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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人影?幻觉?

第81章

杭书雅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很好, 自己的儿子被整到入狱,即使网上的消息已经花了大价钱封锁,但郗家的股票依旧跌了不少。

还有自己那个侄子, 说是会帮忙但根本没有帮到实处, 换监狱有什么用,等郗景出来, 都是下半年了,在这之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到最后还是杭书雅亲自去了一趟淮新找她弟弟,才把刑期缩短到了三个月。

但她之前又亲口邀请了多琳来铜海,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 她都不能拒绝多琳。

周五上午, 大概十点。

杭书雅带着她的朋友多琳·邓肯找到了毕云吉。

多琳·邓肯的年龄和杭书雅相差不大, 但是两人喜好的风格却迥然不同。她说完自己的要求后,就在毕云吉的工作室里自己闲逛了起来。

“就是你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我加在手稿里了, 从来没有让别人看过。”毕云吉语速飞快,语气里满是愧疚:“但是我那时候没有注意, 那位女士就把那张照片翻出来了。”

“然后她问照片里的是谁,说我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他一篮筐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出来:“我当然没有说, 我就瞎编说这是两年前我去亚纽州采风的时候, 遇到陌生人, 然后经过他的同意才拍的照片。”

“那位女士没有怀疑我, 但,但是——”毕云吉刚才像是开了倍速的声音瞬间消音了,他结巴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她直接说出了你的名字, 贺衍,你原来难道是淮新人吗,我刚才瞎编的亚纽州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车内空调吹出来的风很冷,贺衍脸上的晒出的红意已经消退了,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他微微抿唇,眸色沉了些许:“她长什么样子?”

“金发碧眼,年龄四十多,名字叫多琳·邓肯。”毕云吉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之前听她和杭姐聊天,她好像有个儿子姓方,但是名字我给忘记了。”

贺衍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方盛寒?”

鄢忬握住方向盘上的手收紧,他微微眯了下眼。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毕云吉道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响着。

贺衍提着的心瞬间落地,贺衍记起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士。他本来还以为毕云吉搞砸了什么,但现在这么一看,情况并不是很糟糕。

多琳·邓肯和自己并不熟悉,而且看毕云吉的说辞,多琳·邓肯似乎也只是在惊讶会在他那里看到了一张“已死”之人的照片罢了。

贺衍眉头微蹙,而且就算她告诉了方盛寒。

方盛寒或许知道他以前生活在略阿州,但略阿州和亚纽州本就毗邻,他自然会以为这张照片是他以前去亚纽州拍的,也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贺衍垂眸沉思了片刻:“如果之后有人问你,你都按这个说法就行,其他的你只要保持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就好。”

“还有那张照片,你最好——”

毕云吉生怕贺衍说出什么把照片销毁的鬼话,他立刻说道:“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把照片锁到保险柜里,绝对不可能再发生这种事情。”

贺衍嘴角抽了下,没再继续说什么。

正好是红灯,鄢忬踩下了刹车。

贺衍半躺在副驾驶座上,身体下意识前倾,被安全带勒到了喉咙,他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

贺衍摆了摆手,指尖轻揉了下刚才被勒住的喉结。

鄢忬目光落在了那处,然后移到了他还未完全熄灭的手机上,眸光微闪。

第二天中午,贺衍午睡醒来,脑子还有些蒙,头发被压得翘起了一边。

他边打哈欠边走到客厅,才发现除了李阿姨和奶奶之外,那里已经有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鄢忬打了声招呼,对着沙发一侧的杨梅霞说道:“杨阿姨,正好阿衍醒了,那过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贺衍睡眼惺忪,一脸疑惑地揉了揉眼,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哑意:“这是要干什么呢?”

鄢忬抬眼望着他,睫毛轻颤,视线停在了被他揉得微微发红的泪痣上。

李红芹笑着说道:“哎呀,最近六月黄大闸蟹不是上市了,听说吃了这个,六月就能有好运。”

杨梅霞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大闸蟹,非得现在去买吗,贺衍拒绝的话还没到嘴边,忽得又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六月份的联邦高考,奶奶最近一直在念叨这件事,简直比自己还要紧张。

鄢忬起身,动作自然地捋了捋贺衍头上翘起来地呆毛:“出发吧。”

但好巧不巧,附近的几家超市都没了大闸蟹。

要是想买,他们得明天早上来。

“居然这么火爆吗,到底是谁传出好运和大闸蟹会有关系的啊。”贺衍耸了耸肩,夸张地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看来今天是吃不到——”

就在贺衍以为可以回去的时候,鄢忬忽然出声:“谁说吃不到的,这里的超市没有,不代表其他超市没有。”

贺衍眼睛睁大了一瞬:“今天就非得买到啊?”

鄢忬唇角一勾,指尖弹了下贺衍头顶还剩下唯一那撮头发:“不是说有好运吗,当然是吃得越早越好。”

半小时后,汽车开到了几公里外的一家大型连锁购物中心,这家超市距离康泰和医疗中心很近。

汽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贺衍提前从车里出来,他渴得不行,打算去买一瓶水。

两人约好在超市的水产区那里汇合。

马路的另一边。

方盛寒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被他捏得嘎吱作响。他整个人阴着一张脸,将那张还算精致的脸衬得格外恐怖。

昨晚老妈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像是被刻进脑子了一样,一直不断地在他耳边徘徊着。

“你还记得那个贺衍吗?倒也真是个可怜孩子,那么年轻就去世了。不过还挺巧的,我上午在一个设计师那里见到了他之前照片,特别是里面那个马面裙,我挺喜欢的。”多琳·邓肯随口提了句,“对了背景也不错,那个设计师说是几年前在亚纽州的乡下拍到的。”

几年前,亚纽州?

方盛寒瞳孔猛地放大,不对,不可能,他查过贺衍之前所有的资料,除非是偷渡,否则州与州之间绝对会有过境记录。

贺衍他绝对没有去过亚纽州。

所以贺衍其实还活着,他根本就没死对不对!

方盛寒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栗:“妈,你哪个设计师那里看到的照片?”

[毕云吉,出生于津兴市,大学……]

方盛寒直接跳过那些没用的信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毕云吉之前一直活跃在津兴市,拥有一家云织间工作室。目前活跃在铜海,新的工作室地址……]

一个月前才来铜海,那张照片不可能是这一个月内拍摄的。

方盛寒像个游魂一样,把云织间工作室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摸了一遍。

他举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问遍了这间工作室附近所有可能见过贺衍的人。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人一个人说见过。

刚才,他从便利店的收银员那里得到的又是同样的答案。

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鞋面上,方盛寒茫然站在路口,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为什么没有人见过贺衍。

难道贺衍之前真的去过亚纽州,那个设计师真的就是在那里拍到了他的照片。

方盛寒扯了扯嘴角,把手里的水瓶猛地砸进垃圾桶。

他忽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身影走进了对面的街上的一家便利店。

“那是贺衍?”

他翻过围栏,横穿马路,几乎跟一辆车擦身而过,引得那个司机破口大骂。

方盛寒充耳不闻,他藏在便利店外的树后,指尖发麻,声音抖得不像话,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自我安慰一般不断重复着:“刚才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那是贺衍,就是贺衍!”

便利店的玻璃门从里面推开了,方盛寒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真的,活生生的,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的贺衍。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方盛寒冲到了贺衍身边,就在他碰到贺衍身体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人影消失,他扑空到了地上。

方盛寒重重摔在地面上,膝盖擦过粗糙的地面,方盛寒疼得脸都拧在了一起。

周围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可方盛寒完全顾不上这些,他仓皇爬起来时,视线疯狂地扫视着四周。

可什么都没有,刚才的人影好像是他自己的幻觉。

“贺衍——”方盛寒嘶哑地喊出声,可回答他的只有街道上嘈杂的声响。

贺衍站在街角的广告牌后面,压低了帽檐,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方盛寒居然会找过来。

真是大意了,看来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

他喝了一口水,冷意顺着喉咙滑落,将喉间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在贺衍离开之后,方盛寒忽然抬起眼睛,视线定格在了某处。

那个便利店里,有监控。

方盛寒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第82章 第 82 章 这是他第一次见贺衍哭……

第82章

“欢迎光临!”

方盛寒面无表情地推开玻璃门,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口的监控上,那个角度, 可以清晰地拍到人脸。

方盛寒把手机里贺衍的照片递到店员面前, 语气紧迫:“刚才这个人是不是进来买东西了?”

店员的哈欠刚打了一半就被迫咽了下去,她眨了眨眼, 她知道照片里的是谁,这么帅的人,她当然有印象。

但店员却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刚才就是我在收银,没有看见这个人啊。”

方盛寒那双眼睛里已经出现了血丝, 他唇瓣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深吸了一口气, 命令般地说道:“让我看一眼监控。”

他伸手指着门口的监控,眉头皱在一起:“监控绝对拍到他了。”

店员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先生, 监控不能看。”

方盛寒用力拍了一下收银台,翠绿的猫眼里满是怒意, 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现在, 把监控打开!”

这人什么态度啊, 店员克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扯出一抹假笑:“不是钱的问题, 主要是我们店里的监控坏了,维修工过一会儿就要过来修,所以实在是看不了。”

那个金发的男人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店员噘起嘴,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便利店的另一个男性店员刚从仓库里出来:“发生什么了, 表情这么臭。”

女店员耸了耸肩:“你也知道,咱们这条街铺面几个月前被一个大老板买下来了,那位大老板不是吩咐说不管什么人来打探,都不能说出那个小哥的消息嘛。刚才那个帅哥前脚买完东西刚走,后脚就有一个人过来问了。”

男店员挑了下眉,眼里闪过八卦的光:“那个小哥长得真有照片里那么帅吗?”

女店员用力点了点头:“说实话,真人远比照片帅,我刚才结账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购物中心的地下一层都是超市。

鄢忬已经在大闸蟹前面挑选起来了。

贺衍打了声招呼,盯着水里的螃蟹,发起了呆。

鄢忬吩咐负责这个区的服务员把这些螃蟹装好,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贺衍还在发呆。

鄢忬拍了下的肩膀,随口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不能发呆啊。”贺衍眨了下眼,他指了指地上两个泡沫箱:“这些都是吗?”

鄢忬点了点头。

贺衍抱起了其中一箱,对着鄢忬扬了扬眉,整个人的表情瞬间灵动起来:“叔叔,另外那一箱就拜托你拿了。”

鄢忬瞥了眼地上剩下的那个明显更大一点的泡沫箱,好笑地摇了摇头,也就只有他敢这么随便吩咐自己了。

他望着贺衍的背影,眸光却暗了下去,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像现在这样和自己亲近吗?

晚上,杨梅霞亲自下厨,大闸蟹冒着热气,蟹壳透红泛油光,很是诱人。

贺衍不怎么爱吃螃蟹,拆壳的动作也不怎么熟练。

鄢忬把拆好的螃蟹放到了贺衍跟前,杨梅霞看到这一幕正准备说什么呢,紧接着鄢忬又递给了她一盘拆好的蟹肉。

“你这孩子,这,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小衍那孩子。”

杨梅霞半推半就也就忘了刚才那件事。

“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考试了,小衍也要上大学了。”杨梅霞慈爱地笑着,眼里闪着些许的泪花,但很快就被她给压下去了。

“当然啦,等我考上了,开学的时候还要让奶奶送我去学校呢。”贺衍眼角弯弯地看着杨梅霞,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稚气。

杨梅霞揉了揉贺衍的头。

又过了几天,吃完晚饭,贺衍正陪着杨梅霞看电视。

杨梅霞随便跳转了一个台,正好是电影频道,现在正在直播,里面的主持人似乎准备去探班某个电影片场。

贺衍揉了揉肩膀,不感兴趣地站起来离开,他还没走到卧室,就听见杨梅霞发出了一声惊呼。

贺衍立刻转身跑到客厅:“奶奶,出什么事了?”

贺衍担忧的目光落在杨梅霞的身上,杨梅霞示意贺衍看向电视屏幕,惊讶地说道:“小衍,那个叫行水的明星怎么跟小琚长得那么像啊。”

贺衍的视线移到了电视上,眉头瞬间蹙起。

电视屏幕里,那个卷发的男人正凝望着镜头。

他的面容完美,微卷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含着一汪秋水,玫瑰色的薄唇轻抿,带着几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镜头拉近时,那张脸更加精致了,美得几乎让人窒息,他望着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

无法从噩梦里驱散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

那个声音再一次耳边徘徊。[那些天,我每晚都和哥哥睡在一起,哥哥一定不知道吧。]

贺衍的眼神骤然变冷,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

“奶奶,你认错了。”贺衍撂下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杨红梅看着他的样子,抿着唇,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

她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眼睛忽然垂了下去,叹了一口气,后面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一周后,六月初,联邦高考考场座位安排发布,瞬间攀上了网络热搜。

贺衍报名的地方在津兴市,但考点却在津兴市郊区,距离他们现在住的福宁小区有四十多公里。

贺衍打算提前去一周,在考点附近租一间房子。

与此同时,另一件只有部分人关注的投资新闻也爬上了热搜的尾巴,但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联邦最具权威性的投资分析网站[超维数据]在六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出具了一份分析报告,这份报告列举了近年来十件最具代表性的项目投资失败案例。

其中有六个案例都来自方控风投。

这份报告出具后,不少金融媒体都转发了这份分析文章,并对方控风投的投资策略或管理能力提出了部分质疑。

淮新,圣洛莱索高三学生在五月份已经结束了他们的高中生活,其中部分学生早早就拿到了联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方盛寒就是其中之一。

晚饭,方盛寒慢吞吞地走到餐桌。

颓废地没有半点精神气,方仁敬沉着一张脸,猛地把筷子摔到桌面:“又是这个样子,已经一周了,方盛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眼看方盛寒就要和方仁敬吵起来,多琳·邓肯连忙出声:“仁敬,今天外面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我看你回来的时候心情就很差。”

方仁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方盛寒一眼,随后沉声说道:“合伙人里有一小部分打算撤资,就因为前几天超维数据发布的那篇文章。”

多琳·邓肯给方盛寒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道歉,一边柔声继续问道:“但我看打算撤资的那些人,占股本来也不高,应该不会对我们公司造成太多影响的。”

方仁敬深吸了一口气,他捏了捏眉头:“那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上周差不多快谈好的那个无人机项目,今天被俞杉风投用双倍估值的价格抢走了。”

多琳·邓肯略微疑惑地蹙眉:“可我们公司和俞杉风投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会来抢我们的项目。”

方仁敬阴沉着脸:“如果没有超维数据那篇文章,那个无人机项目的负责人也不会带着他的计划书去俞杉风投。也不知道是谁看我们不顺眼,专门做了一篇分析来整我们。”

方盛寒无聊地撇了撇嘴,刚好被方仁敬给看见了,方仁敬压着怒意,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方盛寒翻了个白眼,扔下了一句话就走了:“那文章又没说错,那些项目我们不就是投资失败了嘛。”

方仁敬气得脑子发晕,他指着方盛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晃得很快。

六月十七号,为期两天的联邦高考落下帷幕。

贺衍从考点回到津兴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拧动钥匙打开房门,却发现客厅的灯暗着。

奶奶已经睡了吗?李阿姨也睡了,这么早?

太奇怪了,他把灯打开,走进里面,却发现没有一个人。

贺衍蹙眉,眼皮开始狂跳。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在客厅的桌面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是李红芹的字迹:[贺衍,你奶奶旧病复发了,但她一直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让你考试分心。如果你考完回来看见这张纸条,可以来康泰和医疗中心找我们。]

纸条从贺衍颤抖的手指间滑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白血病复发?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

贺衍喉咙发紧,为什么会复发,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贺衍给李红芹打了通电话,但是没有打通。

他猛地抓起钥匙和手机冲出家门,等他跑出小区时,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恐惧,他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一辆出租车刚好经过。

贺衍站在路边拼命挥手,他的声音几近嘶哑:“出租车!”

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康泰和医疗中心,越快越好!”

贺衍死死咬住嘴唇,面上一片焦急之色,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默默加快了车速。

因为是联邦高考结束的这一天,即使是晚上八点多,路上的车流依旧拥堵,每个路口几乎都是红灯。

贺衍掏出手机,颤抖着再次拨通了李红芹的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

未知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小伙子,快到了。”司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贺衍抬头,他的眼里已经出现了血丝。

康泰和医疗中心到了。

车还没完全停下,贺衍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推开医院大门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贺衍半刻也没有停留地冲向大厅的服务台:“请问杨梅霞,她是白血病患者,请问杨梅霞住在哪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几近破碎。

坐在服务台的护士刚好是之前的卢慧慧,她听出贺衍的声音,抬头看向他,看到了他的焦急和恐惧交织的表情。

卢慧慧有些不好受地抿了下唇:“杨老太太现在在六楼的手术室。”

贺衍盯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六楼。

门开的瞬间,在走廊尽头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贺衍看到了李红芹的身影。

贺衍喉结滚动,心脏没有任何规律地杂乱跳动着,他的声音发颤:“李阿姨,我奶奶怎么样了?她是什么时候住院的,怎么会复发了,我走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就在医院了。”

李红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让贺衍本来还带着几分希望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李红芹的神色悲痛,满是无力和沉闷:“其实,你奶奶几个月前身体就不怎么好了,不然她也不会请鄢先生,让鄢先生帮忙我来。”

“她是昨天上午突然又晕倒了,半个小时前进的手术室。鄢先生也在这里,这两天一直是他在处理医院的各项事情,刚才医生过来,把他叫走了。”

贺衍脑袋忽然开始发胀,因为剧烈奔跑而发热的手脚瞬间冰凉,他的心脏发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所以,三月份的晕倒,其实根本不是偶然。

李红芹用力握住了贺衍的手,安抚地说道:“贺衍,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可贺衍却什么都听不下去了,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抱紧双膝,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

什么高考、什么大学,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奶奶,他只要奶奶平安无事。

“都是我的错。”贺衍面色惨白,眼里覆着一层雾,“如果我早点发现奶奶不舒服……”

李红芹无措地看着他,可是安慰的话听起来是那么苍白又无力。

鄢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单膝蹲下,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不是阿衍的错,不是阿衍的错。”

贺衍身体颤抖着。

鄢忬把他抱得更紧了。

但幸运不是每一次都会降临。

凌晨一点,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医生的话像是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地割着贺衍的神经。

世界仿佛一瞬间天旋地转,贺衍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

贺衍大口喘着粗气,胃里一阵痉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鄢忬的衣角。

膝盖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眼前一片模糊,周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真切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痛苦淹没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

贺衍下意识挣扎,他抬起眼,撞进了鄢忬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泪水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鄢忬的掌心按在了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手一下下地抚过他颤抖的脊背。

贺衍将额头抵在鄢忬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像是寻求安全感的动物一样,死死攥紧了鄢忬的衣角。

“叔叔,为什么……为什么是奶奶……”

贺衍的呜咽声闷在了鄢忬的肩膀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侧。

这是他第一次见贺衍哭。

即使是他最开始见到贺衍的那次,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落泪。

鄢忬心里钝疼,指尖也跟着发颤。他抿着唇,将贺衍搂得更紧了,手掌抵在了贺衍发顶,轻轻地摩挲。

鄢忬陪着贺衍一起办理了杨梅霞的丧事。

一周后,两个人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略阿州。

同样是六月下旬,因为杭书雅的各种运作,郗景提前出狱了,他在监狱里只待了一个半月。

第83章 第 83 章 岑靳落地铜海机场……

第83章

客厅里的茶几上, 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暗红的漆盒。

贺衍垂着眼睛,声音很闷:“奶奶之前说过,如果她去世了, 她希望能够安葬在罗河县, 和爷爷葬在一起。”

鄢忬墨绿色的眸子望着他,轻声说道:“那我们回去, 回罗河县。”

罗河县。

自从杨梅霞和贺衍都离开这里之后,贺振刚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千篇一律。

周一到周六,早上去工厂上班,中午在工厂门口买一份十二元的盒饭,吃完饭回家睡一会儿, 下午再去上班。晚上下班了, 就找几个酒友喝酒。

周日他不上班, 就在家里摊着。

去年十一月份他接到了贺衍的电话后,提起精神了一段时间。可后来,贺衍的那个手机号就打不通了。

周日上午, 贺振吃完午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炎热的夏季, 只有天花板上的老牌电风扇呼呼转着。

空调遥控器就放在距离沙发不到一米的桌面上,但贺振刚只有晚上才会开。

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房间, 天花板已经全部发霉了, 墙皮一碰就脱皮, 因为夏季的潮热, 水泥地从灰色变成了黑色。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一切都是原来那种糟糕的模样。

贺振刚已经打起了呼噜。

忽然,一串铃声伴随着震动从他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把贺振刚猛地震醒了。

他擦了一把嘴, 看了眼完全陌生的号码,还是别的州的号码,不会又是什么诈骗电话吧。

贺振接通电话,正准备破口大骂,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贺振刚不过就愣了一下,电话就被挂断了。他咂吧了一下嘴,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对劲啊,那小子的语气怎么那么不对劲。

虽然这么想着,贺振刚还是着急忙慌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二十分钟后。

贺衍抱着骨灰盒站在老旧的单元门前,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没能敲下去。

鄢忬站在他身后半步,手掌无声地搭上他肩膀。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贺振刚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贺衍抱在怀中的那个暗红色的漆面木盒。

“你奶奶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啊——”

贺衍打断了他,声音低哑:“奶奶跟着我回来了。”

贺振刚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忽然激灵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盒子上。

贺衍喉结滚动:“爸,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奶奶。”

贺振刚嘴角抽动几下,目光越过贺衍落在了他身后明显贵气逼人的男人身上,但什么话也没说,最终只是侧身让开了门。

屋内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茶几上散落着贺振刚还没来得及收下去的空酒瓶。

鄢忬看着逼仄的客厅和狭小的房间,喉咙发紧。

贺衍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家里条件一般”,但他竟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玄关处脱漆的鞋柜,上面还有几处后面用木板和钉子加固的痕迹,但看起来更加破烂不堪了。

墙皮剥落的地方已经露出黑色的霉斑,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墨绿色的瞳孔沉了下来,他的心脏跳得又重又急,撞得胸腔发疼。

他居然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将近十八年吗?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贺振刚把茶几上的歪七扭八的空酒瓶子收走,他看了眼贺衍,突然出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别抱着了,放上面吧。”

贺衍抬起了头,压抑的情绪在眼底翻滚,胸口闷疼。

他忽然看到了贺振刚泛红的眼眶,还有他鬓角的白发,怔了一下。

贺振刚看贺衍没动作,就走过去把他怀里的骨灰盒拿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奈又无力:“儿子,你跟我道什么歉呢。要说道歉,最对不起我妈的,其实应该是我。”

贺衍嘴巴张了一下,但半晌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空气潮湿黏热,即使天花板上的风扇开到了最大。

贺衍还是闷出了一身汗。

贺振刚胡乱地揉了揉头发,他看了眼坐在贺衍旁边的鄢忬,明明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但坐在那里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贺振刚唇角嗫嚅着,但最终也没敢张口问这是谁。

他又长叹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拿着钱包就往外走:“有客人跟着你一起回来,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出去买点吃的。”

就在他即将走出门时,忽然又折返了回来,他打开空调,又把遥控器塞到了贺衍手里。

上了年纪的空调开始运作,冷气伴随着咔哧咔哧的声音从出风口里飘出。

大门被关上了。

贺衍目光涣散,表情沉默。

厨房里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贺衍被这声音惊动,他抿了下唇,看了眼手里的遥控器,把它放到了茶几上,随后起身走到厨房。

鄢忬跟在他的后面,看到厨房的模样,眉梢微微蹙起。

厨房只有三四平米,是一个狭窄长方形,基本上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有些厨具因为太长时间已经布满了灰尘。

贺衍叹了口气,他拧了几下水龙头,但没什么用,水依旧在哗哗地流着。

他蹲下来,动作熟练地从下面堆着的杂物堆里拉出来一个硬纸盒子,里面放着维修工具和一些金属零件。

贺衍站起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估计是阀芯锈死了。”

他的手腕一拧就卸下了生锈的螺母,把替换的阀芯安了上去,“咔嗒”一声轻响,水龙头恢复了安静。

鄢忬看着他的熟练的动作,胸口突然涌上难掩的酸涩感。

贺衍洗了把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把工具放回纸箱里,起身时短袖下摆被墙上的挂钩勾住了一角,露出了腰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他随手抹了把额前的汗,绕过鄢忬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的陈设如旧,看得出来,贺振刚大概定期会打扫一遍。他去年离开打工的火锅店的围裙,被贺振刚挂在了门后的架子上。

杨梅霞之前养的那几盆花,被贺振刚搬到了阳台上那里。

只是死了大半,活着的那几盆,叶片也已经发黄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贺振刚才回来,但他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拿,只是眼角看着有一点红。

“咱们还是出去吃吧。”贺振刚看向鄢忬,犹豫了下,又看着贺衍说道,“小衍啊,这位是?”

贺衍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他介绍着说道:“这位是鄢忬,之前奶奶刚生病的时候,是他资助过我们,后来碰巧遇见了。”

贺振刚对着鄢忬勉强笑了下:“当年多谢鄢先生了。”

午饭后,三人又回到了老旧的小区。

贺振刚盯着茶几上的暗红色漆盒,低声道:“你奶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是合葬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一会儿去找个师傅挑个好日子。你这些天要是没事,在家里多待几天。”

贺衍嗯了一声。

贺振刚把一串钥匙递给了贺衍:“当初给你买的那一套房,在县城东边的阳光小区,就在你学校附近那里。咱这个小房子也住不了那么多人,你们晚上去那里住吧。”

鄢忬和贺衍是先坐飞机早上到达了市区,然后在市区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了罗河县。

阳光小区距离贺衍家的老小区有三公里不到,是两年前新建的学区房。

十分钟后,车开到了阳光小区。

贺衍下车的时候,忽然发现贺振刚在微讯里给他转了五千块钱:[新房里没什么东西,你一会儿去附近的超市里自己添一点。]

新房有一百二十多平米,三室一厅一卫。

但并不是贺振刚说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没有洗漱用品和床铺被褥,基本上硬装软装都有。

贺衍没有收那笔钱。

五天后,按照杨梅霞的遗愿,她和自己的丈夫合葬了。白事要办席,贺振刚已经先离开去主持下午的丧宴了。

夏日的黄昏像融化的琥珀,整个墓园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

贺衍站在墓碑前。

墓碑上是杨梅霞照片,那是今年五月份,他们在铜海的时候,贺衍给她拍的照片。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贺衍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尾,在眼下洇开一抹潮红。

远处的梧桐树下,鄢忬的烟烧到了指尖。

宽大的梧桐叶在他的头顶摇曳着,叶片的缝隙间漏下了些许细碎的光斑。

他透过散去的白烟看向那个倔强的背影,贺衍站得笔直,夕阳落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仿佛随时会随着蝉鸣一起蒸发在夏日的热意里。

贺衍蹲下身,指尖拂过照片,在低声说些什么。

手机震动,鄢忬掐灭了烟,接通了电话。

“嗯,我最近先不回去——”

他正准备在说什么,却不知道何时贺衍已经走到了跟前。

鄢忬轻怔了下,挂断了电话。

回到小区后。

贺衍忽然开口:“叔叔,我打算多在家里待一阵子,你还有工作要忙,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鄢忬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沉静地落贺衍身上,温柔又克制。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没让贺衍看见他眼底的晦暗。

客厅的阳台上,两盆茉莉花正沐浴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花骨朵还未绽放。

这是鄢忬从旧房子里搬出来的。

鄢忬伸手轻轻碰了碰发黄的叶片,声音低沉而温和:“杨阿姨临走前,嘱咐我多照顾一下她放在老家的那几盆花。”

“你又不会养花,总不能让她在那边笑话我连这个都没养好吧?”

鄢忬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贺衍根本没办法反驳。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也不想反驳,他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

鄢忬推掉了自己所有的工作,在这里陪着贺衍待了一个月。

七月中旬,茉莉花开了。

联邦高考的结果也出来了。

贺衍也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的那天下午,贺衍骑着自行车从贺振刚那里回到阳光小区。

就在他准备骑进小区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贺衍贺衍,居然真的是你啊。去年暑假我还见过你,但刚过完暑假你就不来上学了,我以为你怎么了呢,今天终于又见到你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上带点雀斑的褐发男生,是贺衍以前的同桌。

贺衍把自行车停到了路边,对着他挥了挥手,脸上带上了点真心的微笑。

两个人走到街边的冰饮店里坐了一会儿。

黄星俊一脸惊喜地看着贺衍:“你报的是姆扎州的大学?”

贺衍点了点头:“铜海大学。”

黄星俊挠了挠头,不过他还是一脸高兴地说道:“我的分数估计上不了那个,不过铜海大学附近的铜海工业大学我肯定能上。”

黄星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贺衍离开之后的事:“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咱班的平均分都比不过二班了。只要一有考试,只要成绩下来,老班保准会提你的名字……”

只是听着,就感觉好像回到了那种日常的校园生活。

贺衍静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抹难得的浅笑。

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但总感觉这种生活离自己好远了。

黄星俊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话音一顿,眼睛直直望向门口,随后眼睛飞速眨动,低声对着贺衍悄悄说道:“刚才店里进来一个人,一看就是那种超级有钱人,跟电影里的那些老钱一样。”

贺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鄢忬推门而入,他穿着深色的POLO衫,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了宽肩窄腰的轮廓。

贺衍脸上浮现一个问号,黄星俊在说什么,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鄢忬步伐从容稳定,目光径直越过店里的其他人,落在了角落里贺衍身上。

黄星俊压低声音:“卧槽!你认识?”

贺衍咬着吸管,“嗯”了一声。

鄢忬走到贺衍身边停下,他的视线扫过黄星俊,略微停顿了一下:“你是阿衍的?”

黄星俊咽了口唾沫,瞬间紧张了起来:“您,您好,我是贺衍的同学。”

鄢忬略微点头:“你好。”

随后他微微俯身,在贺衍耳边说道:“走吧,不然赶不上晚上的飞机了。”

卧槽!卧槽!卧槽!黄星俊心里被这两个词刷屏了,他立刻拿出手机,给贺衍连发了一大段话,最后一句是:[兄弟,苟富贵,莫相忘!!!]

贺衍拿出手机一看,眼皮抽了几下,黄星俊还是那种老样子。

窗外,罗河县逐渐远去。

津兴市,福宁小区。

连下了两天大雨,终于迎来了天晴。

阳光把屋内照得通亮,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只是一切空寂无声,这间房子除了贺衍之外,再也没有杨梅霞的身影。

在杨梅霞去世后,贺衍终于第一次推开了她的房间。他拿着打扫工具,把房间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贺衍整理了一下床铺,忽然发现枕头下露出了一节暖黄色的信封,他拿出了那封信。

贺衍的指尖触到信封边缘时,呼吸微微一滞,信封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给小衍的信]

“衍”字还少写了一个点。

贺衍捏着信纸边缘,信纸上的水痕深浅不一,上面的字迹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孩那样笨拙地爬满了整个纸面。

[小衍,奶奶知道,你总一个人扛着,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可就算你不说,奶奶也知道你过得不开心,没有我们在罗河县那么开心。

但是来到津兴之后,你比之前开心多了。

你开心了,奶奶就开心了。

鄢老师一直照顾我们,等你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还有小琚,奶奶知道你不喜欢我提他的名字。

可是,你原来不是一直想知道小琚和我说了什么吗。

当初奶奶不想手术,因为奶奶知道手术费很贵。可是小琚告诉我,他说这医院是他家的,他说你为了这次的手术,跟他父亲做了一笔交易,就算我不做手术,这笔交易也不会停止,你还要白白为他的父亲卖命。

小琚说得含糊,但是奶奶却清楚他没有撒谎。

那时候奶奶问小琚这是什么交易,小琚却说不管什么交易,他都不会让你受到他父亲的伤害。

那时候奶奶就知道了,小琚这孩子喜欢你。

你把奶奶送走之前,小琚和奶奶见了一面,他告诉奶奶,等他生日过后,就会帮你脱离他父亲的掌控。

奶奶送给他的一个玉镯,那是你的太奶奶送给我的,本来是留给你妈妈的,但是她去世得太早了。

奶奶可能等不到你上大学,也等不到你结婚了。小衍,你别嫌奶奶啰嗦,但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小琚看你的眼神,像你爷爷当年……]

贺衍攥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喉结滚动了几下。

阳光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眶发烫。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他甚至能想象出奶奶当初拿着笔笨拙地写出这些字的模样。

贺衍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他终于知道了当初两个人说了什么,可他宁愿不知道。

奎尔丹尼州军区。

夏日的奎尔丹尼州没有了冬日的肃杀寒冷,但也并没有姆扎州那般潮热。

这里的风带着高纬度的地区特有的清洌,阳光也是苍白的,连柏油马路都晒不透,踩上去依旧硬邦邦的。

岑靳将军服上的中校肩章取下,离开了办公室。

高振本来打算找岑靳汇报,结果只在桌面上看到了被取下来的两个中校肩章,上面的两把军剑交错,在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冷光。

他连忙冲了出去,看到了岑靳离开的背影。

“老大,当初别人说我还不信,但是你这段时间疯狂地做任务,原来真的是为了退役。”

岑靳的脚步在走廊尽头顿住,军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冷硬的回响。

高振继续追着他说,试图劝他回心转意:“老大,按照你现在的军功,等下一次表彰,完全有可能升到上校啊。”

他缓缓转身,冷白的日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了锋利的阴影。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那双灰蓝色的眼里却只有一片死寂,令人不寒而栗。

追出来的高振下意识后退半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岑靳。

自从一月份,他知道贺衍去世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八月初,郗景成功和鄢昱离婚。

明明应该是一个铺天盖地的大新闻,但网上却没有这件事的任何消息。

鄢昱是鄢家钦定的继承人,他和鄢昱结婚那年,鄢昱已经手握鄢家至少百分之十的股份。他本该获得鄢昱至少一半的财产。

他手里握着鄢昱出轨并且私自挪用郗家公款的证据,郗景本以为就算他坐牢,也不会对这件事造成什么影响。

但后来他出狱了才搞清楚,把自己阴到监狱的不是鄢昱,而是鄢家那位离家十几年的透明人大少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是郗式化工的股权被稀释,鄢昱的股份也被夺走,只剩了百分之一。

虽然没分到太多东西,但郗景本来也不缺钱,他对自己能够和鄢昱离婚这件事依旧非常开心。

特别是当他从田商那里得知,岑靳已经离开军队,并且被岑元帅安排到这里,担任姆扎州的检察官之后。

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岑靳来铜海的那天了。

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要为岑靳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现在,郗景已经完全没心思去想那个该死的贺衍了。

不过他不打算让知道贺衍还活着并且和贺衍关系还不错的杭凌一知道这件事。

为了不出任何差错,郗景找到了田商、习重还有冯郅,和他们亲自商量这件事。

郗景笑得甜蜜。

他没有用自己的名义举办这次的聚会,他要给岑靳一个惊喜。

八月十六号,岑靳落地铜海机场。

田商亲自接机,拉着岑靳坐到了车里。

灰蓝色眸中没什么情绪,岑靳轻飘飘地扫了田商一眼。

“田商,我之前应该明确拒绝过你,我不想参加什么欢迎宴。”

岑靳现在这模样,看着就渗人,田商心里嘀咕着,但他自认为知道岑靳和郗景之间的弯弯绕绕。

因此好说歹说硬是把岑靳弄了过去。

梵玺会所是铜海市的顶级的销金窟。

这里拥有绝对的隐私和绝对的娱乐,只要你有钱和权,一切都会为你让步。

但梵玺会所只有会员才拥有入场资格,而根据会员等级,成为会员的会费是五百万起步。

一小时后,梵玺会所顶层。

郗景紧张得手心出汗,他看了眼腕表,心脏怦怦直跳。

马上,马上他就要见到岑靳了。

第84章 第 84 章 “混账……”

第84章

梵玺会所顶层。

岑靳一脸不耐烦, 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

终于到地方了。田商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朋友能做到他这份上倒也是没谁了。

顶层最大的包厢里, 郗景看到田商的消息, 猛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了大门前。

他的身后是一面全落地的玻璃窗, 可以将整个铜海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冯郅眼里闪过戏谑的神情。

当初岑靳为了一个替身要死要活的事他们都清楚得很,如今正主都单身了。

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看到岑靳和郗景相看泪眼的情形,这可是难得能看到岑靳的好戏。

包厢门外。

服务生鞠躬,轻轻推开了厚重的用胡桃木打造的大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暗纹,在被推开的时候, 门轴发出了轻微的富有质感的声响。

岑靳目光掠过站在大门处的郗景, 径直走到沙发那处坐了下去。

郗景被留在大门那里, 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肯定是刚才岑靳没看自己。

别说郗景了,连田商都傻住了。

这跟自己设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岑靳怎么完全无视了郗景啊。

岑靳掀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看了田商一眼:“你说的惊喜在哪里?”

田商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你之前不是, 不是喜欢——”

岑靳灰蓝色的眼瞳周围凝着一层暗霜,田商的嘴下意识闭上了。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岑靳了, 他好像真的跟之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郗景坐到岑靳旁边, 语气温柔:“岑靳, 我离婚了。”

会所内的灯光落在郗景的身上, 仿佛给他笼罩上了一层柔光。

岑靳拿起桌面上的酒喝了一口,把酒杯又放了回去。

玻璃酒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郗景被这声音惊了一下,那双水润的棕色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岑靳:“岑靳, 你喜欢我吗?”

岑靳眉宇阴鸷,他不耐地看了一眼郗景,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了这个人是谁。

“你脑子有病?”

岑靳的话猝不及防捅进郗景的心口,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你……说什么?”郗景的声音发颤,耳边嗡嗡作响。

不可能,岑靳不可能不喜欢自己,那之前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留长发,因为自己深夜飙车是为了什么。

津兴市,福宁小区,801房间。

鄢忬做完饭,把围裙摘了下来。

他无声地看向客厅的沙发那里。

贺衍趴在沙发上,前面放着一本他从鄢忬的书房里拿下来的一本推理小说。

他看得聚精会神,因此也没有意识到,短袖的下摆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姿势悄悄地上移,露出了一截冷白的腰线。

暖黄的吊灯落在那片肌肤上,隐约映出后背凹陷的腰窝轮廓。

他翻页时无意识地动了动肩膀,布料又滑了几分,那一处微妙的凹陷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贺衍无意识蹙了下眉,抬手随意扯了下衣角。

那抹白消失在了视野内,只剩一缕没来由的燥热滞留在了鄢忬的呼吸中。

“阿衍,吃饭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再看一会儿,叔叔,一会儿再吃。”

贺衍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又翻了一页。

直到鄢忬把他面前的书收了起来:“吃饭吧,明天你想看到什么时候都行。”

贺衍翻身坐了起来,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扬唇懒懒说道:“你明天不在家?”

鄢忬嗯了一声。

吃完饭,贺衍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就在他打开门准备回隔壁的时候。

鄢忬出声嘱咐道,墨绿色的眸中压抑着克制的欲念:“我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明天的饭记得自己解决。”

贺衍也没回头,他摆了摆手:“知道了,我又不是真的小孩,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梵玺会所顶层。

落地窗前的夜景将铜海的外滩饱收眼底。

冯郅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酒,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目光,他看着岑靳和郗景的互动,神色闪烁了片刻。

单纯只论长相,郗景还真就是比不上贺衍。要是加上性格,那就更是一丁点儿都不像了。

说起来,当初他根本没把那个贺衍跟郗景联系起来,特别是被贺衍揍了一顿之后,他更是哪哪都不觉得贺衍和郗景相似。

冯郅示意田商坐到自己这里,凑近他轻声说道:“老田,你看他俩那样,真是你说的互相暗恋,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岑靳有这种苗头。”

田商一脸菜色:“别说了,我也看出来了。但岑靳之前就是为了郗景——”

田商陷入了回忆里,他喃喃说道:“冯郅,当初岑靳飙车的那天就我跟他在一起。他明明就是接了一通电话之后,跟把车给砸了啊,就在郗景订婚的那天。”

冯郅忽然看向对面,他挑了下眉,吊儿郎当地说道:“你看对面。”

“我哪里做错了?” 郗景突然拔高的尾音带着狼狈的哭腔。

他的嗓子被哽得生疼,却死死地盯着岑靳的脸,试图从中挖出谎言的痕迹。

岑靳啧了一声,眼底布满寒霜。

郗景脸上全是泪痕,他抓住岑靳的衣角,但刚碰到就被岑靳给甩开了。

“岑靳,我TM为了你跟鄢昱离婚,结果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岑靳停住了脚步,眉梢全是冰冷的寒意:“我什么说过我喜欢过你,你离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郗景呵笑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凭什么不喜欢我,当初你为了我留长发,你为了我把那全联邦只有一辆的超跑砸了,在知道我订婚后又剪短了长发——”

这家伙看来真有臆想症,岑靳眉宇森然。

当初母亲白血病化疗,他那头长发完全是为了他母亲留的,但是后来发现根本用不上就给剪了。

当时岑德越那老头刚当上元帅不久,树敌颇多,他那辆车上被人装了监听设备,又不能打草惊蛇,才假借生气把车给毁了,不然他后面也不会被送到军队。

沙发那里,习重摸不着头地蹙着眉。

冯郅倒是乐得自在,能看岑靳好戏的机会不多,虽然跟想象的画面差距有点大,但他觉得这场戏比想象的还要好看。

不过田商跟这俩人完全不同,他一脸生无可恋,忽然对上岑靳的目光,整个人一激灵。

“田商,你带来的人,你自己负责。我先走了。”

岑靳话没说完转身就走了。

田商的目光从郗景的脸上扫过,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下一秒,几近撕裂的声音在包厢里响起。

“就是因为一个该死的贺衍,所以你就不喜欢我了吗?他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岑靳,你既然喜欢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岑靳收回了已经放到门上的手。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危险气息:“你刚才在说什么。”

田商心里乱骂了一句,冯郅眼里的戏谑也消失了。

郗景已经崩溃了,他口无遮拦,疯了一样地朝着岑靳吼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还是背着你跟别人搞在了一起!”

他的意思是贺衍还活着。

岑靳的瞳孔骤然紧缩,灰蓝色的瞳孔周围凝出一层寒霜。

郗景的喉咙被他掐住,发出濒死的粗喘。

“卧槽,老岑,你在干什么!”

周围那几个人愣了一下,立刻冲过来死死架住他的手臂,可岑靳的肌肉绷得像铁,纹丝不动,直到郗景的挣扎越来越弱,眼球都翻白了。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得可怕,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一样,眼底翻滚着近乎癫狂的暗色。

郗景大口喘息,瘫软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剧烈咳嗽着,脸色涨得发紫。

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八月十七,上午。

贺衍伸了个懒腰,缩在沙发上继续看着昨天只看了不到一半的书,视线却没办法再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

铜海大学的通知书昨天到了,开学时间是九月十号。

不过,鄢忬应该会送他去学校,他在铜海也有一套房,到时候自己可以住他家——

贺衍的思绪忽地停顿,睫毛颤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闪过几分困惑。

他胡乱地揉了下自己的头发,眉头蹙了起来。

但现在,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依赖鄢忬了。

贺衍抿唇,他把膝盖上的书合上,神色却愈发古怪。

他这样,不太对。

铜海市市中心,天寰壹号公寓。

岑靳的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消息跳出来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今年五月份,贺衍在法庭上辩护的视频。

岑靳死死攥着手机,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他盯着视频,灰蓝色的眸底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

岑靳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猛地站起来,真皮座椅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真的还活着……贺衍,还活着……”

岑靳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岑靳将手指插入发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荡,像是终于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

只是这笑声逐渐变成了嘶哑的喘息,又变成了哽咽,他的眼角泛着红,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贺衍具体的位置信息。

[姆扎州,津兴市,福宁小区802号]

车载导航机械地报出路线,岑靳缓缓踩下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却危险地向右偏移。

门外,外卖小哥把东西放下,正准备打电话提醒顾客的时候。

忽然被拦下了。

外卖小哥皱着眉,忽然对上了一双阴鸷到让人恐惧的眼睛。心头的怒火瞬间就被扑灭了,他咽了口唾沫:“那个,大哥,您有什么事吗?”

外卖小哥看到眼前高个男人的动作,还以为他要打自己,他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掌心里被塞了一沓钞票。

外卖小哥眼睛发直,这一沓得有至少一万。

他又咽了口唾沫,但这次是因为激动了:“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黑棕发色的男人敛眸,沉声吩咐道:“等我给你信号,你再给他打电话。”

午后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落进室内。

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档采访。

黑色卷发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里,他的睫毛下是一双黑墨般的眼瞳,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那一种模糊了性别的、近乎侵略性的美丽。

整个画面几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美女主持人的眼神都贴在了他的身上,身体不自觉地朝他那个方向靠近。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视线却不自觉地滑向了男人腕间,一枚温润的玉镯环在他的腕骨上,在镜头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行水,观众们很好奇,”主持人眨了下眼,“您似乎经常戴着这个玉镯出席活动?莫非——是喜欢的人送的吗?”

镜头偏爱地落在他的脸上,扫过他低垂的睫毛,和那张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如玉般的脸颊。

行水的指尖轻轻抚过镯子,他嘴角弯起。

主持人被这笑容晃得失神。

贺衍盯着屏幕里的贺琚,指间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微微变形,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电视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语调。

“是一个很好很慈祥的人。”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却抬头看向了镜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了贺衍身上。

“我很想他,我会去看他的。”

电视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贺衍抓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胃部突然一阵痉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贺衍的深思。

“您好,您的外卖已经放到门口了,麻烦给个好评。”

是外卖到了。

贺衍打开门,他弯腰手指刚搭在外卖袋上,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贺衍眉心拧了下,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对上了那双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灰蓝色眼睛。

岑靳就站在他面前,他逆着走廊的灯光,影子几乎将贺衍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岑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外卖的塑料袋在他的掌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贺衍的心脏开始狂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种莫名的侵略感让他浑身上下都发出危险的警告。

他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警惕。

没有任何一丝岑靳期望的喜悦。

“你瘦了。”

贺衍不耐烦地后退了一步:“别说废话,有什么事直说。”

岑靳的眼底翻滚着贺衍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唇线绷得极紧:“贺衍,我找你了很久。我以为你死——”

贺衍的唇抿成直线,眸光微冷:“你找我干什么?”

贺衍眉宇之间满是讥诮,语气也带着嘲意:“是觉得骗我很有意思,所以还想继续和我玩替身游戏?”

“你救我的报酬,我当初已经给你了。”贺衍冷啧了一声:“我不欠你的,岑靳。”

贺衍猛地甩上门,可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地卡进了门缝之中。

贺衍瞳孔骤缩,下意识松了力道,可门已经被那只手暴戾地掰开了。

岑靳站在门外,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岑靳,你TM是不是疯了?!”

岑靳向前一步,深邃的灰蓝色眸中只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委屈:“贺衍,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替身。”

贺衍瞥了眼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岑靳解释了很多,但贺衍只是扯了扯嘴角:“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贺衍下颌线紧绷,抬头直直地看向岑靳:“岑靳,我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希望再被别人打破。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他根本没有想过我——

当初,当初他把贺衍从长偃山带下来的时候,就不应该放他走。

岑靳的呼吸明显一滞,声音却轻得危险:“贺衍,我找了你半年。”

贺衍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他撇了下嘴:“哦,我知道了。你可以把我当一个‘死人’,我不介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岑靳突然低笑起来,他后退了一步:“你说得对,抱歉,今天突然打扰你。”

门被岑靳轻轻带上了。

岑靳转身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但他整个人却被灰意笼罩,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他的眼里。

“当初贺琚做得没错,应该把他关起来的。”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是某种扭曲的自言自语。

应该把他关起来的。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压下去了。

岑靳满脸阴鸷,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只有我才能保护贺衍,那些觊觎他,试图靠近他的人,都该消失。

岑靳的眼底闪过一丝暴戾,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贺衍的眼睛,那双开心的、愤怒的、警惕的甚至是恨意的眼神,每一种情绪都让他兴奋得指尖发颤。

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能再承受没有贺衍的日子了。

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

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地滋生,蚕食着岑靳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一寸寸收紧直至消失殆尽。

凌晨两点半,夜色如墨,黑意仿佛能将一切都吞噬。

福宁小区802号房的门外,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岑靳拿着专业的开锁工具,一脸平静。

接近三点钟的时候,锁芯那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岑靳推开房门,他很快适应了房内的黑暗,找到了贺衍的房间。

门被推开了。

贺衍猛地睁开眼,肌肉瞬间绷紧,大脑迅速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他立刻起身,朝着那团黑影砸过去,却被对方偏头躲过。

贺衍一记膝撞顶向对方腹部,却被那人用大腿硬接,反手拧住了他手腕——

“退步了。”男人的呼吸喷在了他耳后。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贺衍瞳孔陡然紧缩,随后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眸色黑得纯粹,带着戾气。

贺衍猛地转身肘击岑靳的肋骨,趁机挣脱了束缚。

两人在卧室里缠斗着,不知道何时撞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让贺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岑靳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让他失去了平衡。

连着两个月的颓废,贺衍的肌肉记忆明显迟钝了,就在他踉跄着快要撞上衣柜,被岑靳抓着按在了床上。

岑靳用膝盖顶开他双腿,压得他几乎无法动弹,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混账……”贺衍的骂声被布料闷住了。

岑靳扯开了他的睡衣,反手绑住了贺衍的双手,动作熟练且干脆利落。

贺衍被迫趴在了床上。

岑靳扣住他的下颚强迫他转头看向自己。

他看着贺衍眼底的恨意,唇角却扬了起来,那双灰蓝色的深邃眼眸中漾着化不开的笑意,就像他们在圣洛莱索的时候一样。

他狠狠地瞪着岑靳,眼神如刀,恨不得剐他。

“贺衍,我给过你机会,但那是你自己拒绝了。”岑靳嗓音沙哑,“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你,从来没有什么替身。”

“滚!你TM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不喜欢你!”贺衍双眼猩红,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岑靳却只是低笑着把布条勒得更紧,另一端被他系在了床柱上。

贺衍被迫吞咽了一颗白色的颗粒。

岑靳轻声说道,声音却哑到不行:“我怕你会疼。”

贺衍气得浑身发抖,额头脖颈的青筋暴起,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了胸膛,但身上却逐渐了没了什么力气。

岑靳的指腹碾压蹂躏过他的唇瓣,又轻抚过他的脖颈,顺着贺衍的喉结滑下。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可眼底翻滚的欲念却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贺衍的挣扎逐渐减弱,但布条却已经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勒出了淡淡的红痕。

岑靳灰蓝色的眼睛陡然暗沉,他忽然扣住了贺衍的下颌,撬开了他的齿关,长驱直入地探入了那片湿热之中。

这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却又在深处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舌尖扫过上颚时,贺衍的脊背猛地绷直,喉间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第85章 第 85 章 “叔叔,我好难受。”……

第85章

贺衍被亲得浑身发颤, 氧气被一点点抽离,眩晕感让他下意识地仰起了头,迎合着这个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吻。

岑靳终于退开了, 银丝牵连在两人的唇间。

“滚……恶心……”

他喘息着骂道, 但那声音却连他自己听了都耳根发烫。贺衍下意识挣扎,可身体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好热,好热,感觉快要融化了。

岑靳在他的耳边轻笑,手从耳根处向前缓缓摩挲,指腹蹭过贺衍湿润的唇角, 灰蓝色的眸子翻涌着无尽的欲念。

“你有感觉了。”岑靳的声音低沉, 带着几分餍足的笑意, 眼底却满是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整个小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连小区街道的路灯都显得昏昏欲睡。

窗外的树影仿佛静止了一半, 没有风声,没有蝉鸣, 只有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上锁的声响。

黑发绿眼的男人锁上了车,他抬头, 忽然看向了八楼唯一还亮着灯的那户。

而房间内,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汗珠从贺衍紧绷的下颌滚落, 砸在了床单上, 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音。

手指插入了他的口腔,贺衍的瞳孔骤然紧缩,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想咬下去,可身体却背叛了理智, 如同渴望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始吮吸那根手指。

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滑落。

岑靳的手指缓缓抽离,带出一丝银线。

贺衍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好热,好难受。

他眼神涣散地趴在那里。

岑靳手掌覆上了他的腰侧,贺衍感到天旋地转,下一秒,他的后背已经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岑靳解开了他腕骨那处的束缚。

支离破碎的布料从他的身上轻轻划过,激起一阵战栗的快感。

贺衍猛地弓起背,他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神涣散得像是蒙了一层雾。

岑靳握住了贺衍垂落到床边的那只手,指缝一点点交错,直至严丝合缝地扣紧。

福宁小区,一号楼的楼下。

鄢忬抬腕看了眼时间,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

电梯上行。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声音通过门口的可视对讲机器传到屋内。

“阿衍,这么晚了,你房间的灯怎么还亮着?”

阿衍,叫得这么亲密。

岑靳的眸色暗了下去,亲吻的动作停顿,但也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向下。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安静到几乎只有呜咽和喘息的空间里,大门那处钥匙转动的声音极为明显,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阿衍,你门口放的箱子是什么?你已经睡了吗?”

鄢忬声音里的亲昵而自然,他已经走进了屋内,就在卧室门外。

这人居然连钥匙都有。

岑靳灰蓝色的眼瞳周围凝结出一层寒意,他的指腹缓缓地在贺衍眼下的泪痣上摩挲。

好舒服。

贺衍眼眸潋滟,眼尾洇出一抹潮红,他的唇瓣微张,不自主地贴着岑靳的手掌轻蹭,唇齿间溢出了丝丝甜腻的喘息。

岑靳奖励般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他扯过夏凉被盖住了他和贺衍。

门被打开了。

鄢忬推开了门,床上交缠着两个人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死死地钉在床上。

贺衍的唇色比平日更艳,唇角还带着不自然的湿润。

一只手腕从被沿滑落,冷白的腕骨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痕,指印和捆痕清晰得刺目,像是有人用蛮力将它狠狠扣在床上。

每一处都刺得他眼睛发红。

岑靳眉宇森然,他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把贺衍盖得严严实实。

鄢忬的眉骨一沉,墨绿色的眼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他眼睑半垂,唇角绷得平直:“从这里滚出去。”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该滚的是你。”岑靳嘴角挂着笑,灰蓝色的眼底却满是阴鸷:“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进别人的卧室都不需要主人允许了。”

“我倒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俞杉风投的总裁居然会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你还没资格在我的地盘上狗叫。”鄢忬没动,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可整个房间的温度却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房间里的硝烟味被一声低软的呻吟打断了。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房间里异常清晰。

贺衍自己扯开了身上的被褥,冷白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颈侧、锁骨,甚至腰腹间,都残留着暧昧的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药效烧得他神志不清,唇瓣被他自己咬得艳红,连腿根都像是痉挛了一样发颤,整个人融化成了一摊水。

岑靳下意识向前半步,却被一道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如果你不想被岑德越亲自飞到姆扎州把你带走,现在就滚出去。”

“再看一眼,”鄢忬的眉骨狠狠地压下,墨绿色的眼里是遮不住的杀意,“我就不保证你能离开这里。”

死寂一般的沉默。

即使根据高振调取的各种资料,他知道鄢忬和贺衍没有暧昧关系,只是资助人与被资助人,甚至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但被这样威胁,岑靳眼底翻涌着戾气,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知道鄢忬没有开玩笑。

即使他死在津兴,鄢忬也能把这一切变成意外。

岑靳最终阴沉着脸站起身离开了。

门被猛地摔上,声音震得整个墙壁都在震颤。

房间里只剩下了贺衍急促地喘息。

他低喃着自言自语:“热,好热——”

鄢忬眸中的森冷逐渐消退,他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床上,墨绿色的眼眸涌动着暗流。

他轻轻抚上贺衍的眼尾,不过是被轻轻碰了一下,贺衍的喉间就溢出黏腻的喘息。

“怎么又是这种情况呢,阿衍。”

贺衍睫毛湿漉漉地颤着,看到了鄢忬的影子,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抓住了鄢忬有些冰凉的手指,湿热的吐息落到了鄢忬的手掌。

“叔叔,我好难受。”

鄢忬的声音温柔,喉结却缓慢滚动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

贺衍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每一寸皮肤现在都异常敏感,甚至连空气的流动现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折磨。

想要被触碰,贺衍大脑已经烧成了一团糨糊,他只是学着刚才可以舒服的样子,含住了他的手指。

鄢忬眸色暗了下去,他低笑了一声:“阿衍,好乖。”

“我会帮你的。”

……

贺衍手指无力地蜷缩着。

他的睫毛湿透了,眼泪顺着眼尾滑落,眼神涣散得几乎失焦。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撒入屋内,落在凌乱的被角上。

移动的光斑沿着床单缓慢爬行,触到了贺衍眼皮。

他皱了皱眉,睫毛颤动几下,忽然睁开。

怎么浑身酸疼。

他茫然地睁开眼,眼尾的那抹红格外显眼,让他整个人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脆弱和蛊惑。

视线缓缓聚焦,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衣柜,还有——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身侧响起,贺衍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头。

贺衍死死咬住嘴唇,胸口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团堵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睡衣。

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梦一样。

鄢忬站在床头,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目光温柔又克制。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锁骨上的那处抓痕却又极其明显和刺眼。

昨晚是鄢忬。

为什么会是鄢忬。

心脏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那种钝痛和酸胀让他一时无法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我们……”

“嗯。”鄢忬平静地应了一声,扶着他坐起来,把水喂到了他的唇边。

贺衍被触到,身体下意识轻颤了一下。

“你被下药了,昨晚的事,是我的错。”

他声音依旧温柔,却无法避免地染上了几分沙哑:“阿衍,你还有印象吗?”

贺衍眼底愠色燃起,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他当然记得。

岑靳闯进了房间,自己被他按在床上,喂了一颗药——

“难受就别想了。”鄢忬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像之前那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

下一秒,零碎的画面猛地扎进脑中,炽热的呼吸,交缠的肢体,还有那双禁锢着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

贺衍猛然僵住,然后猛地打开头顶的那只手。

他忽然抬头,视线冰冷,面无表情地看向鄢忬,可声音却抖得厉害。

“昨晚那种情况,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空气凝固了。

“昨晚是我不对,我晚上回来得太晚了。”鄢忬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我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发现你房间的灯还开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打开了你家的门,但里面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鄢忬垂眸看了眼贺衍,轻声说道:“我把他赶走了。”

“我其实打算离开的,但——”

鄢忬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在说中午吃什么这种事。

贺衍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太过荒谬,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长辈的人。

在奶奶去世之后,被自己当作最亲近的人,此刻正在用那种长辈关怀晚辈的姿态,谈论他们混乱的□□。

他不想再听到鄢忬继续说了,贺衍指尖发抖,他感觉嘴唇发干,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贺衍努力强装着不在乎,可是唇瓣却被他咬出了血。

“阿衍,你还记得,一个月前你问过我在吃的药是什么吗?”

贺衍眼皮抖动,睫毛像是蝴蝶的扇羽般轻颤。

鄢忬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片刻,贺衍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忘却了刚才尴尬的羞耻。

贺衍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握住,快要爆炸,无言的恐慌让他瞬间抬眼,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治疗睡眠的药吗?”

鄢忬苦笑,他捏了下眉心:“那是我骗你的。阿衍,我有性|瘾。”

耳边鄢忬的声音还在响着,但贺衍却像是被冰冻住了。

“那是治疗性|瘾的药,所以一般我不会和别人太过于亲密。我当初应该走的,但是我的错,我没能走掉——”

是因为自己,不让他走。

贺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稀碎的片段突然连在了一起,他的神色呆滞,脸青一阵白一阵,岑靳给他下了药,然后,然后——是他一直缠着不让鄢忬离开。

贺衍有些崩溃了:“叔叔,别说了。”

“你只是药效发作而已。”鄢忬突然打断他的思绪,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这不是你的问题。阿衍,是我的错。”

他想要从这种环境离开,但刚一起身,却发现双腿酸软到没有任何力气,他站不稳地重新摔倒在了床上。

水杯被他碰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鄢忬伸手扶了他一把,贺衍想要躲开,可被碰到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鄢忬看了眼地上的玻璃碎片,墨绿色的眸子晦暗,他出去了。

贺衍坐在床边,他盯着自己手腕上残留的红痕,额角青筋暴起,眸色一点点变暗。

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汽车碾压过一样,酸痛到几乎没有力气,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失控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撬开,再也无法复原。

如果不是岑靳。

贺衍眼中满是森然的寒意,下颌绷得几乎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响。

鄢忬他扫走了玻璃碎屑。

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房间里,声音低沉而平稳:“阿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衍闭了闭眼,嗓音沙哑:“让我自己待会儿。”

空气沉默了几秒,脚步声渐行渐远。

贺衍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进浴室。

他打开冷水,狠狠冲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

可偏偏唇色却艳丽得刺目,像是被人反复啃咬过,充血的红肿还未消退。颈部更是一片狼藉,吻痕从耳后一路蔓延到锁骨。

他抬手碰了碰颈间最重的那处淤痕,指尖刚触到皮肤就疼得一颤。

镜中的人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贺衍扯了扯嘴角,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现在他再崩溃再后悔也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至少,至少他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特么的接受。

真是可笑,贺衍的拳头狠狠地砸向镜子。

三天后,门铃响了。

贺衍透过猫眼往外看,鄢忬站在门外,神色如常,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贺衍犹豫了一秒,还是开了门。

鄢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吗,怎么瘦了。”

贺衍没接话,侧身让他进来了。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门锁已经给换过了,门外的摄像头也已经安上了。”

贺衍语气中的不欢迎之意显而易见。

“阿衍,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但至少,不能让那个人再有机可乘。”

贺衍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避开了鄢忬的视线,唇角扯出一抹假笑:“哦。”

鄢忬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我知道你身手还不错,但你的身手比不过那晚的人。所以,我给你找了个教练。”

贺衍愣了一下,他终于看向鄢忬,神色还有些错愕:“什么?”

“退役军官,近身格斗专家。”鄢忬的声音不容置疑,“如果下次再有人碰你,你至少能打断他的手。”

贺衍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

两天后,津兴市的一个私人练武场。

鄢忬开车把他送到这里,跟教练交流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贺衍瞬间自在了很多。

教练姓刘,叫作刘鸿维。刘鸿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肌肉结实,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刘鸿维探了下贺衍的底,两人几次对练了几次,贺衍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了。

要是按照贺衍以前的体能来看,第一天的训练其实并不算高强度,但现在他的身体却有些吃不消。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记忆还在,但相比之前,体力明显下降了很多。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确属于锻炼了。

但这些都可以弥补,贺衍眯了下眼,他擦掉额头的汗,正准备继续,却被教练打断了。

“休息十分钟。”教练对着他点了点头。

贺衍抿唇,走到一旁喝水。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

他的下面硬了。

贺衍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迅速背过身,假装调整护腕,试图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可越是压抑着那股欲望,燥热感反而越明显。

他的指尖都开始发颤,贺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暗骂了一句,眼尾泛红。

刘鸿维看了眼时间,已经十分钟了,他站了起来:“贺衍,继续吗?”

贺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抱歉,刘教练,再等等。”

贺衍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他锁上门,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反应,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咬紧牙关,快速解决了一次,可当他重新回到训练室,仅仅几个回合的训练后,那种难以启齿的冲动又卷土重来。

贺衍的指节攥得发白。

他好像出问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一天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贺衍开始刻意减少和教练的肢体接触,甚至找借口提前结束每天的训练。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鄢忬。

今天的任务比以往都要轻松。

贺衍正在拉伸,忽然听到训练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他一抬头,就看到鄢忬站在了门口。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此刻直直地盯着贺衍,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阿衍,你最近状态不对。”鄢忬直接开口,语气虽然温和,却让贺衍下意识心跳加速。

贺衍移开了视线,平缓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可能发现,贺衍吸了一口气,他微微抿唇,下颌紧绷,看似随意地说道:“或许只是我的体力还恢复。”

鄢忬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

贺衍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鄢忬墨绿色的瞳孔变暗。

“出汗过多,心率不稳,呼吸紊乱。”鄢忬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很多,“刘鸿维把你最近的情况都告诉我了,阿衍,你还要瞒着我多久。”

贺衍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严肃的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

鄢忬盯着他,忽然问:“是身体上的反应吗?”

贺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鄢忬的眼神却瞬间沉了下去。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

贺衍坐在诊疗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医生的诊断。

“你的血液检测显示,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不止一种。”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报告单分析道:“有一种浓度其实已经很低了,按理来说应该很快会被代谢掉的,但不仅没有,反而和最近你吃下的那颗药相互作用,导致药性更强了。”

鄢忬神色忽然变得复杂,眸色却冷了下去。去年十月份,他明明给贺衍注射了解药,而且他是看着他药效消散之后才离开的。

难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贺衍呼吸停滞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