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是我的珍宝(1)二更 世间竟真有此……

经过一阵熟悉的时空乱流, 时砚再一睁眼,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的大量记忆让他不由得一怔。

这次刚穿过来就有记忆了?

那说明很可能原主刚刚和任务目标接触过,甚至……可能就在时砚穿过来的前一刻。

按捺住想要寻找的心, 时砚冷静下来,一边接收着原主的记忆,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周围是一片碧蓝的水,他此刻正身处一个类似与浴池的小水池里,而且, 上半身还没有穿衣服。

“……”

时砚迟疑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以下。

入目是一条深蓝色的、亮闪闪的鱼尾。

时砚:“……”

糟心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时砚初步确认了附近没有危险,便再次闭上了眼, 接受这个世界的记忆。

超乎他想象的,这并不是一个奇幻类型的世界,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架空历史时代。

目前已知的这片天地, 被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统治, 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国, 其余小国和草原部落都是盛朝的附属, 每年都要为盛朝上贡的那种。

可见盛朝的实力有多强横了。

不过时砚所在的这个时间段,盛朝的开国皇帝盛元帝驾崩,他的几个儿子为了帝位相互厮杀, 最终几败俱伤, 死的死残的残, 到最后, 本就子嗣不丰的盛元帝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儿子。

也就是现在皇位上的这位,先皇盛元帝最小的儿子,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 李宵尘。

而时砚,则是海边渔民捕鱼时偶然抓获的一只“人鱼”,因他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鱼尾,于是便被当作奇观献给了皇宫里的这位。

时砚又糟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微微的刺痛从脑袋上传来,他愣了下,将那只手伸到眼前看了看。

很好,完全不像人类的手。

他身上的皮肤是一种接近于透明的苍白,双手修长,但指间生长着蹼,指甲尖锐,时砚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身旁的巨型石头上轻轻一划——

石头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时砚再度沉默:“……”

61这时候刚从时间乱流的眩晕中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他家宿主现在的模样,惊讶地蹦了出来:“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美人鱼诶!”

“……闭嘴。”时砚淡淡道,“不是人鱼,是鲛人。”

61晃了晃身体:“啊?鲛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世界的资料。

时砚垂眸,遮掩住眼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重复了一遍:“是鲛人,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鲛人。”

鲛人一族世代生活在深海,是一种因人类幻想而生的物种,最早出现在这个世上,是很多很多年前,鲛人的传说广为流传、并成为很多人类的信仰的时代。

而鲛人一族发展至今,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样,许多年过去,鲛人的传说逐渐从人类的生活中淡去,对于他们这样基于人类幻想而生的物种,当人类开始遗忘,鲛人一族也将逐渐凋零,直至最后一只鲛人死去,世界上再无他们的踪迹。

而原主,就是在同族都死去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不慎撞上了人类的捕鱼船,于是便丝毫没有挣扎地被抓了上去。

但在深海里生活的鲛人并不明白自己和其他被人类食用的人类的区别,他本来是想着被人类抓住吃掉也好,没想到自己没被吃,反而被这样一群语言不通的人类锁在了装满水的木桶内,摇摇晃晃地被带到了京城。

然后就被关进了这个水池子里。

时砚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由宫殿改造的,抬头可见支撑房屋的柱与梁,房屋里面空荡荡的,地面上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些家具摆放过的痕迹,但现在已不剩什么,再看向墙壁,门窗皆是严严关着,雕花的窗扇一丝缝隙都不留。

得益于鲛人一族远远胜过人类的听力,时砚知道这间房屋外没有人守护,离得最近的人类是在宫殿的大门处,离他的距离有上百米远。

动了动身体,一阵疼痛引得时砚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条锁链捆住了腰腹,锁链另一头深入水池侧壁,他试探地用力扯了扯,没有很深,但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拽得出来的。

然后时砚便突然发力,哐当一声,锁链断裂开来,池壁中伸出的锁链从中间断开,和时砚身上缠着的部分分为两半。

61“哇”地给足了情绪:“宿主,厉害!”

时砚轻飘飘瞥他一眼,61从那眼神里读出了类似“你是白痴吗”的情绪。

得益于原主心存死志,被人类抓住之后就没打算逃脱,敷衍似的挣扎了两下就没再动过,再加上语言不通,被人类误判了他的实力。

世人皆知美人鱼貌美无比,却不曾听闻鲛人才是海上霸主。

揉了揉手腕,时砚撑着水池边缘一跃而上,坐在了池边,鱼尾在水里拨出一连串的气泡。

突然,时砚耳边的尖耳动了动,听到了宫殿外的声音,他眼眸一转,重新潜入水中,做出被锁链捆住的模样,指尖一闪,池边石台上的水渍被他尽然引入池中。

——鲛人一族是大海的霸主,对水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力。

他这边清理好了一切痕迹,而宫殿外,一台轿辇幽幽停在门口,从上面下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被身边的太监搀扶着下了轿。

“请太后娘娘安。”

看门的两个小太监连忙下跪。

贵妇人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还是她身后的侍女路过时停顿了一下:“起来吧。”

“是,是。”那两个小太监忙不迭站起身,恭敬地退到殿门两侧,不敢抬头直视贵颜。

时砚听着外面的动静,来人已经走到了内殿门口,他动了动身体,锁链传出声响,然后头歪向一旁做出虚弱的模样来。

61仗着没人能看见他,飘上了柱子,像个透明挂件似的站在那儿,抱着块西瓜看现场直播。

“听说下面人给皇帝送了个稀罕玩意儿,哀家听说了也颇有兴趣,来看看。”太后的声音很年轻,但其中威严不言而喻。

他身边的太监躬了躬身,道了句:“是,皇帝一向敬重娘娘,有了好东西必不会瞒着娘娘,娘娘想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准备好的。”

太后听了他的话,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但是……”那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听说那畜生虽具人形,但不通人语,娘娘这样进去,怕他冲撞了娘娘,就不好了。”

“无妨,不是说已用最坚硬的玄铁链锁住了么,哀家只是看看,那畜生不会有伤人的机会。”

说到这份上,太监再劝就是逾越了,他身子躬得更深:“是,太后娘娘。”

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迈步走进,视线稍抬,在对上人鱼那双毫无情感的双眸时,脚下前行的步子不由得顿住了。

跟在太后身旁的小宫女和太监也好奇地抬眼,立刻就被人鱼的样貌摄了魂,呆愣在原地忘了动作。

……太美了。

不是那种柔弱娇滴滴的美,而是一种雌雄莫辨、看一眼便让人丢了魂的美,人鱼的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鳞片,在日光下显现出各色的光,一头柔顺茂密的长发沾了水,几缕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脸侧,半遮半掩下,那张瑰丽艳绝的脸显得更加诱人。

连自认为见过世间各类绝色美人的太后都不禁屏息了一刻。

世间竟真有此般样貌的生灵,如同神仙下凡。

时砚保持着野兽般直白的目光盯着进来的几人,眼珠缓慢地转动,像是在评判这几人的实力。

人鱼的手臂突然动了动,太后吃了一惊,后退半步,然后便看到那畜生腰间的锁链收紧,勒得人鱼闷哼一声,无力地垂下了头。

头顶的发丝落下遮挡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和没有血色的唇,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由得揪起心来。

太后也不例外,她仿佛忘记了刚才被吓一跳的恐惧,脚步踉跄地往前一步,但当她的目光落到水下的那条宽大鱼尾时,又骤然清醒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憎恶。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后的神情很快便转为释然,仿佛刚才时砚看到的一切变化都是错觉。

一个畜生罢了。太后在心里说。

既然皇帝喜欢,那养着玩玩也无妨。

总不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好了,哀家乏了,回吧。”

太后真的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连忙回过神来,顶着一头冷汗诺诺地扶着太后离开。

刚才只是一眼,他们险些就被那畜生的容貌迷得失了魂,若是被太后发现了他们的失职,就算不掉脑袋,一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

宫殿外的轿辇幽幽抬起,晃晃悠悠地远去,跟在轿辇旁行走的小宫女和太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回头,那扇刚刚还打开的殿门此刻又关紧了,离这么远还能隐约听见锁链碰撞的声响。

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默契地转回头,低眉垂眼不敢再看。

*

夜色渐渐深了,这一整天,时砚所在的这间宫殿只有太后来过,再就是晚膳时间宫人送来了一盆鱼虾,那宫人胆子很小,垂着头不敢抬眼,将装着鱼虾的盆推到池边,随即站起转身离开,也不管时砚被锁在那里能不能够得到。

宫人离开之后,时砚看着那盆鱼虾没有动,世间或许已鲜少有人知道,鲛人的强大远超人类的想象,他们饱餐一顿之后可以很多天不用再进食。

而时砚被捉上了前不久刚在大海里吃过一顿。

所以现在这盆不甚新鲜的鱼虾放在他面前,时砚一点都没有胃口。

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古代看时间不方便,时砚便问61:“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61神出鬼没地从装着鱼虾的大盆后面探出头:“宿主,现在是亥时了。”

亥时,也就是现代的晚上十点左右。

时砚动了动手指,将之前在太后面前做戏用的锁链松开一些,鱼尾轻松地从中脱离出来,手臂撑着池边借力,一个翻身坐在了池边。

垂眸看着自己这不方便活动的尾巴,时砚皱了皱眉,道:“要是能变成腿就好了。”

这样实在太影响他的活动了,大半夜的,他总不能拖着条尾巴到处跑吧?

先不说被人发现了怎么样,就是他自己,也觉得那画面很傻。

第62章 你是我的珍宝(2)一更 擅长皇宫可是……

“宿主, 我可以帮忙!”61绕到时砚面前,在自己的小板板上敲敲打打,“得到了前两个世界的奖励之后, 我发现自己可以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做一些小小的修改。”

“比如,让鲛人拥有可以自由变换双腿的能力!”61骄傲地挺起胸,但因为他的实体圆滚滚的,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胸,所以看上去就是整个球向后仰了仰。

时砚沉默了一下, 还是好心地没有点明,转移话题道:“靠谱吗?”

61在他的屏幕上敲敲打打,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时砚, “这个嘛……有时间限制,每次使用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眼见时砚的脸色黑下来, 61连忙补充:“不过时间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变得越来越长!最后这项能力可以完全由宿主操控!”

想什么时候变腿都可以, 想变多久就变多久!

时砚这才满意了。

61说干就干, 他用系统的力量修改了鲛人一族能力的设定, 时砚屏息感受了片刻, 淡淡流光在鱼尾上流淌,转眼间那条长长的尾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人类的双腿。

借着61的发光能力, 时砚低头, 在水面上看清了自己的样貌——代表鲛人的尖尖耳朵和脸侧的鳞片已经消失不见, 瞳孔由原本的深蓝变为蓝黑色, 只是一头微卷的长发无法改变,不过半夜乌漆嘛黑的也不会引起注意。

时砚变回人形后,身上自然而然地披上了一件衣服, 颜色是和他身上鳞片一样的蓝,是件合身的外袍,因为没有里衣,所以领口大敞着,可以轻易窥见里面的春光。

时砚拢了拢衣襟没有在意,他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窗扇,无声地翻了出去,再回头将窗户关好,一个巧劲直接飞上墙头,蓝色的衣襟翻飞间闪烁着点点荧光。

确认宫殿门口的侍卫太监都已经睡着了,时砚才快步沿着墙沿离去。

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不同寻常的痕迹,方便杀人放火,也方便——时砚找人。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任务目标,原主最后的记忆片段里只有一片明黄的衣角,时砚自从知道每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都有极大可能是自己老婆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所幸半夜出来探查探查。

想到这个世界老婆的身份,时砚就想深深地叹口气。

先帝几个皇子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身体健全的儿子,现今被当朝太后及其背后母家架空的傀儡皇帝李宵尘——就是他老婆没错了。

时砚翻出院墙之后便跳了下来,夜晚的皇宫有侍卫巡逻,但他作为鲛人耳聪目明,可以轻易在侍卫经过之前换条路走。

原主是被蒙着木桶送进宫的,所以时砚在记忆中看不到皇宫的布局,他一边躲着巡逻的侍卫,一边往皇宫中心的方向而去。

皇帝的寝宫应该就在皇宫最中心的位置,而时砚这个被上贡来的人鱼显然是不怎么受皇帝喜欢,安排的宫殿偏僻至极,时砚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摸到皇宫中心。

“61,扫描一份皇宫的地形图。”时砚一边用自己的眼睛记忆,一边吩咐61。

61闻言展开了他的扫描:“好的,宿主。”

一人一统绕过大半个皇宫,能用肉眼看到的布局时砚都记在了心里,而让61扫描,目的是那些地下通道和不为人知的隐秘地方。

越靠近中心巡逻的侍卫越多,时砚隐在一棵巨树上往下看,一间已经熄了灯的宫殿映入眼帘,不过吸引他的不是这个,而是——

这座宫殿奢华精致,外围的巡逻侍卫多得快要将宫殿包围,但里面却没有几个人的呼吸声,偌大的外殿没有一个醒着的太监宫女,内殿离时砚太远,他感知不到。

这明显不正常。

如果这真的是皇帝寝宫,入夜后怎么会连一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

除非这个皇帝手里没有一点实权,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人。

虽然现在还没见到李宵尘,但时砚心里已经开始心疼了。

时砚低头数着下方侍卫们的轮换规律,找到一个空隙抓住机会,从树上跳下,落到侍卫们视线盲区的屋顶一角,然后绕着屋顶绕了大半圈,在守卫最薄弱的后院停下,轻手轻脚地跳下地面。

落地后时砚感知了一下墙壁外的情况,确认侍卫们没有听见这里的动静,才放心地从角落的阴影处走出来。

61此刻又跳了出来,自觉给时砚当一个照明工具。

这座宫殿很大,起码比关押时砚的宫殿大很多,院中一草一木都打理地精致整齐,无一不彰显着皇室的尊贵。

但时砚在这里毫无遮挡地站了两分钟,都没有人发现他。

整座宫殿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时砚眼神一凛,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听起来有些急促,像是在哭,隐隐有啜泣的声音。

“呜呜……”

他想了想,迈步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走过去。

穿过小径时宽大的衣摆和旁边的草木摩擦发出了一点声音,时砚停下脚步,发现那头的哭声也停住了。

他快走几步,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见到了穿着一身明黄中衣,坐在偏殿台阶上的小少年。

小少年抱着自己膝盖缩成一团,他长着一张精致却又不失锋利的脸,此刻双眼红红,失措又恐慌地望向来人。

无端的,时砚的心跳有些快。

李宵尘也看到了时砚,刚才听见声音时他便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此刻见到树后面真的走出来一个人,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若是刺客,看见他愣着不动怕是早已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但时砚没有动,李宵尘也僵硬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口,“护驾”两个字愣是没有说出。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无论何人看了都要呆愣一会儿的绝世容颜。

这副容貌惊为天人,在李宵尘的心里甚至足以艳绝京城——比那些太后给他看的淑女册子上的任何人都要美。

而且……

李宵尘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他被时砚的容貌迷惑,直愣愣地开口:“你是神仙姐姐……还是哥哥?”

他这话一出口,时砚神情一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挑了下眉。

李宵尘也意识到了不对,先不说对方是男是女,单是夜间不惊动任何人出现在他的寝宫里,这个人的身份就一定不简单,他此刻应该大声喊来禁卫军护驾,而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和疑似刺客的人对峙。

他反应过来之后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但因为是坐在台阶上,收腿的时候一不注意,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去。

“唔……”李宵尘闭上眼,但等候的疼痛并未出现,他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后脑勺离地面不过一尺的距离。

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李宵尘看见了神仙姐……哥哥,在他面前放大的绝世容颜。

是的,离得近了他才弄明白这人是男性,此人肩宽身长,接住他的小臂更是结实有力。

心跳扑通扑通作响,李宵尘赶紧侧身滚到一边再爬起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脸通红:“谢……谢谢你。”

时砚收回手臂,不动声色地偏头将自己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小皇帝似乎没认出自己。

不过也正常,时砚很快说服了自己,白天时他人身鱼尾,头发还盖着脸,脸上和耳朵都有明显的鲛人特征,现在突然变成了两条腿走路的人类,若是不熟悉的情况下,认不出来倒也正常。

于是他淡淡道:“不客气。”

李宵尘在他低头思索的时候就悄悄后退,此刻更是已经退到了柱子边,半倚着柱子,像是刚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似的,清了清嗓子问:“你是何人?擅长皇宫可是死罪,你背后的人是谁?”

见时砚不说话,小皇帝抿了抿唇,努力压低声音,仿佛这样就可以唬住他:“朕是当朝天子,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交代出你背后之人。”

时砚和他相爱了两个世界,对他的任何细微表情都很熟悉,眼下虽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脸,但一些小动作却出奇地相同。

正如此刻,小皇帝端着帝王做派,但时砚看见了他因为紧张而偷偷攥紧衣摆的手,以及被自己抿了又抿的干涩的唇。

良久,就在小皇帝在对峙中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时砚突然动了。

他上前几步,将小皇帝逼得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柱子上,才微微俯身,一张俊美的脸逼近,清冷的声音响起:“交代我背后之人?”

他若有所思道:“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吗?”

小皇帝面对着他这张脸,莫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结结巴巴地回答:“自、自然,朕可是天子。”

时砚眼神一暗。

因为是天子,所以便习惯了有人打他的主意,对刺杀一事见怪不怪么。

他的小皇帝在宫里过得都是什么生活。

李宵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话音落下后对面的人身上气势一凛,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惹得他缩了缩肩膀,眼睫颤抖。

但很快,时砚就恢复了正常,甚至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些空间来。

“我不是刺客。倒是陛下,深夜不睡,为何躲在这里偷偷哭?照顾你的宫人呢?”时砚皱眉问道。

李宵尘张了张嘴,明知他不应该在深夜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交谈,但内心的孤寂和害怕被一并勾了出来,鬼使神差地,他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朕睡不着,朕想母亲了。”

说完,他又垂下眼,撇撇嘴,莫名感到委屈。

时砚垂眸,看了他半晌,小皇帝定是被宫人伺候着睡了之后又偷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和中衣,夜间的风有些凉,吹过时令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但时砚现在没办法靠近安慰他,他们才刚刚见了第一面,如果冒然拉近关系,恐怕会适得其反,小皇帝只是年龄小,不是傻。

时砚只能想别的办法安慰眼前这个小小少年。

“陛下睡不着,是因为怕黑么?”时砚想到主殿里完全漆黑的模样,思索片刻,“我送陛下一盏灯,陛下乖乖回去睡觉,好么?”

李宵尘抬眼望过来,眼神讶然。

时砚面对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下,鲛人遗世独立,神秘而优雅,他轻轻招手,院子里井中的水流凭空飘起,自远处来到时砚身边,在他的指尖汇成一团。

几只发着光的小虫子被水流裹挟,形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牢笼,模样像屋檐下挂着的宫灯,被时砚托在掌心。

小皇帝愣愣地看着这幅场景,直到那只手递到他跟前。

透过这只特殊的“宫灯”,李宵尘听见神仙哥哥对他说:“初次见面,这便当做我送陛下的见面礼吧。”

“祝陛下今晚做个好梦。”

第63章 你是我的珍宝(3)二更 不过一条低贱……

李宵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 他手里托着那盏奇特的用水做成的灯,盯着看了片刻,便按照那人教他的将灯放在了龙床边的矮桌上。

宫灯稳稳立在了桌面上, 水流果然没有散开,其中的几只小虫在深夜里散发着莹莹微光,无声地颤抖着翅膀。

李宵尘在这夜真的睡了一个好觉,梦中是今天遇见的陌生男人,他赠他一场昳丽美景, 他伴着点点星光沉入梦中。

直到天光大盛。

“陛下,该起身了。”

听见大太监的声音,小皇帝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翻身而起, 目光惶惶地看向矮桌。

然后一愣。

大太监注意到了皇帝的不同寻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只看到了上面空无一物的矮桌, 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躬身试探:“陛下?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老奴让宫人们来帮陛下找, 陛下该去上朝了。”

即便身为傀儡皇帝, 在早朝上一句话都插不上,但李宵尘也要每日出现在上面的龙椅上,这是太后要求的。

李宵尘垂眸掩下眸中的失落和彷徨, 定了定神, 重新抬头对大太监说:“没什么。朕现在就起, 伺候洗漱吧。”

老太监笑眯眯地应下:“诶, 陛下。”

他拍了拍手掌,外面等候已久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帮小皇帝洗漱穿衣, 整理好朝服。

穿戴整齐的小皇帝顶着沉重的冕冠迈出殿门,此刻天色还未大亮,天边像蒙着一层雾,阴阴沉沉,让人打不起精神。

但小皇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他僵着一个表情上了轿辇,大太监站在轿辇旁,见小皇帝坐好之后回身,扬声让抬轿的宫人们起轿。

轿辇摇摇晃晃前行,而坐在上面的李宵尘正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

昨晚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醒来之后没有看到宫灯,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昨晚事情发生的证据,李宵尘恍惚地想,那是真是存在的吗。

因着这个念头,他第一次在上朝的时候走了神,脑海里尽然是昨夜月光下那副绝世容颜,直到殿下之人提高了声音,叫了他几声才将小皇帝唤回神。

“陛下。”殿下之人语气中略有不满,捋着自己的胡子幽幽道,“老臣方才提的建议,不知陛下觉得怎样?”

李宵尘垂眸看向殿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否决的权力,殿下的人是大盛朝的丞相,也是太后的兄长,权势滔天,就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沉默了良久,久到下面朝臣中都出现了异样的声音,李宵尘闭了闭眼,沉声道:“就依丞相所言。”

这次早朝和往常一样,一切事宜都被丞相和他的党羽安排得明明白白,李宵尘只需要做一个傀儡,在适当的时间颁布早已被丞相等人准备好的命令。

*

早朝时砚没有在场,但他在水池中看到了61的转播。

小皇帝孤零零地坐在高台上,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利用的人,他眼中的落寞清清楚楚地落入时砚眼中。

时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傻孩子。”

一个人在吃人的皇宫长大,又被强迫着做了傀儡皇帝,明明还是怕黑怕孤单的年纪,却承担起了一个国家的责任。

时砚心神微动,想到了这个世界李宵尘的结局。

盛朝在他这一代被太后和其母家掌控,小皇帝在民间的名声极差,世人只知外戚严家不知天家,后来附属小国联合反盛,势如破竹,早已从根里烂掉的盛朝无力抵御。国都被破,丞相携太后逃亡,将李宵尘一个人留在了京城。

那时也不过刚及冠之年的小皇帝头一次直面了战争的残酷,他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京城城门大破,敌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心神大撼,留下两行血泪。

最后,他于城墙之上拔剑自刎,当敌军占据京城寻他踪迹时,只找到了一具不瞑目的尸体。

这便是李宵尘短暂且庸碌的一生。

时砚搭在池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抬手挥散面前的屏幕,正要起身变为人形去找小皇帝,却听见宫殿外陌生的几道脚步声。

61警惕地飞起来飘在半空:“宿主,有人来了!”

时砚无聊地敲着池边石板的手一顿,心道,终于来了。

活在传说中的人鱼被上贡至朝廷的消息必定瞒不住,有心之人必定会有点动作,时砚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遭,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巧。

耽误了他去找小皇帝的正事。

宫殿外,看守的侍卫遥遥看见来人,倏地跪了下去,但来人并未和他们计较,而是春光满面地指使他们打开门,然后对着身后的一干人说:“快,将这人鱼带到御书房,丞相大人听说了陛下喜得此物,提议让各位大人都开开眼呢!”

“耽误了大人们的时间,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声音离得很近,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时砚的耳朵,保持着强大原型的鲛人悄无声息地在水中游过一遭,将自己锋利的指甲和牙齿收了收,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来。

时砚将身体缓缓沉入水中,露出水面的脸上苍白一片,装出一副绝食太久十分虚弱的模样,静静趴在池边。

哐当一声,宫殿大门被一脚踹开,领头的是个健壮男人,身着朴素布艺,看打扮是家丁一类的身份,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粗布的壮汉,壮汉们抬着一口巨大的水缸。

时砚闭着眼装虚弱,实则借61的视线共享看清了他们的所有动作,那口水缸里只放了浅浅一层水,许是知道时砚被送进京城的一路上都是这么度过的,又被他美丽无害的外表所欺骗,所以这些人并没有准备什么囚笼,只是在水缸四角都绑上了沉重锁链。

锁链的另一头空着,要作用在谁身上不言而喻,领头的男人看了眼满满登登的鱼盆,从鼻腔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畜生就是畜生,不识好歹。”

不过见人鱼没有吃东西,他们反而更放心了,饿了几天的人鱼肯定不剩多少力气,就算是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领头男人抬手一挥:“你们两个,将他拽上来,注意着点,别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大人要的是完好无缺的人鱼。”

“是、是。”被点到的两个壮汉走上前,看见了池子里的那条鱼尾,眼中闪过一丝惧怕,但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一咬牙,伸手下去一人一边将人鱼提了起来。

锁链顺着他的鱼尾下落,滑到了池底,领头的那个管事往下看了一眼,被鱼尾搅乱的水面不断翻涌,他没发现异样,将视线收了回去。

时砚被粗暴地拽着手臂拎出水池,身上水珠哗哗落下,他侧目看向陌生的人类,从喉咙里溢出低吼,不似人类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们。

几个壮汉有些害怕,架着他的两人更是吓得差点胳膊一软,但一想到管事和他们允诺好的每人一两银子,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干。

不过幸好这人鱼绝食,浑身无力,他们毫不费力地就将无法反抗的人鱼塞进了水缸中,四个角延伸出的铁链被牢牢锁在人鱼的胳膊、腰腹和鱼尾上面。

管事的看着人鱼不断挣扎,铁链相撞发出声响,他冷笑一声:“抬起来吧,别让大人们等急了。”

几个壮汉抬起水缸,带着人鱼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时砚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会儿,见没人在意他就安静了下来,垂着头让一头乱发遮挡住自己的脸。

壮汉们这行动不可谓不热闹,从这偏僻的宫殿到御书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一路上闻讯而来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时砚没有当观赏物的爱好,但无奈锁链捆得结实,让他趴下身去都不可能。

鲛人的耳力极好,虽然那些宫人不敢凑近看,但他们的声音还是随着风声飘进了时砚耳中。

“那就是陛下豢养的人鱼么?世间竟真的有人身鱼尾的活物!”一个小宫女惊呼。

她身旁立着一个年长些的宫人,比小宫女沉稳许多,但语气里也不掩惊艳:“虽未看到全部容颜,但亦能窥得一分半分,传闻人鱼一族独受天宠,容貌更是堪比天仙。”

“再美,不也是条鱼么,长了张魅惑人心的脸,可惜是个畜生。”老太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吓得两个宫女同时后退了几步。

老太监是宫里的老人了,他嗓音沙哑,拿腔作调:“生来就是被赏玩的命,怎能和我京城的贵女作比?他是能说人话,还是能当后妃?”

不过一条低贱的鱼命罢了。

时砚听得见这些,61自然也听得见,他圆滚滚的身体后面伸出一对翅膀,仗着自己不被看见,呼呼扇在那老太监脸上:“让你说我宿主,我宿主也是你能说的?!”

时砚装虚弱时闭上了眼,此刻又微微睁开,看向飞回来的61,嘴角微勾:“做得好。”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出一口气是可以的。

61“嘿嘿”一笑:“那是,我的宿主由我来保护!”

不过下一秒61就变了脸色,他绕到时砚耳边,小小声地问:“不过宿主,一会儿你就要在任务目标面前掉马了,会不会有危险?”

谁让任务目标现在还不记得他,贸贸然出现在小皇帝和一众大臣面前,若是李宵尘说漏了嘴或是表现出什么异样,丞相那老狐狸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时砚却摇了摇头:“相信他,能在太后和丞相的监视下活到现在,李宵尘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就算认出了我,他也不会声张。”

一边是对他屁股下皇位虎视眈眈的丞相,一边是向他散发过善意、拥有奇异力量的神秘男人,时砚相信小皇帝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64章 你是我的珍宝(4) 脸上“唰”地一下……

御书房内, 李宵尘高坐上位,但其实放在桌案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遥远的边城出现旱灾,台下诸位大臣为赈灾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李宵尘却只能静静听着,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能有。

但就算让他开口,他其实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

他年纪和上头那些皇兄差得多,年少失母,又不得先帝宠爱, 很多时候大家都遗忘了皇宫里还有这么一位主子。

李宵尘永远记得,当他到了开蒙的年纪,身边照顾他的嬷嬷不忍心,去求先帝让他上学读书, 再不济也可以请个夫子,但当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 他的皇兄们斗得厉害, 哪还会允许再多一个可能存在的忧患?

于是在皇后和众皇子的操作下, 李宵尘没有得到任何学习的机会, 他只能偷偷跑去先生授课的地方, 在屋外囫囵听着学会了一些基础的东西。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夺嫡之争中皇子们几败俱伤,当大臣们反应过来时, 皇室里竟然只剩下了李宵尘这一个满足登基条件的七皇子。

皇后的儿子在夺嫡之争中身死, 但李宵尘的出现让她和她背后的严家重新燃起了野心, 太后联合母家几一众官员将他推举上位, 却不让李宵尘独立处理政事,而是半哄半骗着让他将权力交给丞相。

“陛下,陛下!此等决断万万不可啊陛下!”

老臣悲怆的声音唤回了李宵尘的思绪, 他抬眼看去,年迈的御史大夫冲着他跪拜,双眼中满是怒火:“陛下,万不可放任旱灾继续下去,若长此以往,不说百姓如何安身,就连京城都可能遭受牵连!”

李宵尘有些无措地动了动手指,面前这位荆大人自他登基以来常常瞒过丞相的眼线来为他授课,李宵尘学到的大半治国之论皆是源于他,也是荆大人让他明白了何为君主,何为帝王。

但是现在丞相还在一旁看着,李宵尘睫毛颤了颤,到底是没有勇气直视对方的希冀,错开了与他对视。

在丞相胸有成竹的姿态中,小皇帝抬了抬手,看向他:“此事无需再议,按丞……”

突然,大殿外有人求见,打断了小皇帝的话,李宵尘愣了一下,然后顺势将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故作好奇:“外面是何人?”

丞相见到嘴的骨头被收了回去,狠狠地甩了下衣袖,但他又不能明面上拂了小皇帝的面子,只好暂且退避一旁。

太监将求见之人引进来,那人一身布衣打扮,一进来就跪下:“启禀陛下、丞相大人,那人鱼已被放置在殿外水缸中,因恐他反抗激烈惊扰各位大人,所以小的便先来请示。”

丞相这才想起了自己让家丁去做什么了,这人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坏了他的好事,但又不能当场发作,他只能暂且按下旱灾之事,稳了稳心神,面朝小皇帝行了一礼。

“陛下,您昨日说喜得这罕见之物,邀请大家一起看看,老臣便斗胆将那畜生带了过来,此刻就在御书房旁的院子中,”丞相一口一口“陛下”“老臣”,但实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是僭越之举,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淡然,“诸位大人吵了这么久怕是也累了,陛下,不如移步院中,也让诸位大人开开眼。”

李宵尘握了握拳头,掌心因紧张而出了些汗,他自龙椅上站了起来,道:“就依丞相所言,诸位爱卿随我一同过去。”

“是,陛下。”

皇帝都发话了,他们自然是要听从的,况且这据说是世间罕见的人鱼千年难遇一回,大臣们也难免好奇。

放置人鱼的水缸就在御书房外,李宵尘制止了身旁太监要为他撑伞的手,一众大臣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小皇帝看似面无表情,但实则内心在走神,人鱼之物他不甚在意,下面的人献上来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后来便随意丢在偏僻宫殿养了起来,没有再过问过人鱼之事。

若不是丞相今日提起,小皇帝都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自己宫里还养着这样一个“祥瑞”。

是的,人鱼现世在古书中被称作祥瑞,传说每逢人鱼现世,世间必有明主,带领彷徨的百姓建设安定和谐的世界。

但传说只是传说,当时写这本书的人生活在乱世,因此后世学者都认为这不过是乱世中人对安定生活的向往罢了,人鱼不过是长相类人,并没有那么神奇的能力。

思绪流转间,众人已然看见了那立在院子中央的水缸,大太监不动声色地在小皇帝身前拦了一下:“陛下,这边是那人鱼。”

小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望去,赫然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中。

李宵尘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成拳又松开,明明是日光正盛的白天,他却感觉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冷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怎么会!怎么可能!

人鱼怎么会和那天晚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李宵尘踉跄地退后一步,竭力掐住自己的手心才能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动作还是被丞相看到了,老家伙装出一副关心圣体的模样:“陛下,我看您身体似乎抱恙,是否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小皇帝顶着满背的冷汗拒绝了丞相的提议,不动声色地站住脚步,“这人鱼朕前些日子已经见过,确实稀奇,诸位爱卿不妨上前细细观赏一番。”

见小皇帝这么说,大臣们自然是欣然同意,纷纷围到了水缸旁,近距离看到时砚后,不少平日里以稳重著称的大臣都发出了惊呼。

“世间竟真有此等生物!”

时砚装作虚弱的模样垂着眼,但这依旧阻止不了他对人的吸引力,众大臣们看得眼都直了,人鱼漂亮的鱼尾在日光下粼粼波动,上身被一层鱼鳞覆盖着,鳞片一直蔓延至脖颈,在往上看是一张堪称毫无缺点的完美的脸,除了肤色是不似人的苍白,简直无可挑剔。

丞相也是头一次细致地看到人鱼的容颜,哪怕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众大臣回过神之后纷纷对视一眼,这副容颜,若是出现在人的身上,恐怕要担上祸国殃民的罪名呐!

御史大夫荆大人捋着自己的胡子,幽幽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世间真有如此绝世容颜,天下之大,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和他交好的大臣们纷纷附和起来。

被四条锁链死死锁在水缸里的时砚微微动了动脑袋,在大臣们将注意力转移走之后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人群后面的小皇帝。

冷不丁地和那双前不久刚见过的眼睛对视,李宵尘心里一惊,脸上“唰”地一下褪去了血色。

就算在人前装得再镇定、再成熟,李宵尘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罢了。

白日里经过了这么一遭,之后脑袋里便时时都在想着,就连晚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人身鱼尾的怪物立在床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弱小的猎物。

又一次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吓醒,小皇帝猛地坐起身,望着漆黑一片的寝宫,默默抱紧了被子。

他被迫登上这个帝位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便全部换成了新人,这些人多是太后和丞相的眼线,知道他这个皇帝名存实亡,自然也不怎么重视,晚上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李宵尘蜷起双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面,眼神里一片清明。

在无数个这样睡不着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自己的生母,那个只在他生命中存在了短短三年的女人。

记忆中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院落,和老嬷嬷一起将李宵尘拉扯长大。

后来母亲得了急病去世,那间小院里便只剩下了李宵尘和嬷嬷,现在从小院子换到了大院子,住的床穿的衣服都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但现在连嬷嬷也不在他身边了。

小皇帝瞪着眼半晌,感觉眼珠都干了才眨眨眼,一股酸涩的感觉直冲脑门,眼眶里瞬间逼出了些水光,沿着脸颊滚落而下。

倏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点,小皇帝下意识看过去,不远处又接二连三地亮起第二个、第三个。

许多个光点连成线,指向的方向是窗户边。

李宵尘眨了眨眼,擦掉溢出的泪水,视线变得清晰,离他最近的光点变成了熟悉的小飞虫模样。

“……”

思绪回到那个夜晚,李宵尘抿了抿唇,攥着锦被的手犹豫地松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微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全身,无端让他的心跳也变得更快了。

白日所见的那个场景还在李宵尘脑海里盘旋,他犹豫着要不要迈出这一步,或许是自己想错了呢;或许现在回去躺下睡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呢……

但鬼使神差地,他迈步了那一步,窗户外的那道虚影在他眼中渐渐凝实,显现出只见了一次但分外熟悉的身形。

窗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人,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李宵尘只觉得一阵微风从窗缝里袭来,扑到他脸上的同时也带进来了那人的一声低笑。

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面前的窗户已然被支起,小皇帝愣愣地看着眼前出现的熟悉宫灯,隔着微微荧光,他看到了靠着窗棂的男人嘴角勾起的弧度。

男人的面容在幽幽月光下像带着一层神秘面纱,蛊惑得李宵尘突然想伸手去碰碰他有没有实体。

时砚看着小皇帝眼下未擦干净的泪痕,嘴角微微下压,声音带着些诱哄的柔:

“陛下今夜怎么也未睡,是在……等我么?”

第65章 你是我的珍宝(5) 是追逐了他两个世……

李宵尘怔怔地望着他, 突然反应过来,猛地退后两步,站到了离窗边很远的地方。

他刻意地不去看男人手上提着的宫灯, 而是注视着他的双眼,强撑着镇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连续两个夜晚不惊动禁卫军潜进皇帝寝宫,此人绝非普通人,再加上白日里那匆匆一撇,李宵尘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设想。

他已经不抱期望于禁卫军身上了, 眼前这人拥有一手能化水为灯的神奇术法,肯定不是凡人,若是想杀自己也许就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没人能保护得了他。

小皇帝在心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深呼一口气,看向对方:“不管你到底是何人, 想要做什么, 朕都不会是你想找的人。”

他看着对方, 似是正好话到了嘴边, 又似是心事憋在心里太久突然想要宣泄:“你是人鱼, 朕说的没错吧?你是不是对自己被捉进皇宫心有不满?不论你信不信,那都不是朕下的决定,你若是想要寻仇, 杀了朕也报复不了真正的仇人。”

“你或许不清楚, 朕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点实权, 现在朝堂上下深宫内外都被严家把持着, 你的出现朕一开始并不知情,当我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出现在皇宫了,但并不是朕下令将你困在皇宫的, 只是丞相不好越过我将你占有,这才将你养在了宫里……”

小皇帝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其中不免有些颠三倒四,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他只想让这个男人放弃对自己的兴趣,不管是逃出皇宫也好还是找丞相报仇也好,别再来找自己了。

“……所以,你听明白了吗?朕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李宵尘说得有些口渴,发泄了这么一遭,他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也不再那么害怕此人了。

他没管男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是什么反应,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口气喝干。

一口凉茶根本缓解不了他嗓子里的干涩,李宵尘紧接着要倒第二杯,突然,桌上的茶壶从他手下滑落,他伸手要去够的时候却见茶壶自己飘了起来,悬在半空。

李宵尘赫然回头,却见那男人伸出一只手指隔空指向茶壶,然后就在李宵尘眼皮子底下,那壶茶水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倒出来的水变成了正好能入口的温热。

时砚将倒好水的茶杯隔空塞进小皇帝手里,李宵尘背对着他的身影僵硬了一下,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将茶杯举起放到嘴边,喝了下去。

一股温热的水流划过口腔,李宵尘还未来得及下咽,便从前方屏风上看见了男人翻窗而进的动作,瞬间,那口茶水梗在了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陛下担心我在茶水里下毒吗?”男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小皇帝身后,从屏风上的影子来看,他将李宵尘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身前,仿佛他只要有一点异动就能立刻取他性命。

李宵尘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口热茶,不过因为太紧张导致茶水呛了嗓子,他手里的茶杯“砰”地落地,弯腰扶着桌面发出一串痛苦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时砚没料想小皇帝会吓成这样,瞬间皱起了眉,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他的脖颈。

李宵尘看见了他伸过来的手,但此时他咳嗽得不停,没有一点力气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他脖子上的小凸起。

嗯?

时砚用指尖轻轻按在小皇帝的喉结上,鲛人对水的天生控制力可以做到十分细微的事情,时砚引着进入小皇帝气管中的水流慢慢排出,呼吸通畅之后,小皇帝自然也就不咳了。

“好了,下次注意一点,不要喝那么急。”人鱼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块手帕,十分温柔地擦去小皇帝嘴角的水渍。

细腻带着冰凉的触感在嘴角一闪而过,李宵尘僵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想起白天看到的人鱼那尖细的指甲,好似利刃一般能划破一切,此刻他担忧起自己的脸来,垂下眸却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

是一双凡人的手。

就在他怔愣的这片刻,时砚已经收回了手,用过的手帕被他收进了袖子里,绝不给小皇帝添一丁点麻烦。

刚放完狠话就在对方面前呛水,李宵尘脸皮薄,此刻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股气势,微红着脸装镇定:“你、到底听见朕说话了没有?”

时砚向后倚靠在圆桌旁,抱臂看着他,好整以暇道:“听到了。”

李宵尘眼睛亮了亮,到底是在皇宫长大的孩子,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会利用人心了,他克服着内心恐惧上前一步,道:“所以你的仇人是丞相,还有严家,不是朕,所以你是不是能放过朕了?”

他只顾着说话,却没注意到这么一倾身,和时砚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足一尺。

少年身上清雅的香味扑到了时砚面前,他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皇帝,小皇帝紧张地攥着自己衣角,颇为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时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突然转变了坦白的想法,顺着小皇帝的话说了下去:“嗯,原来我的仇人是盛朝丞相,多谢陛下告知了。”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希冀地看着他:“所以你可以去找他了吧?你那么厉害,复仇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时砚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是么……可是我现在做不到那些。”

他伸手一指,茶壶中剩下的水被引至指尖,在小皇帝惊疑的目光中化作一把利刃,但不过短短一息,就重新破碎成了一滩水。

无视小皇帝眼中闪过的一抹失望,时砚低头,掩盖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故作悲伤道:“我被捉来时受了伤,现在掌握的能力还不足全盛时期的一成,听说丞相身边有无数侍卫保护,我怕是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

停顿了一下,时砚继续说:“而我现在就连化形也只能堪堪维持一个时辰……”

时砚一波苦肉计彻底拿捏了小皇帝,李宵尘面露失望,似是因为没办法给丞相找些麻烦而苦恼,时砚低着头,却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

他的小皇帝很聪明,还知道利用别人对付自己讨厌的人。

时砚虽然确实有这个能力,但他不会轻易这样做,先不说当朝丞相突然被杀害会造成所有朝廷官员的恐慌,就说现在的小皇帝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死一个丞相不是大事,但随后可能造成的朝堂混乱小皇帝目前还应付不了。

所以,时砚只能拐弯抹角地和小皇帝拉近关系,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等小皇帝成长起来之后,再对付严家也不迟。

李宵尘到底是年龄还小,有心机但不多,此刻他对时砚的话已经信了大半,转了转眼珠,试探道:“那我、朕可以留你在皇宫里面养伤,等你伤号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恢复全部力量了?”

时砚看着上钩的小皇帝,勾了勾唇:“是这样没错,但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故意将话说一半掩一半,让小皇帝自己去发散思维。

果不其然,李宵尘上了钩,不自觉地顺着人鱼的话去思考。

人鱼现在住的地方是最偏僻的宫殿,伺候的宫人肯定也极不用心,可能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恢复伤势。长此以往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去找丞相报仇。

一想到被丞相和太后控制的前朝后宫,自己连更换身边宫人的权利都没有,李宵尘攥紧了拳头,心底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为什么不和人鱼合作,共同对付严家呢?

这个念头一起便停不下来,李宵尘心脏鼓动,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般紧张,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好暗暗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些。

“朕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养伤环境。”李宵尘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朕现在虽然受丞相和太后的监视,但可以从中运作一番,将你的住处迁至这里。”

时砚略一惊讶地抬眼:“陛下是要将我放在您的寝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一朝帝王。

李宵尘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疯狂,同住一个屋檐下,哪怕是正殿偏殿之分,时砚若是有心想害他简直是易如反掌,可能他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了结了性命。

但是李宵尘想赌这一次。

赢了,他便不再是受桎梏的傀儡皇帝,输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他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坐在帝位上,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世人不闻陛下,只知严家一手遮天,他这个皇帝做得毫无意义,严家狼子野心总有一天容不下他。

无论是为了大盛还是为了自己,李宵尘都必须这样做。

时砚看了他半晌,小皇帝端着一副帝王架子,实际上缩在袖子里的手都打着颤,他自以为说出的话很有底气,实则就连如何骗过长居后宫中的太后都没有把握。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拿这一点或要挟或假意投诚实则另寻出路了。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时砚。

是追逐了他两个世界的爱人。

李宵尘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看着他的目光似是悲伤,又像是怀念,正当他想要细细再看时,男人却已遮掩好了情绪,不留半分。

他笑着说:“好啊。”

“那便辛苦陛下,和我做一段时间的邻居了。”

李宵尘不知为何,心跳突然错漏了一拍,他怔怔地望着对面之人,从那双盛着笑意的眸子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第66章 你是我的珍宝(6) 小皇帝在她这儿委……

李宵尘作为大盛的皇帝, 自然不会连决定一个人住处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在他人眼中不通人性的宠物一般地位的时砚。

那晚和时砚谈妥初步的合作之后,李宵尘便着手让人去做了这事, 人鱼性情暴戾,不通人性,不服管教,不论他们私下是怎样的,明面上李宵尘必须将保护安全的措施做好。

于是皇帝寝宫的偏殿久违地热闹起来, 这还是自先帝去世后宫里第一次大兴土木,就连太后都被他的大阵仗惊动了。

彼时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翘着手指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听了宫人的转述后冷笑一声:“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 被那人鱼迷得神魂颠倒,连宫规都不顾了。”

历代皇帝居住的宫殿何时让他人入住过, 就连前朝最受宠的红颜祸水也只是破例于皇帝枕边留宿, 哪有这样大动干戈为一个畜生修建房屋的?

思及此, 太后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钗, 轻描淡写地说:“皇帝年纪小, 这后宫便由哀家掌管,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

“去请皇帝过来, 就说哀家想念儿子了, 请陛下来用午膳。”

候在一旁的太监弯腰行礼:“是, 太后娘娘。”

*

有61这个逆天外挂的时砚将宫里宫外的消息都掌握在手上, 太后这命令刚刚下达,时砚便知道了。

看着那去往养心殿的小太监,时砚冷笑一声, 心道这太后还真是想着法子磋磨小皇帝。

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到底占了个母亲的身份,不指望她对小皇帝多好,最起码表面上要过得去吧。

可是这女人恶毒至极,将自己儿子在夺嫡之争中的死算到小皇帝头上,年纪小小的李宵尘困于孝道和她背后的严家,没少被磋磨。

这次依旧是一样的,李宵尘坐在养心殿批奏折,但其实递到他手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问候,真正和国家大事有关的折子早已在丞相那一关便被扣下,他只需每天在重复无趣的请安折上批“已阅”。

所以当小太监来传递了太后的话后,李宵尘如往常一样放下手中奏折,起身绕过桌子,对小太监淡淡道:“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本来新帝登基,先帝的妃子们若不陪葬,也应移居皇宫另一边,但太后因着严家的势力和陛下年纪尚小,后宫无人照料的理由,占了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宫殿,逼着小皇帝将这处宫殿改名为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