮蛋。
让这么小的女孩服侍自己,纪襄羞赧。她已经说过不用给她端早饭了,偏偏杏儿十分坚持,每日都给她送进房里,等她吃完,再拿出去立即洗了。
“杏儿,你真的不用给我端进来的。”纪襄将一个蛋剥好,递给她。
小姑娘想吃又不好意思,纪襄又送了一下,她才道谢接过。
白粥不稀不稠,咸菜是自家缸子里腌制的,味道鲜美。
“刘姨已经出去了?”
杏儿一边吃一边点头,含糊不清道:“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姐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我和你一道做吧,你教我。”纪襄会做点心,但对于如何点柴煮饭,一窍不通,也不会用柴火灶。
杏儿用力摇头:“姐姐不行的,我娘说了你是我们家恩人,不能让你干活。”
纪襄道:“我在这里也没事情做,你让我看着你做饭吧。”
杏儿这才点头,抢过纪襄吃好的碗,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失笑,开始收拾床榻。在这里她也不用见外人,简单梳了个发髻后,仔细收拾了一下屋子,出去看了眼杏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坐在她身边,发呆。
杏儿母亲刘翠玉是她母亲出嫁前服侍了十年的婢女,和母亲一起长大。母亲远嫁,而刘翠玉年纪到了,没有跟着来京城,在当地嫁人了。
谁料那男人骗了她,他其实还有个大儿子在外。等男人意外死了,这儿子来将她们赶走了。她娘家愿意收留她,但不愿意再养一个两岁的女童,让她扔了。
她舍不得,想起以前服侍的主子心善,花光了盘缠上京来找。
那日,恰好是纪襄难得出宫回京的日子。当时她十三岁,易氏不愿意处置前头夫人的事,就让她去管。
刘翠玉万万没想到隔着千山万水,她曾经的姑娘竟然已经死了十年了。
她抱着女儿,二人都是面黄肌瘦,风尘仆仆。
纪襄当时没想这么多,就算她不是母亲曾经的婢女,她也愿意帮衬几分。她给了银钱,至于让她们留下,纪府不是她说了算的。
刘翠玉选择了在京城附近安置,她认得几个字,给纪襄写了简单的感激的信,送到了纪府。纪襄是许久后才看到的,知道她们的住处,她是外来的,不能再分田,但是在镇上找了个浆洗衣裳的活计,加上纪襄给的银钱,足够过活了
二人保持着约摸一年一次的通信。
在行宫她伤心欲绝,听骊珠说起去果园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里。
她很需要平淡宁静的日子,远离勾心斗角的宫廷血腥,也远离那个男人。
纪襄想过,她若是要一个人住,难免有租赁买卖的契约。虽然她不觉得会有人如此费心找她,但如果要找,会发现的。
给刘姨寄信不难,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在这里住了三日,除了母女两都拼命拦着她做活外,她还有别的忧虑。
听刘姨回来说,这几日都有官兵在镇上搜查。有人说是有逃犯流窜在外,有人说是朝廷追捕逆党。她在几间客栈洗衣,说客人都要仔细盘问过籍贯和路引。
纪襄怀疑是来找她的。
但她给骊珠她们的信里都明确说了,不用找她。何况,她们也不像是能这么快调动禁军的
纪襄突然想起了司徒征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长公主说的。
她抿抿唇,站起来,抢过杏儿手里的扫帚。
杏儿想抢回来,纪襄笑道:“我坐着也无事,还不如动一动呢,你去玩吧。”
闻言,杏儿摇头。她跟着母亲相依为命,更小的时候被带进镇上,母亲在一旁洗衣服,看着她。等她五岁后,就留她独自在家里,扫地,打水,自己做饭。
她知道这个姐姐曾经给过她娘一笔银钱,让她们活了下来,哪里能让她干活?
纪襄已经扫了起来,对快哭了的杏儿叹了口气,将扫帚还给了她。
小姑娘接过,这时,外边突然传来马蹄声。
村里没一个人家里有马的,纪襄小声道:“杏儿,你去门口看一眼是谁。”
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简陋的厨房里。杏儿没一会儿小跑到她身边,道:“有很高的几个男人来了,看起来都很凶。有点像官老爷。”
纪襄一惊,然后打开灶旁一块同样颜色的砖,跳了下去。
她之前是听刘姨交代过杏儿的,她需要躲人,不能被别人知道她们家多了一个姐姐。而这里是刘姨之前给杏儿准备的,若是有陌生人来,躲起来。财物可以损失,人命不能。
地窖挖的不深,十分狭窄。纪襄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心跳如擂鼓。
漆黑一片中,她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杏儿不说话,哇哇大哭。
“村里人说了,这家人是寡妇带着个小女儿过活的。”
“搜一遍。”
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两三个大汉进来了。
片刻后,纪襄隐约听见他们安慰了一句哭泣的杏儿,走了。
杏儿吃力地打开砖头,小声道:“姐姐,他们走了。”
“再等会儿。”纪襄轻声道。
一大一小在厨房里待了约摸一刻,纪襄才从地窖里爬上去。这一来一去,她身上衣衫已经脏得不行了。
纪襄换下衣衫,浑身脱力地坐在凳子上。
第97章
纪襄坐了片刻。杏儿拿起她的衣衫去河边洗,小小一个女童抱着木盆和搓衣板,身子摇摇晃晃。
她直直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
刘氏母女是外来的,买了村里一间空屋,因着没有田,也不参与任何宗族事务,和邻居不怎么来往。是以,她那日从河边绕过来到刘家,都没有被人发现。
而她这几日也没有出去过,所需东西都是刘翠玉帮她代买回来。有什么事需要出门,也都是杏儿帮她跑腿。
万家庄的人都不知道刘家多了个人。
但这样长久下去是不行的。
纪襄咬咬唇,先不说她实在不好意思让小姑娘如此伺候她,她一直躲躲藏藏在刘家,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永远不出门。
有的事,必须她自己去办。
纪襄出神地想着,虽说她有过详细的计划,但真正离家后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情。
何况,她之前根本没想过竟然有人出动禁军找她!
新帝初初回京时,全城宵禁,热闹街坊日夜有人巡逻,但也不至于这般动静
她心乱如麻,即担心给刘家带来麻烦,又实在弄不清禁军究竟会找她到什么时候?
就不能当她已经死了吗?
纪襄冲动想完,立即“呸呸呸”了几声。这种念头实在太不吉利了!
她将小小的几间屋子收拾好,等杏儿回来后,和她一起烧火做饭。二人的午饭很是简单,两碗饭,一碗水里煮的青菜,昨晚刘翠玉做的炖鸡再热了一回。
乡间饭蔬和她吃惯的宫里佳肴一比,没滋没味的。纪襄却很是喜欢,吃好饭后,她给了杏儿一点银钱,让自己她出去买点零嘴。
她慢吞吞地洗好碗,开始给自己做夏日的小衣。等杏儿回来后,小姑娘分了她一块糖,玩小木偶去了。
酉时中,刘翠玉才回来。杏儿已经急得出去几次,看娘怎么还不回来了。
三人草草用过一顿晚膳后,刘翠玉打发了杏儿去洗澡,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道:“姑娘哎”
她三十多岁的年纪,但这几年独自带女儿,生活艰辛,皱纹深深,认真说话就显得愁眉苦脸。
“姑娘,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真的没有在京城里犯事吧?”刘翠玉叹气道,“你和你娘对我有恩,你真犯事了我也不会赶你,但你让我心里有个底。”
纪襄蹙起眉头,道:“刘姨为何这么说?”
“我做活的客栈里今天一大早又有官兵来了,我看有两个偷摸着休息,就大胆问了几句他们找的人长什么样子。”刘翠玉努努嘴,“说是皮肤很白,杏眼,鼻子挺,小嘴巴,个子在女人里不高不矮,很苗条,很美。也可能扮成了男人。”
她继续道:“我以前也想过他们是不是找你,这么一说就确定了。”
刘翠玉目光忧愁,看着纪襄。
纪襄低声道:“你放心,我什么罪都没有犯。是我之前进宫服侍过太后,可能是宫里见我失踪了才找我。”
她曾经入宫八年的事,刘翠玉是知道的。
虽然刘翠玉完全理解不了纪襄好好的县主和伯府姑娘不当,跑来村里待着,但说出来就像是在赶人了。
“那你不想回去的话,就小心些别被找到了。”刘翠玉叮嘱道。
纪襄莞尔:“正要说这事呢,我想过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我还是要出门的。到时候就说我是你侄女,从老家来投奔你的。”
刘翠玉笑道:“是我高攀姑娘了,别人哪里信我能有姑娘这么水灵的侄女。”
纪襄抿嘴一笑。
二人又随口说了几句,将一日要做的活计做完就各自回房了。
才到了一更,村里人睡得早。这个时辰,已是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传来的田鸡叫声,十分悠远。纪襄隐隐听见隔壁屋子里杏儿说邻居家的大贵爹娘夜里会去抓田鸡吃,刘姨哄她明天拿碎布料去换一碗吃
纪襄忍俊不禁,坐在简易的书桌前,剪亮了蜡烛。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只带了必要的银钱,县主册文,几件衣衫首饰,和她珍而重之的文稿。
相比于风云诡谲的宫廷朝廷斗争,她还是更喜欢作诗撰文。
如今传奇故事十分风靡,她打算写几套赚点银钱,其他的则是按照她自己的心意来写。有人想创立的新制度或许能沿用数百年,她纪襄写的书说不定能流传千年呢-
司徒征坐在书房里,听几个得力下属轮流汇报。
京城和司阳官府衙门里没有可疑的路引,在京畿之地已密不透风搜查过没有和她相貌一致的人。他还亲自审问了纪襄的父母,他们毫不知情。
而纪家族里的亲眷基本都在京城,都被搜查过了。
毫无纪襄的踪影。
她独自一人,究竟去了哪里?
司徒征皱着眉,敲了敲桌子。他曾经听纪襄说过,她母亲出嫁四年后就去世了,外祖家又远,所以几乎断了往来。
但也不是没可能去投奔了母亲娘家。
他吩咐下去,命下属再去纪襄外祖家,两个姑母的夫家去寻找。
司徒征几日没有合眼。眼下青黑,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伏案小睡了片刻。
一场睡眠后,他恢复了一些精神后,再次琢磨这事。
纪襄的好友熟人,显然没有人帮她,甚至没有事先得知的。京城车马行也没有她雇佣过的痕迹,她要怎么一个人靠两条腿走出京城?
甚至已经走远了。
窗外树荫茂密,花开锦绣,尽态极妍,夏日的自然风光一览无余。司徒征悒悒地从书房里走了出去,在自家府邸里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假山林中。
她和他曾经钻过三次假山。
司徒征闭了闭眼,从
第一回,他就应该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们二人坦坦荡荡偶遇,有何可避?那时她还是个胆小甚至怯弱的女孩,怕被人说嘴要躲起来,那他呢?
他完全可以站在外面,或直接走人。
分明是来此偷情的一对男女应该躲他们才是。
但对着纪襄湿漉漉透着乞求和害怕的眼睛,对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鬼使神差般听了她的话,跟着躲了进去。
后来他也曾经想过一回。俗话说义不掌财慈不掌兵,他从来不是心软的人,为何会看她觉得可怜?
但不是什么大事。他当时牵挂的是东宫储位,还有全家人扶持他去辅佐太子的心血。这件小事,他没有多想。
直至后来,他也不曾多想过。
世间许多事对他这种天赋这种出身的人,都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悔不当初。
悔得夜不能寐,用尽办法都没有将她找回。
他真是愚不可及。
司徒征坐在桃花洞里,看着眼前树树繁花,回忆这几日搜集的所有消息。日光耀眼,他坐了一刻钟后,他父母和下属相继来找他。
定远侯示意韩岱先开口。
韩岱正色道:“郎君,有个农人说四日前在京城出城十里外的地方看到过和永穆县主外貌相似的姑娘。和她待在一起的有很多人,看打扮像是当兵的。”
今日是她不见的第五日,那是在她离家当日发生的事情。当兵的
司徒征道:“谢侯。”
若是谢家马车从她家中接应,混在谢家仆从的马车里出城,根本不需要经过守卫盘问。她只要在城外等着被盛大送别的谢侯出城,就可以一起去庭州了。
无媒无聘,谢侯居然能同意他儿子做这种事?
司徒征暗悔不曾想到当日离京的谢家,抿了抿唇。他对着父母一行礼,转身就想走。
“站住!”定远侯严肃道,“你是要去追谢侯逼问他?”
“是。”司徒征淡声道。
一旁的房夫人挥手示意韩岱退下,扶着定远侯坐在假山洞里的石板,招手道:“小征,你过来。”
司徒征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永穆县主家人说她是病了不能见客,但我们是知道的,她离家了——”
定远侯打断了房夫人的话:“走了几天找不到人,说不定已经死了!”
司徒征面色一滞,他一直不敢想纪襄万一遇害了的事。他盯着父亲,冷冷道:“那你儿子可以赔命了。”
“你们先别吵架!”房夫人提
高了声量,“小征,她一个女孩儿独自离家,先不论她的孝道女德,也不论她是否还活着。她如果被找回,不论经历什么,你确定你愿意娶她?”
司徒征道:“确定。”
他在回京路上对长公主说的话传得沸沸扬扬,定远侯夫妇原本挺欣喜的。纪襄虽然曾经有过婚约,出身远逊司徒征,但她本人据说容德兼美,又有恩封,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谁能预料到人不见了?
房夫人苦笑道:“好。你的事情我们两个早就管不了了。但你能否为你自己,为你的父母,为整个司徒家想想?你这些时日都在全力找她,不眠不休,荒废公务。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已经高坐明台,你和他交情好,出过大力,但他能一直容忍你不务正业下去?”
定远侯严厉地看着儿子。
“你如果不姓司徒,你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当陛下伴读。你十四岁被赶到江南时,没有家族帮扶,能自己养起护卫幕僚?你叔叔还千里迢迢去看望你,怕你受委屈!你和太子要彻底铲除肃王,全家人跟着一块冒险。”
定远侯看着司徒征,一一举例。
他道:“你不准去。我会让人去庭州找你心心念念的纪氏。时值用人之际,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为新君效力。司徒氏能否再进一步,全靠你了。”
“胡闹几天也够了,你必须留在京城。”
第98章
司徒征家的人,都肤白如雪。男人都是眉目英挺,线条清晰硬朗,一看就是强硬之人,即使脸再白,看上去也不好招惹。
定远侯看着儿子英俊又文雅的脸,此刻正面沉如水。
他放软了语气,道:“你爹我身子不好,你几个叔叔和堂兄弟也都才干平平。你的亲属都信任你,信任你能给他们荣华富贵。何况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岂能因儿女情长蹉跎?”
司徒征沉默了片刻。
他心中其实没有一丝挣扎,只是犹豫要对父母坦白多少。他耻于对别人说自己的私事,包括亲爹娘。
庭院里传来一阵女孩儿的嬉笑声,很快就被看守的仆妇请走了。
司徒征淡声道:“我和她其实相识已久,是因我有愧于她,她才会出走。她如果出事,罪责全部在我。”
话音一落,定远侯夫妇面面相觑,俱是震惊无比。
不过须臾,已经沉默许久的房夫人说道:“她如果在庭州另有婚配,你预备怎么办?”
她完全不知道纪襄和谢方熟识的事,所以也不明白儿子的表情会如此难看。
司徒征道:“去了再说。”
“如果她成婚了呢?”房夫人坚持道。
司徒征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根本想象不到纪襄嫁给他人。他想了想,道:“可以和离,可以丧偶。”
房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握住身边石凳。
她儿子是不是疯了?
司徒征安慰母亲道:“您放心,我不会胡乱杀人的。”
房夫人并没有因此放心,而定远侯亦是心事重重。他方才没想到,纪氏是跟着谢侯走了,如果嫁给了谢家人,司徒征难道要硬碰硬?
而且,皇帝会无止境地包容司徒征胡闹吗?
几人又争论几句,司徒征心里不耐,道:“我先进宫和陛下陈情。”
定远侯夫妇没有再说话,默认了。至少当面和皇帝报备了,总比一声不吭冲到庭州好。
司徒征从石凳上起身,大步走了。他在府里吩咐好了预备出远门,才一路疾驰到行宫求见。
燕崇登基后,宵衣旰食,每日都和重新入朝为官的秦绰等重臣商议大事,和早前司徒征想见就见的太子截然不同。
他在紫宸殿里候了两个时辰,燕崇才有空见他。
皇帝不顾仪态地接过内监递来的温茶,一饮而尽。他抬手免了司徒征的行礼,直白问道:“又是因为纪襄的事?”
“是。”司徒征将今日听到的消息一说,“臣要去庭州。”
皇帝道:“司徒,你有没有想过,纪姑娘是自愿走的,如果真跟着谢侯一家走了,连你担心的生命危险都没有?”
他坐下,道:“我瞧你是关心则乱。她有本事助我登基,还能在外活不下去了?你不必找她的,她如果真嫁到谢家,也会过得好。”
殿里落针可闻,许久,司徒征艰涩道:“我从前辜负了她,还没有好好补偿她。是因我之故,才害得她远走——陛下,我必须要找到她。”
燕崇道:“那你去吧。”
闻言,司徒征略微错愕。
“你去吧,只要你想好了,去庭州就去吧。”燕崇微微笑道,“等你回来,秦公还等着和你共商大事,他有不少想法,我瞧有你在会更好。”
司徒征泛起一阵愧疚,无言以对。
他跪地谢恩,走了出去。
匆匆回京后,下属仆从已经准备好了远行的物事。他拜别父母,叮嘱养在母亲膝下的一个庶妹多去陪伴,轻车简行,向北而去。
谢家的人已经走了五日,谢侯带来的将士大部队早前已经回去了。是以谢家亦是车马轻便,一路风餐露宿,有时候连官驿都不住。
司徒征问了几家官驿后,知道在途中是绝对不可能追上谢家了。他不再沿途找官驿打听,直接向着庭州而去。
十日后,他在庭州总管府里见到了镇北侯谢宪。
谢侯起初还以为他这皇帝近臣是带了皇帝急令而来,毕竟这一行人看起来消瘦憔悴,像是日夜赶路来的。
让司徒征的下属都去歇息后,司徒征开门见山问道:“谢侯,永穆县主纪氏可在府上?”
谢宪惊讶地挑挑眉,他事忙,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为何问这个。既然没有正事,他就让人将儿子找来,自己赶去军营了。
面对谢方,司徒征又问了一遍。
谢方沉默了,许久才嗤笑一声。
“谢小侯若是不答,我将搜查府上和庭州。”
谢方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并非开怀,而是嘲笑。他看向带着风霜之色的司徒征,他一定是日夜兼程赶路而来的。但那又如何呢?
他听说过司徒征当众表达过对纪襄爱慕的事情,但他也说了,是他单相思。
然而从他出现在这里时,谢方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在荒山野岭里,他沿着车马轨迹找到纪襄时,司徒征似乎是从她坐着的地方出来的。事急从权,纪襄不是那种被外男碰一下说句话就寻死觅活的性子,正常而言她早被司徒征扶着出来了。
他们两个认识,而且有矛盾。
谢方脑中闪过种种猜测,道:“你是用何等身份,来问纪襄的事?”
“和你没有干系。”司徒征很快回答道。
谢方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她在何处。”
司徒征霍然起身,道:“谢小侯不必扯谎,有人目击你们离京那日她也在,她究竟去哪了?你可曾想过,她独自在外会有多危险!”
谢方也站了起来,道:“我确实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关心她!她亲口告诉我,她已经准备了许久,有安全的住处,我才答应帮她离家的!”
他派去的女婢回来后就忘了纪襄去的地名,但根据女婢追上他们的速度,他能猜出纪襄其实并没有走远。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司徒征。
“我倒是想问问,你有何资格来问我?”谢方握了握拳,“她即使父母亲不慈,在京城里也能好好生活,非要销声匿迹离开京城,是不是你害的?”
司徒征哑然。
无言以对,他无言以对。
谢方目露怒光,一拳砸向司徒征的脸。他什么都没有想,放下手时惊呆了。
司徒征不闪不避,直直地受了他一拳。他的嘴角流血,司徒征掏出手帕,面色平静,在手帕上吐出一口血沫。
他这种态度,谢方反而讪讪。但他还是更气恼司徒征做过的事,他一定是对纪襄做了很不好的事。
“你对纪襄究竟做了什么?”
“我还是会搜查庭州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方道:“别!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她不在庭州,庭州本就不甚安定,经不起你的搜查。”
说着,他掏出袖里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臂,鲜血直流。
司徒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匕首,往自己的手臂割了一道。
“若有纪襄的消息,还请谢小侯传书京城。告辞。”
他将匕首扔给有些愣怔的谢方,走了出去。
简易包扎后,他让下属都歇息一日,其中一个留在庭州,其余明日回京。
但翌日出发时,他突然改了主意。这回既然出来了,就亲自去纪襄的外祖家和姑母夫家寻找一回-
纪襄在万家庄已经住了一个月。
十日前,她就听刘姨说了镇上的禁军已经撤了,日子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但她一向小心谨慎,在屋子里又闷了几日,才有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这天,刘姨一大早就出去了。杏儿要出门去洗衣衫,纪襄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锁好门,抱着木盆和脏衣服出去了。时值夏日,早晨的日头晒在人身上还不算很炎热。
河边已经有几个村妇趁着凉快出来洗衣了。有个看到纪襄和杏儿走过来,瞠目结舌道:“这你是谁啊?”
纪襄笑盈盈道:“大娘好,我是杏儿的表姐,昨天来这里的。”
村妇瞪大了眼睛,这看着像神仙画像般的姑娘,竟然是杏儿的表姐?不过杏儿这丫头也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杏儿嘴快地报上了老家名字。
村妇一边洗衣裳,一边笑道:“表姐妹嘛,是得从一个地方来的。”
她又问纪襄:“你叫什么名字?”
纪襄微怔,她完全忘记了要编个假名,灵机一动道:“我叫常芳。”
常是她母亲的姓,至于芳,是她看到河边芬芳扑鼻的无名野花想到的第一个字。
村妇又打听了几句,纪襄面不改色扯谎,心里默默记下今日说过的时,省得以后对不上口径。
没一会儿,村妇熟悉的人来了,她抱起木盆,走到了她们身边,看着纪襄窃窃私语。
杏儿道:“姐姐,万大娘肯定是在说你的事。”
纪襄莞尔:“随便她们说好了。”
她洗衣衫很不熟练,旁边没人最好,免得露馅。二人洗好衣裳后就回去了,纪襄坐在门口,剥一筐新鲜的蚕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她微微笑起来,山明水秀,连呼吸都比在宫里畅快。她不用再想着去应付任何人,只用和对她真心实意的母女二人相处。她白天和杏儿一起做完家事,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撰文。
纪襄甚至觉得短短一月,她身子都比从前强健了不少。
大概是夜里虽然会做恶梦,也会担忧被人找到,但比起从前,睡眠安稳许多。
傍晚,刘翠玉回来了。三人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纪襄笑道:“刘姨,我明日想去镇上一趟,你早上叫醒我吧。”
她又问杏儿:“要不要一起去呀?”
刘翠玉给杏儿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去,杏儿乖乖摇头。如果带着去了,纪姑娘肯定又会花银钱给杏儿买东西的。
见女儿懂事,刘翠玉道:“好,你夜里早些歇下。”
既然明日要早起,纪襄没有再挑灯写文稿,收拾好明日要穿的衣衫就睡下了。
不到卯时,刘翠玉就叫醒了她。去镇上要走七里路,只能早早出去。她特意将自己的眉毛画粗画直,又给嘴边画了一颗显眼的黑痣。
纪襄走在刘翠玉身边,将自己昨日和万大娘说的话仔细告诉了刘翠玉。
刘翠玉道:“记住了。”
原本二人还能说说闲话,后来纪襄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顾不上说话。而刘翠玉要赶着去上工,不能停下。
她只好气喘吁吁地跟上。
刘翠玉心疼道:“姑娘下次出来,我给你叫好驴车吧。”
纪襄摆摆手,表示不用。到了镇上,她已经两腿颤颤,不住发抖。纪襄捂住胸口,道:“不用驴车,我多走走就好了。”
二人约定好回去见面的时辰地点就分道扬镳了。
纪襄原地歇息了一会儿,向人打听有无书坊。
第99章
被她拦住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和善地给她指了路,又问:“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要不要我带你去?”
纪襄笑道:“不打扰您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她微微屈膝行礼,走了。
十里镇很大,而且富庶。街上熙熙攘攘,有不少叫卖新鲜桃子,糕点,馄饨,香药等等的小摊。她原本还担心十里镇上可能没有书坊,不料走了一段后,居然还是挺大一家。
纪襄站在门口又犹豫了片刻。
里面顾客并不多,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读书模样的男人进去了又很快出来了。
她知道对很多不能考取功名或是门荫入仕的读书人而言,卖文鬻画,帮人代写,收束脩都是常见赚钱法子。想来他就是来卖文的。
这书生夹着一叠纸唉声叹气,看到纪襄时张大了嘴,愣愣地停住了脚步。
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纪襄原本想躲避开,鼓起勇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这书生险些原地摔跤。
她忍俊不禁,趁着这强横的势头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有伙计出来迎接。这姑娘虽然穿着朴素,单单用一块黄布包发也是村姑打扮,但气派却不像村里的。
何况,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纪襄朝看呆了的伙计笑笑,道:“你家可收传奇话本?”
“收的收的!”伙计连连点头,但他不能自己做主,去把掌柜请了出来。
“是姑娘要卖文稿?”掌柜高高挑起了眉头。
这掌柜显然不信是她自己写的,正好她也不想承认,虽然本能觉得他的态度不适,纪襄还是笑道:“是我家主人要卖。”
她将揣了一路的文稿递上。
掌柜接过,他没立即就翻阅,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年轻女子。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他又怀疑这是她自己写的了。
“这故事”掌柜起初不以为意,越看越是认真,如饥似渴看了好一会,急切地翻着,“姑娘,这结局如何?怎么王姑娘成仙后就没了?”
纪襄莞尔:“您若是愿意买下,自然能看到结局。”
她客气地将剩下的部分拿了出来,掌柜立即拿起来看,一双眼睛都黏在了纸上。
“姑娘,您写的——您家主人真是文曲星下凡。”他又看了几眼才抬起头,“您能代替您主人商议价格吗,您主人可有笔名?”
纪襄道:“
雪窗主人。”
二人商议好价格,纪襄答应之后还会卖给他。掌柜左看右看,低声道:“姑娘,您之后再写,可以把里面棒打鸳鸯的写得更小人,下场也更凄惨,扒皮折断手脚做成人彘等等刑罚都可以用上。”
纪襄一怔,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掌柜怎会有此建议?
她缓缓道:“可这样有违律法。”
掌柜见她无甚经验,教她道:“不要紧,爱看话本戏文的小姑娘和大娘就爱看这些,你不能想着律法礼教这些!”
她仍是觉得不对,但不欲和掌柜争辩,点头应下了。
临走时,她注意到书坊里还挂着扇子,纪襄拿起一副,她好像画不出如此精细的,何况画画的话,书案都要铺不下来了。
少了一道赚钱的门路。
但今日收获颇丰,她已经心满意足了。约定好下月再来,她出了书坊。
她出来已经是午时了,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人路过时都盯着她看。纪襄就当没看见,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她家住何处,她的妆扮也和平常大相径庭。
纪襄用了午膳,走走停停四处逛逛,给刘姨买了一盒面脂,给杏儿买了两包蜜饯,就去了约定好的地方等刘姨。
捏了捏钱袋,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她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
“可以走了,可以走了,佛祖保佑!”苏夫人又哭又笑,看着自己的幼子,“娘要去法云寺给佛祖捐个金身!”
屋里的其他人也欣喜不已,纷纷喜笑颜开。好一会儿后,屋里的人都散了,只留下了章序和他的父母亲。
章序阴郁已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的右腿被五皇子手下极尽酷刑,当时他只求速死,没想到竟然还有能够不依靠别人搀扶如常行走的一天。
而这个医治他的大夫,竟然是司徒征的人
苏夫人道:“五皇子——不对,他已经是反贼了!等他砍头的时候,娘一定要去看着他脑袋落地,再给府里上上下下都发赏银!”
章序没有说话,与虎谋皮被反噬,他更怪自己。
他太自命不凡,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别人,以为自己武艺高强。
苏夫人还在絮絮地说话,章序沉默地听着。
他不由分神,想起了自己的婚约。
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这桩婚约就没了,甚至这还是五皇子告诉他的。在病床上时,他想过了,即使他终身腿脚不便,也要娶纪襄。
只是他也犹豫
他实在不舍得让纪襄伺候他一个跛脚之人。
如今腿好了,章序问道:“纪襄呢?”
苏夫人的话被打断,脸色也难看起来。她和丈夫对视一眼,不悦道:“你还问她做什么?她将太皇太后气晕了,太皇太后身体一好转就说要退婚,可不是你爹娘拦着你娶媳妇。”
章序微笑道:“那意思是你们同意我和她的婚事?”
“绝无可能。”章父简略道。
章序蹙眉:“我迟早要外放出京的,不在你们眼前过行不行?而且阿襄脾性很好,这事情本来就是太后抠门,本来就是太后先对阿襄发怒,你们别不分青红皂白责怪阿襄。”
夫妻二人再次对视一眼。
苏夫人缓缓道:“之前你伤着,一直没有敢告诉你。如今陛下的重臣,近臣,最得力的一个臣子,司徒征曾经当众说过爱慕纪氏。”
她怕儿子不明白,特意说的很慢,又强调了几遍。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和陛下关系从不亲近,而喜欢纪襄的人又是那种身份,而且,”苏夫人顿了顿,“我和你都不喜欢纪氏,你不准再惦记她!”
章序嗤道:“陛下早就说过,不会插手感情之事。司徒征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怕他?离了姑祖母我不能活了?”
苏夫人重重叹气。
皇帝登基时日不久,已经改了不少先帝留下的规矩,甚至下令拆除蓬莱行宫没有坍塌的宫殿,将良木赐予当地百姓。显然父子不和,而章序又受先帝看重
她解释不清,转而问道:“你看重纪襄什么?娘给你挑个比她更好的贵女。”
章序道:“不为什么,她怎样我都喜欢。”
“她人失踪了。”章父干脆道。
闻言,章序猛地站了起来,急道:“什么?”
苏夫人道:“原本我们不想告诉你的,但京城里一直有隐隐绰绰传言说她不见了。纪家是说她养病在家,但有眼睛的人看得出来,她人不在府里!还有那个司徒征如今都不在京城里,说不定就是一起私奔了,人家郎情妾意,你还凑什么热闹!”
章序仔细琢磨了母亲说的几句话。他想了一会儿,纪襄离京也许是真,私奔绝不可能。
他道:“明日我去纪府一趟。”
司徒征若是真想娶纪襄,不至于要私奔的。
苏夫人正要驳斥,章父平静道:“也好,明日让你母亲领着你上门。”
她顿时转向丈夫,一脸的难以置信。
苏夫人不明所以,皱着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去问个清楚。”
又坐了片刻后,章父章母出了章序的卧房。走出去没多久,章父就吩咐随从:“把我的侍卫调来,不准章序走出房门一步。先关上两个月再说,还想不明白就打。”
他语气狠厉。
苏夫人这时候是不敢插手的,小声道:“那明天还去纪府吗”
“去什么?”章父反问道,“都没有婚约了还去什么,让人看笑话吗?你也相看起来,不拘家世门第,给他挑个脾性好不爱生事的。”-
司徒征回到京城时,从南至北,一路风餐露宿,自他离京已经过了三个月。
已是暮夏时节,房夫人看着他消瘦疲倦尽显风霜的脸,心疼不已。不用问,他显然是没有找到纪襄了。
她催着司徒征去沐浴用饭,又让青筠等人看着他催他尽快歇息。
司徒征确实很累。
他仔细沐浴后,躺在床榻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陷入了睡眠中。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司徒征揉了揉眉心,坐起来,重新沐浴,进宫给皇帝问安。
皇帝原本是想嘲笑他一番的,但他如此沉默寡言,神色郁郁,嘲笑起来也没意思。
何况纪襄人不在庭州,他也有些担忧。
没一会儿皇帝又想,如果现在世道是路不拾遗,年轻女子出远门根本用不着人担心,那该多好。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司徒征的肩膀。
他让司徒征明日就正常上朝。
司徒征应命,告退回家。他浑身疲惫,坐在书案前,慢慢想着这一路可有遗漏的线索,看到青筠进来,他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心中茫茫,不想和人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
青筠道:“郎君,您有一封庭州谢家的信。”
司徒征立即起身,快步接过,拆信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打开后,他立刻看了起来。
是谢小侯寄给他的。
谢方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他。依照那日车马的速度,纪襄是在京畿一带下车的。自然,她也可能早就走了。
他还说,如果找到了纪襄,不要罔顾她的心意强迫她,但要保护她的安全。
司徒征一把攥紧了信纸。
第100章
她竟然没有走远!
司徒征放下了信纸,连日来麻木空洞甚至绝望的心里,反应了好一会,升腾出喜悦,转而在全身血脉里流淌。
纪襄还在京畿一带!
他唇角微微上翘。可他在京郊各地都命人仔细搜查过,丝毫没有纪襄的踪影。
她真的还在吗?
司徒征心内的欣喜稍稍冷却了一些。
她绝不可能是死了。而要走远需要路引,她已经借助谢方的车马车夫到了她选好的地方,没必要再冒险走远的。
他命人严密搜查过,但说实话,若真是掘地三尺式搜人,别说身边人阻拦,燕崇不准,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如此扰民,引得人心惶惶。
而他派遣的禁军虽然都用了私人银钱加赏,但一层层派遣下去,底下人究竟有多尽心就不可知了。
她一定还在附近。
只要一想到她还在周遭,说不定离他还很近,司徒征就心安不少,心头涌起一阵柔软的眷恋思念,神色缓和下来。
他在卧房内来回踱步,把青筠喊了进来,让他告诉韩岱,京城下属的几个县镇都派人驻守,继续找纪襄。
青筠“哦”了一声,又道:“如果当时纪姑娘赶我走时,我偷偷跟着就好了。”
“不怪你。”司徒征苦涩地笑了一下。
“那就怪碧梧姐姐,”青筠小声道,“竟然让纪姑娘独自出门,还有她爹娘,放纪姑娘一个人出去。”
司徒征闭了闭眼 ,小童虽然无意,说的话却像是在戳他的伤疤。她失去踪迹已经近四个月了,他那些难堪,焦急,气恼,忧愁的心绪都已经散了,能找回她就好。
而这事要怪可以怪很多人,但他是罪魁祸首。
最应该责怪的人。
司徒征简略道:“不用说了,快去传话。”
他临窗而立,对着一树绿荫微微出神。
从前在静园,有过许多这样的时刻。
她常说看久了公文要停下来歇歇眼睛。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只是忙起来就忘了。她会笑盈盈拉着他的手,一道走到窗边,推开,窗外光景一览无遗。
绿树成荫,花影重重。
但他现在看了好一会儿了,眼睛反而涩起来,没有一丝放松。
就像之前和她相处,总是放松自在的。即使她发脾气,他一时不知怎么哄,却也不至于真的焦急。
不像现在的恐惧。
司徒征恍然,原来他从她不见之后,一直都是恐惧的。她从前想好了退婚就坚持退婚,想好了帮太子就能在御前使力,所以不想见他了,也能彻底消失。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怕这样的她。
司徒征霍然从窗前离开。
离京三月,他去给母亲请安,几个弟妹坐在一起。没有人敢问他去哪儿了,年纪小的弟弟请他指点功课。到了晚膳时分,定远侯也来了,一家人安静无声地用了顿饭。
他从前在家里一直是这样的,知道即使他不在,家里也是这样的。
今日却觉得万分不自在,尽管身边围着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够说说话的。
他意兴阑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将近日累积的公文一一批复完,直到天光微亮才抬起头。既然天已经亮了,他没有再去睡觉,提剑去了庭院中。
梳洗沐浴后,司徒征和父亲定远侯一道去上朝。如今的大雍,可谓百废待兴。先帝曾经大肆建寺庙,为了避税而出家之人不计其数,如此一来还严重影响了农事生产。今日议题便是是否拆除寺庙勒令还俗,还有减轻赋税休养生息的事。
早朝到午时仍然没有停下,皇帝宣布退朝后又召集几个重臣去紫极殿,用过午膳后继续讨论大事。
司徒征自然也在其中。
如此几日,司徒征都是早出晚归。被他派去的下属每日都会传讯息回来,纪襄仍是没有踪迹。
他平静地每日陪母亲用晚膳,平静地每日上朝,平静地每日和曾经最钦佩的秦公共商大事,心中却始终提不起劲。
一切都非常平静,这些是他必须做,不得不做的事,仅此而已。
这日,一早便下起了大雨,天色灰暗,似是一夜入秋。他在朝会结束后如常在紫宸殿里议事,约摸申时初,他注意到了秦公脸色不佳。
连日忙碌,年过古稀的老人身子吃不消了。
司徒征朝皇帝身后的杨内监颔首,又朝秦公抬抬下颌。杨内监会意,小声向皇帝禀告。
皇帝的话停了下来,温和地请秦公今日先回去歇息,赐下人参燕窝等物,又命宫人去传轿辇。
大臣在宫里坐轿是逾越,秦绰固辞不受。燕崇看了眼窗外的绵绵秋雨,命道:“司徒,你送秦公出去。”
“臣遵命。”
司徒征起身,虚虚搀起秦公,比手示意他先请。
“听闻你前阵子是出京去办私事了?”出了紫宸殿后,秦绰随口问道。
司徒征颔首,承认了。
秦绰倒也没有追问为了何事,凄风苦雨中,二人很快又谈起了最近的议题。民生是最紧要的,即使要改法度,也不能一下子全改,得定下合理的度。
在殿里坐久了不舒服,出来后秦绰反而精神好了一些,在雨声里提着音量说话。
“你这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善言辞。”秦绰笑着责备道。
司徒征淡淡道:“我不善言辞。”
“当日你劝说我时,可是字字珠玑滔滔不绝。对了,和你一块来的纪姑娘,可是你亲眷?她最近可还好?”老者闲聊道。
二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一段路,秦绰的马车近在眼前。
司徒征不知如何回答,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从前“世兄”,“世妹”的称呼。
雨声哗哗,他干脆装作没听见罢了,这些不知情的人问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戳他伤疤。
正想着,雨幕里一个黑衣人影握着一把短刀,直冲秦绰而来。扶着秦绰的随从吓破了胆,“啊”的大喊一声。
刀锋近在咫尺,推开老人若是摔上一跤能去掉半条命,千钧一发间司徒征想定,挡在了愣住的秦绰面前。黑衣人一惊,短刀刺进了司徒征的右臂中,瞬时,血液迸流。
司徒征面色不改,拔下短刀,用另一只手迅疾掐住刺客脖颈,一用力,刺客已经是半死不活不能动弹。他松开了手,匆匆赶来的宫门侍卫连忙压制住刺客。
他掏出手帕压住伤口,唇色略显苍白,平静道:“秦公受惊了,您快回家吧。”
秦绰急道:“回什么家?你是不是骑马来的?赶紧上我的马车,我和你一起去司徒府!”
司徒征颔首:“也好。”
他点了几个侍卫护送,一路上秦绰都在催促车夫快些,到了定远侯府后,又对闻讯赶来的定远侯父母连连道谢。
房夫人笑道:“您老莅临我们府上,蓬荜生辉。这都是司徒征应该做的,您就不必客气了,若不嫌弃,就留下用个便饭吧。”
三人在外客气,屋内府医正在给司徒征包扎伤口,他褪下右边衣裳,沉默地任凭府医清理伤口。
是何人要刺杀秦绰?
宫里的燕崇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一听闻此事,就立刻命人严查。
皇帝都亲自关注了此事,负责的官员立即审问。结果却是出乎意料,这人多年前受先帝暗示,打坏了秦绰孙儿的一条腿,害得人家落下腿疾。
如今秦绰重回中枢,他害怕被秦绰报复,想先下手为强,观察了几日秦绰的行走。恰好遭遇大雨,便在外埋伏等候。
司徒征当夜就听说了此事,一哂,没有评价。
睡前他爱洁的毛病犯了,更换包扎布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吩咐青筠去传话,在京畿四处散布他遇到刺客,身受重伤,性命堪忧。
青筠疑惑道:“为什么呢?”
司徒征别过脸,不自在道:“快去。”-
秋高气爽,下午,纪襄带着杏儿去附近转了转,遇到一个货郎,买了不少给小孩吃的零嘴儿,杏儿喜滋滋,黏着纪襄的手不肯放,直到回家了都跟着纪襄去她的屋子。
纪襄坐在书桌前,不紧不慢地写着构思好的故事。
杏儿安静地看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打开黄纸包的糖,挑大小。
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会打扰她,但纪襄还是转过身,看到杏儿天真的黑眼睛。
她心念一动,问:“杏儿,你想不想认字?”
杏儿嘴里含着块糖,含糊不清道:“能赚钱吗?”
纪襄没听清楚,笑道:“你说什么?”
杏儿用舌头将糖抵到一边,问道:“认字了以后能赚钱吗?能像姐姐一样卖文章赚钱吗?”
闻言,纪襄想了想道:“不一定。帮人代写书信,代写诉状,做个西席,卖自己的文稿,都是可以赚到银钱。还有的人因为读书认字,可以去当官。”
“但是呢,”纪襄话锋一转,“读书的好处不单单是赚钱,可以让我们明白许多道理。一些你不高兴的事情,也许看书就能懂了。”
杏儿一时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纪襄,一双眼睛似懂非懂。
纪襄莞尔:“你慢慢想想吧。”
说着,她转回身,专心撰文。杏儿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走出去到河边扔石头玩了,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回到了家里,站在纪襄旁边看着她的脸。
姐姐很白,脸比第一天来家里时胖了点,微微抿着嘴唇,手动得很快。
杏儿看了许久,还是不懂姐姐说的话,打算等亲娘回来后问
问。
刘翠玉回来后,三人开始吃晚饭。刘翠玉吃饭时喜欢说些听来的新鲜事,而今天就听说了一件事,她道:“京城里有个年轻的大官被人捅了,就在皇帝宫门口,血流了一地,说是救不活了。啧,以后出门去还是要小心些,这么年轻”
纪襄握着筷子的手一僵,问道:“有多年轻?”
四十岁当上大官都可以说一句年轻。
“这个没说,应该和皇帝差不多大,”刘翠玉皱了皱眉,“好像是跟着皇帝一起读书的。”
纪襄慢慢地放下筷子。
刘翠玉笑道:“说不定你认识呢。”
“可能吧。”纪襄勉强一笑。
用完晚膳后,纪襄回屋点灯。烛火在夜风里摆动,她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她听到的话。
当过皇帝伴读的有好几人,不一定就是他。他日日练剑,武艺高强,她曾经亲眼见到他悄无声息地扼杀人。
但也许是他给皇帝挡刀?或者是进宫不能佩戴武器
是了,进入皇帝寝宫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着武器的。
京城里怎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心乱如麻,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是救不活了
她今夜没有任何心情再写东西了。翌日早上,她做好家事,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了半个时辰。她放下笔,起身时头有些晕,不小心将砚台撞到在地。
杏儿听见响动,连忙跑进来一起收拾。纪襄无意识地捡起来,被杏儿推去洗手。
凉凉的水淌过她的手指,纪襄回过神来。
她问:“我要去镇上买一块新的砚台。”
纪襄没有问杏儿要不要一起去,拿上钱袋就出去了。半早上的日光不冷不热,纪襄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办法确定是司徒征。
即使是司徒征,她回去又有何用呢?
她又不会救死扶伤。可如果不去看一眼,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纪襄提醒自己,本来就不打算再见面了的,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
能听到他的消息,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她握拳,又反复松开。
走着走着,等失魂落魄的她意识到时,她已经和一个排场不凡仆婢簇拥的人快迎面撞上了。
她想转身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