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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蕾丝带 苏芙妮 28684 字 3天前

自从上次发现他也会跟其他那些普通男同学一样,有这种生理反应之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关注自己。

只不过,她不再看自己的脸。

而是看自己的衣摆。

随宴在学校,每天就是干两件事——学习,和想蒋方橙。

想她是穿插在学习缝隙的。

男孩子精力旺盛。

一想就容易支帐篷。

他受不住路雅妍的目光。

所以只能提前一晚,消耗掉自己的热血。

蒋方橙理解不到那种被人一刻不停的用阴暗鼠系目光看着的感觉。

她只认定随宴最近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纯恶心自己。

不废话。

打开包。

她扔了一个东西出来。

“自己套上。”

圆圈似的东西,打磨的光滑,滚在书桌上,还转了几圈,最后才倒下。

随宴拎起来:“这是什么?”

蒋方橙抱手:“让你套上就套上。”

他略显生涩,再次看向手里平平无奇的金属环制品:“我不知道这个是干什么用的,怎么套。”

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蒋方橙不介意告诉他。

女人弯腰,挑眉,盯着他的眼睛,红唇张合,一字一句说:“这叫环。套在你根上面的。”

“套!上!”再次不容置疑的发号施令。

“现在?”

“现在。”

“当着你的面?”

“当着我的面。”

他顿了顿。

指骨清晰的手伸向裤沿。

才刚脱了一半。

又突然目光一转,双手举起,投降似的对着蒋方橙,散漫微笑说道:“我不会,姐姐来。”

第26章 第 26 章 认祖归宗(上)

李戈总觉得随宴有些微妙的改变。

怎么说呢。

平日里两人上厕所都是一起。

最近他总是拒绝自己。

好吧。

不一起上厕所, 那就不一起。

前几天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最近精神头却饱满了起来。

“不熬夜了?”

“不了。”

李戈摸着下巴,瞅着人福尔摩斯:“你刚刚是不是在笑?”

随宴从试卷里抬起头来, 一贯的疏离淡漠:“有吗?”

“有!”

“就这里, ”李戈戳了戳他的嘴角, “时不时就弯一下”。

收得很快,不过瞒不过李戈的24K钛合金狗眼。

随宴没反驳:“你说是就是吧。”

继续写作业。

下课了。

随宴起来。

后面有人打闹。

不小心从后撞了他背一下。

“宴哥, 对不起。”

“你没事儿吧?”

旁边睡觉的李戈, 突然坐直插嘴:“什么声音?”

旁人附和:“什么什么声音?”

李戈看了眼桌面上, 又蹲桌子下瞅。

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

怎么听到了只有金属碰到桌子,才能发出的那种特有微妙声响。

“宴哥, 没撞疼吧?”

随宴回身从容拍拍人肩膀:“下次注意点。”

“好,我们一定一定。”

李戈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大喊:“不是,你们到底有没有人关心我说的话?我真的听到了,‘蹬!’一声,特别清脆。”

见随宴不追究,那些打闹的人走了。

随宴这才有空管他。

结果却是一把把人摁回去继续趴下:“睡你的觉吧。”

李戈郁闷。

但也挠头,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听错了。

快上课的洗手间。

没什么人了。

随宴才过来解决。

他扶着把, 低头看了眼他姐给它套的东西, 嘴角又开始慢慢弯起。

最后半个月。

蒋方橙刚从菜市场出来。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菜和肉,还有骨头,都是要给随宴吃的。

话可以不说, 人也可以看得很不爽。

但是饭还得供。

这是蒋方橙当姐最后的良心。

骑着电瓶车, 风乌拉乌拉的吹。

结果骑到一半,轮胎被石子路给抖了下,翻了车。

东西都掉地上了。

旁边的大车风驰电掣的。

给随宴买的青枣, 跟长了脚似的,四处跑。

“欸!欸!别跑。”

心疼钱。

她狼狈的把电瓶车扶起来一架,就开始捡枣。

“嘀——!”

喇叭轰鸣。

“臭婆娘,离路边远点。撞死你!”

“吼什么吼。阎王找上你了。个龟孙。”

本来东西掉了就烦。还被人骂。

蒋方橙一边骂骂咧咧的捡,一边觉得闹心。

最近发生的糟心事太多了。

她也需要发泄。

又啐骂了几句。

提了一个兜子起来,结果塑料袋底部早就被磨烂了。

土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往下掉。

这是真的糟得不能再糟了。

蒋方橙立在原地,把手垂下,突然觉得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力。

生活,好难。

有车在背后缓缓停下,她也懒得回头看。

下车,关门。

直到黑色红底的薄薄皮鞋在自己身边停下。

蒋方橙侧目看过去。

这人穿得休闲整齐,眉目温润,头发一丝不苟,五官更是从容淡定。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温敛、谦和的教授。

他开口,就是好听的声音:“小姐,请问需要帮忙吗?”

男人才问了一句。

后边的私人司机就下来主动收拾一地的烂摊子。

等收拾好,又体贴地把一大堆给她放到电瓶车上去。

蒋方橙刚还烦躁的心,被这人自带的温和气场给安抚了一点。

“你谁呀?”女人不客气的开口问。

陌生脸孔,不像是罗镇本地的人。

看穿着,有钱人。

约莫是来这里做生意的老板。

可用老板两个字来形容眼前的人,是玷污了此人温文尔雅的气质。

“我叫陈玄生。”

他笑了笑,伸出手,自我介绍,要握手。

蒋方橙手拧电瓶车的时候,出了汗,脏的。

她不是不握,而是心虚。觉得跟他相比,自己显得好磕碜。

所以干脆直接忽略掉。

“哦。那谢谢你的好意。”

蒋方橙打算继续骑电瓶车回家。

还得给那臭小子熬骨汤喝。

结果一拧电瓶车,才发现车胎爆了。

难怪刚就是过了下石子路,直接被抖翻。

“我真的他——”

想骂脏话。

但是陈玄生还在,所以自动收敛了点。

也是奇了怪了,有这人在,她所有的张牙舞爪,都下意识施展不开。

怎么,还真有一物降一物之说吗?

陈玄生看出了眼前女人的窘迫,于是绅士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活这么大,还没坐过迈巴赫。

估计迈巴赫也没想到,后备箱这辈子也有合不上,就为了装一辆破烂电瓶车的时候。

后排座位,两人坐的估计也有两米远。

蒋方橙自动挤在角落。

偶尔拿余光打量人。

陈玄生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岁,比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男人年龄都要大一点。

她难得有矜持的时候。

总觉得陈玄生不讲话的时候,自带一股润物细无声的威严。

没过多久,车停在好美美发店的门口。

“就是这儿了,司机,你停下。”

“好的,女士。”

司机一并下车,给她拿大包小包。

她临下车前,最后看了眼陈玄生。

他也在看东西。

不过是在看车外,自己的门店。

对她下车,好像也没多大的反应。

没反应就没反应吧。

人家能主动提出送自己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

等东西拿下来完。

司机颔首:“女士,再见。”

说完他对自己鞠了一个躬。

蒋方橙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尊荣。

当即就是又惊又喜,又觉得尴尬的忙挥手,结巴道:“好。再,再见。”

司机上了车。

后排的车窗贴了黑色车膜。

里面能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看不到里面。

蒋方橙没着急进店里去。

她瞟了那扇车窗一眼。

低头。

又看一眼。

再低头。

等第三次抬眼,她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心里在打鼓。

他会在里面看自己吗?

眼看着车就要启动。

蒋方橙突然从店门口的台阶,往下轻盈奔去。

她有些紧张的弯腰轻轻敲了敲窗。

她很怕陈玄生不会搭理自己。

毕竟他们只是一面之缘。

但又怕自己不做点什么,他就这么走了,会有些遗憾。

好在他是个教养很好的男人。

窗户慢慢降下,露出他那张清雅矜贵的脸。

男人通透的黑眸看过来,仪态极好的说道:“还有事吗?”

“你记得我名字吗?”

他优雅地笑了笑:“你并没有介绍。”

“蒋方橙。方圆百里的方,橙子的橙。”

“我叫蒋方橙。”

“记住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睥睨地看着她。

像在思索,为什么她会突然搞这一出。

但——

谁在乎呢。

她自己也知道突兀。

疯子也好。傻子也罢。

她就是想要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她觉得这男人好看,还气质高贵。

也许穷其一生,她都够不着这么好的男人了。

所以蒋方橙说完,就边退,边冲人热烈地大挥手道:“陈玄生,再见。”

她转身回了店里。

开始哼起小调,收拾自己买回来的一大堆。

好奇怪。

跟这人就接触了下,心情就莫名大好。

不过不管了。

高兴了再说。

身后。

车窗慢慢升起。

男人的膝盖上,还没熄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上面显示着一条消息:【只要小。】

陈玄生回忆起刚才女人炙热如灿阳的脸。

她看起来也不大。

却肩膀很沉。

沉到可以扛起两个人的生活。

也不知道,之后的事情,她能不能抗得住。

陈玄生的手指在膝盖上冷静地点了点,最后回了对方一个:【明白。】

等打完,关了手机。

“走吧。”

前方一直等待命令的司机道:“好的,陈总。”-

考完高考最后一科的那天,小舞在家里攒了一个火锅局,给随宴庆祝。

她很激动。

她也以为蒋方橙会跟自己一样激动,毕竟小宴圆满结束高中生活,这是橙姐梦寐以求的事情。

结果蒋方橙却是罕见的沉默寡言,只在一边喝闷酒。

等结束的时候,橙姐已经开始不省人事。

小舞把残局收拾完,给随宴塞了一个红包,是庆祝,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然后再轻手轻脚的离开。

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蒋方橙睡得并不安稳。

照理来说,今天该是她最轻松的一天。

可她并没有放轻松的感觉。

所以她只能寄托于酒精。

随宴把厨房最后一点收拾完。

洗干净手,擦干净水。

他走过来。

蒋方橙躺沙发上,睡得并不安稳。

随宴蹲在旁边,看了良久,最后才决定把人抱回房间去。

不然在这儿,容易着凉。

只是手才碰到他姐的胳膊。

“别碰我!”

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蒋方橙立刻翻坐起来。

她搂住自己的手臂,看随宴的眼神,很是防备。

随宴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

他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失落,接着装没事人的笑笑:“姐,原来你没醉。”

蒋方橙一脚踢开他,慌乱踩着拖鞋,去了楼上,再把门嘭地一声关上。

她对他的厌恶,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第二天随宴早起。

他沿着大街小巷找兼职。

他该给家里回报了。

在开学之前,能挣多少,是多少。

不能总是让他姐一个人撑着这个家。

好在他成绩很好,这在罗县是出了名的事情。

好几个家长让他给自己孩子补习。

随宴答应了。

他中午回去准备了一下,下午就开始给人补课。

随宴的时间,在这个暑假,安排的满满当当。

正好,这样两人也不至于在家里面对面的相处。

只是这天,他走在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咖啡馆。

外面太阳很大。

里面的凉气,却开得很足。

面前摆着一份资料。

随宴才看过。

对面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请’他坐下来聊一聊的陈玄生。

随宴看起来像是陷入另一个世界,他垂眼看着资料的棕色封皮。

没过多久,才张嘴喃喃道:“我不同意。”

陈玄生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善于打交道的男人,先是抿了一口咖啡,接着放下杯子从容道:“我理解。”

他温柔地笑了笑:“毕竟平静的生活被人打破,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事情。”

陈玄生带来的消息,说他亲生父亲找了过来。

他给他看了亲子鉴定书。证明他跟那个男人,有99.99999%的可能性,为基因父子关系。

随宴只觉得好笑。

他没感觉,甚至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找来,简直是无耻,不要脸,甚至丑陋!

“说完了吗?”

“嗯。我说完了。”

“再见。”

随宴拿上自己的书包就走。

“随宴”,陈玄生没起身,就淡定坐在后面,喊住他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看过你的成绩,了解过你的为人。你比你姐姐,更懂得平衡利弊。”

“实话告诉你,我也只是个帮人办事的。对方的能力,在你我之上。”

“他要你多久之前回去,就得多久之前回去。我来,是商量。等他出手,就不是商量这么简单的了。”

“你跟你姐姐相依为命的感情,我很理解。但抱歉,他只要你。”

“我们可以给你姐姐相应的抚养费。好聚好散,是大家都想看到的结局。”

“大家?”这两个字,一下就让随宴气血上涌。

他倏地转过身去,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大家的?那她呢?你们把我姐当什么了?丫鬟,还是保姆?”

“她是人。我是人 。但你们,就是畜生。只知道伤害别人的畜生。”

他咬牙说完这句话,接着就奋力拉开咖啡馆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留陈玄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第27章 第 27 章 认祖归宗(下)

回家。

今天挣了200块。

补课费都是现结的。

他放进存钱的地方。

蒋方橙还在下面给人理发。

他放下东西后, 就下楼去做饭。

随宴现在是打算把家里的事情都承担了,决计不让他姐再受一丝累。

他在厨房忙活。

蒋方橙跟客人聊天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等忙完,已经是晚上8点。

女人伸着腰走进来。

桌上是三菜一汤。

随宴看她进来, 自觉去给她盛饭。

两人还没破冰。

但只要随宴不犯病, 她就能给他好脸色看。

套上的环, 高考前的那天晚上给他取了下来。

毕竟是金属的,安检过不了。

等考完试了, 看他这几天安分, 蒋方橙就暂时没搭理这茬。

低头吃了一口饭。

“我做的还好吗?”随宴试图带气氛聊天。

“嗯。”他姐不情不愿的一声嗯。

“好吃就行。”

各自咀嚼。

等吃到一半, 蒋方橙突然开口说:“明天你还要去兼职吗?”

“要。”

“早上还是下午?”

“早上9点半到11点,有一家。”

“下午空的吧?”

“有空。”

预料到蒋方橙好像有事, 随宴停下筷子,看向他姐:“需要我做什么吗?”

蒋方橙自顾自的吃饭, 同时也开口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把你那病治治。”

静了好久。

随宴才说:“那不是病。”

蒋方橙:“是。”

“不是。”

“是。”

“我喜欢你,有错吗?”

“你他妈又来劲儿了,是不是?”

她撒筷子厉吼。

听不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字。脏求得很。

随宴没跟她对峙,不开腔,低头继续吃饭。

僵局。

吃完各做各的。

第二天下午,蒋方橙站在县医院的精神科门口。

她给随宴打电话。

没人接。

“个死东西。让来不来。一天天的, 就知道让我瞎操心。”蒋方橙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打了八九个, 最后直接关机。

他是真的把蒋方橙快气死了。

踩着高跟鞋,从医院出来。

蒋方橙在路上走着。

摩托车响。

“妹儿嘞,小心!”

还是路人大妈提醒了一句, 蒋方橙才及时躲开。

飞驰而过的摩托车竟然是擦着自己而去。

就那么1cm, 好险。

蒋方橙拍着胸口,惊心动魄。

给大妈道了谢,她心跳还没压下来。

抹了把额头的凉汗。

硬是走到家了, 都还心有余悸。

随宴关机,躲避的又岂是蒋方橙。

陈玄生逼他。

让他自己选。

要么自己主动走,要么——。

陈玄生没把话挑明,只说他的‘父亲’越来越着急了。

“着急什么呢?”

他被逼急了,也开始反问。

陈玄生说:“你见到他了,自会知道。”

他不想见。

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好像捂住眼睛,捂住耳朵,这些事情就不存在。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世界上的险恶程度。

没过几天。

蒋方橙是瘸着腿回来的。

小腿肚上一大道划痕,脚踝上也磕破了皮。

廖三接到电话,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咋回事?”

随宴在帮他姐上药。

蒋方橙靠沙发上,满脸疲惫中带着埋怨:“被个没长眼的,给骑摩托车创了下。”

廖三皱眉:“没送你去医院?”

蒋方橙愤愤:“没有。人都跑了,我怎么去。”

廖三说:“我带你去。”

蒋方橙不想:“懒得动。”

她那么泼辣的人,也有吃瘪的时候。

廖三双手插腰,不肯放过:“总得给个说法。看到车牌了吗?”

蒋方橙摇头:“蹿太快了。上次也是我走路边,差点被撞。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辆摩托车。”

正埋头给她伤口纱布打结的随宴,手顿了顿。

廖三点烟,沟壑众横脸,皱眉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跟人结仇了?”

蒋方橙无语地笑:“我能结什么仇。我天天搁理发店里呆着,我还能自己瞎找死不是。”

廖三一屁股坐蒋方橙旁边,看着她腿上的纱布,碍眼的很。

等抽烟一支烟,他交待:“那你这几天安心养伤。我去周边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龟儿子的线索。”

哪有撞了人就跑的道理。

这个亏不能吃。

蒋方橙嘴角上翘。

痛归痛,关心是实打实的。所以不免带点撒娇:“还是三哥对我好。”

廖三也不废话。

他干燥短方的手指,撑着粗壮的大腿站起来,拍了拍一直默不作声的随宴的肩膀:“宴子,你姐需要啥的时候,给你姐搭把手。看着你姐点。”

随宴站起来,听话点头:“好,三叔。”

廖三出去。

蒋方橙要起来。

刚站起来,疼。走路都哎呦哎呦。

随宴直接给背到房间里去的。

蒋方橙上了床,吃了颗止疼药就睡。

随宴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了一处地儿。

县城里最好的酒店。

陈玄生包了一整层。

他自报家门,自然有人带他上去。毕竟守株待兔,等得就是他。

去的时候,陈玄生还拿着银制的刀叉,胸前搭着餐布,在优雅地吃早餐。

走廊上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看到他来,陈玄生热情地打招呼。

“来了?坐。”

他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人,耐不住性子。

开口就是见山。

“打住。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

成熟老练的男人,笑着打量来人。

“你来找我,就说明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个好孩子。”

“你们就是一群无赖!”随宴额头紧绷。

陈玄生抬手,让他情绪别那么激动,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态度。

“你还小,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对了,随宴,你姐姐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随宴胸膛起伏:“就因为我不走,所以你们就针对我姐?”

“反过来想,你不走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姐姐?”

“陈先生”

“嗯,在听。”

“你能不能放——”

“随宴,”陈玄生打断,收敛了神情,“我很抱歉。私人方面。”

“但为公,我做不了主。这个我一早就跟你坦白过了。”

“高考后再来找你,已经是我争取过的结果。也算是给你姐姐,还有你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个交待。”

他眉目间有慈悲,眼尾藏怜悯。

可惜,终究是各自为主,身不由己。

随宴怔怔然的走出酒店大门。

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如坠冰窟。

“去吧。跟你姐姐好好道一个别吧。”

这是陈玄生给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海里不断徘徊。

浑浑噩噩走回家。

蒋方橙已经开始工作。

右脚不方便,那就一点点挪着动。

客人笑她身残志坚。

蒋方橙边麻利地挥动剪刀,边说多挣点钱,不寒碜。

“你家宴儿后天就要出成绩了吧?”

“对。”

“哎呀咱们全小镇的人都等着呢。”

“那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这小子心里都没谱的事情。”

“你就装吧。随宴平时里成绩那么好,这次肯定能考个清华北大。”

“但愿如此。”

两个人你推我拉的寒暄。

随宴站在门口,不知道静静的看了他姐多久。

看得蒋方橙不经意回头,都吓了一跳。

“欸你这死小子,不吭声站这儿干什么?当门卫吗。”

“快去,去里面儿去。”

被她呲了一顿。

随宴握紧手心,慢慢往楼上走去。

陈玄生的意思很明显。

今天是腿,明天是胳膊,大后天,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可就说不准。

他的排场,随宴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晚一天答应,他姐的危险就多一分。

上了楼,关上门。

抱着自己的双膝,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

他也不过才18岁,十字路口却要转好几个弯。

晚上到吃饭的点。

他自觉下去做饭。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切了下,血汩汩的流,把小舞吓得捂嘴。

“呀橙姐!”小舞捂嘴。

蒋方橙在门口抖毛巾。

听到这声喊话,瘸着脚就跑了过来。

因为跑得太急,腰还撞了桌角一下。

“嘶!”

女人皱着脸,忍着痛。

“怎么了?”她拔高嗓门喊道。

“你快看弟的手。”

蒋方橙一看又是一惊。

她拉着随宴受伤的手去水龙头下冲。

血和水融为一体。

血腥的铁锈味飘荡在厨房里。

“你哑巴了是不是?都流成这样了,你都不喊我。”

蒋方橙焦头烂额地快速处理完,小舞把药箱拿过来,蒋方橙又是给他消毒,又是拿纱布绑手指。

处理完,他都一声不吭。

蒋方橙恨他的哑口无言。

又怪他的不小心。

把包扎完的手指,没好气一甩。

“得了。吃饭吧。”

“姐。”

“姐?”

“喊魂呢。老娘没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随宴喉结滚动了下:“你疼吗?”

他在说她的腿。

蒋方橙抱臂:“废话。”

随宴道:“噢,那我知道了。”

他慢慢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蒋方橙看得云里雾里。

她再次提出:“等你成绩出来,你再跟我去一趟精神科。”

随宴这次没反驳。

吃完饭,风尘仆仆的廖三过来了。

他的办事效率很快。

“我问了。撞你那人,很有可能不是咱们这儿的。我问了几条街,杂七杂八的消息凑起来,都说那人全副武装戴着头盔的。”

“我去找监控,都说监控坏了。很巧,就你出事的那段时间。”

“妹子,你好好想想,得罪谁了?”

廖三的直觉,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觉得这波就是冲着她来的。

蒋方橙听了,从沙发上蹦起来骂天骂地,说老天没眼,哪些阉人要害自己,以后生孩子就没□□。

随宴在一旁听得额头冒汗。

他原本还怀有一丝侥幸,觉得陈玄生这事儿就是在犯罪,肯定会有所收敛。

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想多了。

他的心,是凉了又凉。

第一次觉得家这么温暖的地方,却生出十二月寒霜的冷。

唇开始泛白,手也开始发抖。

这种心虚忐忑的状态,一直到高考出分的那一天。

691分。

没当成省状元。

但是已经是祖坟冒烟的程度。

蒋方橙嘴角笑到耳根。

在看到快要踏破自己门槛的祝贺人群涌来的时候,却还要装嫌弃地说道:“有啥可值得高兴的。就差那么一点。害老娘都白开心一场了。”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娘们是真不识货,还是假不识货。

个个都替她弟抹把汗。

“莫说那么多了,你好好奖励下你弟。人家那么辛苦考出来,你硬是说些风凉话。我们这些老辈子都看不下去。”

“要求那么高,你去考一个试试。男娃儿大了,不要在外人面前扫他的兴。”

“来来来,这是我们这些老辈子的心意。”

给钱,给鸡鸭,给肉,给水果。

多多少少,是个意思。

随宴站在一旁,没蒋方橙点头,他不敢拿。拘束又拘束。

“橙儿,没意思了哈。快点喊你弟接到。”

蒋方橙摆的面子差不多了:“那行吧行吧。喊你拿到就拿到。说谢谢。”

随宴一一说了谢谢。

人人都感叹,他好乖。

晚上等人都走了。

把门一关。

耷拉了一整天脸的蒋方橙,就差跳起来。

她喜上眉梢,哼着小调,啷哩个啷哩个当。

拉着随宴的手,她快乐地就差转圈圈:“宴儿,你真给你姐争气了!”

白天那样,她都是装的。

来祝贺的人,真心的又有几个。还不是看热闹的居多。

她当时要一副是啊是啊,我弟很厉害的得瑟样子,不知道又要招多少黑。

最近的事情有些蹊跷。

蒋方橙的脑子在关键时刻,还是把持的住。

低调些的好。

这会儿没人了,她才高调。

随宴看他姐开心,自己就开心。

蒋方橙转到一半了,停下来复盘:“不是你姐说你,当时要不是你脑子抽筋,搞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说不定今天的状元,就真是你的了。”

新闻报了,他们这个省的理科第一名是719分。

就这么20多分的差距,再冲一冲,说不定就有了。

可惜随宴当时冲错了地方。

有遗憾。

不过去北大还是稳了。

蒋方橙一直在唱着爱的华尔兹跳舞。她看电视里学的。

随宴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把他姐这美丽的一刻,牢牢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随宴,恭喜你。】

陈玄生发的。

【还有多久?】

催他了。

他看着手机,并没有高考得胜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伤。

那是出分后的第三天。

蒋方橙从菜市场提着大包小包。

“橙子,来,这个给你。”

“哟!这不是橙姐吗?需要葱不?咱免费送。”

“橙子,什么时候让你们家宴儿给我家孩子补补课嘛。沾沾你们家学霸的运气。”

一路走,一路都被人打招呼,还免费送了好些东西。

蒋方橙是扬眉吐气了。

等回了家,嘴角都还没从苹果肌那儿掉下来。

外面天热。

这几天白天也没啥客人。

蒋方橙把推拉门一关上。

“宴儿,下来帮你姐放东西。”

扶着墙换拖鞋,喊了两声,没人。

她拿手扇着风走上去。

才踏了一个台阶,就发现地板锃亮。

“嗬!”

咋回事儿。

四周一望,才发现自己这开了快十几年的店,被收拾得跟崭新的一样,连墙缝都白皙。

上楼,随宴正蹲在地上收拾,满头大汗。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她没忍住调侃。

随宴听到声音,眉清目秀的看过来:“姐,你回来了。”

“嗯。怎么想到突然收拾。还收拾得,这么好。”

他站起来,人高马大。

被夸了,露出一抹羞赧的笑。

没说为什么。

他道:“你先坐。我马上就完了。”

蒋方橙觉得家里整齐的过分。

她想说回自己房间换件家居服。

结果看到自己的衣帽间也整齐的跟标兵立正一样。

“随宴,你又搞哪一出呀?”

她开始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去随宴的房间一看,也是整齐的要死。

桌子上的存钱罐,是空的。

她摇了摇:“你存的钱呢?”

外面的人顿了顿。

她记得里面有3000块来着。

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存的。

随宴抬胳膊擦了额头的汗。

陈关给的钱,他一分没用,都搁里面了。

但他今早出去了一趟,把里面的钱,都给用光了。

蒋方橙在即将退出她弟房间,看到门脚处,放着一个黑色行李包。

客厅中央的钟,差十五分钟,就要指到10点。

蒋方橙指了指黑色行李包:“随宴,这是什么?你要去哪儿。"

从来都是对她有问必答的随宴,此刻却噤了声。

站在客厅中央的人,动作僵硬,喉咙干涩哑得要死。

等了半天,他才慢慢开口:“姐,如果我不在,你会照顾好你自己的,对吧?”

蒋方橙皱了眉:“啥意思?”

他转过来,和蒋方橙的目光对上:“酒要少喝,夜要少熬。再找男人,记得一定要戴套。”

蒋方橙觉得莫名其妙:“神经病吧你。都说了让你跟我去医院看看,你就是不去。”

随宴却突然笑了,笑得很是绝望。

他眼睛慢慢红了。从他眼底掉出来一滴泪,接着他就扑通一声,双腿跪下。

朝着蒋方橙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他拿着门边的行李袋,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一片密林掩盖的树屋边上。

廖三带着两个徒弟踹开木门。

里面躺着的人瞬间翻身。

“摁住!”

廖三凶狠的下令。

两个徒弟左右包抄。

那人蓬头垢面,被摁在地上的时候,咬牙切齿。

铁丝捆住,被拴在木桩上。

旁边溪水潺潺。

廖三拿出尖刀,抵着人脸问为什么要撞人。

一番‘友好’的交流后,那人才肯说出实话。

最近罗镇悄无声息的来了一拨外来客,廖三是有所耳闻的。

但他没料到,这拨人,竟然是——。

糟了!

廖三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连忙往回跑。

一切发生的太快。

随宴几乎是头也不回,阔步走了出去。

才刚走出好美理发店,一辆黑车就停了下来。

他上了车的后排,车扬长而去。

蒋方橙起初还愣着。

等反应过来随宴磕得三个响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塌了。

跟着跑出去。

“宴儿!回来,随宴!”

她跟着车尾跑。

跑的太急太快。

摔了个跟头。

下巴划破了。

起来继续跑。

那个时候,她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

只知道,随宴在那辆车上。

她要他下来。

还要他回来。

所以她惊慌失措的跑。

一路跑,她一路撕心裂肺地喊:“随宴,你要去哪儿?”

“你不要姐了吗?你回来。”

“我的宴儿!啊啊啊啊啊——!”

街上的人都停下来往这边看。

他们暂时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大家怔住。

等蒋方橙跑过了,人们面面相觑。

“那不是橙儿?”

“她在追什么?”

“不知道。”

车一直开到小镇路口的石子路。

车后排。

素来脾气好的陈玄生,忍不住皱了眉。

“开快点。”

他交待司机。

司机难言。

后视镜里,女人身前一大滩血。

下巴的伤口,没及时止住,就是这样的下场。

她脚下的鞋,已经跑丢了。

她还穿得短裙。

跑着跑着,会狼狈地走光一大片。

因为快速奔跑,两坨胸上下快速跳动。

她喊得歇斯底里。

“随宴,姐做错了什么?我改。”

“你别走,别抛弃姐。姐只有你一个了,姐真的只有你一个了。”

“为什么啊啊啊,为什么!!”

她没力气了。

跌倒在地上。

四肢都在扭动捶地。

她甚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要丢下我。”

“你是真的没良心啊,你个畜生。”

她嚎。

嚎得惊天动地。

迈巴赫后排。

随宴全身僵硬,眼直愣愣,手扣着膝盖,十指指甲都快抠出血。

陈玄生说:“不要回头。”

司机再也看不下去,他踩油门的脚,加了速,试图让这场人间的闹剧,尽快结束。

车驶出蒋方橙的视线范围。

她再也追不上了。

廖三刚骑车回去。

“三锅!”

“三锅!”

一堆半高的男孩,骑着自行车,七嘴八舌的过来找他。

“咋了?”

“橙子阿姨疯了!”

“狗娘养的,少乱说。”

“真的,她在追着一辆车跑。车上好像是宴哥哥。”

“哪辆车?”

廖三心里暗叫不好。

“走,我们带你去追。他们朝着那边走了。”

“快,快!”

男孩子们热心带路。

廖三心急如焚。

摩托车轰鸣了一路。

他找到蒋方橙的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好。

躺路上,打滚,头发缠着石子。

失了智的女人,像缺氧的鱼,在地上疯狂板动,嘴里撕心裂肺地念着‘把我的弟还给我!’‘我要我的弟!’‘那是我养大的娃!’‘你们这些混蛋,死不要脸的啊’。

她已经衣不蔽体。

薄薄的裙摆布料,早就被粗糙的石子路,给磨得稀巴烂。

廖三看得目眦欲裂,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连摩托车都没架好,就直接脱了汽修的外套,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蒋方橙扶起来,再给蒋方橙裹上。

她在他怀里脸色惨白,两眼发直,手脚都在抖。

“三哥。”她颤颤巍巍喊。

“三哥在。”。

“坏人,都是坏人。”

“三哥知道。”

“他们把宴儿抢走了。他们肯定要害宴儿。”

“我晓得。你先跟我回去。”

“我不!你帮我找他。好不好。三哥。”

“找!我肯定帮你找!”

“你现在去找。不然宴儿会出事。”

廖三太阳穴跟鼓一样猛跳。

“跟我回去!”

她耍泼,撒赖。

还要继续去地上滚。

廖三也是别无他法,直接把人一把强制地抱了起来。

回去理发店门口聚了很多人。

都在探头探脑,问发生了什么事。

廖三抱着已经失去理智的蒋方橙回来,大家让道,看到她的惨状时,也是连啧啧的于心不忍。

说该背时的,到底咋了嘛。不是前几天才喜临门,今天就这副样子了。

蒋方橙彻底疯了。

醒来就癫言癫语,生活不能自理。

随宴是真的没了。

廖三跑去警局报案,笔录是做了,但是最后却被上面的人,一声命令,给打了回来。

办案的就说了一句话,民事纠纷,不予立案。

廖三头次发火,大闹警局。

说人都他妈没了,你们说是民事纠纷。

他把河边树屋抓到的那个人绑到警察局里去,说这就是证据。这是一场有策划有预谋的伤人案。

闹了一晚上,结果凌晨条子把人给放了。

那人骑车一溜烟的跑了。

老民警劝廖三别闹了。

你动用私刑绑人,上头真怪罪下来,你也得进去。

廖三蹲门口抽烟。

抽了一包又一包。

他难,气馁,脑子里一团糟。

人没找到,案也没立。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蒋方橙。

抽到凌晨四点。

一个小民警看不下去,走了出来。

他叫祁东。跟廖三有点私交。

趁里面安静,他过来蹲下,找廖三要了根烟。

“三哥。”

“有屁就放。”

祁东摸了下鼻子:“别敌对我呀。我可是人民的好公仆。”

廖三斜眼,脸色凝重:“呸!去你妈的好公仆。”

祁东被骂笑了,但没放心上:“知道你着急,但是这事儿,我可帮你打听了。是上面的上面,给的指示。”

廖三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他吸了口烟,思索:“什么来路?”

祁东看四周无人,才小声在廖三耳边告密道:“北京的。”

“怎么会?”

“你家宴子啥来路你知道不?”

“我知道个球。”

“这不就对了?反正接他走的人,不是咱能接触的。”

祁东眯眼,吐了口烟:“橙姐是挺惨的。说实话,好心养那么大,结果临了,被人给端了。是我,我他么也不干。”

“就是说,这些龟孙,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不把咱们平头老百姓放眼里。”

廖三揶揄:“这会儿你又是平头老百姓了?”

祁东叹了声:“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看我披这身皮,人家要整我,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烟抽完了。

祁东起身,沉重地拍了拍廖三的肩:“帮我给橙姐带声好吧。日子还得过。让她少往心里去。就当没养过这孩子。”

廖三觉得这话是废话。

他啐骂了句,滚犊子。

才骂完。

面前警车停下。

面包车门哗一声拉开。

一人逮一个。

出来两个反铐的精神小伙,跟棍子一样瘦。

手臂上的纹身,还是青色线条,色都没填。

看那尖嘴猴腮、面黄肌瘦的样子,吸粉无疑了。

祁东提溜了下皮带,凑上去:“犯啥事了?”

点人数的胖民警道:“买凶。一人1500块。”

“买谁的凶了?”

“把一律师的蛋给割了。”

祁东打到一半的哈欠直接止住。

“我操,真牛逼!”

第28章 第 28 章 北京,北京

“宴儿, ”

“宴儿,我是姐姐啊。”

“你怎么不理我。”

“你转过来,看下你姐行不行。”

枯槁的手, 摸人身上去了。

“不是, 大婶你谁呀?欸欸欸, 别碰我呀。”

“宴儿。”

“谁呀,谁是你宴儿。神经病吧。”

这个男高中生走了。

游荡的人, 又开始找下一个目标。

蒋方橙成了笑话。

小舞得顾着理发店。

廖三也得看着汽修店。

一个没看着, 她就跑了出去。

随宴的高中门口, 她就往那儿扎。

看到个高,人清瘦的男孩子, 就上去喊人家。

两眼溃散又眼巴巴的说姐有钱,弟娃儿, 你想吃啥?姐请你。

保安喊了无数次,让她走。

她又哭又闹,给人跪下说别赶我走,我就要我的弟娃儿。

罗镇都传开了。

说那个捡的孩子,人家家里找了来。

不然就说你一个剪头发的,生活作风还那么乱, 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当初庆祝的人, 有一半成了落井下石,看好戏的人。

他们说,龙生龙, 凤生凤。

山鸡, 是变不成凤凰的。

人家不要你了,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你丢人,只能令人看不起。

蒋方橙成了疯娘。

嘴里不是念着随宴, 就是跟空气说话。

连穿衣服,吃喝拉撒都得小舞照顾。

王芳她们得到消息,跑过来看她。

几个女人几乎是刚一进屋看到蒋方橙那惨样,就已经捂着胸口,哭得稀里哗啦。

那个神采飞扬的蒋方橙。

那个在她们受到欺负,会帮自己出头的橙子姐。

她曾经多美,多漂亮啊。

现在成了就只会张着嘴,啊,啊,啊的傻笑女人。

金花反应最大。

边哭边气得骂。

“就说他妈这崽子当初养不得。养大了就跑!”

“养条狗都得从小养到大才认主。他当时都快十岁了,这怎么养得熟。”

“让他出门就被撞死,吃饭就噎死!没有良心的狗东西,真的太可恶了。”

王芳擦干净眼泪,让她别骂了,现在最重要得是让蒋方橙变正常。

几个人带着她去跑医院。

医院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是遭受重大打击,一口气没缓过来。慢慢休养,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好了。

金花又说土法子,让带去看神婆。看她受了这么大刺激,是不是三魂六魄跑了。

神婆逼逼叨叨一大堆,又是做法,又是让喝符水。

结果过了几天,还是不起作用。

几个女人得回家了。各自生活还得过。

走得那天,姐几个凑了点钱给小舞。

说你守着店也不容易,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小舞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

她胖乎乎的手,把钱推回去。

说这钱不用。自己最苦难的时候,也是橙姐收留的自己。

她照顾橙姐,是应该的。

临了,姐几个抹了泪。

觉得生活怎么就这么难。

穷人的苦难七七八十九劫,劫劫渡不完。

那时是暑假的八月。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邮政的人翻山越水,兴高采烈地送到门口。

喊随宴,随宴在吗?

没人应。

小舞擦了手忙出来接。

她给三哥打去电话,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廖三当时已经开始在外面跑了。

他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找到随宴,结果却发现,一点消息也没有。

晚上筋疲力尽的回家,蒋方橙抱着那封通知书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的傻坐。

廖三垂着头,抽了根板凳,就坐在蒋方橙对面,看了她良久。

他疲惫地喝了口水。

喝完,这个中年男人坚毅的腮骨,鼓起就没放下来过。

良久。

他抹了把粗糙的脸,咽下生活的难,做了一个决定:“妹子,他是死是活,三哥都给你找。”

九月,天气开始转凉。

老兵退伍汽修店,被盘出去了。

廖三把两个徒弟找到身前。

他各自给了一笔遣散费。

“我要离开这里了。你们走吧。”

小峰拿了钱,给廖三磕了头,走了。

小东舍不得,说我十多岁就跟了你,我妈又结婚了,生了两个娃,早就不管我了。我爸没了。我虽然叫你一声师父,但是为人事处,也是你教给我的。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师父,别赶我走。

廖三想了想,后来点头答应。

九月15号。

廖三准备好了一切。

他骑着摩托车,后备箱上绑着简单的行李。

他拿一根绳,把自己跟背后的蒋方橙绑在一起,防止她痴痴傻傻的,在自己开摩托车的时候,自己乱动,掉下去。

小东也骑着一辆嘉陵江牌摩托车,打算跟在后面。

橙姐爱美。

小舞一大早起来,就把她收拾得巴巴适适的,干干净净的。

小舞抹掉眼泪,这会儿给蒋方橙又把领子捂好,再戴上太阳眼镜。防风防晒。

“橙姐,慢走。”

“三哥,常打电话回来好吗。”

廖三是个话少的男人。

他不喜欢对人承诺,也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

但他一诺千金,‘让人放心’就是这个沉默寡言中年粗糙男人的代名词。

他咬着烟,加快手上捆行李的速度,不去看小舞红肿的眼睛。

“嗯。”

但同时,他也低低应了声。

小舞转身,知道三哥这声嗯的份量有多重,所以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下。

她站回好美理发店的台阶门前,乖乖看着即将要离开的三个人。

这店是橙姐的心血,她得守着。

她等着有一天,那个笑起来笑声高昂,极其有感染力的女人,能大步飞扬的走回来,然后把包一扔,往沙发上一坐,就说:“小舞,傻愣着干什么呀。快给老娘倒杯水,渴死老娘了。”

“小东,走!”

廖三利索浑厚地喊了声走。

小东说好。

两个人,一人一辆摩托车,拧动把手。

开始出发。

小舞站在门牌下,冲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挥手,久久不曾放下。

那年罗镇发生了件所有人时隔多年后,都还拿出来津津乐道的趣事。

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捡了个孤儿养。

但是养大了,那男孩跑了。

你说寒心不寒心。

从此以后,罗镇再也没有那般鲜活漂亮的女人出现过。

摩托车轰鸣。

转过一道又一道弯。

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山。

廖三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

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罗镇3176公里外的——北京。

第29章 第 29 章 重启人生

七年后。

北京和平巷。

几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背包客, 在原地找什么。

“oh my god ,is there ? ”

"Mom, i am so tired . we just be fast i dont want to walk again."

"Honey , be patient.You dad is looking for the Inn."

Jay拿着中国地图, 转了又转, 看了又看。

"Debby,I think its here. How about we keep going ?"

正说着。

左前方的一个院子门被拉开。

一个女人, 头上包着纱巾, 耳边吊着铜饰的耳环, 曼妙的走出来。

她的装扮,像极了云南丽江老板娘的装扮。

可这里是北京, 快被钢铁森林淹没的北京。

能看到这么风情美丽的女人,还真是一个迷路的奇遇。

东子在后面探了脖子喊:“橙姐, 你课结束了,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好帮你拿东西。”

那个一眼让人惊叹美貌的女人回头,掐着嗓子,嫌埋汰地说:“去啥去。别跟着我。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院子里面儿。

东子的手在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缝边搓了搓,觉得勉为其难。

要让三哥知道橙姐一个人提东西,自己少不了被K。

蒋方橙裙摆晃动。

Debby好不容易看到人, 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 忙上去问蒋方橙:“Hey lady, is 好时光 inn here ?”

蒋方橙打量了下三个人的装扮,突然扑哧一下笑了:“Yes, we are. e on , i take you guys.”

蒋方橙把古朴的院子大门一把打开,招手爽快地让人进来。

其实这里是后门。

但不知道这三个傻乎乎的白人,怎么就绕到后面去了。

东子跟自己媳妇——茉茉, 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干净的床单。

东子看门又被打开,抬头看过来:“姐,怎么又回来了?”

蒋方橙招呼:“来客了。”

茉茉听到,立刻羞涩的起身,甜甜地对着稀客笑着说:“Wele!”

Bob是个活力旺盛的小男孩。

看终于找到地方,他就差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激动的跪下:“ahhhhh! Thank God. Finally ! Its so hot. You t never imagine how sore my legs are !”

他的洋爹Jay,带着两母子在胡同里绕来绕去,两口子还争执了半天,结果都绕不对。

Debby松开身前的背包扣,也是有些热得脑壳不清醒地搓了搓脸,跟蒋方橙说你简直就是天使!

老外的词汇就是这么匮乏,动不动就激动的手舞足蹈。

蒋方橙用英语豪迈地给他讲,没事儿,我请你们吃水果切。先上去放行李吧。

Jay是网上订的单。

茉茉听了,忙去前台看电脑check入住。

东子拿了钥匙,把人带去牡丹厢。

老外嘛,就喜欢这种古声古色的中国特色住宿。

蒋方橙开得这间,是双语客栈。

很多拖家带口的老外,以及一些年轻点的本地大学生,还有职场青年喜欢过来住。

她现在是三家客栈的老板娘。

好幸福、好美丽、好时光。

好幸福是刚来北京第三年开的第一家客栈。

那时候她病情稳定了些。

三哥拿着卖店的钱,一边带她在北京寻医问诊,一边打工挣钱。

命贱的人,扎根能力很强,什么苦都能吃。

光是天灵盖,给她扎针灸,就是扎了少说也有两千针。

后来人的魂儿回来了。

三个人组团来北京,本就不容易。

她也是个能干的。

知道廖三付出了很多很多,所以自己也必须得回报。

廖三给她打下手,东子跑上跑下,蒋方橙结交做决策,跌跌撞撞,不就把这客栈开起来了。

北京是资源最丰富的地方。

人,勤快点,敢想敢干,日子怎么过不好。

其他两家,运营已经很成熟了,客流量也不缺。

所以蒋方橙敢放手,让合伙人自己干。年终的利益,就按股份来收就行。

第五年,生活就好了起来。

今年是来北京打拼的第七年。

蒋方橙31岁了。

车,房,事业,都有了。

廖三今年快40岁了。

他还是没结婚。一直在干老本行搞汽修,后来又收了几个徒弟,把手艺传了,也不用像以前那么拼,开始当甩手掌柜。

这几天,天天去什刹海看一群北京老爷们儿逗鸟儿下棋。

到饭点了,还得蒋方橙打电话去催,才舍得回来吃饭。

东子26岁了。

茉茉原本是好幸福的前台义工。

两人看对了眼,就走在了一起。

前年才领得证。

今年打算要孩子。

把Jay一家安顿好,蒋方橙让茉茉把说好的水果切给那个小洋男孩儿送去,自己就着急慌忙地出门去。

她的雅思课快迟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东子说要自己送吗?

蒋方橙说不用。你把店看好就行。

出了巷子左拐。

她的敞篷吉普车停在旁边,上车把车门一关,就是油门一轰。

做事风风火火的人,容不得慢吞吞。

车开上主干道。

等红灯。

旁边一大G,车窗降下,冲艳丽的女人吹口哨。

“美女,认识一下呗。”

蒋方橙左拐子原本放在车门上,稍一抬手,把鼻梁上拉风的黑色墨镜往下一拉,就——

赏了人一白眼。

“哈哈哈哈,你个丑逼,人姐姐看不上你。”

“哥们儿,该知趣了吧。”

副驾驶跟后排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地打趣。

驾驶位的人尴尬一笑,觉得这女人好不给面子。

大G车窗升了上去。

蒋方橙继续看红灯。

右边儿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车,车膜贴得严严实实,车牌则是高调的不得了。

蒋方橙撇了眼,早已经习以为常。

神神秘秘的北京,雍容华贵的北京。

她摆正视线,扔了颗口香糖进嘴里吃。

殊不知。

黑车后排。

陈玄生接了个电话。

接完沉重的说了声,知道了。

放好电话。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窗外。

北京高架的下午5点,夕阳挂着,像极了天边的一颗橙子。

视线往下一点。

就看到一个女人的脑袋。

头发染成了棕红色,在空中随风飘着,很飒。

沉稳的男人在收回目光前一刻,那女人的侧脸稍稍往后露了一点。

陈玄生当即心里微动。

他目光凝神。

可是恰好此刻,红灯变了,绿灯亮。

司机起步。

“慢——”着。

着字卡在喉咙里,并未完全喊出。

司机踩着油门,迟疑了下:“陈总,是您刚在说话吗?”

就这空隙,吉普就已经弹射了出去。

车是往右拐的。

司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觉得陈总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后面的车摁了喇叭,开催了。

陈玄生温柔说道:“先开吧。”

司机应:“好。”

黑车走。

陈玄生慢条斯理地揉了揉眉骨。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夜晚降临。

管家来电话,说少爷已经回了半山别墅。但是没吃晚饭,回家就把自己关到了地下室里,让下人别再打扰。

这是陈玄生的另一痛点。

让司机改了路线,绕了几道弯。

黑车在半山别墅停下。

他忧心忡忡地独自走进去。

管家跟上来,一脸担心。说少爷身体本来就不好,才坐了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从加拿大回来,这怎么受得了。

陈玄生单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冷静地快步走入,说我来就好。

脚步声有节奏的在空荡的楼道里响起。

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里面昏昏暗暗,连路也看不清。

陈玄生还是把灯打开了。

一开,才发现空荡的地下室里,孤零零的一把椅子上,就背对着,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手边放着一个水波纹灯,修长骨感的手指,要死不活的转着。

他喊了一声——

“梁宴。”-

听到陈玄生的喊声。

那人才慢慢偏过头来。

额发长了,遮住一部分他妖孽的眉眼。他肤色很白,像长期见不到阳光的吸血鬼。五官带点冷感,眼眸里全是厌世疏离的情绪。

这会儿躲在地下室不见光。

陈玄生知道,约莫他的病又犯了。

人后他极度喜欢黑暗,觉得呆在一个全黑的环境里才会感到安全。

“老师。”薄薄沙哑的嗓音,从这个病恹恹的年轻男人嘴里喊出。

陈玄生点头,说先出去吃饭。

梁宴弧度很小的扯了扯嘴角,说:“不用了。我不饿。”

陈玄生温润的眉头开始皱起。

梁宴日渐消瘦,有段时间全靠输营养液过日子。

陈玄生抬手,极其克制地扯了下领带。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垂眼看着眼前身形微躬的人。

转水波纹灯的手停了。

梁宴掀了掀眼皮,仿佛自嘲,虚弱的笑,一点点在嘴角绽放开道:“就连老师也要逼我吗?”

他一说这话,陈玄生凭空生了几分愧疚。

“我不饿,真的。”

陈玄生见劝不动。

只好默然出了去。

然而才刚转身走了几步。

“老师。”

梁宴在背后突然喊道。

陈玄生回过头去。

“我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玄生怔愣了下,接着说道:“有进度我会通知你。”

说完他就阔步走了出去。

留背后的梁宴,继续用随性的斜躺姿势,机械地转着那个水波纹灯。

好似灯里,就藏着他的醉生梦死。

随宴,现在叫梁宴。

因为他的亲生父亲,叫梁诏国。一个商业巨擘,富商传奇。

随宴被陈玄生带回来,见到梁诏国的时候,他已经85岁。

杵着拐杖,私人医疗团队24小时贴身伺候。

梁诏国身体不便,所以很多事情,都是陈玄生代劳。

梁宴尊称陈玄生一声老师,是因为小到上流阶层的吃饭礼仪,大到商业布局,都是陈玄生在手把手教自己。

这是他的第二次重启人生。

第一次,则是被那个女人收养。

他回了梁家的第一件事,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相认没几天,就被送到了加拿大,一边读书,取得多伦多大学商学院的毕业证,一边从分公司开始锻炼。

梁宴是争气的,毕竟脑子自带聪明。

不过就是——

他好像人格出现了问题。

陈玄生清楚的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陈玄生没有能力挽救他。

他看着他,管着他,逼着他做了很多随宴不想做的事。

梁宴无数次痛苦的时候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对他忠心耿耿?

他在人后,还是不适应叫一个花白老头、且硬生生分离自己和他姐的人,叫爸爸。

陈玄生习惯了优雅丝滑的逢场作戏。

但那次,他指间抽着烟,领带松垮,手臂上的袖子规整地折了几转,用男人跟男人的方式,真情流露地对梁宴说道:“他资助我长大。”

梁诏国从登顶富豪榜开始,就做了一大堆慈善。陈玄生算是其中受惠的一个。

供贫困家庭的他,一路读到哈佛商学院,最后回来帮梁诏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他说:“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事已至此,我们都得朝前看。”

这一看,就是七年。

直到去年,梁诏国以92岁的高龄离世,梁宴才被允许回中,接管他留下的商业帝国。

至此,梁宴这个人,才得以在人前开始露面。

“Bye!”

蒋方橙从雅思班里出来,在跟同学们笑着说再见。

她是班里好几个‘最’。

年龄最大的,基础最差的,但也是最努力的。

人家学一节课就懂的知识,她得学好几节课。

毕竟她连个高中毕业证的本本都没有。

不过这并不妨碍同学们喜欢她,老师也尊敬她。

蒋方橙活力四射,愿意接纳新事物,用自身的上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她会玩uno,密室,剧本杀。

长得漂亮,打扮也洋气。跟二十岁出头一样。

班里的女同学尤其爱橙子姐橙子姐的叫她。

这不,一个背着帆布包的女孩子,气喘吁吁的从楼里跑了出来。

“橙子姐!”

“小芸,怎么了?”

“我叔叔有事,原本说好来接我,但是现在不能来接我了。你可以带我一程吗?”

蒋方橙原本要去超市买东西,家里冰箱空了,得大采购。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不过,送人一程,也不错。

蒋方橙没犹豫:“可以!”

“橙子姐,你真好!”

小芸就差激动得抱着她,她太香了,哪儿哪儿都是女人味。

小芸严重怀疑,这样的女人,就是出的汗,都是香的。

两人上了车。

小芸看着她这辆吉普,可真是拉风。

她左摸摸,右摸摸。羡慕蒋方橙活成了如风一样的女人。她以后也要这样。

“我叔叔是个老古董,才不会开这种车。”

反正无事,也开始闲聊。

“那你叔叔开什么车?”

“老爷古董车。”

“哈?”

“真的。我叔叔生活简单的要死。他家里收藏了很多老爷车,都是绝版的。别看是个老总,但是休息的时候就爱躲在书房里,听听黑胶,没事儿还练练书法。”

“书法?”

“对,颜真卿的。赵徽宗的瘦金体也有涉猎。他还得过比赛的奖咧。”

尽管不知道颜真卿和赵徽宗是谁。

“真厉害。”蒋方橙附和。

“对了,橙子姐,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这么热爱英语啊?是为了以后要出国吗?”

“那倒没有。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没完整上过学的亏。”

小芸知道,橙姐是开客栈的,不差钱。比好多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都还能挣。

不过有些东西是隐私。

她没再多问。

“到了,橙子姐,就这儿了。”小芸指了指。

车开到一栋湖边小别墅旁边停下。

蒋方橙看着眼前静谧的小花园,她不免打趣:“好家伙,看不出来啊。”

小芸害了羞:“这是我叔叔的,我只是借住。”

她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

小芸自己争气,考到北京来的。

叔叔接济她,之前都是国外跟国内两头跑,前些日子工作安稳在了国内,能没事儿就回来跟她聊聊天,规划她的人生,小姑娘也喜闻乐见。

她邀请蒋方橙去里面坐坐。

蒋方橙摆手说不了。晚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小芸抿了抿唇,最后有些小女生心性八卦的说道:“橙子姐,是你老公在家里着急等你回去吗?”

蒋方橙被老公这两个字砸得有些晕。

刚想说嗐!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显稳重低醇的男声道:“蒋方橙?”

第30章 第 30 章 放下吧

回头。

男人的轮廓, 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发成熟。

陈玄生眼底漆黑一片,连眉心都轻皱。

他怀疑自己看错。

但又怕自己错过。

跟白天一晃而过的同款吉普, 飞扬的蓬松棕色红发。

“真的是你?”

他甚至不敢相信地上前了几步, 就为了看清面前女人的模样。”叔叔, 你回来啦!“

小芸跑过去亲切地抱住陈玄生的手臂。”这是我上雅思课的同学,橙子姐。橙子姐, 这是我叔叔, 陈玄生。“”橙子?“

陈玄生呢喃着这句话。

没错了, 就是她了。

时隔七年。

他们竟然再次相见在北京。

陈玄生心里有纳罕。

犹记得最后一面,是她狼狈的追在车后, 嚎天动地的哭喊。

而如今的她,竟然蜕变成这般模样。

他眼里闪过惊艳, 但也同时生出很多疑问。

随宴当初回来后,梁诏国就派人抹干净了他过去的痕迹,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

当然,过去的人,也别想找到现在的他。

所以。

一个平平无奇的乡下人,为什么会来北京呢?

在北京干什么?

定居了吗?

茫茫人海, 她跟小芸, 又是怎么走到了一起?

太多太多问题了,一下挤入陈玄生的脑袋。让这个速来稳重的男人,心跳都有些加快。

但显然, 蒋方橙不打算回答他这些问题。

她记得他。

一个假扮商人, 最后却带走随宴的人。

三哥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她恨他们。

蒋方橙没犹豫,把车门一关,踩了油门就要走。

陈玄生慌了神:“别走!”

他得问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叔叔, 你去哪儿?”小芸着急的喊。

他顾不上了。

开上车,径直追了上去。

“叔叔!”

留小芸在原地,一头雾水。

陈玄生紧追不舍。

蒋方橙甩了好几次,都没甩掉。

蒋方橙忍不住啐骂了一声。

他不断鸣笛。

蒋方橙看实在甩不掉,把人往旁边偏僻的地儿一引。

开门,下车。

陈玄生同时下来。

蒋方橙上去。

冲人脸上就是一拳。

“有毛病啊?追你妈呢。”她还是以前那般泼辣。

陈玄生偏过头,捂住被打的地方。

舌尖顶了顶腮,没有血腥味。

待他重新看向蒋方橙的时候,他突然破天荒地笑了笑。

打得好。

似乎觉得这一拳,是他该受的一般。

彼此冷静下来,他才开了口。

“蒋方橙,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是怎么计划把我孩子抢走的。

谈你们是蛮横的用势力拦着我们不去找的?

谈你们是怎么活生生,把他藏起来,这辈子都不打算让我再见的?

还是谈,你们当初,是怎么眼睁睁得看着我疯掉,冷眼旁观的。

她不要了。

这个弟就当没养过。

满十八岁了,还能一声不吭的跟人走掉。

就他妈扯淡!

她只是一个女人。

日子得过。她得吃饭,得养活自己。

她跟廖三相依为命。她以后给廖三养老。因为廖三为了救她这条命,吃得苦,咽得委屈,太多太多了。

这是她欠三哥的。

她得拿剩下的半辈子去还。

廖三劝她放下,她便也就放下。

不放下还能怎么样呢?

她玩不过嘛。

现在还能好端端站着,那是已经从地府里走了一遭回来。

刮皮脱骨,还好时间已经够长,还好痛苦暂且抚平。

不然看到陈玄生的第一眼,她不把他撞死才怪。

疯疯癫癫的那段日子,她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每天晚上幻听,看见一群小鬼在墙角里,大喊大叫,说姐姐快来快来,跟我们一起玩。

东子说她白天不睡,晚上就闹。

三哥因为她而被邻居排挤找茬,骂说臭外地的,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三哥没辙了,只能带着她和东子,搬了一间又一间的平房。

她心疼廖三,又心疼自己。

她眼里的痛苦泪水,能淹没整座什刹海。但她硬是扛着,咽了。

陈玄生看出来了。

风吹拂她的发,使发丝拂过她坚强的脸颊,和骨气的鼻梁。

他有些动容:“你过得好吗?这些年。”

说完,陈玄生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蒋方橙喉间不断涌上涩,强撑着道:“托你们的福,好的很!”

反话。

尾音都带着颤。

那是一个女人,无声的控诉。

陈玄生垂在身侧的大掌,紧张的捏了捏:“那就好。你过得好,那就好。”

蒋方橙嘲笑:“这是什么?鳄鱼的眼泪。”

如若她只是一个没志气的农村妇女,孩子被人抢了,那就是抢了。

没廖三,没东子,说不定这辈子到死都听不到从他这类藐视人权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是怕了?

还是觉得她突然这么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京,阴差阳错的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意识到,她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他们就是在欺负她!

欺负她没文化,欺负她没背景。

欺负她走投无路。

陈玄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所以他继续道:“他过得很好。”

蒋方橙知道他说得是谁。

但也觉得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过不过的好,都跟我无关了。我还能继续养他不成。”

“陈玄生,桥归桥,路归路。别自找没趣。”

她利落转身,带着香气的发尾,拂了他一脸。

他不舍跟上去。”滚!“

女人回头就是一记落泪的吼。

黑色皮鞋停下。

陈玄生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就这么情绪复杂地看着她,开车再次离去。

蒋方橙一路浑浑噩噩地开车回家。

再遇陈玄生,说没反应,那是假的。

她车停在路边,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眉间的褶皱能夹死人。

如果他在,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也在?

算了。

不想了。

抽完烟,再回去。

还没开门,东子就扯着嗓门朝里屋吼:“三哥,橙姐回来了。”

她脸色不是很好。

进门后怕东子他们发现,目光有些躲闪。

结果东子看到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蒋方橙好奇:“怎么了?”

东子欲言又止,只指了指堂屋里面道:“三哥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蒋方橙揉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好,我知道了。你和茉茉先去休息吧。”

她走进去。

屋内亮堂。

电视机上播放着新闻。

蒋方橙抬眸一瞥,瞬间愣在了原地。

新闻播得不是别人。

那张脸。

正好是梁宴。

又或者,他曾经叫,随宴-

传启新任CEO梁宴先生,一上任就获得多方关注。

听闻他是梁诏国先生最小的儿子。

之前从未露面,是因为不希望被外界多加关注,所以一直在国外生活。

此次回来接手梁先生的公司后,梁宴首次主导的房地产项目大获成功,就已经证明了他过人的手段和成功。

新闻大肆报道他,煲远远大于贬。

社会关注度很高,因为梁诏国先生,生前功高伟业,也是一个受人敬仰的大人物。

很多人都好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接班人,长什么样,能力又怎么样。

镜头纷纷对准他。

青年身形宽阔瘦削,眉目漆黑深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样貌精神抖擞。

他瘦了,也更成熟了。薄唇微微抿,神情冷峻,很强的冷血精英感,简直是扑面而来。

青年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意气风发。

廖三紧紧盯着电视机。

蒋方橙后来也全身僵硬的走过去。

她并排跟廖三坐下,双手齐齐放在膝盖上。

两人目光怔愣、空洞、回忆、痛苦、纠结。

四只眼睛里,在聒噪的电视背景音下,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

梁宴在接受财经记者的采访,谈笑间都是自信。

这跟以前的他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隔了好久。

节目都已经进入了插播广告阶段。

廖三比蒋方橙先回神。

为了找曾经的随宴,两义兄义妹,经历过很多曲折。

廖三头发白了一半,本就劳累纵横的脸,皱纹叠加,沟壑难填。

好在这两年,因为日子过得还不错,比较顺心,所以脸上的戾气少了一大半。

去公园玩,还有些牙牙学语的小孩,抱着他粗矮的大腿,喊爷爷、爷爷。

回来东子好一顿嘲笑,说师父从来不苟言笑的脸,表情当时被小孩给喊得四分五裂,可真是罕见。

蒋方橙呢?

从正常变疯,再从疯到变正常。

真是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后来放弃找他,实属是无奈之举。

因为找着找着就被人从中作梗,再赤.裸裸警告,该断了痴心妄想。

廖三那时就猜,陈玄生当初的出现,以及后来的无形阻挠种种,约莫是因为宴子的亲生父亲,位高不可攀,不是他和蒋方橙可以接触到的。

也是不难猜。

他外貌那么出众,头脑那么清晰,金麟又岂是池中物。

好。

不是被人贩子拐走就好。

是回去过好日子也好。

耗不起了。

“妹子。”廖三发出沧桑浑厚的声音,目光还陷在电视广告的一块白板处。

他久久没回神,但叫了旁边的蒋方橙一声。

“欸。”蒋方橙也是干涩的答应了一声。张嘴都是下意识。

“还认吗?”廖三搭在膝头上,长满老茧的手,慢慢、慢慢握紧了膝盖。

她要认,就算廖三鬓角微霜,他也能为了自己的妹子,上刀山,下火海。

良久。

是释怀,也是忘掉。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不认了。”

真的。

伴随着这三个字落地,蒋方橙抬手,顺势擦去两行缓缓淌下的凉泪。

不认了。

太累了。

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