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2 / 2)

红色蕾丝带 苏芙妮 3610 字 2天前

一扇门,隔绝掉金花,隔绝掉自己的过去,也隔绝掉,里面一条,本该如花一样绽放的稚嫩生命。

时间太快了。

快到蒋方橙到桥上的时候,天气已经很黑了。

她坐在桥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脚下丢了一地的烟头。

梁宴把外套脱了,打算给她穿。

她固执的不要。

她抱着自己瑟缩的肩膀,吹着冷风,看着吃人的江面,吐着烟雾说:“能有多冷呢?有金花在水里那么冷吗。”

那时才3月,北京的初春,也不见的有多暖。

警方给蒋方橙看了金花死前,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她在桥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其实她也怕,也不是那么不顾一切。

车从桥上开过一辆又一辆。但没有一辆是为她驻足。

等到转得精疲力尽,转到心灰意冷,她扒着栏杆,跳了下去。

没辙了,她得的那个病,没得救。总不能死的时候,身上流脓,千疮百孔的走吧。她也没钱治,回家去,还被嫌弃。

金花是被逼死的。她爸爸,她弟弟,她那软弱的妈。个个都逼着她,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绝路。

噗通。

一个水花。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金花的女人了。

蒋方橙要犟着,梁宴拿她也没办法,只能作陪。

陪到半夜两点,她抱着罐罐,靠着梁宴肩头睡了。

廖三跟东子一起来的,不放心,想着这么晚了,那哪儿能行。

东子开车,带师父出来找人。

茉茉其实也想来,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但是珍珍得让她带,所以她也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廖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连呼吸嘴都有白雾。他百味杂陈地说:“回去吧。”

梁宴点点头,抱人起来。

东子急忙往前跑,去开门。

车开走了。

开到一半,蒋方橙醒了。

前座是东子跟三哥。

旁边是宴儿。

她虚弱地说:“别回客栈。”

东子看了眼后视镜:“那去哪儿?”

“去汇云庭。”-

蒋方橙不想把骨灰带回客栈,怕吓到珍珍。

所以她让东子把车开回自己跟梁宴的住处。

下了车,她一个人往前,神思溃散的走。

梁宴跟东子还有三哥打完招呼,就跟了上去。

蒋方橙把骨灰放在客厅茶几上。

三天,短短三天,一个人就没了。

她瘫坐在沙发上,根本就没有力气再起来。

梁宴走过来,蹲在她脚边,给她脱鞋子,再脱袜子。

去浴缸放满水,再把他姐全身给剥光,他自己也脱干净进去。

从后抱着蒋方橙,梁宴事无巨细地给她搓澡,再给她擦干净,放床上去。

凌晨4点了。

温暖的被窝里,梁宴抱着她,轻声说:“姐,睡吧。明天才有精神起来。”

蒋方橙睁着眼睛,固执地不闭上,看着黑暗;“……我睡不着。”

梁宴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听说自杀的人,没办法投胎,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原地徘徊,重复上演临死的痛苦。

她要给金花刻墓碑吗?可是真要刻了,又该写啥呢。

要给金花买墓地吗?真买了,她一个人埋在那阴冷的地下,会不会孤单啊。

蒋方橙也才三十多岁,哪儿想过这些问题呀。

梁宴思考良久,才说道:“睡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许是梁宴的怀抱足够有安全感,也许是蒋方橙真的太累了,她慢慢阖上了眼。

可是哪怕深睡,她也没有睡好。

她中途尖叫着醒来,梁宴抱着她,哄她说别怕别怕。

“怎么了,姐?你别吓我。”

蒋方橙那一刻声泪俱下,她抱着梁宴的手臂说:“我听到好多女人在哭啊。”

女婴儿的,小女孩儿的,小女生的,女人的,老女人的。

哭,哭,就知道哭!

可不哭,还能怎么样呢。

能醒来的,就跑吧。

醒不来的,就等着被吃吧。

天亮时分,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早饭。

梁宴开着车,往郊区里开,带着蒋方橙去了一座山头。

云阳山很高,高到鲜有游客登足。

但是云阳山的传说,却是很灵。

从古至今,都是天家贵族祭祀祈福之地。

车开到半山腰,就得走路上去。

没有缆车,昨晚又下了雨,路很泥泞。

梁宴牵着蒋方橙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还有多久?”她问。

“快了,姐。”

三个小时后,两人终于登了顶。

蒋方橙站定,抬头,看到了这座高山孤耸寺庙的名字——护国寺。

红墙砖瓦,檐铃兽立。

梁宴推开古朴庄严的大门,一阵敲木鱼的声音传来。

邦。邦。邦。

穿过香火燃烧的院子,她往前走。

梁宴这个时候撒手说:“姐,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你进去吧。”

蒋方橙看向梁宴。

他冲自己,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蒋方橙隐隐有感觉。

年轻的男人撒开了手。

接下来的路,她自己走。

她走啊走。

走到高槛之下,再抬脚跨过去。

佛像金身,垂怜世人。

有个人,正盘腿坐在黄蒲团上,正虔诚的颂经。

蒋方橙看到了。

她驻足,看着那背影,足足有5分钟,最后才走上前去。

她同人并行,接着跪在另一侧的黄蒲团上。

蒋方橙双手合十,她起来,又伏下,再起来,再伏下,再起,再伏。

整整三下。

木鱼声停止了。

蒋方橙拜完了。

她没有信仰。活到现在,她全靠自己折腾。

命,是不公平的。

真要信,蒋方橙也只信自己。

这三个愿,她给金花求的。

她没看旁边的人一眼。

最后一次伏完起来,蒋方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流完了最后一行泪。

拜完了。

她才看向身侧的人。

她说:“ 陈玄生,好久不见。”-

陈玄生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出家了。

不过是带发修行。

他没去欧洲,也没去美国。

在他消失的那些日子里,蒋方橙一直以为他会远走高飞的逍遥海外。

但是她如何都没料到,陈玄生余生会选择躲在这清净地里,跟佛相伴,渡过下半辈子。

他在赎罪。

赎自己在往上爬,获得那些名和利时,手上沾过的血,灭掉的人。

他没孩子,没想过结婚,是计划之中。

蒋方橙是他人生的意外。

那个时候,他想再次违背良心,试一试,也许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自己之后的人生,会完全改变。

但是向死而生的梁宴,直接把他这个希望,给灭了。他也不想自己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油灯枯了,还可以再点。

人心破了,却不能再连。

蒋方橙哀戚的朝前面望过去。

大大小小的牌位,光说数字二十,觉得不大,可真层层叠叠的立起来,却觉得,很大。

她从包里把金花的骨灰罐拿出来,那张金花唯一留下的工作寸照,她也拿出来。

她起身,把罐罐拿到前面去,佛脚祭台上。她把照片放在骨灰罐前,最后看了金花笑着时的模样一眼。

等做完这一切,蒋方橙折回来,她双手插进风衣的兜内,然后对着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陈玄生道:“这个女人,叫金花,生于199X年,农历二月十七日,丑时。她是自杀走的。生前过得并不好,被家人压榨,在外面,也被人欺负。”

“大师,你既然要念经,要就帮我一起念了吧。送她好走,早转世,早投胎。下辈子,托你祈愿的福,让她生在一个好人家。”

没人回应蒋方橙的话。

只留木鱼声再起。

邦。邦。邦。

蒋方橙收起平静而绝望的眼睛,她看向大殿外。

那时风轻抚她的脸庞。

会是金花隔着另外一个世界,在叫她不要难过吗。

女人的唇,动了动:“……胆小鬼。”

她仰着头,留下最后一句话,走了。

她走出去。

梁宴一直在等她。

看到蒋方橙出来,年轻的男人伸出手。

蒋方橙走近,她从包里拿出手来,把自己的手,交到梁宴手里。

这一交,就是余生半辈子。

太阳薄如蝉翼的金光从云层里打出来,照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身上。

风滚草,也有停下来的时候。

木鱼声响彻整个山头。

蒋方橙。

以后的日子,大胆幸福的往前走吧。

天气,终究是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