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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嫁我之事

*

修长如竹的男子,有着极致的冷清之感,哪怕是身处锦绣富贵之地,仍旧不减孤寒寂寥,却在被人抱住之时,抖落一身的清寒,立陷滚滚红尘之中。

他一动不动,任由怀中的人紧紧环住自己的腰身。

他的身后,是一脸震惊的慕霖。

慕霖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下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眼神满是惊疑之色。

同样震惊的,还有玉敬良。

“慕九叔。”玉敬良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开自己的妹妹,“阿离,你喝多了。”

也只有喝多这个借口,才能掩饰沈青绿的失态。她其实理智尚在,方才不过是由着自己的心,借着酒意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听到玉敬良那声“慕九叔”时,她立马知道自己抱错了人。

“我喝多了,没有站稳,对不住,慕大人。”

她小脸红着,墨玉般的眼睛里荡漾着水气,因着酒意而迷离。

“她从未喝过酒,你们怎么能让她喝酒?”慕寒时飘雪般的声音,很轻,很淡,听在玉敬良和程英的耳朵里,却是暴风骤雨般。

“慕九叔莫怪,我们给她喝的是冰碧雪露,不碍事的。”

玉敬良一说完,便觉有些不对。

他自己亲妹妹的事,为何要向一个外人解释?

沈青绿也觉得莫名其妙,狠狠地瞪了慕寒时一眼,却因为略微醉酒的缘故,瞧着不像是瞪人,更像是勾人。

“慕大人你好奇怪,我喝酒是我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慕寒时压着眉,幽深的眸子里全是她。

他的阿朱第一次喝酒,陪着人居然不是他,还嫌他管得多!

“冰碧雪露虽清雅,后劲却是不小。”他说着,吩咐跟着的杨贞去庆丰楼的厨房要碗醒酒汤来。

杨贞领命而去。

玉敬良越发觉得怪异,挠着自己的头,问慕霖,“你们怎么来了?”

慕霖终于回过神来,说出自己来找他们的目的。

一听是有连夜出京的公务,玉敬良立马醒酒,下意识去拉程英,“阿英,有任务,我们走。”

这声阿英,让慕霖皱眉。

他一时看着他们,一时去看慕寒时和沈青绿,暗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他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

程英和玉敬良喝的不是冰碧雪露,而是较为烈性的桃花醉。程英酒量不如玉敬良,明显呈醉态,被拉起来时才看到慕寒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

“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的话被慕寒时打断,人也一下子清醒不少,“……黄鱼做的白玉羹还没上,今日是阿离请客。九叔,您要不让我们喝完再走?”

沈青绿不想有些人还在这里杵着,连忙阻止,“今日没喝到也无妨,下回我再请你们,你们正事要紧。”

“她说的没错,正事要紧,你们即刻出发。”

慕寒时的话,让所有人又是一惊,包括沈青绿。

沈青绿跟着玉敬良他们,打算趁机走人。

“你留下,喝了醒酒汤再走。”

玉敬良听到慕寒时的话,心生古怪,“慕九叔,阿离她没喝多少,不用喝醒酒汤也可以,我正好安排人送她回去,免得她等会自己走,我不放心。”

“无妨,我送她回去。”

“……”

“会不会太麻烦了?”玉敬良喃喃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麻烦。”慕寒时看向沈青绿,“关于那个案子所用暗器之事,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不知你是否方便?”

方便不方便的,这人看不出来吗?

沈青绿心说她和慕老九夜里私下见面都不止一次,还真没什么好怕的,遂道:“二哥,不打紧的,慕大人是长辈,有他送我回去,你们就放心吧。”

长辈两个字,让慕寒时眼神一沉。

他睨了那三人一眼,“沈将军还在营里等你们。”

一句话成功结束玉敬良的纠结,思慎着这位慕九叔的为人他是知道的,最是冷淡不近女色之人,想来应是真的有话要和和自己的妹妹说,加上急于让他们出城,不得已揽下送人的活计。

仨人一离开,沈青绿就不装了,一屁股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拿起筷子继续吃。

庆丰楼的菜可不便宜,一桌子席面可抵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她怎么着也得吃回来一些。

慕寒时见她的筷子频繁地伸向其中的两道菜,一道是蜜炙羊尾,另一道是金汤牛肉片,幽沉的眸底浮起痛色。

“好吃吗?”

“好吃。”她将食物咽下去的空隙,回答道。

上辈子她病根在肾上,必须常年累月的忌口,不可能像现在毫无顾忌地大口吃肉。

重活一回,她一直很庆幸,庆幸自己有个好身体。

“这不是沈姑娘的丫环吗?”雅间外响起庄兰漪的声音,应是看到守在外头的夏蝉,故而有此一问。

夏蝉行了礼,口中说着见过庄姑娘,旁的半字不提。

庄兰漪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来找凤容的。她成日里疑神疑鬼的,对凤容身边所有长相出众的姑娘都报有敌意。

哪怕是有一星半点的可能,她都不能容忍。

“你家姑娘这么晚还在外头,不会是来见什么人吧。”

她手下的丫环婆子,个个都知她的脾气性情,根本无需她动嘴皮子使眼色,身后的婆子已经一马当先,将雅间的门推开。

“还真是沈姑娘。”她在看到雅间里除了沈青绿,还有一个男子时,而那个男子并不是凤容,一下子兴奋起来。“你竟然与人私会!”

然而她的兴奋撞上慕寒时平静到可怕的目光地,如云烟般快速消散。短暂的惊骇过后,她认出人来,暗恼自己险些失态。

“慕九爷……”

“出去!”

慕寒时的声音极轻极冷,却有着毋容置疑的霸气。

她听到这声如待下人般的喝斥,自是觉得受到折辱,面子根本挂不住,一下子垮塌无颜,无比的羞怒。

“慕九爷,你应是不认识我,我是兴义伯之女……”

“庄姑娘,你这般闯进来,实在是有失体统。”因着酒气未散,哪怕是冷眼看人,沈青绿艳色的脸上更显现出瑰丽之态。

“我与你认识,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怎么就是失了体统?倒是你,孤男寡女的私下夜会,才是真的有失体统。”

庄兰漪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地打量着,“慕九爷先前说自己有心悦之人,不会就是沈姑娘吧?”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沈青绿冷冷地回着,余光瞟到慕寒时在看自己,那眼神无比的深邃,像极不见底的潭水,水面上却飘浮着潋滟的桃花。

这是什么意思?

慕寒时这张脸,但凡是见过的人,皆是过目不忘。庄兰漪也仅是偶然见过一回,犹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艳与惋惜。

如今看到他与沈青绿在一起,目光中痴情流露,无端生出几分说不来的滋味,似羡慕也似嫉妒,下意识就想贬低一二。

“早就听说慕九爷克父克母,是孤煞之命,没想到和你这个傻了十几年的人凑到一起,我瞧着你们倒是般配得很。”

沈青绿一个抬手,手里的筷子就飞了过来,一根掉在地上,另一个根恰好打中庄兰漪,在那石榴红的裙上留下油印子。

庄兰漪尖叫一声,“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

“庄姑娘,不好意思,我一时失手。”沈青绿脸上的醉红还在,不用装也是醉酒状,“我喝多了。”

然后用手挡着,压着声问被骂煞星也不吭声的人,“她骂你克父克母,还骂你煞星,你这也能忍?”

这人不是最爱发疯吗?怎么该发疯的时候不发疯。

“她说我们般配,两下相抵了。”

神经病!

沈青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后,再次睨向庄兰漪,“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想让人将你扔出去?”

庄兰漪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我要告诉我父亲,我要告诉我姑姑,我要告诉王妃娘娘,你们给我等着!”

她转身之时,看到门外的人,矫揉造作地哭出声来,“容表哥,他们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凤容站在外面,神色不明。

“容表哥,你给我评评理,这个沈姑娘与男子私会,被我撞见之后恼羞成怒,竟然敢对我动手,你看看她有多粗鲁。”她展示着自己裙子上的污渍,如找到靠山般,看向沈青绿的眼神满是得意和挑衅。

“庄姑娘,你说谁粗鲁?破门而入的人是你,你还恶人先告状,哪里来的道理。”沈青绿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酒。

酒杯还没端起,手被人按住。

“不能再喝了。”

慕寒时将酒拿走,搁置一旁,完全将凤容当成空气。

凤容的面上已恢复往里的亲和,向他们致歉,“我这表妹不懂事,打扰二位了。”

“容表哥!”庄兰漪见他没替自己出头,反倒向别人服软,很是不满,“是他们不对,你怎么还给他们脸了。”

“闭嘴!”他忍着心头的火气,“你无礼在先,怎能怪别人,还不快走。”

庄兰漪委屈起来,“分明是这个沈姑娘与男子私会,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凤容给提溜出去。

凤容还十分妥帖地将门关上,口中说着对不住的话。

门闭合之际,他眼里的亲和瞬间淡去,尽是一片隐晦。

沈青绿以手扶额,脸上的酡红未散,身体也还处在飘然发软的状态,但脑子里却是有八成的清明。

她撑着桌子,欲站起身来,“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私会,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人有些不稳,摇摇晃晃之时,细细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揽住。

“你若怕被人说三道四,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堵别人的嘴。我上回与你提议之事,你可还记得?”

“什么事?”她明知故问。

“嫁我之事。”

“你认真的?”

“当然。”

她漆黑的眼睛里,有火苗在窜,不是兴奋欢喜,而是权衡算计。

一旦信王府笑到最后,凤容成了天下之主,那么一人得道,升天的鸡犬就是庄家关家之流,到时候哪有他们沈家的活路。

家族飘摇动荡,她这样的依附者如何能安生?

半晌,道:“我考虑一下。”

刹那之间,似有烟火在绽放在慕寒时的眼底,须臾又散去。

他知道她必是以为他图的是沈家的兵权,说是考虑,实则全都不关情。

但那又如何!

这辈子他不想再当她的哥哥,他只想当她的夫!卑劣也好,无耻也罢,不管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法子,绝对不会放手。

他压抑着内心的疯狂,一字一字地道:“我等你。”

第92章 败露

*

沈府门外。

高悬的灯笼照着匾额上的沈府二字,那新漆描金诉说着不久之前的变更。

玉之衡抬头望着,憔悴许多的脸上满是落寞。

俞嬷嬷出来,打眼看到他,心下一声叹息,近到前来转达着沈琳琅的意思,“夫人已经歇下了,大人请回吧。”

“她近日可好?”玉之衡问完之后,面上浮现忧色,“阿离被人冤枉成凶手,她心里定然不好受。”

“夫人一切都好,案子已了,她和大姑娘都已放下。”

俞嬷嬷说完,福了福身后进府。

一门之隔,那门后面却是玉之衡无法再随意进出之地。这原本是他的家,而今他被拒在门外,不能踏入半步。

夜色静幽而渐深,灯笼的光拉长他的身影,他落魄地转身之时,忽然听到又有人出来,惊喜地回头看去,很快重归黯然。

玉流朱自是看到他眼底的失望,不由得怨恨起来。

纵然他不是自己的父亲,也还是自己嫡亲的舅舅,然而前世她在侯府受人白眼时,他同样不闻不问。

这些人一个个的抛弃了她,她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老天让她重回一活,或许就是让她为自己讨回公道。

“爹,这是您的家啊,如今您有家不能回,我看着好难受。”她心里恨着,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哭腔,“我也很难过,我们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你现在回家了,记得好好照顾你娘。”

“我是想尽孝,可娘现在事事都依着阿离妹妹。阿离妹妹不喜欢我,我没法亲近娘。”她走近两步,好让玉之衡看到她眼里的泪,“以前我们一家人多好,自从有了阿离妹妹,我们家就散了。”

玉之衡皱起眉来,面色有些难看。

她见之,更是煽风点火,“她拆散了我们整个家,在外面也不得安生,若不是行事有失稳妥,怎会让人误会成杀人凶手,害得娘担惊受怕。我真怕她命里带克,克了我们也就算了,万一克到了娘,那该如何是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之衡不傻,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她装作害怕的样子,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我瞧着娘最近有些不太对,好像性子有过去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怪。”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主要是自己也不确定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形。

总而言之,提前布局将祸水东引,到时候再把自己摘个干净。

玉之衡大急,“她不肯见我,我也不知道她变成哪样。棠儿,你能不能帮我去和你娘好好说说,让她见我一面。”

“爹,我说了,娘怕阿离不高兴,对我大不如从前,怎么可能听我的话。”她低着头,作伤心难过的模样。

“我知道了。”玉之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娘过去最疼的人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你立马派人去知会我。”

她应着好,眼皮遮盖住的眸子中,尽是恨意与讽刺。

等听到玉之衡山临走之前还让她遇事找玉敬贤商量时,心头更是恨。

人人都说他们兄妹感情好,可是上辈子她在侯府被人冷落时,那个所谓的大哥连面都没有露过。

这一世她沦落至此,也只得了对方二十几两银子的打发,过后还避着她躲着她,生怕被她缠上。所以她恨每一个因为她身体里没有流着沈家的血而弃她如敝履的人,包括玉敬贤。

“大哥课业落了些,唐夫子先前派人来知会娘,说是要将大哥留在府中,好好帮他补一补。”

“这样啊。”

玉之衡又是一声叹息,没再说什么。

他离开的背影再无往日的挺拔,瞧着有些佝偻。

玉流朱死死地盯着,任由恨意流露在目光中。

远处传来车马声,紧接着一辆马车驶近。

近到有光亮之处,她打眼看到跟在马车旁的夏蝉,紧走几步进府,然后躲在门后面。

马车停稳后,她以为下来的会是沈青绿,却不想看到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她瞳孔巨震着,震惊地看着那人。

那么清冷淡然的人,竟然会扶别人下马车!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因为恨与怒,整个人都在抖。

上辈子九叔为自己出头,惩治为难她的婆子后,她很是感激。再遇到对方时,有意与之攀谈搭话,但换来几句客套的话。

那时她还以为九叔性情冷淡,能与她说上几句已是难得,没想到在她讨厌的人面前会如此自降身份。

为什么会这样?

橘黄的灯火中,绿衣的少女面若桃李,有着让人眼红的娇艳,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含苞待放般的瑰丽。

极美,极媚。

甚至与人告别时的随意挥手,都透着魅惑人心的妖娆。

而那个上辈子鲜少与人亲近,却待她不同的男子,也像是受到了蛊惑,满眼的深情痴迷。落在她的眼里,嫉妒与恨意相互交加着。

难道重活之后,她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夺走吗?

沈离,沈离!

沈青绿喝过醒酒汤之后,酒意基本散尽,身上闻着还有酒味,脑子已完全清明。

夏蝉却是不放心,执意扶着她。

她进门之后,突然朝不远处的角落看去。

“出来吧。”

玉流朱慢慢现身,眼里的恨意未消。

今日倒是巧,两人穿的都是绿衣。绿衣如柳如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一个被衬得更显病弱,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另一个则似绿叶托花,桃夭柳媚活色生香。

这般鲜明的对比,玉流朱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们的差距在哪里。

“你是不是故意勾引了他?”她发恨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

勾引这两个字,让沈青绿觉得可笑,内心深处隐有卑劣的念头一闪而过。

“你说的不会是慕寒时吧?”

“你……竟然对他直呼其名?”

“人的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难道我叫错了?”沈青绿一脸的不以为意,“说到勾引,你还真是冤枉我了,我什么也没做,是他一直来找我,缠着我不放。”

“不可能!”

看来在这个玉棠的前世里,和慕老九之间关系果然不一般。

或许慕老九前世里对她,如同现在对自己一样,但真正的目标并不在她们,而是她们身后的沈家。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沈青绿讥诮道:“在你那个梦里,他应该对你很好吧?可是你别忘了,我如今才是沈家的外甥女!”

玉流朱拼命摇头,面色越发的苍白。

不会的!

上辈子她在侯府受人白眼,被那些下人踩低时,侯府的人应该都知道她不是玉家真正的大姑娘,九叔肯定也知道。如果真是因为她是沈家外甥女的身份待她不同,那么得知她真实身份之后就不可能帮她惩治为难她的人。

“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个沈离为了抢走她的一切,用尽不为人知的手段,才使得九叔被蒙蔽,将本应该对她的不同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她眼底的恨如刀子,恨不得让面前这个碍眼的人消失。

本该早死的人,为何还活着?

“你和我作对,处处与我过不去,肯定是你故意勾引的他,。”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沈青绿耸耸肩,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满是嘲弄,“你曾经以为属于你的东西,不过是因为你占着我的身份,所以唾手可得。一旦没有我的身份为你镶金,你什么都不是。你还在这里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多与众不同。你问问你自己,抛开身份不说,单凭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别人称赞欣赏的地方。”

“不是的,他不一样,他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若真不一样,又岂会被别人勾走。”

“是你!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玉流朱大恨,恨意摧毁着理智,忽然朝沈青绿扑过来,大有与之拼命的架势。

沈青绿避开的同时,忍春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把将她制住。

“沈离!”她眼里全是疯狂之色,嘶吼着,“这世上为何会有你?”

如果没有这个人,两辈子她都会过得很好。

“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本该各有各的道。”沈青绿趋近,又冷又黑的眼睛看着她,语气如冰,“你想取代我,老天都看不过眼。”

所以自己才会跨越时空而来,为了就是还原身一个公道。

“老天……老天是帮我的。”她思及自己得天眷顾重活一回,混乱的脑子慢慢平复,重现那种懂事端庄的模样,厉色地对忍春说:“放开我!”

忍春自然不会听她的,而是用眼神向沈青绿请示。

沈青绿摆了摆手,她立马得到自由。

“阿离妹妹,我们走着看,看老天是会帮你,还是会帮我。还有慕九叔,你别想把他抢走!”

“那我们就走着瞧。”

沈青绿微微一笑,笑却不达眼底。

慕老九那个人藏得太深了!

她不知道上辈子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些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的命最重要,其实是身边的亲人。

至于旁的,她都可以忽略。

*

人在受刺激过后会如何?

对于有些人而言,答案很好猜:那就是疯狂的报复。

汤还是鸡汤,据梅小妹所说,汤里那种料的分量较之先前加重了许多。

玉敬贤暂住唐府那边,玉敬良出京办差,家里只剩下三个人。沈琳琅坐主上位,左右两边分别是沈青绿和玉流朱。

对面而坐,势成对立之势,一如她们真正的状况处境。

玉流朱煮的汤,沈青绿是不会喝的,但沈琳琅还要继续喝。

当母女俩私下独处时,她听到沈青绿说汤里那东西的分量又加重了不少之后,好半天都处于神伤之态。

视若掌上明珠般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到头来竟然这么对她,她如何不失望伤心?

许久之后,才沉痛地呢喃,“她到底想做什么?”

玉流朱想做什么,沈青绿不确定,却能从那东西的特性中推断出大概。

一日复一日,那东西加在汤里的分量逐日增多,全是梅小妹的监测之下。

第四天时,沈琳琅似喝惯了那汤,一天两顿已不能满足,玉流朱立马顺水推舟加了一顿,改为一天三次。

到了第六天,沈琳琅看着像是离不开那汤。玉流朱故意少煮了一顿,换来的是沈琳琅浑身难受睡不着觉,夜里将她唤起去煮汤。

那又是流鼻涕又是暴躁的模样让她又惊又喜,惊的是沈琳琅的模样,喜的是自己的计划将成。

她装作孝顺懂事的样子去煮汤时,自是没看到沈琳琅心死的表情。

合欢树的叶子已经很繁茂,哪怕是夜里瞧去,也是郁郁葱葱的模样。夜风过时影影绰绰,名为合欢,却不知人间悲欢离合。

沈琳琅还记得当年种下这树时的心情,那么的欢喜,那么的期待,而今物是人非,只剩满目的悲凉。

脚步声传来,她哀伤地回头,看向来人,“阿离……还要多久?”

沈青绿近前,挽住她的胳膊,“短则三五日。”

三日后,梅小妹说按每日的分量来看,药性应该已够。

果然隔天玉流朱又有动作,借口身子不适没有煮汤。

入夜之后,沈琳琅发作起来,状若疯癫地对自己又抓又挠,还狂躁地将房间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她披头散发,抓住俞嬷嬷不放。

俞嬷嬷瞧着吓得不轻,险些哭出声来,“夫人,夫人,您别吓奴婢,您这是怎么了?”

玉流朱在门外听到动静和她们的对话,心下大喜。

她揉了揉眼睛,直到发红,然后再推门进去,扑过去一把将沈琳琅抱住,“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沈琳琅一搡俞嬷嬷,紧紧地抓着她,“棠儿,你来得正好,我要喝汤,我喝了汤就舒服了……”

“你没听到吗?娘要喝汤,你还不快去煮!”她似是很着急,急着将俞嬷嬷支开。

俞嬷嬷闻言,着急忙慌地出去。

她又对宝葵和银瓶道:“你们去外面守着,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娘这般失态的样子。”

如此一来,房间里只剩她和沈琳琅。

“娘,你是不是很难受?”她问着,语气很怪。

沈琳琅拼命点头,“棠儿,娘好难受,你帮帮娘,你帮帮娘……”

“我能帮娘,但娘也要帮我。”

“我帮,我帮,你让我帮什么……”

对于沈琳琅这样的反应,她很满意。

那东西还真是如上辈子听到的一样邪乎!

“娘,你能不能给苏家写一封信,就说你感谢他们当年没有供出你,你说到做到,这些年将我照顾得很好。”

“我写,我写……”沈琳琅急忙去铺纸研墨,“这样就行了吗?”

“对,只要你写了信,以后我天天给你煮汤,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玉流朱的眼神因为兴奋期待而变得无比诡异,见她手一直抖,老半天还没写两个字,大急之下声音尖利无比,“你快写,写好了才有汤喝。”

“棠儿,这信好像不太对。”沈琳琅低着头,眼泪流出来,“我若是写了,岂不坐实别人的告发,承认自己与魑王勾结过。”

“娘,你这么难受,还想那么多作甚。”玉流朱忍着内心的焦急,循循善诱着,“你想想看,你写了这信就能喝汤,也就不难受了,快写吧。”

她见沈琳琅不动,两步上前捉住对方的手,“快写!”

“棠儿,真的要写吗?”沈琳琅喃喃着,似是在自言自语,“能不能不写?”

“不行!”

眼看着就要成功,岂能前功尽弃?

玉流朱按着琳琅的手,“你还想不想喝汤了?想喝的话就快写!”

“棠儿表姐,这么急做什么?”

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骇得她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不敢置信地循声望去,看到屏风后而慢慢走出来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93章 是你

那艳色的脸,精致的五官,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是沈青绿还能是谁。

沈青绿此时出现在这里,于她而言无异见鬼,还是那种前来索命的鬼。

她脸上的血色刹时褪去,白得有些吓人,下意识转头,一眼对上沈琳琅痛心失望的目光。

须臾,她明白了所有。

她这是被人将计就计了!

“你……你们算计我?”

“棠儿表姐这话怕是说错了吧,算计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沈青绿已经走近,手中把玩着匕首,“是你居心叵测,给我娘下药,意图让她神智混乱,再诱她写下不该写的东西。”

事情已经败露,玉流朱无法为自己辩解。

她满心充斥的不是后悔,而是恨。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东西如今几乎鲜为人知,她若不是重回一活,也不会知道。

她清楚记得,那东西直到三年后才渐渐出现在京中,被人称之为快活散,用之令人心情愉悦飘然欲仙。但很少有人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听话散,让人为之对别人言听计从。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必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她惊疑地看着沈青绿,问完之后自己连声否定,“不,不可能的!你早就死了,哪里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沈青绿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眼中一片冰冷。

她陷在自己的怀疑中,突然大喊,“都怪你,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一定会活得很好。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

“啪”

“你打我?你为了她打我……”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沈琳琅。

沈琳琅的手还在抖,不是装的,而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

母女十六年,莫说是打,自己这个当娘的对她连大声都没有过。

她生来体弱,年幼时总是生病,每一次自己都没日没夜地守着,亲自喂药换衣,从不假手别人。

这般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孩子,为何会如此对她?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玉流朱眼里的震惊,被恨意取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是怎么对我的!”

她几乎是吼出声来,带着滔天的怨气。

哪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她计划已被识破,她不仅没有半分悔气,反而更恨,俨然视她们为仇人。

沈琳琅的心像被冰雹击打着,又冷又痛又失望。“我养你这么多年,竟是不知道你心肠如此歹毒!”

“我歹毒?”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不公,让她眼里的恨溢了出来。“你也知道你养我多年,不说是人,就算是猫狗都有感情。可是你呢?你将我赶出去,不管我的死活,你让我怎么办?”

听到她的质问,沈琳琅只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一遍又一遍。

“你有你自己的娘,你的死活为何要我管?我养你十几年,难道就是让你反过来害我,害我的孩子吗?”

“是你,是你狠心!”她将手放开,将另一半脸凑近,“你打啊!说什么疼我,说什么会护我无忧,到头来就因为我不是你肚子爬出来的,你就帮着她对付我!”

她一指沈青绿,“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心机深沉,装模作样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拆散我们这个家,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好,生来就是来克我们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必要挑拨离间吗?”沈青绿自是不惧她的指控,什么克不克的,端看当事人怎么想。“娘,她的话你信吗?”

沈琳琅满脸的痛色,闭了一下眼睛,等再睁开时,目光中全是凌厉与冷冰。

“棠儿,如果你是个好的,阿离不会容不下你。”

“我何需她容我!”

如果说上辈子玉流朱最怨的就是沈琳琅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么这一世知道真相之后,她的恨已经大部分转移到沈青绿身上。

事到如今,已然到了恨不得与沈青绿不死不休的份上,满心满脑地想着,她们之间何来谁容谁一说,应该是你死我活才对。

若是一个死了,另一个才能活得更好!

当然活着的人只能是她,而本应死去的人不应该活着。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若是出了事,你们也落不了好。”

前世里京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因为皇帝身体的不适,朝堂内外已是暗流涌动。除去如沈家慕家等只忠君王的臣子,越来越多的人投靠信王府。

她曾无意中听到沈焜耀和慕维密谈,说是信王已准备妥当,只等时机合适,无需过继子嗣,也能入主长明宫。

这一世她已得先机,岂会不善加利用?

有人不要她,有人赶她走,不就是怕她沾了沈家的光。她倒要看看,若是将这些人打落尘泥里,没了身份地位与富贵,一无所有之后,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此想着,满是恨意的目光中浮现古怪的兴奋之色,诡异地看着沈琳琅,“你不要我,为了她赶我走,我倒要看看你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啪”

沈琳琅再次动手,对她已完全死心。

“阿离,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她……”

“她是根上的恶,娘再怎么养,也改变不了。”

沈青绿说着,拍了一下掌,忍春和含笑推门而入,直奔玉流朱。

玉流朱大惊,“你……沈离,你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人已被忍春和含笑禁锢住。

含笑捏着她的下巴,掰开她的嘴,她无比惊恐地拼命挣扎着,却徒劳无功,被忍春趁机往嘴里塞了两粒药丸之类的东西,然后摁着她的嘴,迫使她咽下去。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我……我……”她想去抠自己的嗓子眼,无奈动弹不得,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向沈琳琅求饶,“娘,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沈琳琅背过身去,不看她。

“这毒一个月发作一回,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三次而亡。”沈青绿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瓷瓶,“我手里有解药,若按时服用可保你性命无忧,你想活还是想死,就看你以后怎么做。”

人不能杀,也不能关起来,但若就轻易放了,绝无可能。

沈青绿将药收好,对忍春和含笑道:“你们好好看着她,不许她抠吐出来!”

*

夜渐深,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吹着火盆里的火苗,一时东倒,一时西歪。

沈琳琅眼眶泛着红,泪水被火光映照着,将一件襁褓扔进火盆中。

那襁褓上绣着海棠花,绣工和针线都不算上,但料子却是极好。接着是肚兜衣物鞋袜,一件件地被她丢进火盆中,很快被火舌吞噬。

沈青绿不必问,也知道这些婴幼儿的用物曾在谁的身上穿过。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还被人保存得如此之好,其心意可见一斑。

“阿离,你别在这里陪我,我……我没保护好你,连你被人换了都不知道,我精心准备的东西,你一件也没有用,全都被别人给占了去,而我浑然不知情……”

沈琳琅说着,愧疚地低头,手里拿着一件百家衣。

“这百家衣,你大哥二哥都有一件。娘怀你们时没有别的期望,就盼着你们能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而这件百家衣,当然是玉流朱穿过的。

时隔十几年,她还记得衣服上每块布料的来处,皆是有女儿的人家,且孩子都被养得十分康健。

这些东西都倾注了她当娘的心意,到头来却错付于人,终是化成灰烬。

“阿离,娘没事,我把这些东西都烧了,也好做个了断。”她对着沈青绿挤出勉强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沈青绿能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坚持留下来陪她,也没再说什么,听话地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看到桌上还没喝完的半杯茶,瞬间知道屋子里有人。一个眼色递给夏蝉,夏蝉立马心领神会地退出去,还极有默契地将门关上。

她坐到桌边,故意背对着内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微微泛凉,却正好适口。

“胆子这么大,还将下人遣出去,你就不怕是歹人?”

飘雪般轻忽的声音落下时,慕寒时已至她面前,优雅从容地坐下,继续喝着那还未完的半杯茶。

她心说你不就是歹人,且还是最顶级的那种。

“我一猜就是你,旁人可不会这样。”

玉流朱前脚才被她扔出去,这人后脚就来找她,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将茶放下,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睛直直看着对方,艳色的小脸无比的诚挚,将玉流朱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是非黑白虽在别人心中,但她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该说的,比如给玉流朱喂毒的事,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她处心积虑害我娘,我娘如果真被她所制,写下那无疑是认罪的信,那么整个沈家都要玩,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你以为我在意的沈家?”

沈青绿心下一个咯噔,难道这人真的是来替玉流朱出头的?

“人已被我关起来,你若能保证她不再害人,我可以把她交给你。”

如果这人以后能将玉流朱看住,倒是省了她的事。

“谁说我要找她?”慕寒时提起茶壶,给她的杯子里续茶。“我是来问你,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胜雪的白衣,不似凡人的容貌,哪怕是个极其寻常简单的举动,有些人做起来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矜贵好看。

沈青绿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确实很让人赏心悦目。

他说他不在意沈家,应该是一句虚伪的话,否则为何执意想娶自己?

“你说你已有心悦之人,我能问一问她是谁吗?”

并非是因为介意,而是倘若真在一起,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相安无事。

慕寒时闻言,摩挲着青花莲纹茶杯的动作一停,那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知为何蜷起,幽湖般的眸底似有怪物欲冲破水面,掀起铺天盖地的浪头,形成巨大的漩涡。

沈青绿被吓了一跳,以为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犯了他的忌讳,让他好端端地发疯。

“你若是不想说……”

“是你。”

“!”

第94章 表白

*

魑王是当年的二皇子,资质虽然尚可,却并无太多的过人之处,且上有德才兼备的大皇子,下有骁勇能干的三皇子,论长幼有序,储君当属大皇子,若论先帝的私心,则更中意三皇子。

他夹在中间黯然失色,无论是在朝臣中,还是在无帝的心里,皆没什么太大的分量,野心与被人忽视的落差积存着,最终起了反心。所以他起势谋逆时,第一个诛杀的是大皇子,接着是三皇子。

今上在众皇子中排在第四,最是生性散漫随意之人,向来无心皇位。但魑王杀红了眼,一心想将所有的皇子斩草除根,以保证自己绝对的继位之权。

若非沈焜耀的拼死相护,今上必定也会与其他几位皇子一样遭遇毒手,连性命都保不住,哪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这些年来沈焜耀与慕维共掌神武营,护卫着东临城上下。其父沈渊镇守边关,是大邺对外最为坚固的防线。

沈家京中边关皆当权,放眼整个大邺朝,几乎是独一份。

信王针对沈家,不是一上来就水火不容,而是拉拢不成的打压,是得不到就毁去的用意。

反之,若有人欲与他争权,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必定会向沈家示好,若能让沈家与之同一阵营,想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说眼前这个人,为了让沈家在明面上成为自己的人,从而死心塌地的效忠,竟然连这样的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不管是不是利用,或是出于某种目的,这应该算是表白吧。

身为一个被表白之人,沈青绿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是震惊还是害羞?

她没有伪装成任何模样,以最真实的样子,平静地抬头,直视着慕寒时,“你心悦的人怎么会是我?”

慕寒时也想问自己,为什么是她?

是她小小年纪就看淡了生死?还是她超出年龄的懂事?或者是那些年日积月累的相处,也或许是她对自己的信任。

然而她的淡然懂事明明都是装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对自己的依赖也极有可能都是假的!

为什么还是她?

且除了她,不可能会有别人!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就是你。”

好一个不知道!

这是连理由都不想编,什么可能是因为你就是你,倒算得上是一句实话不就是冲着她沈家外甥女的身份来的。

沈青绿心里泛冷,面上却是不显。权谋算计之下,真心这种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若能有四五分已是难得。

可惜的是,他们之间怕是连一两分都没有。

“你说的那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无妨,我等你。”

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沈青绿感慨着,很是寻常地点了点头。

她太过冷静,似幽谷里盛开的兰草,无视阳光雨露电闪雷鸣,仿佛丝毫不知人间风雨,独自灿烂美丽。

夜静得可怕,深得像是永无明日。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时觉得自己就是阴暗之中蓄势待发的毒蛇,吐着贪婪的信子,欲将那美丽吞入腹中。

一眨眼的工夫,他欺近到沈青绿面前,一手将人环过。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耳边,让沈青绿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危险,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好似软嫩的耳垂被人舔了一下。

那种被温热暖湿沾染过的异样,发生得太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她甚至都来不及躲避,也未能将人及时推开,人已退到之前的位置,离她有几步远。

“你头上落了灰。”

慕寒时的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果不其然指腹上一片乌黑。

一时之间,沈青绿不知是该夸这人眼力好,连与头发颜色相近的落灰都能看见,还是该质问对方是不是舔了她。

半晌,道:“我乏了。”

说罢,她转过身去。

这是赶人的意思。

偏偏她做来,不仅不像是赶人,更像是勾人。

她自是看不到慕寒时神情的变化,似雪松忽地着了火,刹那间如火树银花,无尽的绚烂,又无尽的诡异。

那云纹金绣的靴动了动,终究忍住没有靠近她,而是转身往外走。

等到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的气息,她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拖着确实有些倦累的身体靠坐在床边。

鬼使神差般,她去摸自己的耳垂,想象着那里被人舔时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违和怪异。微微一侧目,斜对上镜子里的美人,哪怕角度不好,哪怕看不真切,仍然为之惊艳。

所以那个人图的不止是沈家的权,还有她的色!

她觉得有些没意思,整个人朝床上倒去,双眼放着空,没什么焦距地盯着帐顶,直到眼睛有些酸胀才慢慢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夏蝉悄然进来。

“姑娘,你睡着了吗?”

“没有。”她没什么情绪地回道:“我就是有点累了。”

“这些日子你操着心,一日也不敢松懈,肯定是累极了。”夏蝉一边说着,一边替她脱鞋。“奴婢想想都害怕,那东西如此之害人,若真让棠儿姑娘得了逞,后果不堪设想。”

她闻言,倏地睁开眼睛。

难怪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原来是她在说完玉流朱的所做所为之后,慕寒时没有一句疑问。

也就是说,那个人要么是一点也不关心,要么就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如果是后一种……

她再次盯着头顶的红帐,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如这纱帐般将自己罩在其中,而她却未有察觉。

*

东方欲晓,晨光微现。

玉流朱一夜未合的眼睛里,满是又恨又怕的绝望,她像是见不得那光,目光中全是畏惧与恐慌。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的难熬,意识几次恍惚时,仿佛上辈子受到的冷落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的身体手脚被绑缚,口中被布巾子堵得严严实实,半点也动弹不得,除了忍春和含笑轮流盯她外,没有别人来看她。

当然,也没有人来救她。

她听到腹内传来的“咕咕”叫唤声,越发的绝望。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光亮一下子涌进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刺目的视线中,那艳丽的红似是逼近的火,火光映红了她的眼。

“呜呜”

她拼命挣扎起来,表情扭曲狰狞。

沈青绿冷冷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张变形的面具,然后扯下她口中的布巾子。

“……给我解药,快给我解药……”她仓皇地开口,因为嘴巴被塞了一夜的布巾子,而口齿不清。

“只要你以后安分,我会每月给你送解药。”沈青绿微俯着身体打量着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对着与自己从前有几分像的脸,生不同半点怜悯之心。

她不停要摇头,“阿离妹妹……我保证不会再和你作对,你现在就把解药给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我不信你。”

沈青绿怎么可能会信她,她对疼她如珠如宝十几年的的养母都能下了得手,何况被她视为眼中钉的人。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你没有资格控制我……”

“我娘也没有对不起你,还锦衣玉食地养你十几年,你为了一己之私,明知她有可能会疯,仍然想操控她。”沈青绿漆黑的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冷。

她们被错换十六年,但若真论起来,错在谢氏,错在玉晴雪,她们之间不应有仇,也不应有怨,有的应该是换回之后的相安无事,彼此各归各位互不打扰。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对于她的认错与保证,沈青绿一个字也不会信。

“玉棠,上辈子你是不是也这么求过老天爷?”

上辈子三个字一出,玉流朱整个人都被震住。

“你……”

“老天爷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却没有用来凭自己的本事改变命运,反而用来害人。”沈青绿说着,将半开的门开至最大,再将雕花的窗户推开。

一瞬间,光亮从四面八方而来,黑暗顿时被驱散。

玉流朱被光亮一刺,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她再睁开睁时,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回到重生之前的那日。

那天晚上听到江映水和宁氏商量着将她送去善思庵,吓得魂飞魄散,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思量着天一亮就回娘家。

她紧盯着窗外,半睡半醒间像是看到晨光乍现,然后她就回到了玉府,回到了还未与慕霖正亲之前。

“我没有害人,是你们对不起我,老天爷是眷顾我的,一定会保佑我……”

“给她松绑。”

忍春和含笑听到沈青绿的吩咐,过来给她解绑。

她还从未得到自由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耳边传来沈青绿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扔出去!”

“沈离!”她欲扑过来时,被忍春和含笑一左一右地架住。

两人将她架着,不顾她的挣扎喊叫,头也不回地往外拖。

这个时辰的崇德巷,已是不断人,有各家各府出来采买的人,也有赶着给高墙内的后厨送肉菜的庄户贩夫。

沈府的侧门一开,她被扔出去时,险些撞在一辆拉菜的牛车上。

赶牛车的庄户吓了一大跳,赶紧将牛车停下,等看到被扔出来的姑娘不像下人时,难免有几分好奇。

含笑满含悲愤情绪的声音响起,“我家夫人心善,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换了,对这个养女仍然心存不忍,将人留在府中,谁知这黑心肝的竟然给我家夫人的汤里下毒!”

她善仿人言,也极善口技,同样的话她口中说出来尤其的有渲染力,引得过往的人纷纷驻足。

玉流朱惊慌着,却不可能认下这样的罪名,“你们……是你们冤枉我!”

“棠儿姑娘,人在做,天在看,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玉流朱耳边。

她拼命地摇头,“不是的,老天爷是眷顾我的,你们这些人……”

都该死!

那些围过来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这个玉家大姑娘真是丧了良心,以前玉夫人何等疼她,连我家夫人都说整个京中都没有几个人能有玉夫人那般娇宠女儿的。她怎么能给玉夫人下毒,当真是黑了心肝。”

“……你们有所不知,我听说当年她和真正的玉家大姑娘被换,是她的亲娘玉家大姑奶奶逼着玉老夫人做下的。我还听人说,玉夫人的亲生孩子不是天生痴傻,而是被玉家大姑奶奶给药傻的。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母女俩……啧啧……”

“……”

她听着这些议论声,脑子里嗡嗡作响。

犹记得过去她无论去哪里,听到的都是别人对她的称赞,那些夸奖和这些指责混杂在一起,令她头痛欲裂。

“玉夫人,玉夫人出来了!”

“你现在可是叫错了,人家如今是沈夫人。”

沈琳琅脸色极其的憔悴难看,似大病初愈一般被俞嬷嬷扶着出来,慢慢走到她面前,痛心而失望地看着她。

“棠儿,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害我?”

“娘,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您最疼我,最舍不得我被人说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这事传出去,我的名声就完了,我也活不成……”她仰头望着,满眼的乞求,企图唤醒沈琳琅对她曾经的疼爱,从而替她脱罪。

沈琳琅越发的失望,忽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来。

“……就因为我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诬蔑我不成,还想杀我,你……”

“沈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皆惊,包括她。

她震惊地看着沈琳琅用匕首割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洒在地上。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的情分一刀两断!”

“娘……”

“不许再叫我娘,我与你再无瓜葛。”

沈琳琅的绝情让她止住浑身颤抖,内心深处满是害怕,还有无尽的愤恨。

自从重生以来,她心中充满怨气,这股怨气让她偏执,让她扭曲,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报复。她要的是在被她报复回去后别人的愧疚与自责,期待所有人幡然悔悟的痛哭流涕,而不是彻底放弃她。

尤其是沈琳琅。

“娘……”

她挣扎着爬起想去追,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琳琅消失在门里面,似是将要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一股巨大的恐慌,让她不顾一切想要跟进去。

蓦地,她对上了一双又冷又黑的眼睛。

沈青绿淡淡地看着她,“你伤害了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你真是该死。”

“不,是你……都是你害的。”

她拼命地摇头,哪会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不是别人害你,是你自己自寻死路。”沈青绿漆色的眸子好似不见天日的暗夜,字字如冰,“玉棠,这是你的报应。”

第95章 踏春会

*

秋露离左厢远远的,似是怕染上晦气。

那不时往院外张望的目光中,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庆幸。不安是怕被玉流朱牵连,庆幸是自己算是沈青绿的人。

高墙内宅的下人们,荣辱皆系在主子身上,主子富贵得势,他们跟着沾光,主子穷困落魄,他们也没好日子过。

她紧张地搓着手,眼下的青影表明她一夜都未睡,打眼看到沈琳琅和沈青绿回来,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沈青绿送沈琳琅进正屋后不久出来,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一下,“跟我来。”

一到右厢房,沈青绿屏退其他人,只留下夏蝉。

夏蝉递上一物,正是她的身契。

她看着那身契,心下狂跳不已。

沈青绿未与她绕弯子,直接道:“之前的事我们已经两清,这段日子你算是帮了我一些忙,虽然你有你的私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大姑娘,奴婢以前是猪油蒙了心,自从得知你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奴婢对你只有忠心二字。”

“虚伪的话少说,你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沈青绿艳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人时那漆黑的眼睛却像是能窥见人心。

她狂跳不止的心,忽地像是漏跳一下,心虚得厉害。思及这位大姑娘的手段,以及行事风格,一时身体发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大姑娘,有些事奴婢是怕引起棠儿姑娘的怀疑,没得来及得禀报你……”

“不必解释,也不必紧张。”沈青绿起身走近,伸手将她扶起,“事情已了,你是想回我祖母身边,还是拿身契走人,皆由你自己决定。”

她先是大喜过望,尔后惊疑不定,拿不准沈青绿说的是真话,还是在试探她,“奴婢哪能自己决定,一切但凭大姑娘安排。”

“你原是祖母的人,哪能由我安排,你放心,我并非试探于你,你尽管说出自己的想法即可。”

沈青绿的话让她希冀又起,但还是不敢相信。

她下意识去看夏蝉,在看到夏蝉朝她轻轻点头后,心头重又狂跳,“奴婢离家多年,父母尚在,想回去尽尽孝道,还请大姑娘成全!”

易过主的下人,且前主子已经失势,她再回去也没什么前程,还不如归家。

沈青绿没有二话,直接将身契给她,附上二十两银子。

她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青绿。

“大姑娘……”

“如此,我们又两清了。”

沈青绿说完,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表情不停变化着,死死地捏着身契和那二十两银子,重重地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姑娘大人大量,奴婢没齿难忘,愿大姑娘以后事事顺心一世无忧。”

夏蝉过来扶她,并送她出门。

两人相识多年,也算是姐妹一场,自有很多话要说。

她望着沈府的高墙大门,无比的感慨,“还记得那年我们被领来时,何等的盼着被主家挑中。后来我们终于如愿,进府的第一顿就吃到了肉菜,你跟我说,说是希望永远留在这里。”

夏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沈府那新换的匾额上。

这座府邸换了主子,自己也换了主子,若是让自己再许愿意,她仍然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你同我说过,说你爹娘一心偏你弟弟,你归家之后不要再被他们拿捏,当为自己谋个好姻缘。”

“我省得。”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她曾为大家婢的身份是个香饽饽,且她长相不俗,应该能嫁个有富余的人家。

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曾经的羡慕也好,嫉妒也好,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她拉着夏蝉的手,语气真挚,“大姑娘是个好主子,她为了帮你找妹妹,竟然许出去五百两银子,可见对你的看重。你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好好侍候大姑娘,她定然不会亏待你。”

这一点夏蝉自是用不着她叮嘱,闻言点了点头。

树倒猢狲散,玉流朱不是树,身边却也不止一人。

她的去留沈青绿可以做主,而登枝则由沈琳琅处置。

登枝的老子娘被从庄子上叫来,听到自己女儿做的事情后,皆是大惊失色。

“啪”

一个极重的巴掌过来,登枝的脸立红。

她呆愣着,像傻了一般看着自己的亲娘。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登枝娘低吼着,眼里泛着红,“我们是沈家的人,效忠的是夫人,夫人才是我们的主子!”

“登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琳琅倒是没有过多的愤怒,相比玉流朱的所作所为,其他的人的背叛根本算不了什么。

“奴婢……奴婢不甘心!”登枝似是还了魂,捂着自己的脸,“奴婢的小弟识字比别人快,若是良民出身,定然能进学堂博功名。杜鹃的弟弟都能受主子恩典脱籍读书,奴婢的小弟为何不可?”

“这么说来,是棠儿应允过你。”

事到如今,登枝也没什么好瞒的,“大姑娘说了,只要她的事一成,就帮我们全家脱籍,到时候奴婢不再是下人,也能成为主子。”

她的老子娘帮沈琳琅管着庄子,是极有体面的下人,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银子。

倘若按照玉流朱对她的承诺,一旦沈家倒台,下人必会被发卖,到时候玉流朱会将他们一家买下,然后还他们自由身。

“啪”

登枝娘又是一个耳光过来,打得她险些没站稳。

“你这个不懂事的,怎能被别人哄,你小弟若真是读书的料,夫人岂会不让他进学?”

“谁说小弟不是读书的料……”

“你给我闭嘴!”登枝的娘说完,拉着她一同跪在地上。

“夫人,她做下这等错事,奴婢没脸求夫人原谅,还请夫人宽恕,让奴婢带她回去好好约束,此后必不让她出来见人。”

“娘!”她大喊。

她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抬手也是一个巴掌,“你住口!你犯下此等错事,夫人不把你打杀了,那都是仁慈。”

背主害主的下人,要么发卖,要么杖毙。

“夫人,求您看在奴才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她一命,奴才保证以后定当好好看着她。”

沈琳琅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夫妻都是自己倚重之人。

夫妻俩对视一眼,交换着神色。

登枝娘再次磕头,“夫人,您不必看在奴婢侍候你多年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当打则打,不要手下留情。”

沈琳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复杂。

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气氛微妙而凝重。

登枝的爹娘你看我,我看你,用眉眼间的表情传递着彼此的想法。他们极有默契,全都故意不往一旁看,仿佛一门心思都在事情上。

沈琳琅的左边不是别人,正是沈青绿。

从他们进门起,沈青绿一字未说。

当沈琳琅朝自己看来时,她轻声道:“娘,你向来看重他们,看在他们的面子上,这件事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他们闻言,这才像是看到她,一个个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又皆是一副替沈琳琅感到高兴的模样。

“大姑娘和夫人一样,皆是善心之人,可恨那起子黑心肝的,竟然让夫人和大姑娘分别多年。奴婢听说这件事后,气得成宿都睡不着,恨不得替夫人好好出一口恶气。”

登枝娘的这番话,应是让沈琳琅想到她们主仆多年前的很多事,严肃复杂的神色有所缓和。

“娘,登枝之所以犯错,全是为了帮家人脱籍。他们效忠你多年,若不你正好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恩典?”

“大姑娘,万万不可!”

“我们不要脱籍,我们愿一辈子效忠夫人。”

登枝的爹娘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比一个急切。若不是他们的微躬的身体,以及谦卑的姿态,单从他们的衣着来看,还真不像是下人。

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下人,也确实非普通百姓可比。

“夫人,奴婢想一辈子为您做事,从未想过离开您。”登枝的娘红着眼眶,“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沈琳琅当然信她,但登枝的事始终是一根刺。

她见沈琳琅犹豫,忽地推了一把登枝,“你这个不懂事,被人挑拨离间犯下这样的错事,你害得夫人为难,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的死活我管不了。”

登枝身体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你娘说的没错,你做下这样的错事,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登枝爹也跟着附和。

夫妻俩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宁愿不认登枝这个女儿,也不想离开沈家。

这样的话落在谁的耳朵里,应该都是忠心之言。但在沈青绿听来,所谓的大义灭亲不过是利弊权衡之下的结果。

“娘,他们如此忠心,我们更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却也不能不处置登枝。倘若让其他人知道登枝帮着外人害你性命,她的父母还能无事般继续帮您管着庄子,岂不是要助长一些不良之风?”

“大姑娘,奴婢敢指天发誓,对夫人绝无二心!”登枝娘眼巴巴地看着沈琳琅,“夫人……”

沈琳琅转头去看沈青绿,沈青绿反倒不再说话,然而黑玉般的眼睛里仿佛有很多话,还有很多的担忧。

须臾,沈琳琅看懂了她未说出来的话,以及她的担忧。

曾经的丫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两者之间毫无可比性,也不难取舍。

沈琳琅略一思量后,吩咐俞嬷嬷去取他们的身契。

“夫人!”登枝娘大急。

“你既然对我娘忠心,必不会让我娘为难。”

沈青绿的声音极淡,却有着毋容置疑的坚定。

登枝娘闻言,心中自是惊愕。

这个大姑娘痴傻多年,她还想着纵是人好了,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万没想到是这般人物,不仅长相出众,且绝非简单之人。

俞嬷嬷很快将他们一家的身契取来,给沈琳琅过目之后交到她手上。

“大姑娘,奴婢就是舍不得夫人,夫人意已决,奴婢遵命就是,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好好报答夫人,夫人但有用得着的地方,派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不必了。”沈青绿替沈琳琅回道:“离了沈家后,你们就不再是沈家的人,沈家与你们再无半点关系,更不会再差遣你们。”

她这话一出,除了盯着那些身契的登枝,登枝的爹娘齐齐色变。

他们不肯离开沈家,无疑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不仅日子过得富足,还无人敢欺。一旦没有沈家的护佑,谁还会给他们面子?

“夫人……”登枝的娘当然不肯失去沈家这个靠山,朝着沈琳琅又要跪下,却不料被沈青绿一把托住。

“登枝犯的错,足可将你们一家发卖。背主之人,不配再提及自己的主子,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

“奴婢……”

“我们还你们自由身,已是仁至义尽,望你们好自为之。”

登枝娘自是不甘心,乞求地望向沈琳琅。

沈琳琅沉痛地闭了一下眼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

*

春暖花开的季节,是一年之中东临城诗集雅集会频开之时。

沈青绿收到的第一个帖子来自信王府,是信王的嫡女芳菲郡主主办的踏春会,地点就在鹿鸣山庄。

她没有交好之人,若是去赴会,定然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沈琳琅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去,索性就别去,寻个合适的借口,比如说身子不适之类的,将这事推了就是。

沈青绿思忖一二,道:“我不可能一直避着,躲得了这次,还有下次。如果我拒了芳菲郡主的帖子,以后却应了别人的邀约,那不是给信王府没脸?所以这次踏春会不管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我都要去。”

理是这么个理。

纵是私底下有龃龉,明面上的规矩礼数不能少,信王府的面子她不可能不给。莫说是她,将军府寻那边也不敢当面拒绝。

顾如许得到消息后,无不遗憾地说可惜顾是知年纪小,尚不在这样的雅会邀请之列,否则倒是个极好的伴。

她在亲戚中寻摸一圈,替她找了个前去赴宴,而且关系较近之人,那就是赵丹心。

赵丹心甫一见她,先是满目的惊艳,尔后眼神微妙,背过人时悄悄向她打听外面的传言。

“表姑母当真被人下了毒?”

玉流朱下毒一事,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自然是她的手笔,特意让梅无盯着,务必将玉流朱钉死在毒害养母的舆论中。

“我娘被人下毒之事当然是真,好在她吉人自有天相,恶人的毒计并未得逞。”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赵丹心喃喃着,看她的目光越发微妙。

其他的姑娘看她,自是交头接耳。

有人声音不小,她免不了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诸如那传言或许是子虚乌有,是沈琳琅为了泄愤,故意诋毁自己的养女。

芳菲郡主贵为亲王嫡女,哪怕是办个踏春会,亦有数十位护从,且还有好几个神武卫。

沈青绿惊讶的是,程英竟然也在。

程英告诉她,自己是提前回京,临时被派来护场。

春光明媚,阴柔的少年也仿佛浸润了阳光,变得鲜活而灵动。

她不宜和程英过多说话,简略交谈后寻了个清静的地方,一边赏着景,一边赏着人。

不远处一众贵女拥簇着一位少女,那少女容貌不俗气质高贵,从紧紧随侧的庄兰漪不难判断,她应该就是芳菲郡主。

芳菲郡主人如其名,桃花衣桃花妆,与山庄内的姹紫嫣红相得益彰。

庄兰漪看到沈青绿后,故意指给她看,她便领着所有人朝这边走来。

“久闻沈姑娘大名,真是幸会。”

沈家的事一出接着一出,阖京上下应该很少有人不知道。

沈青绿与她见礼,礼数中规中矩。

“沈姑娘应是第一次参加这般雅事,不必拘礼,随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