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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关于木兔的武器我是和木兔一起走……

我是和木兔一起走进教室的。

因为有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为这段短暂的同行提供理由,所以就算被人看见,也不会发生额外的联想。

上学期的我还能把这种联想当成会带来麻烦的传闻、误会。

但现在已经成为发生在我和木兔之间的事实。

“早上好啊,木兔,假期过得怎么样?”

是跟木兔关系不错的男生。

“早上好!这次的假期我过得特别好!你怎么样?”

“还是跟之前一样啦。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真的特别好啊,发生了很多好事。”

“好——好——”

对方似乎没能捕捉到木兔想要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愿,可能就像他说的,对于木兔说的‘特别好’,在大家看来并不是值得关注的‘特别’。

但如果换成‘不好’,可能就会有人问点具体的事情了。

而在他看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成为他口中的好事。

所以这一点,也没能引发进一步的连锁。

“早上好,中岛同学。”

“!早上好!”

是坐在我前面的户羽。

这学期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调整,所以还是跟之前一样。

“我们都看到了,那个超——显眼的挂幅。”

的确是超——显眼呢。

我忍不住皱眉。

可能因为我有意让这份扫兴的烦恼看上去不那么明显,户羽同学没有注意到我表情上的变化。

“恭喜你呀,真的太厉害了。”

“谢谢”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天结束的集训。

“对了,中岛你用的气步/枪就是奥运会上看到的那种吗?”

“嗯,我练的是这种。但是也有很多人用的是激光步枪。”

“激光?”

看到我和户羽一齐转过的视线,发出声音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抱歉:

“抱歉,我以为所有人都跟中岛你一样,都是用同一种枪的。”

“同组的选手用的枪都是一样的,啊,应该说是同一标准的枪械。高中组的步枪射击就是激光步/枪和气步/枪,用激光步/枪的人会更多一些。”

“诶原来是这样。”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和户羽的对话中。

准确来说,是加入这场由我作为回答者的‘高中射击项目提问会’。

而且,都是女孩子。

“虽然差不多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

‘这么一回事’说的不会是中岛在练射击的事情吧。

既然猜到对方的意思,木兔觉得就没有必要再问一遍了。

“但仔细一想,中岛看上去的确很适合射击啊。”

“啊,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是气质?没错!跟射击很像呢。”

很像吗。

他可不这么觉得。

在决赛的现场,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一样。

中岛跟射击是不一样的

射击很吵,中岛却很安静

射击是“添麻烦”的运动,在无辜的靶子上开出弹孔。中岛却从不给别人添麻烦。

射击很复杂,虽然看上去很简单。

中岛看起来很复杂,但她其实很简单。

射击是很危险的运动,比赛的气氛也给人一种压迫感,尤其是开枪这个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真正意义上的厮杀。

但射击其实没有攻击性,枪口也不

会对准任何需要被打败的存在,尽管那种干脆利落的声响听上去也很唬人,但也只是啊,只是“虚张声势”。

用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嗯。

这一点,也跟中岛不一样。

可能有人会觉得不怎么爱说话,像是藏着很多心事的中岛大概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可能还会给人一种胆小的错觉——

但中岛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

就像开学的第一次班会。

不知道是从哪传出当时新成立的射击部只有中岛一个人的事情,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中岛,一定很适合、也很愿意接下女生体育委员的工作。

他还记得当时的空气——教室里的空气,还有教室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试着让中岛答应,老师在讲台上叫了她的名字,带有‘中岛’两个字的讨论声也响个不停,那个时候,她估计都想戴上那个后来被她亲手摘掉的耳堵了吧。

但她偏偏没有。

就像在赛场上摘下了耳堵,那时的中岛,也拒绝了所有人。

还有那个叫村上的人。

他很少见到那种人,中岛估计也不是很习惯吧。要不是在同一家店工作,面对村上们,中岛一定会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虽然他也被她躲过啦。

可即便是这样,尽管自己当时在她看来还只是普通同学。

但那个时候,中岛还是挡在他前面,像被那些被魔法阵召唤出来的勇者一样,不对,甚至比那些故事里的角色还要厉害,毕竟中岛虽然没有剑,甚至连她最拿手的气步/枪都没带,也成功‘吓退’了村上。

那次之后,她说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候逃避。

但他觉得,她可能又误会了。这次她误会的是她自己。

因为哪怕是在她真的开不出枪的时候,她也没有真的放下那个黑匣子里的存在。

至于她是否想过

不重要吧。

只要她没有,就够了。

所以那天他说他想跟她一起走路,不是觉得她一个人不行,也不是觉得她会被‘一个人’这件事吓退。中岛可是很勇敢的!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完全听到自己的意思,但他真实的想法是——

“如果能跟这个人一起走一段路,应该很不错吧。”

这是第一次见到中岛的时候,就产生的念头。

因为他也走过‘一个人’的路。不过他可能是比中岛幸运一点,至少有人陪他一起走过开头。

但也只是一点。

所以他才知道啊。

那些没有事物存在的道路两边,最多只会让“一个人”,或者说“孤独”这件事出现那么一秒——

下一秒,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前面,只要能看见眼前的路,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不过那个时候真的很热啊。

虽然他总是在流汗,训练的时候不出汗更是不可能,而且他其实很喜欢汗水出现的瞬间,总觉得自己像刚从冰箱里出来的冰汽水——每当他这样想,身体上的燥热好像也被塞回了冰箱。

所以不是炎热的天气,是太安静了。

因为过分安静,所以他才注意到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就在他试着左右查看,找到一两个追上来的同伴时——

他看见了。

就在前面。

道路,就在前面。

曾经有人对他说,要想把排球打得更快乐,就不能只想着怎么打更轻松。

虽然现在他也没真正找到对方描述的感觉,但他找到了另一半,正如当时看到的。

放在外面太久,汽水都要不冰了。

因为没有人加油,也因为没有人,所以连给别人加油都做不到。

因为没有人,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跑下去。

不会更轻松。

所以他应该跑下去。

好了,既然没有人加油,也没办法给别人加油,那就——————

hey!

要再快一点啊!

跑得再快一点!

跳得再高一点!

扣球的时候再用力一点!

要想做到这些,训练的时候,就要再努力一点才行!

要跑下去才行!

因为他提前想好了,也想过很多遍,所以当疑问产生的瞬间,答案也随之出现。

所以当时他只是左右各看了一眼,在确认路上再没有其他人之后。

他就满脑子都是这些。

她也满脑子都是这些。

不过如果是中岛的话,应该要换成“再准一点!”

嗯,不对。

应该是

“再准一点。”

这才是中岛会说的话嘛。

听说中岛是国中二年级快结束才开始练习射击的。

那个时候她会需要晨跑吗?

要是丑三中和中岛念的学校挨得再近一点,他们会更早遇见吗?

如果是那样,如果他真的更早看到一个人走路、或者是向前奔跑的中岛。

他反正不会说“我来救你了。”“我来陪你吧”之类的话。

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嘛!

而且他也有自己想说的话——

“一起跑一段吧。”

他其实只想说这个。

“要一起吗?”

“要!”

不就是一起吃午饭吗,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啊,不会以为我给他带便当了吧。

但是

不够吧,哪怕把自己的午餐全部交出来,也不够木兔一个人的份。

而且我自己也要用餐,下午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只带了一个人的便当。”

就算他误会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午餐让出来。

“嗯?那就去餐厅吧。”

木兔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这说明我‘误会’了。

但这是件好事,用他的话说,就是‘好误会’。

“不是三明治了吗?”

我摇摇头。

“下午的训练很重要呃,不是说之前的就不重要。”我到底在说什么,“总之,因为要集中精神,所以中午要好好吃饭才行。”

“哦!说得很有道理啊——”

“什么很有道理啊,中午好。中岛同学。”

在突然出现的木叶同学眼中,被木兔挡住身形的我可能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吧。

“中午好。”

“是中岛说的话啦。”

看着眼前的木兔,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我,木叶同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后退了一步——

正好撞上和同伴一起路过的赤苇。

“好久不见啊,赤苇!”

“嗯,好久不见,木兔前辈。最近还好吗?”

我注意到赤苇微妙的停顿,总感觉不是一句寻常的问候。

而是在问某件特定的事。

“特别好!啊,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跟早上的说法不一样了。

“切换速度越来越快了。”

我完全赞同木叶同学的话。

不止是速度,这次我连一点规律都找不到。

“但是只能下午再做了!现在先去吃饭吧,我和中岛准备去餐厅,你们要一起吗?”

明明是木兔问的问题,木叶同学和赤苇却都看向了我。 ?

顺着两人的视线,木兔也看了过来。

很奇怪,同样是被视线锁定的场合,比起早上在教室门外的僵硬,我现在只感觉到疑惑。

不会是在等我说话吧?

为什么?

木兔没有在问我问题,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也解释过了

还是先说点什么吧。

“要一起吗?”

我试探着重复木兔的问题,这是我能想到最保险的问法。

“我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叶同学回到原位。

“我们也是。”

赤苇简单询问过同伴的意见后,也作出答复。

看来这次没有搞砸。

但直到午餐结束,我还是不懂两人当时的反应。

至于木兔我觉得他可能没太在意。

“新武器?”

我又一次重复他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是问我的,我们也回到教室。

“类似于新的姿势?”

“哦!射击也有这种说法吗?”

“很少。”

“是吗”

还是解释一下吧。

“最稳定的姿势基本上都是确定的,或者说,姿势本身也是‘规范’好的。可能不同的选手会根据自身特性进行调整,但也只是细微的改变”

“类似于摘掉耳堵?”

我点点头。

“只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模式,一般都不会再作出调整了。虽然最后没出什么问题,但摘掉耳堵还是太冒险了。”

“中岛。”

怎么突然——

“集训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也无法得出结论。

但在其他人看来,应该也没有超出正常集训的范畴,最多是监督的风格,和在那位监督的主持下,连同风格一起变得有些特殊的训练方式。

但比起发生,或许另一个词会更合适

“大概,是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想过的事情吧。”

我不是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的。

事实上,当时我还没能从集训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而我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需要恢复。

“是好事情吗?”

因为没能看清自己,所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至少

“不是坏事。”

“那就没问题了。”

我偏过头。怎么又光顾着聊我的事情了。

“不是在说新武器吗。”

“啊,差点忘了。”

木兔承认了。但我猜应该不是故意的。

“还是上次那个啦。因为很快又要比赛了,说不定不,应该是又会发生上次一样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小看他们啊!”

‘他们’——说的是其他选手吗。

“而且”

“不止是不想被人拦下,我自己也想拿下点什么。”

“除了胜利,还得再拿下点什么。”

第42章 关于可恶的木兔“你们都曾经是第……

“你们都曾经是第一,至少有做到的可能性。”

“所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第一”

寻常的问候结束,站在前方的人语气突然急转直下。

是负责执行集训规划的总监督松原左二。据说在正式退役之前,她曾经被禁赛过一段时间,具体原因没有人知道,但猜测却是不少,因为只有‘禁赛’的结果被给予了公示。

而消息的传播范围之所以扩大到了连我们这些原本不常关注体育新闻的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当时学校里的从来没接触过射击的同学,是因为她也曾是她口中那个‘曾经的第一’。

范围是全世界。

“新纪录也代表不了什么。”

和上杉小姐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没有看我。

“但是对于射击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敢妄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实力很重要,但那也只是基本。”

“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姿势,最有效的姿势和方法都已经确定了,自己调整的空间也不是没有,但对结果的影响不会超过百分之一——这就是射击。除开能通过努力改善的平衡、姿态、节奏、耐力剩下的,就只有心态和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存在。”

“是不是觉得六百乘百分之一很多?一点也不多哦。因为这个百分之一,只是和你们过去的自己相比,并非绝对的数值。”

来了。我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又是那种‘判断’。

“因为被用作基数的你们太少了,所以就算加上百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十的增幅,意义也不大。”

“准确来说,是现在的你们。”

没有人表示反对,但我觉得,应该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

不过我倒是没有不愉快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松原监督的重点不在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漫画里拯救世界的就总是高中生,JK、DK——这样的叫法也流行很多年了,所以如果不是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否认你们的年轻。”

“但对于射击,却并非如此。尽管在最高规格的赛场上,也能见到上了年纪的选手——”

“但诸位知道在你们现在的年纪,他们打出过的成绩吗?没错,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年轻的时候就将同龄段的选手甩在身后了,用还年轻的自己,亲手拿下的胜利。”

“所以并非是熬够了‘资历’才站上赛场,而是一直坚守在射击场上,直到被后起之秀们追上。换言之,如果年轻的时候一无所成,却妄想抱着努力、毅力、耐心这些自我安慰盯着靶心硬熬——

最后只能是看着弹孔越飘越远。”

“跟幸存者偏差的原理一样,射击场上的‘大器晚成’,其实只是结果造成的假象。”

“为什么年轻的时候不打出成绩就不行?理由很简单,看不见希望的事情,坚持下去,也只会凭空消耗意志。”

“和自由人的膝盖、投手的臂腕、前锋的脚踝一样,射击手的意志力,也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而每一次开枪、和每一次确认成绩、每一次竞争、每一次比赛——以及在此期间的时间流逝,都会消磨你们的意志。”

“在这种状况下,‘只要坚持下去,总能有所收获’诸如此类的话既是鼓励,同时也是伤害,极端一点——根本就是虐待。明知道没有希望,还硬逼着别人,或者硬逼着自己去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逼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违背身为人类的本能。”

“所以很遗憾,你们都被人骗了。”

‘你们’

应该是‘我们’吧。

“就像最开始说的,尽管并不稀缺,但同样也不可否认——这里有很多第一,但这里的第一,都有同一个前缀,或者说限制,‘高中组’。”

“但‘高中组’这种分类,对于十七八岁就能站上国际赛场和来自全世界的天才竞争的射击项目来说,根本就是自娱自乐。”

说话的人神色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那份严肃是低温沉淀过的冰冷,那么现在,我似乎能看见寒冷之中有什么在燃烧。

是我曾在初次见面的铃木老师眼中,见到过的存在。

但又略有不同。

不止是希望,还有我不久前也亲身体会过的愤怒、因为我在场外的洗手间看见过镜子里生气的自己,所以看到这样的松原监督,我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明明看着面前的我们,但那份复仇之火,却不指向眼前的任意一人。

可她毕竟是成年人,所以不会和当时的我一样——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

相反,除了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她始终表现平静:

“以今年的世锦赛预选出线资格哪怕只是以最后一名的得分作为标准,在场,也没有人能及格。就连我们的最新记录,也是如此。”

又开始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但这次不是幻听,而且也不再针对松原教练。

当然,她还是没有看我,但这也没有意义了。她说的话已经足够让其他人、代替她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我觉得她并非有意。

如果没能在联合大赛打破紫式创造的记录,那今天这个人就会变成她。

所以在松原监督看来,这只是对事实的陈述,至于事实由谁创造,用她的话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这不怪你们,准确来说,是不该向任何人发起责难。一定要找个错处,那就是射击的错。”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算有了先前那些堪称违背常识的言论作为铺垫,但听到这里,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了。

可她就像听不见似的,继续固执己见:

“本身不具有足够的美感 ,竞技性和对抗性几乎只能体现在无聊的分数的计算上,就算是团体赛的形式也无法彰显团队羁绊和战术智慧——

射击是被国民抛弃的运动。”

“甚至都称不上运动。‘站在那里开枪,根本不算是在运动啊’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所以,就算跳出个人的处境,射击手在这个国家本身也没有多大的前途,不论是商业价值,还是竞技成就说起来,上次在国际赛事的领奖台上看见我们的选手,是多少年前了来着。”

没有落点的追忆转瞬即逝。

她的眼神也只飘忽了一瞬,下一秒,又注视前方:

“和意志力一样,时间也是不可逆转的。很遗憾,我们已经‘超时’了。”

“就算有心改变什么,时间也已经不够了。”

如果这就是她想说的——

“监督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放弃吗。”

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问。可能是这场单方面的‘训导’进行得太久了,也可能是内容本身过于沉重。

没有人是为了被劝退才来到这里的。单就这一点而言,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尽管不能反驳那些如地震一般动摇着所有人的言论,但至少这个结论没有人能接受。

“不是应该。”

松原监督的回应很果断,但这份果断也让预言更加残酷——

“是一定。在场的所有人,最后都一定会放弃”

随着话语落下,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但站在她身后的几位教练和负责人依旧无动于衷,所以我猜,这段发言大概也是集训已经规划好的部分。

这个人的话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正是这些看似不经意露出的缺漏,让人忍不住去思考其它们支撑的观点,至于是否选择相信,似乎也不是必须。

说什么‘心态’是玄学这不是研究得相当透彻吗。

而且她提到的那些比赛,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我猜应该就是奥运会、世锦赛之类的吧。

而能以这样的比赛作为目标把全国各地的选手召集到一起,这样的集训我只听说过一个。

也就是那天早上在教室里听说的,也是木兔提到过的,以‘全日本’开头的那个。

“能自己选择放弃,已经是幸运的那批了。但情势所迫最后不得不放弃也是有的就算在体验上有所差异,本质上却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殊途同归——”

“但还不是现在。我们也还没有大胆到跟体育协会申请预算,就为了把选手召集过来,让他们听一番大牢骚最后又让大家打道回府。”

“事实上,有很多人觉得我们不该这么想,至少,不该说出来。更别提对你们这些被看作“日本射击的希望”的孩子说…好了,听我一个人说你们应该也觉得无聊,而且大家看起来也有很多话想说,那就给大家一次回答的机会吧——”

“提问——‘日本射击的希望’在听到以上事实之后,你们觉得,这句话是期待——。还是欺骗?

没有人说话,包括先前那个提出质疑的人。

“中岛选手。”

好吧,如果是比谁更倒霉,那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希望夺冠的。

“在。”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很多老师说过我的优点是认真,曾经我以为那是无奈之举,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那个从小养成的认真听讲的习惯,至少拯救了现在的我。

不需要另行思考,答案已经有了:

“不是期待,也不是欺骗,监督刚刚说的是虐待。”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指控。”

但她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只是收回看向答话之人的视线,重新看着眼前的众人:

“为了避免落人口舌,还是解释清楚吧。”

“我也不认同把这份与事实不符的说法强加在不愿意再被它哄骗的人身上。”

“所以我希望当有人跟你们这么说的时候,不用放在心上,就当电车上被人挤到一边得到的抱歉一样——听一听就算了。”

“接下来的几天,诸位需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

“所有人都会等到放弃的那天,具体就看你们的意志力被消磨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不是只有正式的赛场上才会有打击,每一次开枪,每一次对结果的关注,每一次比较——不论是跟别人,还是跟自己。都会消耗意志。”

“鉴于射击比赛的规则从来都是跟别人比,所以这次集训我们也会安排大量的模拟赛。”

“消耗不就更大了吗”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但这次的人应该不想被听见,所以声音很小。

她也挺倒霉的,偏偏在这种时候,松原监督的又‘选择’听见了。

“为了不消耗意志,就再也不开枪了吗?”

虽然很多话她都说得不留情面,但如果要选出最不想听她对自己说的一句我一定会选这句。

好在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声音的主人身上移开:

“要是想把意志用在别的地方,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但既然总归是要用掉的,既然放弃的结局无可避免,至少让那些注定消逝的东西走的尊严些。”

“花费在射击一途上的时间,被失误和挫败用尽的意志——到底意味着什么,由诸位自己决定。”

“趋利避害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畏难也是。”

“但人类之所以离开安全的洞穴来到世界,正是出于对本能的背叛。”

“想走出当下的困境,就只能背叛那个还留在过去的自己。”

“或许你们的路不会在这里结束,但我们能在能力范围内提供的助力也只有这七天。我们会和各位一起,让这段注定成为过去的时间,至少,不被你们自己惋惜。”

那天之后,类似的讲话就再也没有过了。

起床、训练、试射、模拟。

然后就是穿插其间的用餐和休息,剩下的时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使用的,但我总是不自觉地去思考松原教练第一天的求助。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求助。

但很快,我就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就像松原监督预告过的那样,意志力在消磨,而在人们决定尽可能让它的使用发挥出最大效力的时候,带来的副作用也愈发明显。

跟最初的时候一样,我其实没有再想过要守着第一的位置,哪怕第一天的时候,这个名次被强调了很多次。

但眼看着自己的排名一点点的下降,我也感受到了一种紧迫——

像开不出枪的时候一样。

当看到名字快接近底部的时候,就像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回到那个熟悉的海底。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我下意识回头——

啊,原来不是我说的。

而且也不是幻听。

这让我松了口气。

但我不认识这个人,只依稀记得并非同年级的选手,所以是一年级?

她没注意到我的视线,只是确认结果之后,就离开了公告栏。

听上去很不甘心呢。

真好啊。

这说明她的意志力还很充裕。

那我呢。

可能这也是我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思考推翻那些论断的原因吧。

毕竟,如果那些话真的不容置疑,那我的意志力应该早就消耗殆尽了才对。根本等不到我走到这里,甚至等不到我摸上成田先生放在气球摊上的退役步/枪。

对了,这么一看,那些步/枪是不是也是被用光了意志力的存在呢。

可是即便是那样的枪,只要有人好好调适、大不了再改装——就像成田先生总是在做的那样,最后,就算是交给从来没接触过射击的人,也能打中眼前的目标。

而且那些人还很开心。

美感、对抗、羁绊、策略要被人喜欢,不被国民‘抛弃’,就一定得具备这些吗?

没有就不可以吗?

为什么没有人反驳这一点呢。

我能察觉到,当时的那些话,有些是不被大家认同的。

但唯独那一段,唯独‘射击是被国民抛弃的运动’这个结论——

没人表示反对。

但我觉得那明明是最好否定的结论。

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更多东西,什么都不需要——

射击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到开心。

世界是变化的、复杂的,人们把这些自然摄理谓之以不可轻易言说、更不能反抗的存在。

神、真理、规律还有命运。

我已经不会被命运困住了,尽管还没能彻底分出胜负,但如果我愿意相信,在某些时刻,命运是可以不存在的。

这一点,我证明过了。

而那个时候,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都很高兴。

木兔也很高兴。

还有还有

还有很多人!

回忆起比完决赛的场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站在赛场上,仰头看着站在二楼观众席的木兔的画面。

但这次我透过他,看见了他身后的人。

就是我说的很多人。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我,很大程度上,估计也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在比赛,才会来看射击。

但那个时候,他们和木兔一样,都在看我。

原来过度在乎别人的视线,也不完全是坏事,否则我也注意不到这点。

更重要的是,那些目光——

是兴奋的。

不止是开心,是兴奋。

一定要说

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铃木老师一样。

难道他们的理由也跟铃木老师一样吗?因为相信我能做到——

不对。

不一样。

因为那个时候,我的确做到了。

他们不是相信我能做到什么才为之振奋。

而是亲眼看见有人做到了什么,才无比雀跃。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像我这种人——

是啊,我这种人。

要是连我这种人都能做到的话

其他人,是不是就会相信自己也能在这个满是不确定的世界、做到点什么了呢?

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开出的枪,就算不是自己打中的目标,但既然连我都能做到,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呢?

而能让他们意识这一点的射击,应该不会有人讨厌吧?

不对不对,那样的眼神,分明不是讨厌。

我试图再看清一些,但我并非记忆方面的天才,所以就算我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印象最深刻的部分,而非全部。

但是足够了。

就算看不见其他人的眼睛,但至少,我记得其中一双、属于木兔的那双眼睛。

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也很难看清那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但眼睛的主人曾亲口告诉我——

是喜欢。

不是不讨厌,是喜欢。

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们都生存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所以当我们看见有人做到了什么,哪怕是短暂的妄想,但在那个时候,是会产生期待的——

期待着自己也和那个人一样。

一样的无所不能。

没有人不喜欢无所不能的自己,而那些能让人们产生确信的事物,一定也会被人们喜欢。

射击没有被抛弃,它只是还没有被发现。

人们还没有通过射击,发现自己的强大,人们还没有发现射击——本身就如此强大、美丽且值得喜欢。

所以

我再次看向自己的名字,先是向右滑动,找到那个决定结果的数字,再向上、向上——

直到浮出水面。

第一名

很重要是吗。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但既然如此。

就用你们相信的第一名。

来证明我相信的射击。

“只有你一个人用吗?太爽了吧。”

放学之后,我和两位教练一起,在校门外等待着应邀来参加练习赛的选手和来自那些学校的教练,互相问好进行地很短暂,培养友谊并非大家此行的重点。

孤身前来的藤原绫也走在我身边,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种程度,但她全然不在乎,当来到训练室的时候,自顾自地发出感叹

好吧。

主要是我对她的感觉很复杂,而这份复杂也让我无法安心面对自己。

一方面,我还是对她在比赛后发表的言论耿耿于怀,但另一方面,明明不认同,却还是用围观排球部的训练作为交换,邀请她来参加练习赛的我似乎也没立场再产生多余的想法。

“下午好,紫式同学。”

“嗯,下午好。今天也请多指教了。”

那天被影响的人不止是我。

而且看样子,紫式庭礼的程度应该比我更深。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藤原绫也当时的意思,上周的集训,对紫式来说应该不是第一次。

但这也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还是一年级的藤原绫也,为什么会说自己是‘先一步’的人呢。

虽然她这个人是不太在乎那种仅凭年龄就定下的规矩,但也跟浮躁沾不上边。

这次的训练赛只有四所学校参加,尽管作为东道主的枭谷只有我会上场,但这也是现实所迫,其他人得知这一点后也表示理解。

除了有过交流的东野高和帝德,还有一所同样来自东京赛区的学校。

名字是叫谷水学园,和枭谷一样,也是一所私立。但似乎是专攻升学的学校,射击部是为数不多受到重视的体育社团。

在项目本身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能在这样的学校脱颖而出,难怪谷水射击部会成为连续三年包揽团体赛冠军的队伍。

打破谷水学园的连冠的,是紫式庭礼带领的东野高,但即便有着创造过全国纪录的紫式同学,东野高也只从谷水学园手上拿到过一场胜利。

上一届的团体赛,冠军依旧是谷水学园。

比赛结束后,我主动找到安部教练确认自己的成绩,以及其他人的成绩

“中岛,你在干什么?”

“嗯?确认成绩啊,不可以这样吗?”

难道练习赛是不能马上自己确认的?就跟正式比赛一样?

既然这样

我当即闭上双眼——

很好,希望能忘掉一点。

并把统计表递了回去。

“没有没有,没有这种规定。只是有点奇怪,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的吗?”

仔细想想,我大部分时候好像都是练完一组就开始下一组,除非教练拿着记录表来找我分析数据。

但如果只有我自己,比起结果,我好像更在乎自己射击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还很依赖这个。

不过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在射击啊。

甚至比起运动,更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射击准备只是祝祷、气步/枪也只是礼器,而我所做的根本就是把结果,交给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因为我是不信神的,所以我叫‘它’命运。

但是现在——

我睁开眼睛,又仔细看起手中的记录表:

“我只是觉得,不能只在比赛的时候才看自己、和别人的成绩了。”

“我不想再祈祷了。教练。”

“我想亲手掌握结果。”

只有我做到了,看的人才会相信自己也能做到,而在此之前——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或者说能做到多少,但至少要先掌握自己才行”

最后是和紫式同学的握手,在此之前我已经跟其他人握过手了,因为枭谷的选手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会跟我握手——就像是在开握手会。

而在这之后,她说让我直接叫她的名字就好。

她还说自己其实不喜欢被人叫姓氏,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会叫她的名字,除非是长辈或者

“藤原那家伙。”

我感觉没错,庭礼果然讨厌她。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自己也不是很愿意,但一切结束以后,我还是得跟她一起去排球部。

不止是因为跟她说好了,还以为下午放学之前,我也跟另一个人说好了——

“hey!中岛你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叫女朋友啊”

“是啊,既然是朋友——”

“”

察觉到说话的人停止地太过诡异,木叶秋纪下意识收回放在远处朝中岛走去的木兔身上的视线,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都看我干嘛?”

难道大家今天对木兔的容忍度已经低到看都不想看他了吗。

好吧,考虑到中岛同学就在那边,大家会这样想,他也很理解。

说实在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看到木兔。

但话又说回来了,对于这件事,他也有功在身呢!

所以看一眼怎么了!

木兔那家伙要是敢有意见——不对,他根本不会有意见。

估计还会得意到不行。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看我啊。”

几人对视一眼,终于‘推出’代表开口:

“你刚才说‘女朋友’?确定没说错吗?”

“搞什么啊,你们都不知道吗?”

木兔居然忍着没炫耀?开什么玩笑?!换作是他——

啊不行,不能这么假设。

这样不就显得他比木兔还沉不住气了吗!

就在此时,赤苇京治也走到场边。

“啊,赤苇,你知道这件事吗?”

有人顺势问他,都知道他跟木兔关系好,虽然两人不是同班,甚至不是同一个年级。

但木兔那种人,跟谁关系好都不奇怪。

别说不同年级了,就是不同学校、不同性别

问话的人看了看正准备去跟监督他们打招呼的中岛夜游光等人,当然,木兔也在里面动作还挺快。

捕捉到对方的视线,赤苇京治隐约猜到对方的问题,结合刚才听到的对谈——

“中岛前辈的事吗?”

众人一致点头。

“没错,中岛前辈和木兔前辈的确是在交往,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木兔前辈已经跟他说过了,如果有人问起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一听就是中岛前辈才会说的话。

看来两人是提前商量过的。

赤苇突然想到第一次看见中岛夜游光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中岛前辈,就连坐在人群中看一场比赛,快被发现的时候都会想办法‘躲起来’。

至于现在

“可恶!”

“虽然很想说点好话但果然还是——可恶啊!”

“人还是坦诚一点好吧!所以是真的很可恶啊!”

“赤苇你笑什么?”

啊,自己笑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也觉得”

“嗯,真是可恶。”

——真是太好了。

第43章 关于木兔的衣角虽然木兔说开放日的时……

虽然木兔说开放日的时候也会有外面的人来看他们训练,只要不打扰到大家训练就完全没问题。

而且我这边也只有藤原绫也和我自己两个人,就算什么都不说,单纯走进来站在旁边看到结束也没有问题。

说不定大家训练的时候还会更有动力呢!——这是木兔的原话。

但我怀疑所谓的‘大家’根本就是他自己。

只是,想到下午射击部的练习赛在门口已经引起了一些关注

试想一下,一群背着莫名其妙的大匣子的人聚在一起,又安安静静地走向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

看起来很不妙吧。

我甚至听见有人说‘杀手组织’之类的玩笑,虽然只是玩笑,但那的确不是什么低调的画面。

和我不一样,藤原绫也还得把气步/枪背回去呢,所以也不能像我那样掩人耳目地直接把步/枪放在训练室,尽管也有省了每天背着它跑来跑去的原因。

但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或许来打声招呼会是更好的选择吧。

而且既然是带着歉意来的,那至少不能再给人添麻烦了。

所以我毫无愧疚之心的拉着藤原绫也一起,在门外等他们开始休息才走进去。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木兔选手不是你男朋友吗?”

既然是枭谷的粉丝,不认识他才奇怪

但这个她是怎么知道的?

“啊,你没记错。”

“你是不是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明显吗?

我没出声,但她已经不需要了。

“想问就问啦。不过你是想听‘所有人都看见你们两个在赛场上隔着一层楼对着对方害羞’还是‘你恰好把恋爱问题说给了一个最不会保守秘密的人听’?”

“你国语真好。”

居然能不打草稿就说出结构这么复杂的句子,要是木兔那家伙听了,估计要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吧。

“但这跟木兔是不是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既然她很想替我解答点什么,我也很愿意助人为乐。

“你不觉得,太见外了吗。”说完,她又想到了自己——“但你对我倒是很不见外啊,话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说完,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虽然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不是这个人自己说什么都要来看排球部训练的吗。

但我没说出来,考虑到自己的确有些过分,所以我只是悄悄趴在门边,往里面看了一眼——

“可以进去了。”

“感激不尽。不愧是我看好的枭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对着这种明显没什么诚意的表扬说谢谢吧。

会变成笨蛋的。

我不想被这个人看不起。

一进去,我就听见木兔的声音。

然后就看见他张开双手朝我走过来,嘴里发出他常用的那种欢迎语。

作为回应,我朝他挥了挥手。

但好像没有必要,可能是体型上的优势吧,排球部的场馆很大,据说夏天的时候经常会组织好几所学校来这里合宿训练。

可这么宽敞的场地,他几乎是几步就走完了一半,很快,就从休息区来到我们跟前。

“你好,木兔选手。”

“诶?你认识我吗?果然是枭谷的粉丝啊。你好!是中岛的朋友吗?”

“是。”“不是。”

这个人完全就是自来熟啊。

现在假装没说话还来得及吗?

木兔糊涂了,眼睛变成熟悉的空心圆。

还歪了歪脑袋。

“所以是‘是’还是‘不是’”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居然完全无视了木兔的问题。

“哦!你问吧。”

“为什么是‘中岛’啊,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自来熟也有个限度吧!

沿着藤原绫也撇向我的拇指所指的方向,木兔询问似地重新看向我——

我当即摇头,希望他能明白这件事跟我根本没关系。

而且说到底,称呼这种事情很重要吗。

安部教练也一直叫我中岛来着,虽然也有像铃木老师那样喜欢叫我名字的人,但应该只是为了发音方便吧。

木兔又不是喜欢图方便的人。

而且我也一直叫他木兔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交往就不能叫名字了吗?”

要不是时机不对,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打得好。木兔选手。

“倒也没有这种说法。”

她现在应该很后悔问这个问题。

“算了,当我没问吧。”

之后,就像我提前跟木兔说过的那样,拜托他带我们找到站在场边的监督——、

“给您添麻烦了。”

说之前,我也留了个心眼,提前跟这个成天对着高年级的紫式出言不逊的人说好,待会见到监督的时候,跟我做一样的事情。

话倒是只用我一个人说就行。

很好。

一边鞠躬,我一边用余光确认,对方也如约照做了。

枭谷的监督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跟安部教练有点像,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可能是受运动氛围的影响,总感觉他没有表面看起来严肃。

就像木兔说

的,暗路监督还挺惊讶有人会过来专门为打扰训练这件事道歉的——

“没有添麻烦。还有,恭喜你们啊,上午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射击部的挂幅呢。”

暗路建行没说的是,比起这个,他更意外的是听说自家部门的祝贺挂幅,被射击部的挂幅挤到一边,木兔居然一点没受影响。

亏他还担心了一上午。

“谢、谢谢您。”

原本还气质稳重的人,突然打了个磕巴

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还真大。暗路建行心想。

等和藤原绫也一起,顺着她的想法坐在二楼正中间的位置看向场内的时候,排球部的训练已经重新开始了。

但因为我们也是等练习赛结束才过来的,所以这差不多也是排球部最后的训练环节了。

听说一般会让选手自行找人练习新开发的战术或者接受监督的专门指导。

木兔在做的是第一种。

也就是上午听他提到过的那个‘新武器’。

的确是不一样的角度呢,完全没有一点‘倾斜’。

但好像

“OUT!”

站在对面的木叶同学看起来很兴奋,甚至还跟旁边一起把木兔拦死的队友击了个掌。

看上去完全不顾有些人的死活。

“可恶啊啊啊——”

木兔抱头懊恼,很快又退出一大步,摆出重新准备的状态:

“再来一球!”

“好。”

托球的是赤苇同学。

这次我特别留心了木兔起跳的姿势,不仅是膝盖,还有腰腹、肩背、手臂几乎所有的细胞都在为他眼中的专注服务——

砰!

“耶——”

别误会,这次又是来自对面的欢呼。

木兔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

他还在吗?

就在我担心这次他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的时候,藤原绫也说话了:

“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了。是和之前不同的姿势干嘛?”

我不解地看向这个突然一脸无语的表情盯着我看的人。

尽管她看上去一副很不想说话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没问你这个啊。”

“谁让你不说清楚。”

“狡辩吗。”

“所以你想问什么?”

“我是说那个啦,不是就在眼前吗?话说你这样真的能射击?不会是‘盲打’的类型吧?”

“你好像很喜欢给人分类。”不甘示弱地回敬后,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前方——

一球入魂。

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枭谷的横幅,虽然去看过一次比赛,但当时坐在枭谷的应援席,只能看见其他学校的横幅内容。

是很常见的一句熟语,如果射击比赛也有横幅文化,大概会有很多学校选择这句话吧。不过那样的话大概就要变成‘一发入魂’了。

没记错的话,不止是射击,棒球似乎也有‘一击入魂’的说法。

但因为使用范围太广了,而且还有延伸到日常中的用法,具体发源于哪家,我也不记不太清了。

“现在注意到了。”

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毕竟这是她自打我们来到二楼,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因为她之后什么也没说,所以那也成了她今天最后一句话。

走的时候,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就这么一个人离开了。

“你们吵架了吗?”

看着突然不发一言的人,已经恢复如常木兔好奇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

不仅没有吵架,连话都没怎么说,明明之前她话还挺多的。

而且也不是像在领奖的时候一样,单纯只是在发呆。

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

“对了,‘新武器’怎么样?”

“啊!”

他看起来很失望:

“你没看见吗?”

糟糕,被藤原绫也提醒以后,我也光顾着看横幅去了。

“抱歉。”

“也不需要道歉啦。不过还有一件事真的没关系吗?称呼。我问了其他人,木叶他们也说交往之后,一般不会只叫姓氏来着。”

“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跟别人‘交往’,但是“但要是换成别的叫法我可能还是会更喜欢这个吧。”

“那就不用换了!我也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木兔没说的是,其实他是因为听中岛说了那句话,才喜欢上对方叫自己名字的感觉。

要不是因为那个,他现在估计也会想着该怎么让对方用上更‘亲近’的叫法吧。毕竟他自己就挺喜欢给身边的人起一些不常见的名字的。

但是

‘木兔就是木兔’

“你怎么了?”

怎么又开始捂脸了?

又想到刚才被拦下来的画面了吗?

“不没怎么。”

好稀奇。

居然是不诚实的木兔。

开学之前,我领到了上两个月的兼职工资,因为上个月请了很多假,所以在上次的结算日跟三代小姐提前说好了,干脆等假期结束再一并发给我好了。这样也免去了各种零碎的计算问题,我知道三代小姐一直很苦恼这个,可惜我也帮不上忙。

其实上次去咖啡店学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家文具店了,但当时太晚,口袋里也没有闲钱,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打算。

而且我也没有要在新学期买新文具——这样的仪式感。

大概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如果每次开学都要买新文具,那对于动不动就换到不同学校重新开始新学期的我来说,这样的仪式就过于奢侈了。但新鲜事物,本就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还有日本人最喜欢的‘限定’。

但我想到了上次在咖啡店的事情,当时我以为那样就算约会了,但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哪有人‘约会’的时候是端着盘子跑来跑去的呢。

而且那天结束的时候,也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我不打算把那个当作约会,而且还是第一次的约会。

和我不一样,木兔是很在乎‘意义’的。

但不出意外的话,为了准备快到来的比赛,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应该都抽不出时间专门来做这件事了。

看着文具店里越靠越近的两人,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下意识扯住身边人的衣角——

“嗯?”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捏在指尖的西装布料,然后又抬头看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我。

然后我就被‘牵’住了。

但不是校服,而是我伸出的手。

木兔没有说话,一切发生地太顺其自然,以至于我不知道该不该点破他的误会。

可能是因为我错过了他成功扣下的一球,所以也不好意再让他‘出错’了。

“我想,去那边看看。”

我用剩下的那只手指向之前看过的地方——

“因为是新学期吗?像小孩子一样啊,中岛。”

才不是小孩子。

是约会啦。

笨蛋。

第44章 关于一样的气息“要不,先去那边……

“要不,先去那边看看吧。”

一走进店里,我就注意到木兔完全被体育用品区的展柜吸引住了。

算下来,我认识这个人已经有两年了,但真正走近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其实是不懂他在想什么的。

但我还是忍不住猜测,尽管错误的结果总是占了多数。

不知道是因为关系的转变让我能更大胆地猜测那些曾经不敢妄言的可能性,还是因为有了本人亲口说出的话语作为参考,我能感觉到,最近的正确率有在上升。

比如现在——

“不行啦,明明是陪你来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刚才进店的时候,为了给擦肩而过的行人让出从门边通过的空位,我暂时

松开和他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好在木兔也察觉到了暂时的不便,所以也没有产生失落的反应。

我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思考两秒后,果断出击。

“诶?”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睁眼,因为此刻我已经走在前面,背对着木兔。

“没关系。”

“我更想陪你去看”

你喜欢的东西。

至于理由,一开始就说过了。

这里本来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对于文具,我也没有特别的喜好,所以尽管面前摆满了色彩绚丽的商品,而现在的我也完全支付得起。

但这些不是我喜欢的。

在这个空间里,我喜欢的事物从来都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居然还愣在原地。

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力捏了捏手心里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干燥、温暖、曾经放在我头顶的手——

“走啦。”

不等他回应,我径直朝他凝望过的方向走去。

小时候,我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只是看到别人有的东西,所以下意识的想要——小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应该是夏日祭之类的活动吧,总之是个热闹的夜市,那段时间父母打工的地方都留了两人很久,所以家里略微宽裕了一些,终于不用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所以那天,我们也去参加了那种避免不了消费的活动。

对于消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显然,我的父母都是体验派,但这应该也不是我们家存不下钱的原因。父亲在体验上的选择格外明显,除去某些不良爱好,剩下的就是花在啤酒上了。

尽管后来我也知道了,其实酒精,也是大家眼中的‘不良爱好’。父亲也曾酗过酒,但和我印象很深的那户邻居家的父亲不一样,他从没有拿酒精当幌子,对谁使用过暴力——

硬是要算的话,也只有他自己。

而他对自己的暴力,就是往已经被撑大的肚子里灌入更多的啤酒。

可能是白日的消耗够多,酒精没有把父亲变成动画片里像棕熊一样有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的爸爸。因为父亲不是办公室里的上班族,倒不是学历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选择,父亲好像更偏好于体力劳动。

后来我听说,从事这类工作的人,虽然不易胖,但他们对食物的渴望似乎要更强烈一些,当然了,我没找到什么依据,但我也没想过研究这种东西,可能遗传自父亲,我的脑子也不适合干这种‘工作’。

所以当我们来到夜市,面对摆在面前的各种选择——金鱼、气球、绘马、折扇决心要‘出格’消费一笔的父亲替我选择了苹果糖。

因为那是食物,而且是被很多小孩选择的食物。

当他递给我的时候,我接受了。

但我舔到红色的糖衣时,说实话,我是开心的,但不是因为喜欢。

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想要的是什么,虽然可能也是看到别人有我才产生的‘想要’,但既然木兔说想要就是喜欢,那么那个时候的我大抵也是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吧。尽管还是小孩。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更不可能是气步/枪,我和射击的渊源还追溯不到那么早。

是气球。

那种电视上的播放的、关于儿童乐园的宣传广告里,随处可见的气球。

之前我以为只有那里才有,虽然也是从电视机上看到的,但也许正因我从没去过那个和周围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不知是我发自内心认同还是商家有意宣传——总之就是童话一样的世界。

在我看来,气球就是那个世界的使者。

所以当我意外发现原来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使者’时,很少向父母开口索要什么的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的想法。

当然了,最后是被拒绝了。

理由是会在夜市上弄丢,因为人很多,而且我还得空出手来被父母牵住。

但父亲似乎忘了,人是有两只手的,就算一只手牵住了在乎的人,也不妨碍用另一手去握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

爱从来不是束缚,也不应该是。

还没上小学的我自然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不妨碍我产生先于道理的情绪,父亲倒是没有生气,但他还是抱起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牵着走的我,离开了气球摊。

所以我想,虽然不是同一种气球,贩卖的商品性质也截然不同,但最开始将我留在成田先生的摊位跟前的,其实不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而是那些虽然小很多,也不可能被绳子串起、或者被谁牵在手里、更不可能看起来自在到甚至让人看了都想生气的气球。

那是被钉死在木板上、别无选择的气球。

我已经记不清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了,但我很清楚的记得,当看到有人拿起那些老旧、却被主人擦得锃亮到锋利如新的步枪,下一秒,随着现在听来或许也略显沉闷的声响——

砰!

奇迹发生了。

——脑海里瞬间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真奇怪啊,明明被击中的不是我,所以被击中、重获自由的,自然也不会是我。

但我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自由。

可能我也被什么击中了吧。

射击就是这样的东西,虽然是开枪,但不会有任何人倒在枪口之下,这样看来,我们所练习的射击似乎是‘削弱’版。

但也正应如此,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论如何也不会有一个真实的生命被子弹击中,所以每一个真实而鲜活的灵魂,都有资格在枪响的那一刻,成为射击中的任意一环。

或是持枪者,或是中弹者,只要听者有心。

只要有人‘想要’。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事情,抛开我这个人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的原因,还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就这样被我毫不费力地牵走的木兔,跟那个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的气球很像。

最开始的时候,看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会莫名奇妙生起气来。

但注意力却忍不住跟这些自由自在的存在一起、跟他们一样,随心所欲地到处乱飘。

最重要的是,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有拥有过那个气球,但我学到过的物理知识告诉我,被比空气还轻盈的气体填满、所以才能飘在空中的气球,牵起来的感觉,一定就跟现在一样——

轻盈地不可思议。

自由地,让被牵住的人也觉得自己不会被他束缚。

虽然一开始吸引他的是摆在墙上的新款球鞋,但也只是因为是没见过的款式,所以他很快就没留意了。

“不愧是射击手啊,这样居然都被你发现了!”

比起这样的夸赞,我宁可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这说明我又想错了,亏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最近的正确率有提高。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木兔最终也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据说是因为最近的练习频率提高了,而且起跳和空中的身体控制方式也做出了调整,所以他想换个护膝。

“这样保护范围就更大了。”

看着木兔拿在手里的护膝,我突然想到两个人。

一个是训练营那位松原监督,她曾经提过,膝盖之于自由人的重要性,但我想或许大部分需要跑动、跳跃的运动应该都免不了用到护膝,尤其是排球。

另一个就是刚刚才分开的藤原绫也。

我没有记错,更不可能看错——她也戴了护膝。

令我在意的不

是因为射击手几乎很少穿戴这种护具,而是和木兔买到的一样

‘保护’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覆盖范围。

她穿的也是覆盖范围很大的护膝。

再结合不论是射击本身、还是我们下午的那些活动,几乎都不可能需要护膝来提供保护。

所以我大胆猜测,那应该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遮盖。

而且说到跳跃——

‘但只要学会跳跃,蝌蚪就能变成青蛙。’

‘我不是青蛙’

那天,藤原绫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以为,她否认的是自己的王牌身份,因为在此之前,也是她自己说的,在成为王牌之前,所有青蛙都是蝌蚪。

现在看来,我可能搞错了这段话的重点。

关键不在‘王牌’,而是‘跳跃’。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藤原绫也的确不是什么谦虚的人,所以她应该也不会否认自己的王牌身份,毕竟参加那场需要通过一定选拔才能加入的训练营的帝德队员——只有她一个。

既然藤原绫也是她口中的王牌,那么她认为自己不是青蛙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撞上木兔眼中的自己——

难怪他会露出担心的表情,就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脸色吓到了。

我当即摇头。

“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诶?!突然之间”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护膝,刚才我们只聊了这个。

“是因为护膝吗?你受伤了吗中岛?射击也会伤害膝盖吗?抱歉,我以为那个姿势不会”

“是啊,如果是射击的话,虽然因为长时间的站立也会对膝盖造成压力。”

但和必须等分出胜负才能退场的排球选手不一样,在这件事上,射击手并非不能‘取巧’——

“但如果提高射击速度,把握好练习时间,就算是站立,对膝盖的伤害或者说依赖,也能很大程度地降低。”

“可是排球不一样,对吧?”

“啊、这个倒是没错。”

“那个,木兔。”

明明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明明今天下午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而且在所有说过话的选手里,唯独这个人,我没想过和她建立什么练习,毕竟我们在观念上的确存在着分歧,而无论是我,还是藤原,都没想过妥协。或许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是

“你在担心什么吗?中岛。”

“果然我是在担心那个人啊。”

但是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居然也会担心起那个藤原来。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脸纠结的人又变成了眼前的木兔——

这下轮到我问他那个问题了。

但他倒是回答得很直接,准确来说,是问得很直接——

“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要不还是告诉他吧,如果只是名字的话,应该不会涉及到个人隐私。

“是藤原啊就是那个,对了,刚才见过面的,还说是你们、枭谷排球部的粉丝来着。”

“诶?真的吗。”

“当然了。”

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确认了。

而且听到我毫不犹豫的肯定,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疑惑,但看到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木兔,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

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毕竟,那是藤原自己的事情。就算发现了这一点,我也无法向她确认什么,更重要的是

就算确认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重新回到文具用品区,我很快就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手账本大小的记录本,配有一根可以夹在皮革封面内侧的签字笔。

面对木兔明显到完全无法忽视的好奇,我主动解释:

“因为最近开始看成绩呃,就是练习完的数据,虽然有机器和教练那边的纪录,但我也想自己记点什么。”

“‘最近开始看’的意思是,中岛你之前都不看的吗?真亏你能忍住不去看。”

我突然有些心虚。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估计就更抬不起头了,所以尽管艰难,我还说选择开口:

“不是‘忍住不看’是害怕状态被影响,所以不敢看。”

“居然承认了。”

居然被木兔吐槽了。

“那最近敢看了吗?真厉害啊。”

他看起来又想摸我的脑袋,如果不是手上提了东西,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我牵到了一起。

所以是什么时候算了,不纠结这个了。

“其实还是不敢看,状态多少还是会被影响到。”

“但我已经不需要状态了。”

“虽然对于射击而言,没有‘新武器’这种说法,但为了接下来的比赛,我也想改变点什么。”

我转过头,面对着睁大眼睛看向我的木兔。

在那双不断放大、以至于明亮得愈发明显,已经将夕阳尽收眼底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虽然没有新武器,但至少还能把已经不需要的武器丢掉。”

“‘不需要的武器’——就是‘束缚’吧。”

“嗯!”

“哦!就跟决赛的时候中岛你摘掉的耳堵一样——你怎么了?”

“能不提那个了吗?现在想起来,总觉得”

有点像在故意作秀。

自己想起来都会恨不得穿越回去,摇醒那个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自己——‘既然幻听已经消失了,耳堵留到场下再摘也是可以的吧!’——大概会说些这样的话吧。

“明明超帅的啊!要不是护膝太难脱了——”

“别脱啊!”

“怎么突然生气了?”

“没有生气。”

“但刚才”

“刚才也没说话。”

“哈哈,这不是都口不择言了吗?”

因为占了上风,所以成语也能轻松运用了吗?

真不愧是状态好的话就能排进全国前三的全国前五的主攻手——

算了。

不跟他计较。

这句话我就不说了。

但下次木兔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心情变好了吗?”

我眨了眨眼,回神之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但是”木兔看了看眼前的指示灯。

已经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

之前我们说好了的,因为时间不早了,为了彼此都能早点回家休息——尤其这个人明天还有晨练,所以我们约定,等到了这个路口,就各自去能最快回家的车站。

“已经没关系了。再说了,本来也是别人的事情,什么‘朋友’之类的说法,是那个自来熟自己说的啦。我可没有总之,就按我们说好的来吧。”

认认真真地看了我三秒、不,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更久

好吧我也不确定了。

但我知道,如果赛场上的时候这样数数,节奏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还好木兔不是对手。

“好吧。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不松手的话,还怎么‘明天见’啊。”

我无奈地将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抬起,就这么摆在这个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肯放手的人眼前——

“啊。忘记了。”

骗子 。

但我或许没有资格这样说,因为我也是个骗子。

还没走到车站,我就再一次被那份莫名的压抑捕获。

不止是藤原的事情,最近这段时间,一闲下来我就忍不住回忆起集训期间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作出那个决定之后。

决心改变或许困难,但最困难的,还是在作出选择之后,无可避免的自我怀疑与不断摇摆。

能做到吗?

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是及格。

不是简简单单地‘留下来’。

甚至不是守住现在的这个‘第一’。

而是最终的那个、或许是永无止境的

难怪大家会那样说,难怪就连一看就很少听取别人的意见的藤原,都认同那样的说法——

‘松原选手不,现在是松原监督了。’

‘根本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泥潭啊。’

泥潭。

所以在紫式看来,胜利,最后的胜利,唯一的胜者,也是松原监督口中的第一,以及

藤原口中,被诅咒的位置——

所谓第一,就是永无止境的泥潭吗?

没错,尽管还有很多我无法确定其真实意图的部分,但那天的那番话,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抱着必须全力以赴的决心,去仰望那个唯一的顶点。

哪怕会最大程度地被因此产生的挫败磨灭心气——但是意志力本身就会被消耗,既然如此,不如让最远大的抱负把它们用掉,这样才不是挥霍,才不是浪费,否则就干脆别射击了!

听上去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但更无理取闹的,却是理由各异,却不得不如此的现实。

而且我想,这或许也是那场集训选人的标准之一。

无论如何都要开枪、无论如何都要留到最后、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每一场胜利——成为第一的执念。

或许还能稍微变动一下,关于那个‘把所有人拖入泥潭’的说法。

其实根本没有必须拿下第一的泥潭。

而是把抱有执念的人,聚在一起,当所有人的执念都指向最终只有一个归属的目标物时,必须厮杀的泥潭,就在所有人脚下诞生了。

而厮杀的理由,居然都如此‘正义’。

虽然还不能确定藤原和紫式的理由是什么,但尽管我们都不曾完全认同松原监督的说法,但就像大家说的一样

听到那些话的人,本身就在泥潭之中。

对彼此的同情,不能改变事实,反而徒增——

“果然”

右手

当我重新回到眼前的真实,又看向传递来几乎被思虑耗尽的热量的手属于木兔的那只手时。

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还是幻听其实没有消失,而是升级成了幻觉。

但也太真实了吧。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差点,就又被你骗过去了!不,应该说是又被你躲开了。”

他是在生气吗?

但好像又不像。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每当这种茫然将我侵袭,挤压之下,只能流出一句抱歉。

好在我还记得,他说不想再听我说抱歉了。

‘不想要’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不说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虽然没有在笑,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但我想那句没有说出的抱歉,大概是我今天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要躲起来吗?”

“为什么这么——”

问。

“因为你说你想背叛自己的时候会想要躲起来。”

“啊,是是有这么回事。”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感受着‘自作主张’,或许是早在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被我默许的拥抱,就跟那些‘自作主张’的共进午餐一样。

同时,我也小心控制着呼吸,尽量避免摄入太多属于木兔的气息,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害怕吧。

害怕太真实,反而像幻觉。

但我的思绪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存在侵袭——

像太阳晒过的味道。

干燥、温暖,一点也不潮湿,肯定没有蚊子。

最多只会吸引路过的鸟类。

我不讨厌鸟类。

毕竟不管是枭、还是木兔,都是小鸟。

如果有翅膀的话。

就不会被泥潭困住了吧。

所以如果发现和自己一样被困住的同类,也可以长出翅膀,其他人,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感觉自己能做到一点什么了呢?

应该会吧。

虽然很不幸,但正是这份不幸,让我们在彼此创造的地狱中,也有产生了在彼此身上看到希望的可能。

所以,是一样的。

“话说那个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指代不明的代称,但我这次能猜对。

因为这里的气息,跟那个时候的档案柜,也是一样的。

第45章 关于我要去的地方“你怎么突然追……

“你怎么突然追过来了?”

难道木兔的直觉已经进化到连本人都不需要看见了吗?

那也太可怕了。

我不合时宜地替他的对手感到担心。

“那个”难得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有所顾虑“不是在说你不靠谱的意思啦。但是,中岛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

我对自己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好像经常误会别人,从小到大都是,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这种误解基本都是不好的方面。

尤其是在初中时期经历的那件事

准确来说,是跟那个人闹掰之后。

“你刚才一定觉得,‘啊,这样就能骗过去了,只要我不露出特别的表情,木兔一定看不出来我现在其实一点也不好’——没错吧?”

完全是我会说的话。

而且他是怎么做到连语气都这么像的?

明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总是看穿我的想法就算了,连模仿这种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吗?

反驳不了,我干脆把自己往面前并不柔软的衬衫布料里埋得更深

不对,好像,也挺软的。

但好像不是衣服而是

“你生气了吗?”

不能怪他多想,因为我退出的动作太明显,几乎带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且脸好红啊?不好,忘记我身上很热了。可是这样的话,夏天不就不能抱在一起了吗,很快就要到夏天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

我也说不好是谁的问题。

但总之,既然已经追了过来,当木兔说干脆送我到车站他再走回去的时候,大脑几乎被那个奇怪的存在搅成浆糊的我,根本无法思考,直接点头。

下一秒,才空出不到三分钟的手,就再次被人牵住。

所以是他的问题吧。

木兔真的很喜欢跟别人贴在一起,在这方面,我们也完全不像。

但我向来是无法拒绝这个人提出的任何请求的,在此之前只是一些有意回避的问题,但在获得‘男友’这一重身份后,我才终于理解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排球部的同学口中的那句‘你这家伙别总是得寸进尺’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是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的,所以我很讨厌搭乘电车,因为在那种场合,肢体上的碰撞总是无法避免的。

但我不是因为无法拒绝木兔才任由他用自己的手来触碰我的手,当然,还有那种几乎所有肢体都贴在一起的拥抱。

就像我对他来说不是‘别人’一样,在我看来,既然木兔也不再是‘别人’,那么不讨厌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天气为什么突然变热了呢?

或许,可能就像木兔自己说的,夏天就快来了吧。

回到家中,尽管还是熟悉的老式公寓,但因为除自己之外再没有另外的存在,竟显出几分空荡来。

在那些我还没有被更多的学校事务占据放学后的时间里,我所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家。

父母都不在,但不是因为忙于工作。

父亲应该又在那家店里打柏青哥,母亲大约是跟一起打工的同事出去喝酒、或者单纯的聚会去了。

还没有长大到一个人也能好好打发时间的年纪,我也数着指针等待两人回家,也在等不到父母、自然也就等不到晚饭的日子里生出过埋怨。但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因为饿肚子了吧。虽然不像父亲那样热爱食物,但我很讨厌挨饿,因为饥饿也会制造不安,还是那种埋在人类基因里、与生存的焦虑绑定在一起的不安。以前我不理解父母的选择,但也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原谅,所以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但就像看清那个所谓命运的本质,不过是人们害怕面对的不确定一样,我渐渐看到这些选择背后的存在,也就是驱使他们如此决定的东西。

无关好坏,那样的东西只是确实存在在那里。

而且每个人都在面对这些东西,每一分,每一秒

不够强大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逃避是有用的,也是合理的。就像我也不想责怪曾经选择逃避的自己,那些无法改变现状的时间里,如果不是学会了逃避,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但如果对这种轻松的路径产生了依赖,最后只看得见这个最轻松的选项,也就彻底输给命运了。

木兔说他不想轻松得打排球,想要快乐,就不能只想着轻松。

我很幸运,只要开枪,我就能从中体会到快乐,是否轻松,最多只有程度上的区分。

但还是不一样。

就像选择轻松就相当于放弃了那种只有摒弃当下的安逸才能得来的畅快一样——

在我看来,哪怕被逃避所带来的轻松蒙住双眼,也挡不住透过耳膜、震动传来的声响。

声音是靠震动传播的,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避免不了听见世界的真实。

除非彻底封闭,或者离开所在的世界。

或者干脆认输。

比起输给命运,认输,会带来更多的懊悔。

因为我总是在认输,所以我深知这份懊悔,是无法逃避消解的。

就算躲进完全封闭的空间、就算被黑暗包裹直到连自己都看不见、就算陷入连声音也无法进入的真空——

那份懊悔,也会用幻听的形式,由内发生,直到让试图逃避的人渐渐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处可逃。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责怪曾选择逃避的自己,当然也没有资格站在没有‘前科’的立场指责作出相同选择的人。

我只是认识到了,跟安眠药一样,逃避的效果是有时限的,想要彻底摆脱失眠,也要连这种药物一起丢掉才行。

但很难。

我也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有做到,之后又能否做到。

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木兔说过的一件事。

还是我自己问他的,但我反而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那样问了,我只记得他的回复——

“为什么一定要重复三遍?”

“也没有一定啦,但好像重复的情况比较多。”

“就跟背课文一样?”

怎么自己都不确定了,因为涉及到学习了吗?好吧,如果是这种理由,那我完全理解。

虽然我在其他事情上也拿不出多少自信。

木兔继续解释:

“重复的次数多了,自己也能通过说重复的内容,把说过的东西记下来了。所以不管是什么,如果想听什么,要是没有人对自己说,那就自己说给自己听好了。而且印象还会更深。”

“就这么三个字你想了这么多东西吗?每次吗?”

我大为震撼,他不会有什么时间转换器之类的东西吧?所以那些看似是瞬间发动的直觉攻击,其实都是在用魔法道具作弊?

“哦,这个啊。那倒没有,只是说习惯了。”

好吧。虽然多少平复了一些震惊,但我想,就算后来只是习惯,但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也就是这么发现的吧。

我没有这种习惯,但我觉得养成一个,似乎也不错。

至少这样,对那些不确定的依赖,又能减少一点了。

房子里还是没有人,因为没有人产生的空荡,随着最后一点自然光线的退场,比之前更甚——

“欢迎回来。”

说完,我不再看眼前的景象,而是和往常一样,低头、换鞋,再回到房间。

晚餐,是昨天准备好的三明治。

是来自昨天的自己,为今天设定的‘确定’。

我喜欢确定。

“你确定吗?”

转入这所学校还不到一个月,但结合和之前的‘纪录’,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能待满至少一个学期。

如果父亲没有因为喝酒耽误第二天的工作被开除,而母亲也没有因为看不惯难搞的客人把擦手巾之类的东西扔到对方脸上的话。

听上去很荒谬。

但这两个活得像昭和年代流行的搞笑漫画里的角色一样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情节本身透露着难以忽略的黑色幽默,也就只有那个年代的人会觉得这是好笑的事情吧,因为那是个一切都在逐渐复苏的年代,大概就像春天,樱花开得最盛的春天。

可这不是故事,这是我的生活,而不论是我,还是父母,都跟昭和扯不到一起。

父母是平成年代长大的,没错,就是那个将这片土地上的繁荣一夕戳破的年代。

父亲倒是在泡沫化为乌有之前,借着祖父母的荫蔽体验过那段时间的梦幻,而他自己的人生,也染上了几分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我是很久之后才从他口中听说的。

可惜,比起他口中的故事主角,我先一步认识的,是已经被啤酒瓶困住的父亲,这一点也很扫兴。因为这样我就不得不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听故事的主角,亲口讲述那个尽管浪漫、却是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好像扯远了。

母亲倒是没沾上什么光,不论是父母的光,还是所谓的时代福利。

这让我和母亲有了站在同一立场的理由,但可惜的是,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都是跟父亲站在一边的。

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一边。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公平,但自从开始上学,我也终于能接触到除两个已经借着先于我出生的优势达成同盟的人之外的存在。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我最先说过的一样,我失败了。

理由还是那些,无非是不善言辞、头脑又不够灵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之前一样。

我又来晚了。

但不是因为迟到。

而是每当我随着父母搬家到新的地方,转入新的学校,我都会发现,在我预备实施我精心编排的交友计划时,大家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伙伴,无论是可以交心的密友,还是单纯一起行动的同伴,甚至是路上碰见只会点头打招呼的熟人。

如果说只有父母两个人的时候我还说不出具体的感觉,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始终是由血缘纽带连接在一起的一家人。

但当那些站在一边的人中,出现更多的个体,以及由这些个体组成的,挡在我和那个世界面前无法逾越的屏障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这道不可触碰,也无法突破的屏障,到底叫什么。

在那个场合,大概就是‘圈子’。

在接触射击之前,我也加入过学校里的其他社团,因为除了班级和从小上大的幼驯染,剩下的交友渠道几乎就只剩下这个了。

我先后加入过家政社、手工社、还有文学社,都是些不怎么花钱的社团。

但很可惜,我也没能在这些地方找到和我一样‘来晚’,或者‘落单’的人。

就在我以为这次又得一个人待到再次转学,并决心下次再也不要干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干脆报归家部早点回家看二手书的时候。

有人找我搭话了。

准确来说,是一群人。

不过说话的倒是只有她一个,但我是知道的,这意味着她是那个圈子领头的人,而她说的话,也代表了身后几人的意思。

“我们要去唱卡拉OK,中岛同

学要一起去吗?”

“你确定吗?”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我倒是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跟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话,一个人、一句话也没有。

所以我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

但我听见有人在笑

真倒霉。

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正好是一所管理不严的学校,如果正好碰上一群无聊的人

落单,就不止是孤独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也算是最开始的时候,我几乎是迫切地想要在新学校交到朋友的动因吧。

但就像我说的,我一直没能成功,所以运气再差一点,偶尔也会遇见类似的事情。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听上去很不幸,但我也从经验中学到了应对之法,不要给他们反馈、更不要做无谓的反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走开就好。

实在走不掉的话

还说自认倒霉吧。

“我相当确定哦~话说我们都看见了,中岛你也没加入别的社团对吧!既然这样,就干脆和我们一起吧。”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说话的女生就跟站在她最近的位置的那个孩子一起,一人一边几乎是强迫似的架起我的胳膊,将我从位置上带起。

还好书包已经合上了。

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跟他们一起走,倒不是不被征求意见的状况让我产生恼怒虽然是有一点。

但更多的,还是那个更实际的理由。

“可我没办法跟你们摊钱。”

“这个就不用担心啦,我们有小濑呢!不过真看不出来啊,中岛你是花钱大手大脚的类型吗?还以为你是乖孩子来着。”

这可真是大误解。

可能是以为我把零花钱花掉了吧。

但我只是没有零花钱而已。

“一定要我去吗?”

这么多人,应该不差我一个吧?而且还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一定啊。好了好了,别扫兴。对了,明天的中饭也一起吧?看你好像也还没找到一起吃饭的人,干脆就加入我们好了。”

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吧。

因为太缺乏基本的交友经验,所以那种问谁都知道的道理,我却一无所知。明明已经是初中生了。

轻易建立的关系,主动找上来的人们多半,不会有好的结果。

但当时的我还是有所顾虑的,尽管这份顾虑并没有起到应该有的效果。

“为什么是我呢?”

就因为我一个人?还是因为我是新转来的?

但也有可能,因为这群人,就是那种看不得别人落单的好人。

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但我很难接受这份带有施舍的好意,而她们的处处照顾也让我觉得不自在。

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难搞,所以最后干脆跟对方说明,我其实就是喜欢一个人。

但当时我忽略了,好心到那种程度的人向来是少见的,更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出现、还不由分说地把一个看上去并没有交友意愿的人,拉到自己的‘圈子’里。

“因为一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和我们做朋友啊。”

不是‘我们很适合做朋友’,而是‘你’、和‘我们’。

显而易见的区别,很可惜,我连这个,也一起忽略了。

排球部的人说木兔被夸过头了会得意忘形,但我觉得在这方面,应该没人比得上我。

我才是那个,随便给点好处,就会被人哄得晕头转向的笨蛋。

摔过一次的门槛,惨痛的经验,都没让我长出足够有用的教训。

同样的地方,我又跌倒了一次。

还是在上次的人面前——

“中岛?!居然真的是你!”

“你说哪个啊?”

“哈哈,相田你忘了?就是初一的时候跟我们玩过一段时间的中岛啦。没记错的话,还是小杏看她可怜才叫上她一起的。”

“哦,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善,看来是想起来了啊。

“虽然那个时候是很生气啦,毕竟小杏明明是好心,居然被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当众落了面子,以至于后来好几天没来学校。”

“你倒好,做错了事情不去道歉就算了,还干脆一走了之。”

我不记得他是长高了,还是本身就不算矮,事实上,关于这群人,我也的确只记得杏里纱绘了。

就是他口中的‘小杏’。

“你知道在你逃跑之后,小杏被人误会校园霸凌的事情吗?”

站在几人身后,一个带着口罩、看不清脸的男生突然开口。

但我对他有印象,的确也是那个时候就在这个以杏里为中心的圈子里的人

真倒霉。

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哪怕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碰上这群人。

还是,跟村上那个时候一样吧。

我现在自己都一团乱麻,没时间跟他们掰扯,反正也是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我退后一步,准备往身后的方向走去——

但没能成功,有人拦在我面前。

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生。

“喂,正好这次小杏也在,你干脆就道个歉再走吧。”

“还是说,你完全不觉得抱歉?”

没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赶在木兔误会或者连累他一起被人误会之前,去挽回这个我亲手犯下的错误。

如果今天我一定要道歉,那也是对他。

而不是眼前这群人。

“让开。”

我抬起头,尽量克制地说出这两个字。

但眼前的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也和我一样,脑子搭错了筋,居然后退一步,然后又挺身向前,颇有几分不甘相让的意思。

“谁、谁要硬拉着你在这里了。只要等小杏过来跟她道歉,你爱去哪去哪。”

等?

我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刚才那段犹豫的时间,已经让不该等的人,等地够久了。

“到底在硬气些什么啊?不还是和以前一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吗?”

原本站在身后的人察觉到同伴的意图,也开始朝我靠近。

虽然不至于动手,但眼下也不是在这里就那些无聊的往事纠缠不清的场合。

但这些人要是不得到点说法,应该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是我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哈?谁来找——”

插话的人被身边的伙伴拉住,似乎是想听听我的‘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