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落入海平面。

意识到身体的变化, 闻枝奋力一跃，在半空中身体散发出白光。

左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看着这只散着白光的小鱼越来越往下，白光也越来越大, 在落地之前，变成了一个人类。

即使有所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一幕, 左景还是愣了神。

然后站在地上的闻枝就冲他喊：“别看了, 给我拿件衣服。”

左景赶紧拿了衣服递过去, 心里一肚子话要说，但看闻枝弯腰套裤子的动作，又绅士得背过身去, 耳根子红红的, 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闻枝套上衣服，飞快告诉左景：“我其实是人鱼王子, 你把我带回家了, 我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给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像……”

左景补充：“田螺姑娘。”

“对。”

闻枝确定, “我就是你捡回来的人鱼王子，和田螺姑娘一个故事体系。”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走了两步, 过长的裤子往下坠，他屈起一条腿折裤腿，另一条腿还一跳一跳的往外跳。跳了一会儿, 裤腿没折好，反而是裤腰也开始往下坠。他没耐心蹬腿，发脾气：“诶呀！”

左景走过去, 先把裤子提好，再蹲下来，捞起闻枝的裤腿，折到刚刚好的位置。

闻枝扶住他的肩膀，急匆匆：“等我回来就和你一起削椰子，我现在需要出去一趟。”

左景还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闻枝跑出去，气冲冲的，“该死的海妖！蒙骗我弟弟！”

他跑得其实并不快，而且明明是坚硬的水泥地，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看上去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左景担心的跟上去。

果然，没走一会儿，闻枝就腿一软要往地上栽。

左景扑上去扶住他的肩膀，但力道冲在一起，反而被带着一起跌坐在地上。

闻枝坐在左景身上，没受一点伤，只感觉到身下人类的温度，等了一会儿才想到左景跌在地上，有点担心的回头看帮自己缓冲力度的左景。

左景说：“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闻枝艰难站起来，烦躁的跺了下土地，“什么破路。”

左景忍不住笑了下，跟着站起来，神使鬼差背对着他蹲下：“去哪儿？我背你过去。”

闻枝还抱有一丝丝理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在左景面前从鱼变成人了，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了。

他趴上去，气咻咻告诉左景：“有一个超级讨厌的家伙，嘲笑我尾巴丑！唱歌难听！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和我弟弟搅在一起了。我弟弟傻乎乎的 ，万一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左景背着闻枝往海边走，听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隐隐闪过一丝熟悉，但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满满涨涨的。

到了海边，闻枝让左景在这里等着，纵身一跃跳下去。

左景吓一跳，下意识往前一步。已经跳到海里的闻枝朝他摆手，大声说：“我马上就回来。”

波光粼粼间，左景看到海面上有什么开始摆动，撩拨起水浪。他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那是一条银白带着些许绿色荧光的漂亮鱼尾。

闻枝到了海域。见到了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爸妈找了他这么久，现在看到他，马上揪住他要教训。叔叔婶婶也气坏了，现在看到他挨打也并不阻拦。

闻枝挨了几下，一边躲一边接着找，没找到，只好问：“闻根呢？”

四个长辈同时愣住，发现了这件恐怖的事情——闻根呢？

于是也顾不上接着打闻枝了，又开始去找闻根。

闻枝一溜烟散了，去海妖家里转了一圈。

海妖家里现在全是海蛇，但没有闻根，就连海妖都不在。

是还在岸上吗？

闻枝又飞快上了岸。

左景还在他离开的位置等他，就连位置都没怎么变，可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月亮都升起来那么高了 。

闻枝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等不及把鱼尾变成双腿，就到了岸边。海水越来越浅，甚至只够遮住一点尾巴尖，剩下的大半鱼尾都露在外面

左景朝他走过来，目光扫过他的尾巴。

闻枝低头看，心里有点紧张，但想到左景都见过自己是鱼的样子了，干脆大大方方：“好看吗？”

左景点头。

闻枝又往前一步，鱼尾彻底离开海水那一刻，就变成了双腿。

闻枝低头看一眼，退回到海水里，给自己穿上裤子。

再出来时，甚至都没来得及踩到沙滩上，左景上前揽住他，担心：“踩在地上会脚痛吗？”

闻枝点头：“疼。”

左景眼里流露出心疼：“所以嗓子这样也是因为……”

闻枝：“对，我以前唱歌很好听的。”

左景更心疼了，背上他往家的方向走，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没有，我怀疑他还在岸上。没有鱼尾只能依靠着海妖，万一海妖对他有点坏心思可怎么办。我得赶快找到他。”

“嗯，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好啊，谢谢你。”

左景低声说“没关系”，莫名就沉默下去，接着往前走。

一直到快到家里，他才又轻声说：“那你把鱼尾换成腿上岸，是为了喜欢的人吗？是谁啊？”

没等到回答。

因为闻枝一眼看到围墙旁边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他背上跳下来，径直冲上去。

阕开霁只听得背后脚步声，敏捷回头，正对上闻枝愤怒冲过来的身影。

闻枝原本打算趁海妖没注意到，冲上去把闻根救下来，没成想现在阕开霁回头，两人正对上，他索性也就不再忍耐，大声：“你把我弟弟放下来！”

闻根也跟着惊喜：“哥！”

跟在闻枝身后的左景，总算知道自己看闻枝跌倒时那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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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奶奶已经睡着了。

两人鱼一人一海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就今天发生的事好好交流一番。

闻根提议：“去海边吧！我们发现一块特别好的地方，礁石滑溜溜的。”

闻枝看了眼左景，毅然决然否定了这个可能：“不行！换个地方，我们去左景家椰子园。”

——作为海边长大的小孩，左景的水性超过绝大多数人类。但到底也是人类，在海边肯定没有海妖有优势。他们的目的可是从这个坏脾气、冷漠孤僻、可恶至极的海妖手里，救回闻根的。所以主场优势非常重要！

他话音刚落，闻根就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而阕开霁也认可，甚至非常不见外的指使左景：“那你拿个削椰子的刀。”

闻枝看不惯他这幅颐指气使还使唤自己心上人的蛮横样子，上前一步挡在左景面前，压低声音骂：“使唤谁呢，不是有求于你时你爱答不理……”

没说完，因为闻根也上前一步，拉住海妖的胳膊把他藏在自己身后，可怜巴巴朝闻枝乞求：“是我想喝椰子。”

闻枝啧了声，仔细看闻根：“你想喝？”

闻根连连点头。

闻枝回头和左景说：“那你拿个削椰子的刀吧。”

左景都点头了。闻枝才像是想到什么，干巴巴补上一句：“可以吗？”

左景加大点头幅度：“当然可以。”

去椰子林的路上，闻枝看着一直走在海妖身边的闻根，气不打一处来，把闻根拉到自己身边，教训：“知不知道岸上多危险？就这么上岸了？而且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他给你的药吗，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难受？你赶快回去，家里人不知道你在岸上，现在可担心了。”

闻根一一回答：“腿很好，就是我还不习惯走路，多亏了他一直在帮我。我上岸时来找你的，爸妈和叔叔婶婶都知道。”

闻枝：“他们知道你在找我，但不知道你上岸了，现在都在到处找你呢。”

闻根看闻枝，半秒，问：“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回去了。”

闻枝确信，“你再不回去就等着挨打吧。我刚刚就挨打了。”

左景突然问：“你挨打了？疼吗？”

闻枝下意识说：“还好。”

左景一点没放心，表情依旧担忧。

但一边被威胁的闻根却放心了点，不知道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诉闻枝，“反正也不疼……”

闻枝恨铁不成钢看闻根。

闻根往阕开霁身上靠了靠。阕开霁扶住他的腰，不满：“你瞪他干什么，要不是你恋爱脑非要上岸，他会跟着上岸吗？他现在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说谢谢了没。”

闻枝看着闻跟，知道阕开霁说的是对的，但从阕开霁嘴里说出来，就怎么都不对劲。他对闻根说：“谢谢。”

闻根摇头：“没关系！”

闻枝：“而且你居然和他搅和在一起，你完了，你要挨两顿打。”

阕开霁：“他会因为找到恋爱脑堂哥并把恋爱脑堂哥带回去，不仅不会挨打反而得到表扬。”

左景的脚步一顿。

闻根连连点头：“对啊，你跟我回去吧。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怎么上岸的，多危险啊。”

闻枝看左景。

左景同样也在看他，问：“会危险吗？”

闻枝一口咬定：“不危险的！”

阕开霁：“不危险的话你怎么变成鱼的？没猜错的话你只有晚上能变成人吧，你确定要一直这么下去，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得了了——对了，你现在已经被发现了。”

阕开霁看向左景。

闻枝跟着看左景，不吭声了。

闻根担心：“哥！”

左景的眼里也染上担忧，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但……这样下去对你会不会不好？”

闻枝有些心虚。

他是阴差阳错间得到了魔药配方，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找全材料捣鼓了颗药出来，吃掉以后发现嗓子变哑了，但还是没长出双腿。正好海域里搬来了一个海妖，他就想找海妖换有效的药剂。海妖怎么都不肯给，他气了两天，终于在昨天晚上，发现自己的鱼尾变成了腿，马上就上岸了。

谁想到白天太阳一出来，就变成鱼了。

他一开始也很担心以为会不会以后一直都是鱼了，直到晚上又变成人。他其实也拿不准会怎么样。

看他不说话，左景心里就明白了。眼里闪过失落和痛苦，但很快又尽数消散，他跟着劝：“那你还是跟他们回去吧。”

闻枝瞪大了眼，看向左景。

左景和他对视，张嘴想说话。

阕开霁冷不丁开口：“你俩吵架的话把削椰子的刀给我吧，我削个椰子给闻根喝。”

闻根拉住他的手，小声：“要不等我哥说完话再去……”

阕开霁：“让他俩说会话。”

他把闻根拽走了。

闻根不太理解，但还算配合的跟着离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闻枝没追，但看着闻根乖乖跟着阕开霁离开的身影，生气的跺地。

左景看他的脚：“会疼吗？”

“疼。”

左景上前一步，掐着腰把他抱起来，放到椰子树上架着的秋千上，再次说：“那你回去吧。”

闻枝心烦意乱，在海里还能摇晃自己的尾巴，现在只能把两条腿到底乱蹬，没一会儿就踩在左景身上了。

左景低头看，没有躲。

闻枝就又用力踩了踩，生气：“你不要我和你一起削椰子了？”

“你本来也不会一直和我一起削椰子。”

美人鱼上岸是为了心上人的，怎么能陪自己吃苦呢。左景看着踩在自己身上的白嫩脚丫，甚至担心自己衣服粗糙划破他的皮肤。他忍不住问，“你上岸是因为喜欢的人吗？”

但闻枝已经因为他刚刚的话生气了。

什么叫自己本来也不会一直陪他削椰子，是嫌弃自己白天变成鱼就没用了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劝自己跟着回去，一点没有舍不得的样子。还要问自己上岸是为了喜欢的人吗……

“不然呢？不因为喜欢上人类，难道因为岸上氧气足吗？！”

闻枝越想越生气，一脚蹬开他：“回去就回去，烦死了！”

他跳到地上，朝刚刚闻根和阕开霁离开的方向喊了声闻根的名字。但没立即等到回应，他干脆也就不等了，深一脚浅一脚跑走了。

留在原地的左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颓败叹了口气。

月光下，地上一颗什么映着光。他似有所感走过去捡起来。

是一颗小小的珍珠，还带着温度和水湿。

就是人鱼的眼泪，现在躺在他手心里，烫得他心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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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闻根和阕开霁走远了些，阕开霁不甚熟练的削椰子，闻根看着他的动作，愁眉苦脸：“我哥会不会变异啊，万一之后只能在鱼和人之间变怎么办。”

“应该不会，一般的药最多维持三天。”

闻根松了口气：“希望堂哥能在三天内回去。”

“他今天就会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人让他回去。”

闻根愣了一下，还想问更多。但阕开霁已经把椰子削好了，这里没有吸管，他拿着椰子递到闻根嘴边，示意他喝。

闻根就打算等会问闻枝，现在低头，认真喝着椰子水。

阕开霁看他捧着椰子一口一口喝着，因为清甜椰子水而幸福眯起的眼睛，问：“你一开始去找我，是想干什么？你也想把鱼尾换成双腿来岸上找心上人？”

闻根连连摇头：“不是！”

他小声，“我觉得我很普通，我的尾巴不好看，唱歌也不好听，我的眼泪都没办法变成很大颗的珍珠。我的性格也不讨喜……每次和堂哥一起出现，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堂哥。”

阕开霁：“可能因为他太咋呼了吧。”

闻根想要维护堂哥：“不是，是因为我……”

“你怎么了，浅蓝色尾巴也很漂亮啊。海底珍珠已经那么多了，非要眼泪变成的珍珠吗？”

他看着闻根，“而且……你的眼睛很漂亮。”

比海底所有的珍珠都要亮。

闻根有些脸红，喝了一大口椰子水。

阕开霁还没完，想着闻根清朗声音，问：“唱歌怎么样我还没听过，不过作为人鱼，你的歌声怎么着也超过绝大数物种。怎么也不会不好听。”

闻根脸颊更红了，紧张问：“你要听吗？”

阕开霁看他，没有任何停顿，应：“要。”

故事里都说人鱼的歌声魅惑人心，把人拉下海里再也离不开海域。阕开霁没听过人鱼唱歌，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闻根的歌声不是。

可能是自我评价太低，他的声音一开始有点小，和他清朗声音一样，如流水潺潺，让人感觉到宁静的歌声。

歌声里，阕开霁隐隐听到闻枝叫了声闻根的名字。唱歌的小人鱼显然满心沉浸在歌曲里，并没有注意到。阕开霁也就当没听到，

一曲歌罢，闻根羞赧：“不好听。”

阕开霁理所当然：“谁说的，明明很好听。”

承认自己的不足时很害羞，但现在被对方这么坚定的说没有不好甚至做得很棒时，闻根更害羞了。

他鼓起勇气：“那我之后可以多唱给你听。”

阕开霁看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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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光了椰子水，两人一起回去。路上闻根莫名扭捏，就像下午和阕开霁在礁石边聊天看月亮时那样，脸热热的。

直到走出去，才发现闻枝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左景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颗珍珠。

闻根一下就认出来这是闻枝眼泪凝结的珍珠。他紧张担忧又生气，冲上去问左景，闻枝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