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东西
所有人都看向那人,气氛一时古怪。
那人中等身量,不高不矮不瘦不胖,衣着长相皆是寻常,一眼看去没有任何记忆点。搁在人群之中毫无存在感,若不是突然开口说话,任是谁也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我容表哥面前放肆!”庄兰漪大怒,喝斥着。“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姑娘饶命,小人实话实说而已……”那人像是被吓到,不停地求饶。
凤容不悦地看了庄兰漪一眼,声音亲和,对那人道:“你不必害怕,只管将你看到的实话实说。”
那人似是被安抚道,小声回答,“方才沈姑娘和她的丫环就站在那说话,动都没动,是这位妈妈不知何故撞上去的。”
“你胡说八道!”庄兰漪气得脸都变了,“你和这个傻子肯定是一伙的,容表哥,你不要信他,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故意陷害我!”
凤容皱着眉,问那人,“你当真看清了?”
强权之下,多少炮灰湮灭。
沈青绿岂能听不出凤容问话里的意思,抢在那人回答之前,直接朝庄兰漪发难,“你说我们串通陷害你,你和我以前见过吗?”
“……可能是你一见我就不顺眼,不可以吗?”庄兰漪被问住,却还在狡辩。
“你确实是个很讨厌的东西,第一次看见就让人烦。”沈青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同情。“还好你有自知之明。”
不等庄兰漪发作,又补充道:“我娘说了,如果看到讨厌的东西,那就绕道走。我方才明明都避开了,这个妈妈却还要撞上来,真是讨厌!”
“你简直是信口雌黄,容表哥,你不要信她,我和她都不认识,我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撞她们……”
“对啊,我们不认识,你不会无缘无故撞我们,我们为何要没事找事撞你们?”
艳色的小脸,稚子般无辜的语气,落在众人的眼里,沈青绿完全符合一个刚好没久的傻子形象。
当凤容看着她时,她的目光也不躲,黑漆漆的眼睛与人对视着,如望不穿的混沌,分明像是什么都没有,却让人想一探究竟。
庄兰漪见凤容一直盯着她,更是恼怒,“容表哥,你别被她骗了……”
“我还能骗人吗?”她作茫然状,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傻子啊,傻子还能骗人?”
那被骗的人该有多蠢!
庄兰漪气极,冲过来要动手,被凤容制止。
凤容的脸上仿佛裂开一道痕,低睨的目光中,明显有几分厌蠢之色,“漪表妹,你还不快给沈姑娘道歉。”
庄兰漪怎么可能服气给沈青绿道歉,递了一个眼神给那婆子。
那婆子连忙爬过来,拼命给凤容磕头,“三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险些撞到人还不自知,还当别人想撞自己。我家姑娘心善,一心想护着自己的人,您千万别怪她。”
真的黑的白的红的,全被她们说了。
“容表哥,许嬷嬷是我乳母,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就算是她险些撞到别人,那也肯定是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地推了她,所以她才会差点摔倒。”
庄兰漪面有得色,睨向沈青绿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说来说去,我的人有错,你的丫环也不对,最多也是扯平了。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什么叫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要不知好歹!”
这时老半天没说话的江鑫月终于逮着机会,跳出来当好人,“庄姑娘,你别生气,沈姑娘的病才刚好,很多事都不知道。既然都说开了,一场误会而已,不如就各退一步,就当此事没有发生,如何?”
庄兰漪冷哼一声后别过脸去,当是默认。
她倒不是想放过沈青绿,而是不想在凤容面前有失身份。
凤容朝江鑫月微微颔首,江鑫月当下激动不已,瘦得厉害的身体晃动着,像是不堪承受般,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抖,如同被风一吹就兴奋得不知所已的落叶。
“沈姑娘,庄姑娘已经退了一步,你也退一步,可好?”
“什么退一步退两步的,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庄兰漪觉得沈青绿是给脸不要脸,当下柳眉一紧,怒视过来的目光咄咄逼人。
沈青绿眼珠子不动,面无表情,“我为何不能这么说话?我是个傻子啊。”
她都傻子了,还能听懂别人的暗示,还能好好说话吗?这些人前言不搭后语,难道自己不觉得矛盾和可笑吗?
凤容目光虽亲和,却若有所思。
这位沈姑娘傻不傻的还有待考量,有些人却是真的蠢。
庄兰漪犹有不甘,还想说什么时,猛然对上他明显带着不悦和压迫的眼神,当下生出些许惧意,赶紧把嘴给闭上。
趁着这个当口,沈青绿给那人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莫要再趟这浑水。
那人应是个机灵人,看懂她的暗示后悄悄往后退。
她留意到,当那人身形一动时,离凤容身后不远的两个人也跟着动了,他们朝那人走去,神情中隐有不善之意。
这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人大喊,“我的钱袋!谁偷了我的钱?”
围观的人骚乱起来,有人跑,有人追,有人莫名其妙跟着凑热闹,等那两人拨开往这边挤的人时,那人早已无影无踪。
他们懊恼着,相视一眼后往回退,继续站在离凤容不远的地方。
沈青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了然的同时又有疑惑。
了然是那两人的身份,应该是凤容的人。疑惑是之前那人,不管是不畏强权站出来指证,还有方才的侥幸脱身,似乎都透着几分违和。
忽地,她心有所感,朝对面望去。
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中间那个铺子的二楼窗户后有人在看他们,或者说是在看她。
当她仰头看来之际,慕寒时瞬间从窗户退到桌前,压低的眉眼中满是赞赏与欢喜,毫不掩饰地从神情中表露出来。
又被发现了啊。
看来他以后再行这种事,还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这时门外传来两短一长的叩击声,杨贞立马去开门。
进来的是客栈的那个伙计,将自己抠下的东西呈上,道:“方才楼下吵闹时,属下趁乱得手。”
“如此说来,多亏了沈姑娘。”杨贞适时说了一句。
慕寒时看了他一眼,看破他的有意,却没有说破,反倒有些受用,“你说的对,若没有她的无心插柳,今日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说罢,他沾了一点那东西,置于鼻下一闻,淡淡地道:“是个好东西。”
*
客栈外面的热闹没了,人群也跟着散去。
沈青绿和夏蝉主仆已经离开,江鑫月也走了,凤容和庄兰漪这对表兄妹还在。
庄兰漪摆明是来找凤容的,紧跟在凤容的身后进了客栈。
凤容背着手,站在那幅寻人图前,不知在想什么。
“容表哥……”
庄兰漪一出声,立马被凤容打断,“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我……”
“别让我说第二遍。”
至始至终,凤容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很是不情愿,满心的不快,却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出客栈的门,脸就阴沉下来。
“走了一个玉流朱,来了一个更讨厌的傻子,当真是可恶至极。”她扭头问那婆子,“玉流朱现在哪?”
那婆子赶紧卖好,“玉家一出事,奴婢就派人去打听了,听说那玉流朱和她那亲娘被赶出来后无路可去,住进了大玄空寺。”
“好,算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她脸上现出嘲弄之色,“我记得惊蜇之前还收到她的帖子,邀我赴宴。如今人走茶凉,宴席也没了,我正好去看看她。”
说起她和玉流朱之间的矛盾,却是由来已久。
她的父亲嗜赌成瘾,阖京上下皆知,若非她的姑姑嫁进信王妃的娘家安远侯府,搭上信王府的关系,他们伯府早就败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沾侯府和王府的光,才能在京中的贵女圈中有一席之地。而差不多处境的还有两人,一个是玉流朱,另一个就是江鑫月。
玉家的门第不高,若不是顶着将军府外甥女的名头,玉流朱根本挤不进东临城的贵女圈,同样的道理,江鑫月也是借着勇毅侯府的名头,与她认识。
她讨厌玉流朱,一是玉流朱长得比她好,二是玉流朱比她得到更多京中贵妇夫人们的赞美。而她拉拢江鑫月,一是有江鑫月在,总能衬出她的好,二是江家巨富。
按理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应该示好沈青绿才是,但是好巧不巧,沈青绿犯了她两个忌讳。相貌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就是她方才误会沈青绿也是去找凤容的。
庄家的马车一路驰骋,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大玄空寺,杀到玉流朱面前。
玉流朱对她的找来,半点也不意外。
两人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不对付,玉流朱早就想过自己失势后,别人不好说,她是一定会来找麻烦的。
因为上辈子在侯府艰难的那些日子里,除了玉晴雪去过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她。她是去落井下石的,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那幸灾乐祸的语气,玉流朱到现在还记得。
“听说慕世子不想要你了,你怎么还赖在侯府不走。你可真够没脸没皮的,祖婆婆和婆母不待见你,男人也不来你屋子,你若真是个有骨气的,何不自梳去善思庵,那样还能落个识趣的好名声。”
而这一次,她说出来的话依然刺耳。
“这才多长日子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若是在别的地方遇上,一时半会儿我还真认不出来。”
然后她围着玉流朱转了一圈,对玉流朱的绿衣素面很是满意。“你就该这么穿,以前穿的那些,戴的那些你都配不上。”
玉流朱半低着头,再无以往的傲气,“你说的是,我如今这身份,也只能如此。”
“难得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她下巴一抬,“真是可惜了,你竟然被一个傻子给抢走了身份。”
“你见过我阿离妹妹?”玉流朱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心思微动。
她表情中的怒色,还有目光中的恼火,清楚明白是告诉玉流朱,她们不仅见过,而且还应该起过矛盾。
玉流朱活了两辈子,不管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都与她打过不少交道,很是清楚她的为人。
一见她这副样子,心知她定是嫉妒沈青绿的长相。
“庄姑娘,我劝你还是离我那表妹远些,她看着傻,实则心机颇深。她为人最是霸道,什么东西都要争都要抢,但凡是她看上的,她喜欢的,别人碰都不能碰。
你看我这样子,不着红不描妆的,就是因为她。她不许我再穿红衣,不许我再贴花钿,你若是得罪了她,她可能也会这样对你。”
“她敢!”庄兰漪不经挑唆,顿时心头火起,“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竟然敢和我争!”
“庄姑娘,你还是小心些为好。”玉流朱作担心状,“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
庄兰漪看着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她也看着庄兰漪,以一种十分自信的口吻,道:“我会帮庄姑娘扫清一切障碍,直到得偿所愿。”
*
有些事瞒不住,也没必在瞒,是以沈青绿一回家,就把事情告诉了沈琳琅。
当然,自是该省略的省略,不该说的不说。
沈琳琅听完之后,面色有些不虞,“这个兴义伯府,真是烂透了。当爹的什么银子都敢收,那方家就是攀上他,才得以进京。当女儿的一门心思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思量自己配不配得上。”
凤容未成亲,京里不知多少人盯着,就算他不是储君人选,以他亲王府嫡子的身份,庄兰漪也高攀不上。
沈青绿对庄兰漪的心思不感兴趣,哪怕是结怨成仇,那也是姑娘家之间的扯头花,但对于信王府和凤容,她不得不上心。
“娘,将来的天子真的只能是信王的儿子吗?”
沈琳琅摇摇头,“娘也不知道,陛下这个年纪还无子,怕是很难再有。但陛下还在世的兄弟,却并非信王一人。”
“还有谁?”
“宸王。当年的十三皇子,魑王之乱时不到六岁,听说是受了重伤,后一直在京外养伤,多年未现于人前。”
天家之争,手足都可毫不留情地相残,何况臣子与庶民。
沈青绿再是不懂朝堂诡谲,却也看得出来信王对沈家的忌惮和不满,若不然也不会因为玉晴雪的诬告而大动干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种不知哪日就会被抄家问斩的忐忑,比上辈子疾病缠身,不知还能活多久的生不由己也没好多少。
她越想越觉得无奈,夜里难免辗转。
一时想远,一时拉近,远到家族存亡,近到白天发生的事。
那个暗中帮她的人……
忽地她像是福至心灵,披衣下地。
她刚把窗户一打开,风拂过来的同时,她闻到了极淡的清竹气。
须臾,慕寒时就到了跟前,如幽魂一般。
“那个人是你安排的吗?”沈青绿直接问。
慕寒时不置可否,眼神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密密实实在包容着她。
她心生不悦,黑漆漆的目光瞪着人。
窗户是全开的,两人之间毫无阻隔。
月色皎明,悬挂中天,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完全能看清彼此的脸。
“为什么?”
难道因为她姓沈?这人看在与她舅舅的份上所以伸了一把手?
“因为你引起的大乱,帮我了一个忙。”
“所以是两清了。”她作势要关窗,被慕寒时挡住。
“没有两清。”
她闻言,心下冷笑。
这个慕老九不会和她玩什么挟恩图报的游戏吧?
“我并未让你帮忙,事实上我压根不想得罪那凤三殿下,在你的人帮我说话之前,我们差不多已经要把事情揭过了。”
“你真的愿意被人反咬一口,还与对方握手言和,甚至是道歉?”
他的阿朱,他怎么可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沈青绿不知他想什么,道:“凤三殿下是什么身份,哪容我愿不愿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全家才从大牢里出来,不宜再横生枝节。”
上辈子自从被收养之后,她像是被人养在温室中,细心呵护着,再未经历过生活的苦难,也不需要面对人情世故。
如今想来,就算是死的早,也值了。
她低垂着眸,遮去眼底的怀念。
突然,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那是一个极宽却无比精美的金镯子,上面还镶着红色的宝石。
“你帮我的是大忙,我还你的是小事,这个东西算是补偿。”
“这不合适吧。”
以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帮了忙,也不适合送首饰。
“袖箭再轻巧,也还是笨重了些,还不好掩藏,不如这梨花针更适合随身佩带。你若不想要……”
她知道是自己误会,一把将东西拿过来,“既然慕大人诚心相送,那我就收下了。”
这样的保命好物,她若是拒收那才是真的傻。
慕寒时的眼底,隐有一丝笑意。
金镯子看着不小,入手却不算重,那红宝石就是机关所在。
如此精巧之物,确实比袖箭更方便合适。
“我不喜杀人,在针上淬的是上等的迷药。”慕寒时解释完使用方法后,补充了这一句。
沈青绿有些讶异,下意识抬头看他。
那略显惊奇疑惑的目光,有着他不喜欢的陌生。
他的阿朱,不应该这样看他!
他压低着眉,由着心一点点地欺近,恨不得在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到他们曾经的过往。
沈青绿意识到不对,正欲往后退时,听到他问:“我给你的药,你抹了吗?”
“我忘了。”
“以你额头这疤痕的深浅来看,至多七日就可消除。若七日之后疤痕未消,我来亲自给你上药。”
“……”
第72章 宜家又旺妻
上辈子沈青绿一生都在为活下去而努力挣扎,从未想过别的,比如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她没想过,但不代表她不懂。然而慕寒时给她的感觉就是疯子,哪怕是行为看起来像,她也很难往那方面去想。
“慕大人,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有脸上留不留疤,关你什么事?”
这话问的实在是不客气,也没有半点想拖泥带水,与之含含糊糊的意思。
慕寒时从她的话里听出明显的嫌弃和不耐烦,和记忆中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不同,可谓是天差地别。
原来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不仅有心机城府,还有手段谋划,思虑过人有进有退,却凉薄怕死,一点也不乖巧听话,怪不得自己一直没看清。
“我看着不舒服,不可以吗?”
“……”
沈青绿快气笑了。
原来这人不止是个疯子,还是个完美主义的强迫症。
“那你别看就好了,谁让你看的!”
“我已经看了。”
“……”
还是个无赖!
沈青绿险些被气笑了。
她以前多么的人淡如菊,固然有伪装的成分,却也是因为除了身体不好之外,旁的是半点不顺心的事都没有,养父母很好,哥哥更好。她被他们呵护着,远离社会与外界的纷纷扰扰。
不像这辈子,家里家外的哪哪都糟心,还沾上这么个疯子。
“慕大人,玉流朱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没有针对她,也没有惹到你吧,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睡不着。”
“你……”
沈青绿想说你睡不着关我屁事,却看到慕寒时眼底涌起的悲凉与伤感,说出来的话像是夜里偷偷飘落的雪,轻忽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应该听说过一些我的事,我父母皆亡,那些亲戚再亲,到底隔了一层。这些年我明明有很多亲人,却始终觉得只有我一人。这种孤寂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她想说她不明白,事实是她比谁都知道。
八岁以前她在福利院,院里有很多人,大大小小的,他们有共同的院长妈妈,他们看起来是一家人,但她知道,她是一个人。
“那你怎么不找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寒时慢慢地靠近,压抑着自己眼底的贪婪,“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同一类人。”
沈青绿闻言,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尖,猛地一个收缩。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跳得很快。
这时夏蝉听到动静,将将掀帘进内室,打眼看到自家姑娘站在窗边,而窗外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时,立马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啪”地一声,是叉竿被抽掉,窗户合上的声音。
她再探头过去,虽看不见沈青绿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家姑娘语气中的情绪,隔着那已经关上的窗户赶人,“这么晚了,慕大人赶紧回去吧。”
一阵沉默后,窗外传来似叹息似飘雪的声音,“你也早点休息。”
又等了半刻钟,那清竹的气息消失,沈青绿确认人已走后,才对她说:“把灯点上。”
烛火一起,室内突地亮起来。
一室的温馨雅致,暖光照在沈青绿那张艳绝春色的脸上,神情间有着明显的不快,似烦躁也似恼火。
她还是头回见自家姑娘如此,小声问道:“姑娘和慕大人可是吵架了?”
“他管太宽了!”沈青绿没好气地说道,人已坐在妆台前。
镜中的美人儿云发娇艳,仿若红杏招摇,眉眼之间全是令人招架不住的魅惑,若不是极其仔细地盯着看,根本注意不到那额头上浅淡的疤痕。一旦看到了,那便是稀世美玉有了瑕疵,虽极小,却令人惋惜,或者是不能忍。
当她纤细的手指抚上那疤痕时,夏蝉立马有眼色地询问:“姑娘,你要不要用些药?”
她垂着眸,心下思量着。
那个慕老九就是疯子,七日之后若是这疤痕还未消,万一那人真的日日过来亲自给她抹药………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
夏蝉将那两瓶药都取出,再问她要用哪一瓶。
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从外观上根本辨别不出哪一瓶是玉敬良给的,哪一瓶是慕寒时送的,她只能是随手一指,“就这瓶吧。”
不管哪一瓶是慕寒时送的,反正她心里默认自己用的就是玉敬良给的那一瓶,至于另外一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这般想着,忽然有了主意,又道:“你去问问那铺子,收不收这药?若收,就把它给卖了。”
夏蝉应下,将她指的那瓶递过去,另一瓶则收起。
她从瓶子里挖出一小坨,慢慢地涂抹之时,脑海中全是之前两人的对话。
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可她不愿和一个疯子为伍。
看来有些人还是太闲了,她应该找些事,让人忙起来才好。
她想了想,示意夏蝉过来,然后低声耳语交待一番。
*
沈府的匾额已经挂上,除了玉字被改成沈字,所有的一切似乎并无变化。
府里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各职自己的差事,看上去好像和之前一样,但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他们如此,主子们也是如此。
若是搁在过去,玉敬贤和玉之衡这对父子差不多是同进同出,一个早起去集贤殿,另一个则去学堂。等到一个下值时,会特意绕道去接另一个。
而今不论是去进学,还是下学归家,玉敬贤都是一个人。
他心境上的变化不仅仅是因为缺失父亲的陪伴,还有别人对自己待遇的不同。同窗们明里暗里的谈论,有人还知道避着他,有人却像是故意给他添堵。
从唐府出来,他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看上去很是没有精神气。
“大哥。”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心下一喜,尔后反应过来,那喜气瞬间化成说不出来的复杂与难受。
玉流朱到了跟前,一脸担心是问他,“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气?”
他们兄妹二人自来感情好,他对于玉流朱这个妹妹是全心的喜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过几日没见,竟然似是生分许多。
尤其玉流朱的衣着打扮与过去大相径庭,不着红衣,未贴花钿,一身绿衣衬得脸上的病弱之色更重了些,显得有些寡淡,透着几分陌生。
“你怎么来了?你……你们可还好?”
玉流朱闻言,立马红了眼眶,摇了摇头。
“大哥,我不好。”
她怎么可能好!
玉敬贤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更不好受。
“我没想到娘这次会如此狠心,她以前那么疼你,我还想着哪怕你不是她亲生的,她应该也不会不管你。”
“娘也是没有办法,她现在事事都依着阿离,阿离不容我。”她啜泣起来,“我实在是不明白,我也是无辜的,阿离为何要这么针对我,我真的怕她……”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玉敬贤心头一跳,一下子记起那镇宅符的事。事情败露之后,哪怕自己死不承认,娘也知道是他,那些失望的话语,那些语重心长的叮嘱,让他现在想来还臊得慌。
“棠儿,你可能想多了,阿离她……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可能是刚好,言行举止难免异于常人。”
“大哥,你……”她怨恨又起,故意作伤心状捂着心口,将手上的划痕露出来。
玉敬贤看到后,忙问她是怎么弄的。
她像是难以启齿般,欲言又止好几下,才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如今暂住大玄空寺,为了能住久些,不得不在寺里的后厨干些杂活。
“你竟然去做下人的活计?”玉敬贤很是震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姑姑不管你吗?”
“她没养过我,对我哪有多少母女之情。何况她的嫁妆已被娘收回,生计也是艰难。我以前从未想过,我会过得像府里的粗使丫环。大哥,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
“你胡说什么?”玉敬良心头又是一跳,赶紧将自己的银袋子解下,不由分手地塞到她手里。“你莫要再糟践自己,这是我的零用,你先拿着。”
“大哥,我……不能要你的钱。”
钱袋子一上手,她不用数也知道大概有多少,因为先前她管着府里的开支,玉敬贤每月的零用她一清二楚。一共应是六十两银子,想来花掉一半还多,还剩不到三十两的样子。
她嘴里说着不能要,却一直拿着不放手,兄妹俩一番拉扯后,最终是她输而告终。然而她的输,是争不过玉敬贤,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是嬴。
“大哥,还是你疼我……”
“你就算不是我亲妹妹,也是我的表妹,我怎么忍心见你受苦。棠儿,你别胡思乱想,说不定过些日子娘想通了,会把你接回去。”
“我不敢想。”她擦着眼泪,眼底满是讽刺。
真当她是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下人吗?
她紧紧攥着玉敬贤的钱袋子,恨意难消。
这个大哥还是和以前一样耳根子软好糊弄,她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想想她怎么可能会去寺里的灶下打杂。
事实上她确实是有意和寺里人的打好关系,让秦妈妈和秋露去灶下帮过忙,却并不是为了多住些日子,而是想多打听慕寒时的事。至于她手上的划痕,是她逗弄寺里的野猫时不小心被挠的。
但有一点却是真的,她是真的缺银子。
“大哥,我现在只有你了。”
玉敬贤听不得这样的话,当下满腔的热血心疼,表示自己不会不管她。
她像是很感动的样子,别过脸去装作抹眼泪的样子,面上尽是讽刺。
而这一切,全被不远处的一双眼睛看去。
*
半个时辰左右,玉敬贤归家。
一进门直奔府里的账房处,意在提前支取自己下个月的零用。
账房的管事婆子二话不说,当下将银子给他。他拿到手里一看,疑惑地问是不是弄错了,他的零用是六十两,而不是四十两。
“大公子,奴婢没有弄错,你和二公子一样,每人每月的零用都是四十两银子。”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之前一直都是我六十两,他二十两,怎地现在变了?”
管事婆子赔着笑,“夫人已将府里的事务交由大姑娘,大姑娘说你和二公子是亲兄弟,当一视同仁,万没有此高彼低的道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府里大姑娘换了人,有些事当然也要变一变。
“又是阿离!”他磨了磨牙。
“大公子若是不满意,当去找大姑娘,奴婢是听命行事,还请大公子莫要为难奴婢。”管事婆子说着,又补充一句,“这个时辰,大姑娘应是在梨苑那边。”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路闷着气,朝着梨苑的方向走。
还未走近,远远看到沈青绿和忍春就站在门口说话,也不知怎么想的,赶紧躲到一边。
“我以前常听府里的下人说,说棠儿姐姐命好,一出生就是玉家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父母疼爱。我那时好生羡慕,却不知这些原本都应该是我的。”
“棠儿姑娘真是幸运,她一个罪臣之女,占着姑娘你的身份活了十六年,应当感念夫人的养育之恩,对姑娘你心存愧疚才是。”
“我娘不图她感念,我也不要她的愧疚,只盼她记着我娘的好,记着自己享了十六年的福,不要恩将仇报贪得无厌。”沈青绿说到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躲的地方更近了些。
“姑娘是怕她还来纠缠?”忍春问。
沈青绿摇头,“我不怕她来找我,我就是怕她去找我大哥。我大哥以前最是疼她,难免还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她予取予求。我娘被人告发,好容易无事,我真是怕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会给我大哥惹麻烦。
万一被人看到我大哥和她往来亲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往小了说会影响我大哥的前程,往大了说对我们全家都不利。”
说话时,主仆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奴婢以前听人说夫人将她教得不错,想来她应该懂这个道理,不会去找大公子,更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她若真懂事,定然不会如此,但愿她是个好的,念着我们沈家的情,放过我们,放过我大哥。我大哥生性善良,是我娘的长子,我盼着他受人称赞,人人都夸他贤能大度,友爱弟妹,将来成为大邺朝的栋梁之才。”
这话玉敬贤听得是清清楚楚,心中自是有千般感受。
为怕被人发现,他将自己的身体往树后面藏,直到沈青绿和忍春走远,才敢现出身来,左右思量一番后,未再去找沈青绿,而是转道去自己的院子。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的身影消失后,沈青绿和忍春折了回来,就站在他先前躲藏的地方。
“姑娘,这样有用吗?”忍春问。
“对付他,应是够了。”沈青绿望向他离去的方向,“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他脑子清醒一些,玉棠就无机可趁。”
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谁了。
两人正说话时,夏蝉从外面回来。
夏蝉这次出去,一是将那瓶药卖掉,得了三十八两银子。二是去找梅无,转述了沈青绿的安排。
从她的叙述中来看,两件事都算是圆满完成,沈青绿很满意。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不管是药,还是梅无,此时都在慕寒时面前。
慕寒时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瓶药,不辨喜怒。
以前为了调养身体,他的阿朱喝了多少难以入喉的苦药,从未叫过苦,那么的乖,那么的听话。而今连药都不肯抹,还真是半点也不像。
也好。
不愿意自己抹,那还是他来吧。
“主上,还有一事……”梅五不敢有任何隐瞒,提起夏蝉转述的事。“沈姑娘让属下在京中散些话,是关于主上的。”
慕寒时终于抬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他赶紧低下头去,声音都小了许多,“慕家有子如芝兰,藏在深宅无人知,貌比白莲手还巧,最是宜家又旺妻。”
杨贞愕然,一时看他,一时看慕寒时,心道那阿离姑娘这是要闹哪样?
慕寒时眸色骤地幽深,却不见森寒之色,反倒有几分愉悦,细嚼着那几个字,“宜家又旺妻。”
半晌,他逸出一声轻笑,“说的好,还是她了解我。”
杨贞倒是有些了然,只有梅五云里雾里。
他们不在寻珍阁的后院,而是在棺材铺。
一具具黑漆描金棺材,散着漆气。满眼的纸扎,有屋子有美人,还有马车仆从,处处都透着阴森。
梅五不怕这些,却觉得自家主上今日的态度比这些东西还诡异。
他半抬起头来,恭敬地望着那抹雪色。
哪怕看过很多次,每次他都觉得自己这位主子活脱脱就是个画中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活人气。
而今日瞧着,好似多了些人情味。
“主上,那沈姑娘交待的这些话,属下是说还是不说?”
他想着自家主上最是不想引人注意,定然不愿被人议论,到时候沈姑娘问起来,他还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正思忖着,忽然听到慕寒时的声音。
“照她说的去做。”
“!”
第73章 认亲宴
*
大玄空寺。
玉流朱再次走到那竹林边,照旧被人拦下。
这几日来她费尽心机与寺里的僧人打好关系,以图获知慕寒时的消息,比方说什么时候这小院再会住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不无懊恼,反复回忆着前世在侯府的种种。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新婚夜之后给长辈们请安。那时慕寒时与慕维分别坐在宁氏左右,她秉承着规矩礼数,自是不敢多看。
但仅是一瞥,已是惊艳无比。
请过安奉过茶后,她就正式成为慕家的媳妇,宁氏将她叫去房间,私下交待她一些家里的事,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慕寒时。
“你九叔喜静,你们当小辈的无事莫要去打扰。”
这是宁氏的原话。
她一个做晚辈的,莫说是无事,纵是有事也不好放着正儿八经的长辈不找,而去找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堂叔。
如今想来她后悔不迭,私心想着若是自己以前能多留意些,也就不会只知道对方一月里有几日会住在大玄空寺,却不知具体的日子。
一回到客房,她将那从玉敬贤的钱袋子随手往桌上一扔,玉晴雪打开一看,见是银子,忙问她哪里来的。
她简略一说,颇为嫌弃。
二十几两碎银而已,还不够她以前打赏下人的。
玉晴雪却见钱眼开,多少都不嫌,“你和大郎兄妹感情深,你在他那里多使些劲,说不定还能从沈琳琅手里抠出不少银子来。”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眼中满是算计之色,却换来玉流朱看蠢货一样的白眼。
“大哥还在进学,未出仕未成家,怎么可能经手大笔的银钱。眼下我们没个进贡,坐吃山空,若能每月里有钱吃用,已是难得,旁的你不要再想。”
她连忙称是,一副完全任凭女儿做主的讨好样,“我都听你的,我怀你的时候就有人说你天生富贵命,生来就是贵人,日后定能成为人上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玉流朱看不得她这个样子,越看越觉得烦躁。
这样的蠢货竟然是自己的亲娘!
什么天生富贵命,生来是贵人,托生在这么个蠢货的肚子里,一出生就背负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如何成为人上人?
若真是个聪明的,上辈子也好,今生也罢,有些事要做就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该除的除去,斩草去不除根,到头来遗患无穷,还功亏一篑,当真是愚不可及!
“棠儿,你……你怎么这般看着我?”
“我看你和阿离长得真像,你们这么像,怎么可能不是亲母女?”
口说无凭,哪怕众口铄金,她也要咬定这个事实。
玉流朱打定主意,不管旁人如何说,罪臣之女的身份她绝对不会认!
“是啊,肯定是你祖母记错了。”玉晴雪摸着自己的脸,“等我脸好了,我必定要多出去见见人,我倒要让世人看看,那孽障和我长得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怎么可能不是我生的?”
她对玉晴雪这话很满意,深以为这所谓的亲娘蠢是蠢了些,好在还算听她的话。如今她处境不好,除些一些蠢货外,她还真没有可以利用之人。
比如说这个亲娘,还有那个庄兰漪。
寺里白天香客往来,倒是有些热闹。一到夜里寺门一闭,古刹幽静深远,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纵然是天子脚下的皇家寺院,大玄空寺亦是清修之地,一切事务皆避免着凡尘俗世的奢靡浪费。无论是什么样的借住之客,客房内一应桌凳用具皆是朴实无华。
自从搬来后,她没有一晚上是睡好的。硬板床硌得她浑身难受,不管平睡侧睡都是煎熬,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一大早又被寺钟惊醒。
她阴沉着脸,因不足觉而面色越显病气不佳,身体上更是腰酸背痛,已然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她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突然她不知想到什么,对着秦妈妈和秋露交待一番后,让她们赶紧去行事。
“棠儿,你这般行事是何意?为何要传慕侯爷那个九堂弟的事?”玉晴雪很是不解,纳闷地相问。
她自是不会如实相告,含糊道:“我自有我的主意,你无需过问。”
玉晴雪现在以她马首是瞻,听到这话真的没再追问。
不到两个时辰,秦妈妈和秋露一前一后回来,却不是事情已成,而是带回来另外的消息。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奴婢走到哪都听到有人说慕九爷的事,说慕家有子如芝兰,藏在深宅无人知,貌比白莲手还巧,最是宜家又旺妻。奴婢觉着不对,赶紧来告诉姑娘和夫人。”秦妈妈说完,眉头是越皱越紧。
事情太巧,巧到她都有些后怕。
“这不是反了嘛。”玉晴雪下意识去看玉流朱,心下更是疑惑不解。“棠儿,你看这……你让她们传的那些话,还要不要继续?”
玉流朱掐着掌心,面上的神情变化着,好半天才道:“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这一静观的结果,等来的是不到半天的工夫,那传言已经是满天飞。
飞到沈府时,沈青绿正在沈琳琅的教导下学骑马。
许是骨子里的基因为引,也或许是身体素质使然,不到半天的工夫,她已能骑着马在府里溜达。
她位于马上,因坐得高而看得较远,远远看到夏蝉从府外回来,视线相汇的那一瞬间,对方朝她轻轻点头。
等到歇息时,沈琳琅让她先缓步走走,再泡个热水澡。
夏蝉不着痕迹地走近,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奴婢在外面随便走了走,发现有少人在谈论慕大人的事,还有孩童当成歌谣在唱。”
“梅无果然有些本事。”她接过夏蝉递来的湿巾子,慢慢地将手擦净。那纤细白嫩的手上,有着被缰绳勒出的红痕。
忍春和含笑极为有眼色,但凡是她和夏蝉说话时,谁也不会往跟前凑。
到目前为止,有些事她只信任夏蝉。
夏蝉又道:“奴婢打听消息时,还遇到了秋露。”
秋露是被玉流朱派出来的,为的是想知道传言到了哪般地步,她借着机会,原本是想来递信,不想途中碰到夏蝉。
“她说棠儿姑娘也想传些关于慕大人的事,却是与我们完全相反。她们要传的是慕大人克父克母,是煞星转世,若再不化解,恐怕会祸及家人,自己也将孤仃一生,也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玉流朱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沈青绿则是一猜一个准。
她微微一笑,反问夏蝉,“若是你在铺子看中一样东西,那东西没什么人问津,价格却不便宜,你根本买不起,你会怎么做?”
夏蝉不明所以,老实回道:“奴婢只能是作罢。”
“有些人不这么想,她会不甘心,会想方设法。比如说挑这东西的毛病,将它贬成不值钱的样子,若是算计得当的话,她说不定会以极低的价格得偿所愿。”
沈青绿说着,笑意敛起。
若事不关己,她半点也不在意谁想捡漏慕寒时。但慕家和沈家关系匪浅,沈焜耀对慕寒时的态度极不一般,倘若玉流朱计谋得逞,对沈家和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让马二带话给梅无,让他留意这事,一旦有什么苗头起来,让他想办法压下去。”
夏蝉应下,又提起另外的事。
“奴婢打听过,那铺子是老店,开了约有近十年,很多人都知道铺子里不时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出售。”
“才十年。”
沈青绿喃喃着。
时间对不上。
慕寒时说过,当年玉晴雪下的那种药,与宫里的秘药相似。若那铺子开了才不到十年,那便与十六年前的事无关。
她正思忖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含笑的一声惊问,“谁在那里?”
随着这声质问,有个人惊惶不安地从一棵树后露面。
“登枝?”
登枝的脸白着,一脸的惊慌失措,很快被带到沈青绿面前。
沈青绿打量着她,比之一开始的初见,不管是从气色来看,还是从精神面貌来看,她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大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想找些事做,看看大姑娘这里有没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
她低着头,声音是越说越小。
自从她被留下后,好似被人遗忘一般,没人给她安排活做。她顶着一等大丫环的身份和名头,却没有当差的地方。
“你不说我都忘了。”沈青绿像是记起她般,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眼下府里事少,确实没有适合你的差事,若不我和我娘说一声,让你和你父母兄弟团聚,如何?”
她是沈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兄弟都在沈家的人。
“大姑娘,奴婢全家都以奴婢能在府里当差为荣,奴婢不想走,只要能留在府里,不论什么样的差事都可以。”
“这样啊。”沈青绿作惋惜状,“府里一等二等的丫环名额全满,唯有三等丫环还有空余,你也愿意吗?”
“我……我愿意。”
从一等丫环降为三等,不止是身份的转变,还有月钱的变少,以及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也会不同。
她以为自己愿意委屈,定然能换来沈青绿的另眼相看,却没看到沈青绿眼底的冷意与讥诮。
*
这是第二天。
离慕寒时的七日之期,还有五天。
当下晚上将军府来人,是徐嬷嬷。
徐嬷嬷是替顾如许传话的,说是要给沈青绿办认亲宴,定的是最近的好日子,也就是后天。
因着沈家才出过事,宴席不宜太过张扬,请的仅是沈家关系最近的姻亲,一是沈琳琅和沈焜耀的舅家,二是顾如许的娘家。
沈氏兄妹的舅家是书香望族赵氏,赵氏家族自前朝起就颇有名声,兴盛于一百多年前,也就是他们那位官至帝师的曾外祖父时期。
赵家人丁兴旺,光是他们嫡亲的舅舅就有三位。而到沈青绿这一代,除去旁支与庶出,表兄弟姐妹就有近二十人。
顾家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英国公府是开国勋爵,传承至今已然是枝繁叶茂,来的人也不少。
赵家的亲戚,由沈琳琅介绍,顾家这边的人,自然是由顾如许引见。
沈青绿跟着她们,一一见礼认人。
好在头天她们已经提前说过这些人,大部分都能对得上,且还有两个印象极深的,一个是赵家嫡支二表叔的女儿赵丹心,另一个是顾如许嫡亲的侄女顾是知。
赵丹心与她年纪相仿,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身打扮有些眼熟,方才我还当自己看错了。”
红衣金步摇,淡妆梨花钿,端地是美人妆成芙蓉艳,一笑人间百花残,虽是同样的红衣花钿,却艳色天成,与玉流朱的气质完全不同。
退一万步说,哪怕确实是有些相似,因着换孩子的事,又在真孩子的认亲宴上,一般人也会有所避讳,更不会当着面说。
而赵丹心此言,要么是无心,要么是有意。
不说是沈琳琅和顾如许和其他人,便是她的亲娘李氏都一时色变,赶紧替她圆话,“这孩子向来心直口快,先前那个哪能和阿离比,我瞧着阿离这模样气度,还真真就是你们沈家人。”
又对沈青绿道:“阿离,你和丹心差不多大,丹心比你小一个月,还得叫你一声姐姐。你们姐妹以后要好好相处,相互包容。”
沈青绿艳色的脸上无一丝不悦之色,闻言走近一步,“丹心妹妹,你仔细看我,看清楚些,以后莫要再认错了。”
她没有笑,一脸的认真,那漆黑的眼睛,看人时若不动,便会给人一种压迫感,似极夜突然而至,莫名让人不适。
惊蜇那一日,赵丹心是玉流朱的客人之一。
或许李氏很早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是以她们表姐妹的关系极近,可以说但凡是有玉流朱的地方,必有赵丹心。
赵丹心得知玉流朱不是玉家的姑娘之后,还曾大哭一场,一天一夜都没有吃喝。她不接受自己的好姐妹不是沈家外甥女的事实,打心里排斥沈青绿。
若不是李氏好话说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了又劝,还以沈李两家的关系说事,她一点也不想来参加这个认亲宴。所以甫一看到沈青绿,同样的红衣花钿让她心里难受,才会故意说出那句话来。
此时面对沈青绿,她无端惊悚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似是替好友难过,也像是抱不平。
李氏见她发怔,扯了扯她的衣服,挤着笑小声提醒,“丹心,你阿离姐姐是长得好,你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快说话。”
她回过神来,言不由衷,“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认错的。”
沈青绿一脸的无害,像是在为她的保证感到高兴,说了一句,“那就好。”
好与不好,其实沈青绿一点也不在意。然而有些人的热情,又委实让人招架不住,比如说顾是知。
顾是知是顾如许胞弟的女儿,小沈青绿四岁,与沈长亭同年出生,晚上两个半月。许是身量还未长开,她看着身材略圆,脸也圆。
顾如许还没有开口介绍,她已经扑上来,一把将沈青绿抱住,杏眼放着光,忽闪忽闪地看着沈青绿。
“阿离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顾如许哭笑不得,嗔道:“这孩子……”
沈长亭赶紧向沈青绿解释,“姐姐,你可别怪她,她就是这般性子,遇到好看的人就抱着不放。我记得她上回如此,是三年前,好在她那时年纪小,否则被人知道她抱着神机使大人不放,还当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顾是知听到沈长亭的话,不以为羞耻,反倒拼命点头,“阿离姐姐,那个神机使大人长得也很好看,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你们一样好看。”
“……”
她和那个慕老九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没由来的,她脑海中突然冒出慕寒时说的那句“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同一类人”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心情复杂。
难道他们真是同一类人?
有人听顾是知提到慕寒时,当下说起京中的传言,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起来,尤其是见过慕寒时的人,无一不夸赞他的容貌长相。
一派热闹中,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慕家来人贺喜。
以沈慕两家的交情,哪怕是这等不张扬的宴席,也会给对方下帖子。然而沈家才刚经历那样的事,越是感情深厚的故交越不想有所连累。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既然主家没请,那慕家至多派人来送个礼就走,哪成想来的不止一人,而是一家人。
“我老太婆年纪大了,偏爱凑热闹,我不请自来,你们不会不欢迎吧?”宁氏的嗓门洪亮,一见面就自嘲开来。
顾如许忙说是自己失礼在前,哪有不欢迎的道理,赶紧将人请到上座。
慕维和江映水夫妇随后,后面跟着慕家的小辈们,其他人沈青绿不认识,慕霖和程英却是她熟悉的。
经历过牢狱之事后,她和程英的关系好像亲近不少。
程英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说了一句“恭喜。”
慕霖紧随其后,也向她道喜。
大喜的日子,于她而言,能见到慕霖这张脸,无异于锦上添花。
恍惚之间,她好似透过这张脸,看到另外一个人,隔着时空的距离也在为她高兴。高兴她再世为人,仍然有亲人相伴,那清瘦的脸,温润的眉眼,目光中尽是对她的疼爱与关心。
哥哥……
“阿离姐姐,你快看,那个就是神机使大人,他是不是和你一样好看?”
“……”
沈青绿回过神来,下意识朝那边看去,一眼就对上慕寒时幽沉的目光。
第74章 逼问
极其不合时宜地,她忽然想到一句话:于万千人中,仅见一人。
如果说第一眼惊艳,那么第二眼就是惊悚。
惊艳是因为今日慕寒时的衣服不是她所熟悉的雪色,也不是夜里相见时的深色,而是清爽干净的青色。
青衫如洗去尘埃的碧空,将他原本清冷的气质软化许多,似那积年沉白的雪松,散去一身的雪气,重现青玉之树的风姿。那腰间悬挂的玉佩,通体莹润的深绿色,一看就不是凡品。
惊悚则是源于他的眼神,像是平湖骤然被浓墨浸染,一眼望去全是黑不见底的骇人,其上细细的波光粼粼,似怨似嫉妒。
嫉妒这两字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沈青绿自己都吓了一跳,面上却是不显,没什么表情地别过脸去,似是半点不感兴趣。
“阿离姐姐,神机使大人是不是很好看?和你一样好看?”顾是知说着,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
分明是极小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却像乱七八糟炸开的烟花,没有任何的道理让她心头狂跳,浑身莫名的燥热,如同引火上身。
“我见过他。”
“你不觉得他好看吗?”顾是知疑惑着,大眼忽闪。
她摇头,“我看不出来。”
顾是知“哎呀”一声,然后像是恍然大悟,“你日日照镜子看自己,旁人再是好看,肯定也入不了你的眼。”
这个解释好像也行。
她不置可否,顾是知便觉得自己识破真相。
慕家人的到来让人意外,自是不少议论声。
“慕家不请自来,当真是情深意重,不枉将军府与他们交好多年。”
“慕老夫人和慕侯爷都亲自来了,难道之前说的是真的,两家已私下定亲?”
“那就是慕家的九爷吧,原来长这个样子。”
“听说身体不太好,没想到这么好看……”
众说纷纭时,当沈琳琅朝沈青绿看来,她立马过去。
纵是已经见过面,但那时的她不是现在的她,沈琳琅还是郑重地将她介绍给慕家人。
“上回见着,我觉得这孩子不寻常。”宁氏感慨着,慈爱却不失精明的目光看着沈青绿。“还真是个有福的,听说一认回来就好了。”
江映水也跟着夸,“是个好孩子。”
女人对女人,男人对男人。
宁氏和江映水有顾如许和沈琳琅接待,慕家的兄弟由沈焜耀请去男人那边喝茶。
那边人不少,以顾如许的弟弟,如今的英国公顾正则为尊,等看到一行人过来,身为国公的顾正则竟然起身相迎。
几家人本就相熟,很快彼此融入。
女人这边的话题,在此等场合当然离不开孩子。
而小辈之中,以慕霖最受人关注。他身为侯府的世子,又俊朗沉稳,还年轻有为,正是很多人理想的女婿或是夫君人选。
赵家和顾家嫡支的人知道事情多些,比方说之前的那个口头婚约。
而今慕霖从边关回来也有些日子,婚约迟迟不过明路,那些不太知情的人都在心里嘀咕,这议亲的姑娘都换了人,也不知这婚约还作不作数?
若是不作数,那其他人便有机会。
“这是阿霖吧,两年多没见,长高不了少,瞧着很是威风,有慕侯爷年轻时的风采,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李氏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自己的女儿赵丹心显出来。
赵丹心看着就是那种书香人家出来的姑娘,模样尚佳,端庄而文气。
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社交往来,遵循的是有来有往。
李氏夸了慕霖,江映水少不得也要夸夸赵丹心。
“你家丹心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只是瞧着比起上回……生辰宴时,好像是清瘦了些。”
说到谁的生辰宴时,她明显是含糊过去。然而在场的人都参加过同一场生辰宴,自然知道她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宁氏皱着眉,不虞地看了自己儿媳一眼,当着外人的面,当然什么话也不会说。
其他人神情各异,不少人看向沈琳琅。
沈琳琅一下子记起自己为了那场生辰宴所付出的心血与精力,以及当日的欢喜与高兴,此时想来全都是刀子,齐齐地扎在心上。
她用愧疚的目光看向沈青绿,沈青绿轻轻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沈青绿已接手府中内务,很容易就能从之前的账册中的开支知道惊蜇前几日府里办过一场宴会,正是玉流朱十六岁的生辰宴。
一阵极其短暂的沉默后,又响起李氏的声音,“她近日与她父亲比书法,没日没夜的练,我劝都劝不住。”
她这样的解释,一是对有些事的遮掩,二是对自己女儿的抬举。
“劝不住也得劝。”江映水顺着她的话,道:“我们这些当父母的,为的都是儿女好。我家霖儿一去边关就是两年多,我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好容易他回了京,我就想着还像以前一样,多留他在身边几年。”
这意思……
众人怀疑怀疑时,江映水再次向沈琳琅道喜,然后像是感同身受地说:“虽是错换十六年,好在你们母女终究相认,想来你和我一样,也是恨不得多养孩子几年,留在身边好好教导疼爱才是。”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沈琳琅回应得十分干脆,两人的面上都看不出什么龃龉来,甚至很多人都听不出她们真正的意思,不免在心里越发嘀咕,还当她们是在商议着将婚约延后。
这会儿的工夫,很多人已注意到程英。
程英长相不俗,能力也不错,背后还靠着勇毅侯府。至于没有双亲一事,在有些疼爱女儿的人来看,反倒是好事。
当有人问他年纪时,他阴柔的脸上立马浮现不自然的神色,寻个借口拉着玉敬良说是要去切磋一下。
沈长亭是玉敬良的小跟班,自然跟着他们走,而慕霖在犹豫一会儿后,也去追他们。
没过多大会儿,沈长亭回来找沈青绿,说是自己让她去试自己新做的袖箭。
顾如许笑着对众人道:“自从阿离认回来之后,我家亭儿别提有多高兴,成日姐姐长姐姐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姐姐。”
她这话是给沈青绿做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沈青绿在沈家的分量。
沈青绿乖巧地告退,与顾是知一同前去。
将军府是武将世家,府里设有供家中子弟平日里锻炼的校场,但凡是习武能用到的木人桩箭靶,校场里全有。
还未近校场,打眼看到明显是在等人的慕霖。
“阿离姑娘,我有几句想和你说。”
他开门见山,沈青绿也不扭捏,当下让沈长亭和顾是知去一边玩。
沈长亭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四哥是故意让我去找姐姐的,原来他们……”
顾是知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拉走。
阳光正好,少年正风华。
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五官,在这样的好天气中尤其的让人欢喜,像是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现,让人因怀念而想流泪。
光是这么看着,沈青绿就觉得老天待自己还算是不薄。
慕霖感受着她不同于看其他人的目光,情愫不由知主地萌动着,瞬间脸红心跳起来。
“阿离姑娘,你是怎么看我的?”
虽说是有所猜测,但真听到慕霖这么问自己,她还是觉得别扭。
“你是我二哥的朋友,也就等同于我的兄长。”
慕霖正沸腾的热血,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我们两家此前的约定,你可知道?”
“听说过,那是你和玉流朱的事,与我无关。”
“怎会与你无关?你如今才是你娘的亲女儿,那这事就与你有关。你若是怕我家人反对,我可以不当这个世子,我……”
这怎么可以!
她赶紧打断慕霖的话,“慕世子,我一看到你就开心,因为你的样子,真的很像心目中兄长的模样,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兄长的,绝对没有一星半点别的意思。”
原来真的只是兄长啊。
慕霖脸上的血色退去,黯然着,失落着。
因为这张脸,她有些难受。
“慕世子,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认识你,你长的真的很像我……我想象中兄长的样子,我真希望我们是兄妹。”
如果哥哥也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暗骂自己自私。她的亲人在原来的时空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出在这里?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抹藏青色绣福纹的衣摆,心念微动,道:“慕世子,我们家才出过事,想来还被人盯着。一旦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未必会有上次的幸运……”
“我们慕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阿离姑娘,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慕霖希冀又起,眼睛里窜出小火苗来。
当真是赤子之心,不枉长了一张和哥哥相似的脸。
她心下叹息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想感谢你们。我知道你祖母和你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们将婚事作罢,不是想和我们避嫌。恰恰相反,他们是深谋远虑,正是为我们做打算。”
“你此话何意?”
“你想想看,万一我们沈家出事,同为姻亲的顾赵两家必受牵连,到时候谁来为我们奔走?你父亲必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同意退亲。”
慕霖不说话了。
事实上,昨晚慕维找他谈过。
慕维说的话和沈青绿的差不多,大意是沈家已被盯上,他们慕家更应该保存自己,最后语重心长地道:“霖儿,儿女情长,终抵不过家族兴亡。”
在此之前,他还一直以为父亲是想与沈家割席,哪怕是今日前来贺喜,也不过是表面工夫,做给世人看而已。
如今听了沈青绿的一番话,他心情一时很复杂。
这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道:“阿霖,如今你可是明白为父的心思?”
“父亲……”
“侯爷。”
他是真的惊讶,而沈青绿是装的。
慕维笑着对后面说,“焜耀,你这外甥女不简单哪,竟然能猜到我们的打算。”
沈家出事,慕家义不容辞帮着奔走,反之亦然。
沈青绿方才就想着肯定不止一人,但她没有想到除了沈焜耀,还有顾正则和慕寒时。
顾正则早就听顾如许提过她,先前见面时,一是因她给人的感觉单纯无害,二是她长得像玉晴雪,是以并不怎么在意。
如今听她到的见解,才知自家那精明聪慧过人的姐姐或许没有夸大其辞,这孩子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难道我姐说这孩子像她,倒还真是有几分像。”
面对他们的打趣夸奖,沈青绿低头作害羞状。
哪怕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到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也知道来源于谁。
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信王三子登门贺喜。
几人一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看向慕寒时。
慕维道:“小九,你最不喜这种应酬,不如就别去了。”
慕寒时看了一眼还低着头的沈青绿,淡淡地道:“无妨。”
*
将军府此次认亲宴,已是极为低调。
若非侯府的人主动来道贺,今日到场都算是自家人。
如今凤容前来送礼,虽只有一人,其代表的却是整个信王府。何况他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身份非同一般。
他卓然而立,亲和又随意,让人心生好感。
一行人一起给他见礼,他看到慕寒时明显怔了一下,赶紧微微侧过身体,不敢受他们的礼,不知是敬重他们,还是避讳着什么人。
等看到沈青绿后,他亲和一笑,道:“恭喜沈姑娘。”
“谢三殿下。”沈青绿的规矩礼数不算好,除去没什么表情外,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鲜艳似火的红衣,与额间的梨花相得益彰,却无所知的模样,似开在幽谷中的红梅,未受过世人的惊扰。
凤容再次惊艳,语气更加让人如沐春风,“上次的事,多亏沈姑娘大度。”
“三殿下认识我家阿离?”沈焜耀明知故问。
东临城虽大,有些事却瞒不住。
客栈门口发生的事,不说是他,就是慕维和顾正则等人,也皆是有所耳闻。
他装不知情,凤容也当他不知道,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一场误会而已,还好已经说开。”
“原来是这样。”他作恍悟状。
直到告辞离开,凤容自始自终都没有往慕寒时这边看。
人一走,众人就谈论开来。
一开始还关心凤容为何会来送贺礼,其目的用意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又想拉拢将军府?
说着说着,话题慢慢走偏,像被风追着似的直奔信王府的后院。
信王妻妾众多,庶出的子女更多,少不得有嫡庶对比。
有人窃窃私语,一个说,“王府的那些公子中,三殿下是最是仁善,但遇行乞之人必有施舍。”
另一个道:“我还听说他极为洁身自好,屋子里连个暖床的丫环都没有。不像王府里别的公子,精关一开房里就有人……”
说话的是赵家两个庶支的姑娘,话还没说话就被赵丹心打断。
赵丹心端着脸,很是严肃,“你们快别说了,这种事哪里是我们姑娘家能说的,传出去还当我们赵家的姑娘有失体统。”
那两人显然有些怕她,闭嘴的同时赶紧退到后面去。
她看向不远处的沈青绿,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玉流朱与她交好,很多事她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些。
庄兰漪那个人,一门心思想嫁给凤容,无差别的讨厌任何一个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姑娘,因为深得信王妃宠爱的缘故,很少有人与之对上后还能全身而退。
玉流朱爱穿红衣贴花钿,庄兰漪也是。
某次宴会之上,庄兰漪故意弄脏玉流朱的衣服,明明在场有不少人看到,最后被迫道歉的还是玉流朱。
她猜庄兰漪之所以为难沈青绿,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为什么沈青绿不仅没事,还引来凤容的注意?
哪怕事不关己,她还是难掩嫉妒。
“阿离表姐,没想到你才好没多久,就能认识三殿下,还真是幸运。”
“认识三殿下的人很多,人人都很幸运。”
沈青绿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不冷不淡地道。
倘若凤容真有一天成为天下之主,那么认识未来的帝王对于所有人而言,确实都称得上是幸运。
她对沈青绿的态度有些不满,“阿离表姐,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青绿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像静止不动的深潭,面无表情地回一个字,“是。”
不然呢?
她愕然,眼眶立马红了,“你……”
沈青绿半点不为所动,那黑潭似的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越发没有感情,“今天是我的认亲宴,丹心表妹你哭什么?莫不是替什么人难过?还想把我换回去不成?”
她心头一凛,赶紧将眼泪一擦。
而这时那些人已不再谈论信王府的事,转头又回到慕家人身上。
有人似开玩笑般提起外面的传言,问宁氏,“老夫人,如今都在传你家九爷宜家又旺妻,莫不是好事将近?”
宁氏笑眯眯地看了慕寒时一眼,回道:“我家小九的父母交待过,他的亲事由他自己做主,我们不干涉。”
“哎哟,老夫人,您可是他嫡亲的伯娘,他的事你哪能不操心哪?”说这话的人是李氏,李氏心思活泛,是个走一步看两步的主。
英国公府那边嫡系没有合适的儿郎,庶出的她不愿意,算来算去也只有侯府这边还可以谋划一二。
她摸不准江映水和沈琳琅的打算,也清楚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没那么好抢,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那双精明圆滑的眼睛,立马盯上了慕寒时。
她以前没见过慕寒时,今日一见大为惊艳,私心想着这么一位有官职在身,又出身侯府的青年才俊,倒也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这年轻人自己挑亲事,多少有些不太妥当,也不知你家九爷中意什么样的姑娘,我们也好帮着推举一二。”
这话一出,倒是得了有些同样存有想法之人的赞同,顾家的赵家的都有。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恨不得将慕寒时围起来逼问。
“慕九爷,你说说看,但凡你说得出来,我们就能帮你找到……”
“对啊,你都二十多了,身边还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嫌屋子里冷清……”
“这男人哪,还是离不了女人,等你成了亲,你就知道成亲的好。”
沈青绿很满意,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让有些人忙起来,省得老找她的事,最好是成亲之后赶紧生孩子,有了老婆孩子肯定也就没有心思管别人。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好,眉眼不自觉地弯起,黑玉般的瞳仁中隐有笑意。
那艳冠之姿,哪怕故意躲在人群之后,仍能让人一眼视之。她的欢喜,她的笑,不差分毫地落在慕寒时平湖映月般的眼睛里。
风起之后不由人,谁挑起来事,那就让谁来平息!
“此事不劳诸位费心。”慕寒时睨着那些人,字字冰冷却坚定,“我已有心悦之人。”
第75章 只能是哥哥
*
那些人哑然,你看我,我看你。
倒还有那不死心的,半似玩笑半是追问地想知道答案,问他心悦的是哪家姑娘,换来的是他一句“事关女子清誉,无可奉告”的话。
许是他看着实在冷清平静,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他这话应是搪塞之词,实则压根没有所谓的心悦之人。
不说是旁人,便是宁氏和慕维亦是这般思量。
唯有沈青绿知道,这个慕老九说的应该是真的。
他的心悦之人,不就是玉流朱!
气氛一时古怪,宁氏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是自家的事让众人费心,日后亲事定下,还请诸位赏光吃席。
李氏扼腕不已,遗憾的目光来回地在慕霖和慕寒时身上打着转,显然还是有些不甘。
“这慕家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不急着娶妻。”她和身边的堂妯娌嘀咕着,语气悻悻然。
“许是没瞧上咱们。”
她那堂妯娌来了这么一句,堵得她说不出话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难理,妯娌关系也不相上下,纵是堂妯娌,一个大宅子里过日子,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难免有龃龉,又知根知底的,谁都知道对方几斤几两。
尤其是存着攀比之心,比如说丈夫,比如说孩子,不如意的那个自是少不得有些酸话,打心眼底不盼着对方好,甚至是幸灾乐祸。
她白了那堂妯娌一眼,犹不解气。
好在这时宴席开始,顾知许沈琳琅招呼着大家入座。
所有人吃吃喝喝着,从表面上看,倒是一派热闹。
宴席过后,宾客们陆续告辞。
顾是知想今晚留宿在将军府,与沈青绿同床而眠,却被英国公夫人,也就是顾正则的妻子孟氏给强行带走。
孟氏瞧着是那种小家碧玉般的女子,性情却颇为强势,之所以不肯让顾是知留下,是因为体恤顾如许沈琳琅太累,说是等再过几日,府里事事理顺再将女儿送来。
临走之时,顾是知还抱着沈青绿不放,再三保证自己过几天就来陪她。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粘人的人。
顾是知依依不舍的模样,让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私心想着,或许这一世她身体好了,生活如常人那般,也确实该交几个朋友,甚至是成亲生子。
成亲生子四个字冒出来时,她正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穿过一条回廊,拐进一道月洞时,眼前骤然一亮。
那一袭青衫如水洗过后的远山色,修长如竹静雅出尘,似天边飘来的一片云,有着逸绝的身姿,以及天颜般的长相。
正是慕寒时。
夏蝉极有眼色,立马退到一旁,替他们望风。
沈青绿站着不动,看着那抹青色越来越近,近到能闻到淡淡的清竹气。
“先前你和阿霖说那些话时,是不是已经看到我们?”
沈青绿未有半点被人识破的心虚与慌乱,黑漆漆的眼睛也不避,就那么看着他,“慕大人不是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他怎么想她,怎么看她,只要他不把矛头对上沈家,那么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如何,一点也不重要。
她以为这人堵在这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少不得要有一些不中听的话等她,或是警告,或是提醒。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她竟然听到他说:“幸好你还算有些心机。”
“……”
这个人今日是怎么了?
莫名其妙来质问自己,却是一句庆幸。
正思忖着,他又近前一步,那低垂的眼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视线停留在额头。梨花钿正好覆在那浅疤之上,半点也看不出来。
“这几日可有抹药?”
“抹了。”
算日子,今天是第四天,还有三天。
她想着等这三天一过,她脸上的痕迹没了,他们之间应该也就没有其他的瓜葛。
万物已经复苏,那冬日里如同死去一般的树木开始抽芽生叶,旧青与新绿的交错处处可见,好比是他们。
他们是他们,却又不是曾经的他们,是新生的他们,也是死去的他们。
“京里关于我的传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倒是向着我,我那宜家又旺妻的名声一出,日后再有人说我克父克母,是孤煞之命,怕是没人再信。”
“……”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沈青绿心下狐疑着,面上却是不显。
“慕大人有心悦之人,又得此好名声,想来好事将近,我在这里说一声恭喜。”
“同喜。”
“……”
去你的同喜!
沈青绿都想骂人,这人不是一般人,如果真娶了玉流朱,对她和沈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何喜之有?
她正想说些什么试探一二,也好让自己有所准备时,不想被人反问。
“你对阿霖分明与旁人不一样,他为了你连世子之位都可以放弃,你当真毫不心动吗?”
“我都说了,他和我兄长一般。兄长就是兄长,我可以很亲近,可以很信赖,但绝不可能心动,若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所以一世是哥哥,后世也只能是哥哥吗?
这是不慕寒时想要的答案,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眼底的苍穹,云起云涌,禁锢在平静之下,铺天盖地。冬去春来,旧青仍在,新绿却有自己的路要走,正如他一样。
“你说的对,你和他不合适。”
原来他真的还在试探自己。
沈青绿想,幸好她根本没那个意思。
“慕大人若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一步。”
“与你聊天很是愉快,以后我少不得多有叨扰。”
“……”
*
将军府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人在不时张望着。
那人披风兜帽,还蒙着半边脸,从露在外面的眼睛来看,倒是生的不错,但眸底的嫉恨坏了原有的水灵。
不知过了多久,将军府门大开,有宾客开始往出走,伴随着谈笑声。
众人相互道着别,然后各上各家的马车。
一大群人挤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是谁,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丫环来,往赵丹心的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最快的速度跑开。
她往手里一看,是张纸条,纸条上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一朵海棠花。
这海棠花她极为熟悉,当下四处看去,但见那巷子处的人往里走,披风下摆处同绣着海棠花,她心下了然,见李氏正同别人说话,趁人没注意自己,紧走几步过去。
“棠儿表姐。”
那人将面纱摘下,正是玉流朱。
两人往里走,避过路经的马车和人。
“丹心表妹,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再见到我。”玉流朱神色伤感着,一副很是欣慰的模样。
若是今日之前,指不定赵丹心记着母亲李氏的叮嘱,少不得要犹豫一二。
但是现在,她因为对沈青绿的排斥,而一心想找个人倾诉,当下几乎不用玉流朱相问,倒豆子般将认亲宴上的事一一告知,表达着自己强烈的不满。
“棠儿表姐,你是说那庄兰漪很是难缠,极不好对付吗?她居然能占据上风,还引起三殿下的注意,定然不是个善茬。我瞧着那三殿下一看看她,指不定就是为她来的。”
“丹心表妹,有些话我说不合适,旁人听了还当我是心有不甘,是嫉妒她。但我有些担心你,你或许不知道,她心机十分深,手段也是极狠,你以后对上她,定要特别小心才是。”
“我就知道,她绝非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赵丹心皱起眉来,一脸的不虞。
这时有人经过,看着应是顾家的人,那跟在马车旁的丫环婆子一边走着,一边谈论着侯府的事。
“妈妈,那慕九爷平日里鲜少见人,你说他心仪的姑娘会是谁?”丫环问。
婆子回道:“谁知道呢,许是咱们认识的人也说不定。”
玉流朱闻言,突地心跳得厉害,忙问赵丹心,“慕九爷有心仪之人,这话是谁说的?”
赵丹心见她情绪激动,有些狐疑,“棠儿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就是想多知道些侯府的事。”
“慕家迟迟不去提亲,想来也是不满。我听侯夫人的意思是不急着定下亲事,还想拖几年,或许就想着等着她们识趣,自己把亲事给退了。”
她心里着急,面上却还要装做难过的样子,“那个慕九爷有心仪之人,又是怎么回事?”
赵丹心也不瞒她,“是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当众说的?”
“是啊。也是奇怪,以前他这个人我都没有见过,只知道慕家有个九爷身子骨不太好,寻常不怎么出来,你可是不知道,他长得还真是好看……”
她心跳得厉害,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哪里听得进去赵丹心说的话。
李氏与人说完了话,转头一看不见女儿,便让丫环四处找。
赵丹心见有人找自己,赶紧离开。
她说了什么,玉流朱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满脑子都是前世的种种,满心都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中。
一定是她!
慕九叔的心仪之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狂喜着,期待着,恨不得立马见到人。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沈家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连英国公夫妇和宁氏等人相继离开。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慕寒时出来。
那青松般玉树临风的姿仪,清冷又矜贵的气度,哪怕离得较远都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心“咚咚”地跳着,仿佛看到竹林中隐忍深情的男子,一遍遍地唤着“阿朱,阿朱。”
她再也顾不上其它,抛去女儿家的矜持,提着裙摆跑去。
杨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她脸上的红晕还在,含情脉脉地望着慕寒时,“慕九叔。”
慕寒时冷冷地看来,目光极其平静,也极其的淡漠。
“我有话想和您说,您能借一步吗?”她莫名觉得害怕,却被自以为的情意冲昏,露出娇羞的模样来。
她以为自己这般做派已能说明一切,越发的深情而视。
好半天,她没有听到慕寒时的回答,羞涩地抬头看去骇得连退好几步。
慕寒时的眼神晦涩阴暗,有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杀气,像是有什么刀子似的东西,欲将她的脸皮给剥下来。
“慕九叔,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我说过你面相不错,莫要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坏了这副好面相。”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慕九叔,你信我,我就是……我就是仰慕您,您能明白……”
“不是你。”
这三个字,她听懂了。
但怎么可能?
她还想再说什么,慕寒时已经上了马车。
一阵风来,她觉得好冷。
上辈子的种种一幕幕地浮现,那个帮她的人,醉酒后喊她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心仪的人不是她?
她还记得有一次无意中撞见那人作画,画里的人一身绿衣,未施脂粉,看着和她长得很是相像。
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远去的马车。
她不愿意相信,上辈子认定的对自己最好的两个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忽然她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立马换上娇羞含情的模样,掩着面离开。
*
镶着宝石的镜子里,照出一张紧锁眉头的美人脸。
那些许的愁绪未损艳色半分,反倒有种别样的风韵,似原本正绽开的娇花,不知为何蜷缩起花瓣来,越发让人想采撷疼爱。
“姑娘,你是不是在为慕大人烦恼?”夏蝉观察着她的脸色,拆发的同时,小声问她。
她“嗯”了一声。
他们是什么关系?又是哪种交情?那个人是怎么说得出和她聊天很愉快,以后还会经常来找的混账话的。
还没完没了了!
她不愉快,一点也不愉快。
“原本我还指望着那些传言能让他忙些日子,没想到他一句已有心悦之人,把我给将住了。”
“姑娘不想知道他心悦之人是谁吗?”
还能有谁?
“我知道。”
“姑娘知道?”夏蝉惊讶了一下,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这种事确实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那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给他找事,省得他还太闲来找我。”
夏蝉心道,原来姑娘这么讨厌慕大人哪。
难怪。
很显然她误会了。
她误会沈青绿所谓的知道,是指知道自己就是慕寒时口中的心悦之人。而沈青绿也同样误会,误会她明白自己所有的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忍春进来。
“奴婢不敢离太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慕大人走后,棠儿姑娘一脸的春色,想来很是欢喜。”
这么说来自己白费心机一场,合着还成全了他们?
镜子里的美人儿木着脸,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像个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的木头美人。
沈青绿看着这样的自己,忽然笑了一下。
她示意夏蝉附耳过来,小声交待一番。
*
神武营里管饭食,上官和下官吃的一样。
营里世家子弟多,若有吃不惯的人,也可让家里人送些吃食过去。便是吃得惯的,偶尔也会打些牙祭。
沈焜耀身上右将军,却很少搞特殊,向来都是和下属们同吃。
这般情形之下,沈青绿想送些吃食过去,自然不好打他的名号,所以借口当妹妹的心疼兄长,对守门的侍卫说是送汤给玉敬良。
玉敬良和慕霖程英常在一起,他们当然也有份,但是慕霖说有事走不开,没有过来,来的只有程英。
一听是她亲手熬的汤,玉敬良很是欢喜,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满口的夸赞,直把她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堪比宫里的大厨。
“比御厨还是差得有点远,胜在心意难得。”程英说。
玉敬良不服,“我也进过宫,宫里的汤就那样,冷的不说,还有一股子腥味,哪里有我家阿离煮的汤好。”
“那是给你们喝的,给陛下的汤你喝过吗?”
“那倒没有。”玉敬良嘿嘿一笑,嘟哝一句,“你不也没喝过。”
程英像是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喝汤。
小辈们有了,长辈们那里就不好落下,沈青绿顺理成章地给沈焜耀和慕维也送了汤,甚至说走不开的慕霖也有份,那剩下的人呢?
她装作有些为难又懂事的样子,向玉敬良讨主意,“二哥,你说舅舅和慕侯爷那里都送了,慕九爷那里要不要送?”
玉敬良当即表示,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