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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怀春 24S 21002 字 9天前

第22章 想咬【二更合一】 脸皮真薄……

只是木雕太过潦草, 专注盯看之下,反倒是他的错觉一般。

宋玉昀剑眉微皱起,他不相信会是错觉。

仔细一算阿姣来京州已有一月有余, 恰好是及笄的年纪, 若是在宴会上对哪位郎君有所倾心, 也是在正常不过之事。

不过京州的世贵子弟一个个心思颇深,阿姣心性纯良烂漫,遇上一个品行极佳之人算是一段良缘, 怕只怕会被有心之人哄骗玩弄。

思索至及, 玉面郎君神色愈发冷冽。

见阿兄盯着那木雕若有所思, 阿姣心虚的捡起方巾将其盖上,“眼下不过刻出来一个模糊的轮廓,阿兄改日再看罢。”

她小声解释, “这是刚从木雕铺子拿到的活计, 那掌柜看中我的手艺,索性也是闲来无事,想着赚些银子零花。”

此话是事实,阿姣没有撒半点谎, 只不过这尊雕像的身份恰好有些特殊,她犹犹豫豫还是觉得暂且隐瞒比较好。

原是活计, 是他思虑过多了,宋玉昀眉头舒展开,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阿姣的手, 确认没有什么伤痕之后彻底放下心来。

青年身上那股冷峻气息如遇春风一般渐渐消融,望着她,“阿兄年年会为你存备一份零花,只是离京前太过匆忙, 等回府阿兄便让人将那些银票取来给你,这木匠之技稍有不慎便会受伤,你还是少碰为妙。”

年年都存,说明阿兄这些年一直在惦记着她呢!

阿姣心中高兴激动极了,那双盈盈水眸也弯起,“我下手很熟练的,这个活计只是闲不住想找些事做,阿兄不必将那银两取给我,我不缺银子花。”

宋玉昀见她乐在其中,也不再多言,想起她方才说饿了,“去用膳罢。”

阿姣顿时连连点头,迫不及待揪住他的衣袖,语调格外欢快,“阿兄你还没瞧过这宅子罢?我先带你四处看看,我可喜欢这座宅子了。”

宋玉昀剑眉微蹙,“不是说饿了,先用膳。”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任她拽着袖角将宅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等兄妹两人用完膳,在庭院里散步消食之际,宋玉昀提及和他一起回府,阿姣瞬间蔫下来。

“阿兄,我不太想回去。”她揪了一朵旁边桂花树的叶子在手里折来折去,垂着脑袋,“我命格不好,容易冲煞克亲。”

而且和宋玉洛也有些恩怨,让爹娘为难僵持着,成了死局。

宋玉昀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淡声道,“关于审查岁安院之事,我来寻你之前已和母亲提过,此事会由我接手,你只管放心跟我回去,日后就在西府安安生生过日子。”

阿姣闻言一下抬起头,“阿兄愿意相信我?”

宋玉昀剑眉微蹙,“你是我妹妹,我若不信你谁信你?”

“可阿兄……我不想回去。”

阿姣咬着唇,有些担心阿兄会生气自己拒绝他的一番好意,看一眼兄长的神情变化,小声道,“祖母不会让我回去的,我不想被一而再再而三赶出府。”

那样的下场真的很难堪。

“不回便不回。”

青年似乎早已料到这番结果,见少女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生疏的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姣的肩头,“莫要内疚。”

“等阿兄为你料理好府中事,再将你接回去。”

宋玉昀没有勉强阿姣,回府没多久,宋二爷得知他归京的消息,便亲自来了他的院子。

一同而来的,还有近日憔悴许多的二夫人。

“玉昀,娘不是答应让你审查岁安院了,阿姣怎没随你回来?”

“爹娘先坐。”宋玉昀将安神茶递到二夫人手边,“阿姣如今在府外闲居散心,瞧着气色还算不错,儿子便让她多玩几日,娘不必忧心。”

二夫人一愣,“那……那她想玩到何时?”

宋玉昀平静看向母亲,“等到祖母不再将阿姣驱赶出府。”

“这何其难。”宋二爷蹙着眉,“当年府中历经几番波折受难,你祖母认定阿姣命中克亲带煞,全都怪罪到她一个小女婴身上,这么多年的成见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不难,当年爹娘不正是因此有意搬离宋府,想要自立门户。”

青年慢条斯理挽了挽衣袖,神色淡然从容,“那时置办的宅子还在,让人修缮修缮,挑个吉日搬过去,祖母不喜阿姣在宋府,二房带着阿姣一起走就是。”

“胡闹!”宋二爷当下呵斥一声,“当年你祖母就不同意,你以为如今你祖母就能同意了?”

“祖母自阿姣出生之日就厌恶她这生辰命格,连带大伯三叔两家也暗地里不满怨怼,逼得娘亲当年苦不堪言,爹能否保证阿姣这一次能回府,下一次又会不会再度被赶出去?”

“……”宋二爷脸色微沉,偏头不语。

宋玉昀端起安神茶轻啄一口,轻瞥一眼父亲,“百行孝为先,爹身为朝官,自然不可行不孝之事,但阿姣无法抉择生辰八字,何尝不是无辜至极。”

“那年上元灯会上,儿子一介稚童追不上人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姣被抱走消失在人海里,如今她流落多年终得回府,儿子身为兄长,又怎可看她再受委屈。”

“搬出府……也不是不行。”二夫人倒不像宋二爷那样在意宋老太太的感受,犹豫迟疑着,“只是阿姣和玉洛之间……”

“娘,谁错了谁挨打,阿姣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罢了。”

茶盏落到桌面发出碰撞的声响,青年轻抬眸看向母亲,语气微冷,“宋玉洛的确撑着娘亲熬过当年之痛,阿姣正是因此感激她,故不在乎所谓多分一分或少一分的疼爱。”

“现如今,您可还敢保证宋玉洛一点小心思都未曾有过?”

二夫人闻言也沉默下来,少女离去时那句‘我来京州是为寻亲的’又反复回荡在耳边,悔疚之意翻涌而来。

“那……那就听你的罢。”

宋玉昀淡淡嗯了一声,当下就唤人前来,“现在将岁安院一众下人包括小膳房打杂全都押起来,每人单独隔开,不允任何人靠近。”

他冷峻如玉的眉眼显出几分寒意,“每日只给一顿水粮,先关三天。”

二夫人见这架势,隐隐有些担忧,“玉洛腿折还不能动弹,总得给她留个人侍奉罢?”

宋玉昀知道母亲心软,若下手太狠反倒不好,语调微缓,“娘亲可将她带回景和院照料,儿子并无异议。”

沉默几许的宋二爷终于出声,冷着脸,“你若想搬出去,便亲自与你祖母去说。”

宋玉昀一回京,手段雷厉风行,惹得整座宋府都热闹起来。

次日正逢例行请安之日,冷淡如玉的郎君一袭青雀长袍站在堂中,当着一众堂兄弟姊妹的面,直言开口,“孙儿代父请命,还请祖母成全。”

宋老太太昨夜听闻宋玉昀动岁安院的事还有些不高兴,眼下看着堂下的玉面青年,心中之气稍稍退散,语气和蔼,“玉昀要替你爹请求何事,怎还需要我来允肯?”

如此郑重,莫不是为了姻缘?

宋家三房的郎君中,唯有二房家的玉昀造化最大,十六岁点为探花郎,入朝不过三载已成功在大理寺任职。

宋老太太心想着,若玉昀娶妻,必定要娶个高门贵女,日后仕途便可走得顺利平坦些。

心中之念还未尽,便听令她骄傲的孙儿淡声道,“二房欲搬府自居,眼下正寻人算吉日,孙儿特来告知祖母。”

此言一出,众小辈齐刷刷看向前方那身长鹤立的青年。

宋老太太一时震惊,险以为自己年迈耳聋听错了,“你说什么?”

宋玉昀抬眸,看着宋老太太难以置信的神情,一字一顿的重复,“二房携阿姣一同离府自居,特来告知祖母。”

“不准!”老太太重重一拍桌子,胸口急促起伏着,“你们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想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宋玉昀如青松一般身形挺拔,淡然自若拱手一礼,说话却半点不留情,“阿姣命格带煞,祖母一直担忧她煞重克亲,欲将其驱赶出府,可二房不舍亲女,更有多年亏欠,此番乃唯一两全之策。”

“驱赶?”宋老太太被这两字气得眼前发黑,“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整个宋家!”

“你可知她有多厉害?”宋老太太一腔怒火,一桩桩数着,“她一出生你祖父就被下狱,没多久又突然偏瘫,里里外外数不清的倒霉之事找上来,最后你三叔一家险遭流放,咱们宋家差点没了,此事你难道不知晓?!”

“你瞧她现在一回来,你妹妹受了多少罪,先气你娘,又让你爹左右为难,连我成日头晕难受的紧。”

“如今……”她颤着手恨恨指向宋玉昀,满目失望,“如今你竟还不识好歹,指责我这个老人家欺负她!”

宋玉昀薄唇紧抿,眸光幽幽,“阿姣当年只是个口不能言的小女婴,祖母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她身上,她什么都不懂,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他望着怒极的宋老太太,“祖母无法容下阿姣,想必当年阿姣走丢之时,该高兴极了。”

青年此番行径算得上是大逆不道,惊得众小辈一时惊骇不已,还没回神,就听正座之上传来一声惊呼,“老太太!”

“快,快来人!”

*

“衔哥,宋玉昀手段是真狠,居然撺掇他爹娘分家,听说宋家老太太直接给气晕过去了。”

沈樾吊儿郎当倚靠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转着手里的一根杂草边说边咂舌,“幸好他正巧奉命出京,不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哄三姑娘,只怕你我都要掉一层皮。”

紫袍少年漫不经心坐于马背上,闻言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

远眺望着前方的官道,不甚耐烦,“一个多时辰了,燕云峥不就是接个人,怎磨磨蹭蹭的。”

沈樾从石头上起身,“别急啊,又晚不了。”

说着,又好奇道,“衔哥,宋玉昀一回来,三姑娘会不会一时口快将你说出去?”

裴衔闻言居高临下瞥他一眼,轻嗤,“她那么好骗,找个由头哄哄她就是。”

况且时机一到,他自会将此事揭露于人前,不过到时可不是她以为的什么两情相悦。

眼下,就只等她将那所谓的定情信物做好了。

正想着,裴衔目光不经意一扫,而后懒懒扯了下缰绳,“上马,燕云峥回来了。”

沈樾闻言看了一眼,还真是,于是利落翻身上马。

等燕云峥的马车走近,裴衔一个眼神递过去,燕云峥轻笑颔首,“都叮嘱过了,不会让宋玉昀起疑的。”

三人不急不慢朝着城门走去,沈樾看到城门外有几位等着入城的尼法师,忽而想起道,“衔哥,下月便是你生辰,你可还要去景清寺见姑母?”

裴衔眸光微顿,漫不经心掩住眼底的幽色,“去。”

“那我随你一起,我爹还想让我探探姑母的口风,继续劝她还俗回京呢。”

紫袍少年并未接话,沈樾便也没再多言。

到百安楼时,便有伙计上前提醒,“裴小公子,那位三姑娘已经在三楼月厢等着了。”

裴衔将马鞭随手一抛扔给沈樾,便迈开长腿踏上楼梯,临到二楼转角时,险些与正欲下楼的玉面青年相撞。

他不悦地抬起眼,看清是谁后眼底便掠过一丝厌恶,挑衅的扬了扬眉头,“宋公子,走路不长眼啊,没听见有人上来么?”

少年一袭武袍肆意又倨傲,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宋玉昀冷淡道,“我以为,好狗会不挡道。”

裴衔俊脸一沉,俊美锋利的眉眼透出几许阴戾,“我看分明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还会谚语,看来裴小公子也有几分文采。”

宋玉昀不仅不恼,还露出几许淡笑来,左脸浅浅显出一个酒窝,“可惜,裴小公子年初故意纵马伤了数名贡士,错失今年的春闱科考。”

不轻不重一下踩在痛点上,裴衔彻底黑了俊脸,正要发难,却听又有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还有女子微微惊讶的声音,“裴衔?”

两人同时闻声回头。

少女衣着华贵,生得一张娇艳的面孔,见她提裙走下楼梯,宋玉昀先让身,疏离的道了一句,“长清郡主。”

长清郡主只矜贵客气的颔首示意,而后目光放到裴衔身上,期盼间流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裴衔,我让燕公子捎给你的同心玉佩你可收到了?”

宋玉昀无心旁听,果断下楼离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宋玉昀,裴衔想到月厢还在等他的阿姣,略有些心烦的嗯了一声,“我还有事,改日再与你相叙。”

“哎……”长清郡主没想到他如此急切,不满地拦住少年的去路,“我还有事儿要问你呢!”

裴衔剑眉微蹙,“何事?”

少年身形高挑,哪怕长清郡主站在上面的台阶,依然要微微仰头看着他,见他一副急匆匆似乎不耐烦的样子,她有些不高兴,“你那事是要火烧眉毛了么,这般急作甚?”

她一个女郎,堂堂郡主,还得追着他说话。

裴衔向来肆意妄为,也不是个会哄人的人,双手抱臂,没甚表情看着她,“你说。”

他本就生得俊,倨傲冷脸之时更加引人注目,长清郡主勉强消气,可这楼梯上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站着脚酸,换个地方坐下说罢。”

裴衔更加不耐, “那改日再说罢。”

说罢身子一侧,穿过空隙往三楼走去。

长清郡主难以置信他竟会如此态度,气得一跺脚,“裴衔,你等着,我要入宫向贵妃娘娘告状!”

月厢的房门开了又砰的一声合上,惊得趴在小榻桌上打盹的的少女一个激灵坐起。

见是裴衔,又懒懒倒趴下去,语调软软的控诉,“你吓我一跳。”

她眉眼难掩困倦之色,白皙的脸颊压在胳膊上挤出一块软肉,裴衔见她如此,下意识的就放轻步子。

见她又闭上眼,本想不客气的晃醒她,可少女犯困的掩唇打了个哈欠,他捏向她肩头的手顿了一下收起。

裴衔在阿姣身前单膝屈起蹲下,目光无声描绘过她清隽柔和的眉眼,最后落到她腮边,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戳在她的小梨涡上。

真是奇怪,一样都有酒窝,宋玉昀一笑便招人厌恶,怎她一笑就明媚又讨喜。

此念刚从心底划过,少女便一把攥住了他的长指,一只眼睛半睁起,幽幽道,“……不准戳我。”

裴衔毫不客气的捏住她的脸颊肉,“昨夜去做贼了,困成这样?”

“哎呀——疼。”阿姣捂着脸颊坐起身,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委屈控诉,“你力气很大的知不知道,揪得我好痛。”

说着,将脸侧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都红了?”

是红了。

许是来到京州养得精细,她比初见时还要白上些许,气色也好了不好,白白净净,唇红齿白,格外乖巧,看到人想使劲捏两下再咬几口,瞧瞧她啜着眼泪委屈巴巴的模样。

阿姣莫名觉得后脊发凉,一回脸就对上略有几分危险的幽幽目光,当即两手捂着脸往后躲了躲,“不准再揪我了!”

裴衔轻舔了下犬牙,“不掐你。”

想咬。

阿姣不太信,从一旁随便捞起一本书展开挡住脸,只露出那双清澈干净的明眸,“你今日叫我来作甚?”

“那日马场上,有个马奴看见宋玉洛推你那一幕,我便将他带来给你。”

裴衔漫不经心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袍,在小榻桌另一边坐下,他提壶倒了一盏茶,“不过此事你莫要提起我的存在,若宋玉洛和你爹娘说是我救了你,也莫要多说。”

“……”阿姣想起自己向阿兄故意隐瞒裴衔之事,有几分微妙的心虚,“为何?”

“你知我的性子,你爹娘该是不喜我这般不听话的小辈,还是少提微妙,日后等我……”少年顿了顿,眸子微眯了下,语气微凉,“等我春闱科考之后。”

阿姣乖乖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正巧,她也还没想好如何给爹娘提及裴衔,他这么一说,她心里负担就轻了些许。

“那我今日将马奴带回去,可如何向我阿兄解释呢?”

“燕云峥是以你的名义向云安侯府要来马奴为你作证,你只管说和燕云峥有几分交情就是。”

“哦,那我明白了。”

这事儿交代完,裴衔用长指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示意着她,“你今日怎困成这样?”

一提这个,阿姣可就有点精神了。

她面露几分含蓄,“我阿兄为了我,劝动爹娘搬出府,还和祖母争执了一番。”

虽然知道阿兄和祖母起争闹很不好。

不,是非常不好。

但阿姣头一次被至亲这般偏护着,睡前想起这事儿就高兴地睡不着,连夜给阿兄做折扇,恨不得马上就送出去,以表对阿兄的感激。

裴衔似笑非笑,“怎的,就他护着你哄着你了?”

阿姣听他这语气笑容一下收敛几许,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因为阿兄不高兴了?”

“你对我也很好呀。”

她两手托腮看着他,歪着脑袋眉眼一弯,“你和阿兄不一样,阿兄护着我,那是因为我是他的亲妹妹,我喜欢阿兄,也很喜欢你呀,你……”

裴衔听到这儿下意识坐直了脊背,眸光紧盯向她。

阿姣看到他的反应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得一下睁大眼睛,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是不是,我并非此意……”

少年闻言眉头一挑,语气微妙,“那你是不喜欢我?”

“不是……”她脸上的热意飞升,无措又窘迫地解释,“我……我没有不喜欢你。”

阿姣已经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了,连雪白的颈子都红透,见他戏谑的瞧着她,干脆往小榻桌上一趴,脑袋埋进臂弯里,开始假装自己不在。

裴衔见状勾起唇,将桌上的茶盏茶壶都拿到一旁去,然后学她趴在桌上,长指拨了拨她鬓间的宝钗流苏。

他语调懒洋洋的,却掩不住调侃之意,“不就是承认喜欢我,这有何好害羞的。”

“一害羞就躲起来,改日给你买个龟壳背着如何?”

鬓间的流苏在轻晃,晃得发丝也跟着微动,一股酥麻从头顶串流到身体每一处经脉,阿姣心尖也有些痒,红着耳根往旁边躲了躲。

她一躲,少年的指尖便一下错落到她搭在臂弯的细指上。

阿姣刚想蜷起手指时已经来不及了,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勾住她的指节,轻轻捏了捏。

裴衔捏着她的指尖轻轻晃了下,“脸皮真薄。”

看着就忍不住欺负。

如此想着,眸子不知为何就落在少女红得滴血的耳垂上,少年下意识舔了下犬齿。

*

谷雨在百安楼下的马车里躺平歇息,优哉游哉吃着姑娘留给她的干果,忽而见姑娘捂着左耳气咻咻登上马车。

她一下坐起,“姑娘耳朵怎的了?”

阿姣闷着声不说话。

裴衔居然学狗一样咬她!

那一下咬得并不痛,但他实在是太坏了,她气得狠狠一拳捶在他胸口的时候,他竟还问她是不是没吃晌午饭。

阿姣倍感屈辱,裴衔看她生气又假惺惺替她揉手,她忍不住开始指责控诉,话说一半就看他憋不住扭过头,笑得肩膀都在颤动。

她当即恼羞成怒推开他,提裙大步离去。

阿姣余气未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已经没方才那般滚烫,勉强恢复几分从容自若,“回府罢。”

谷雨默默观察着阿姣,发现她气归气,但并未有没多委屈恼火的意思,原本还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心想大概是裴小公子又一时恶劣捉弄姑娘了。

主仆二人到了宅子下车,阿姣耳朵上的红痕也消散的差不多,她安排护院把那马奴带去找阿兄,便回房拿起铜镜借着窗边亮光仔细看了看,才算是消了气。

下次裴衔再故意欺负她,绝不能这么害羞了,也不能落荒而逃,要镇定些,而且要先多打他两下解恨。

阿姣默默下定了决心,收拾好心态后放下铜镜就朝着书房而去。

阿兄的折扇还没做好呢。

她一专注便沉浸其中,等书室的光线彻底暗下来,谷雨进来轻手轻脚把蜡烛一盏盏点燃时,阿姣才猛然回神。

“天……黑了?”看着窗外朦胧模糊的夜空,疲惫之意渐渐爬上来,眼睛也酸涩不已,“时间过得好快。”

谷雨捧着火烛搁到案头,“姑娘歇歇罢,晚膳都温过两遍了,折扇明日再弄就是,不差这一会儿。”

阿姣点点头,将东西都仔细收拾婉,晚膳也已经摆好,只是才吃了两口,忽而见守门的护院快步而来。

“姑娘,老太太派了马车来接姑娘,说是让姑娘即刻回府一趟。”

“祖母接我回去?”

阿姣惊诧的放下筷子,觉得有些突然莫名,沉思一瞬后敏锐抓住了重点,回府一趟,并非是要接她回府,“可有说是为何事?”

第23章 心动 找到你了

“来人只是个拿着宋家府牌的马夫, 原话仅有这一句。”

堂下的护院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他神色焦急, 让小的催姑娘莫要耽搁, 似乎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阿姣迟疑几许, “……府里出事?”

宋府眼下最大的矛盾就是阿兄为了她执意分家,再有便是她晌午刚将马奴送到阿兄那里去,祖母如此急切主动来寻她, 莫不是阿兄使了什么新手段?

到底是担心闹得太过难堪, 给阿兄落得一个忤逆不孝的恶名, 阿姣沉思几许后起身,“那我回府一趟。”

她连饭也顾不上吃,行色匆匆离开膳堂, 谷雨赶忙让人包了两块糕点追上去, “姑娘慢点,注意脚下!”

在宅院中时灯火通明还觉不出什么,一出宅子放眼望去,宽街上黑漆漆的, 相隔较远的几家宅门前挂着灯笼照亮出一片安全地界,可没有光亮的地方依旧黑暗而模糊, 阿姣的脚步一下停顿住,无意识咬紧唇。

谷雨提着灯笼跟上来,见少女犹豫着站在光源边缘, 知道姑娘是怕黑不敢往前走,急忙小跑着上前,“姑娘,奴婢这儿有灯。”

她顺势向阿姣伸出手, 阿姣抿着唇抓住,垂眼不去看漆黑空洞的四周,慢吞吞往前走。

好在马车离得并不远,车厢四角上挂着的滚灯散发着莹莹光亮,让人格外安心。

马夫见到主仆二人后拱手一礼,沉默放好登马凳,阿姣忍不住打探,“祖母这么晚唤我回去,可是和阿兄有关?”

那马夫垂着头哑声开口,“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甚清楚。”

他语气和举止间并没有护院所说那般焦急,阿姣觉得有些纳闷,没想到马车忽而急促起步,她猝不及防,连忙和谷雨互相扶力稳住身子,脑袋才没一下磕到后车壁上。

窗边竹帘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谷雨小声的嘀咕,“刚刚看着也没这么着急啊,冷不丁的吓死了……”

话音方落,一股淡淡奇香扑鼻而来,随着夜风不断往口鼻里灌,闻多开始有些呛人,阿姣柳眉微蹙着揪着衣袖捂住鼻子,“这熏香太浓了些。”

谷雨闻言环顾一眼车厢,看到车顶四角都挂着香囊,伸手摘下两个,有些不解,“姑娘,老太太平日里也会往马车里放这么多熏香吗?她老人家信道,要放也该放些太真天香才对吧?”

阿姣也不太理解,想要接过香囊看一看,忽而察觉自己胳膊抬起来有些费力,连双腿也开始发软无力,顿时心生不安,“停车!”

力气正在飞速流失,阿姣勉强压住在心底蔓延的惶恐,冲外面的马夫喊道,“是祖母让你这么干的?她想要做甚?!”

马车外面传来马夫阴冷的声音,“三姑娘妄想断人绝路,自该偿还罪债。”

断人绝路?阿姣立马反应过来,“你是宋玉洛的人?”

她努力保持镇定,鼓足勇气道,“她已经败露,你若将我带走也改变不了对我作恶的事实。”

马夫只冷笑讥讽道,“你们宋家自诩文臣清流,却不顾多年情分,就凭一点小错就要将人送到官府,真是一如既往地冷血无情。”

马车飞速疾驰,阿姣浑身发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被迫磕了好几下脑袋。

听马夫的语气,似乎和宋玉洛颇有渊源,她便不由得猜到一个可能性,忍着疼不甚确定的低声问谷雨,“宋玉洛是怎么入宋府的?”

谷雨瞬间领会阿姣的意思,摇了摇头,“她是二爷从慈安堂领回来的孤女,此人不太可能是她的至亲。”

“我看未必。”

若非至亲,怎么可能如此冒险要报复她。

窗外黑漆漆一片,马车行驶急促,根本分不清要往何处去。

阿姣的眼皮渐渐沉重,此人那么在意宋玉洛,她唯有祈祷他挟持她是为了让宋玉洛免受牢狱之苦,祈祷身边人快些发现她失踪之事。

意识模糊之间,似乎听见有马蹄声飞奔而过。

骏马疾驰声靠近,护院们见是一身凌冽寒气的宋玉昀,便恭顺的拱手,“见过玉昀公子。”

“阿姣呢?”

护院闻言面面相觑,“三姑娘不是刚被府里的人接走吗?”

宋玉昀的心骤然沉下,“谁接走的?”

“是老太太派人来的,才走呢。”

“……”祖母绝不会主动接阿姣回府。

宋玉昀毫不犹豫扯下自己腰间的大理寺令牌扔给护院,“三姑娘极有可能被人劫走了,眼下京州只剩西城城门未关,你们立刻去城门处守着,遇见可疑之人直接拿我的令牌搜查。”

“有人问起只说宋府里进贼丢了贵重之物,切莫将三姑娘被劫之事透露出去。”

说罢,他调转马头直向宋府奔去。

唯一和阿姣有恩怨的就只有宋玉洛一人,而他才将宋玉洛的罪证悉数上交官府,此事爹娘都还不知晓,祖母更不可能会为了宋玉洛把阿姣接回去劝说留情,此事八成是因宋玉洛而起。

宋玉洛,玉面郎君眼底掠过一丝杀意,好一个宋玉洛。

宋府,灯火通明。

宋二爷听宋玉昀问及宋老太太是不是已经歇下,剑眉微蹙,“你祖母一向睡得早,这两日被你气得头晕,天没黑就关门谁也不见,这么晚了你又想寻她作甚?”

他警告道,“你祖母身子不好,就算是想分家也莫要闹得过分,到时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你在朝中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宋玉昀心中的猜测已经彻底确定,眸光冰冷,怒意在心底翻涌而上。

他念及爹娘对宋玉洛还抱有十多年的情分,给宋玉洛留了几分情面,让她主动向爹娘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她居然第一时间安排人去劫持阿姣。

他强压住杀意看向宋二爷,“就在方才,宋玉洛让人以祖母的名义将阿姣带走了。”

话罢,留下被震惊的宋二爷,旋身径直去寻宋玉洛。

连翘等人未被放出,宋玉洛还在景和院的偏院住着,宋玉昀跨进圆月门时,就见她正坐在木轮椅上静候。

看到一袭月白长袍的冷面郎君裹着怒气而来,她阴郁的眸子抬起,讥笑,“阿兄反应倒是挺快。”

一向冷淡漠然的兄长此刻满目凌厉杀意,“你将阿姣藏到何处去了?”

“阿兄急甚,我还舍不得让她死掉。”

宋玉洛落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眼底毫不掩饰的不甘,恨恨质问,“宋玉姣走丢时也就三岁而已,你我这十几载的兄妹情分,竟还比不上和一个小稚童的三年,明明我也是你的妹妹,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为何一定要毁了我?!”

她一旦被官府问罪,定会牵扯出身为疯马之祸主谋的张云瑶。

宋玉洛见识过张云瑶的手段,若遭张云瑶记恨,没有宋府庇佑,她的下场只会生不如死。

她已经被逼进了绝路,唯有反抗才能自保。

宋玉昀眼底隐隐透出几分厌恶,“你是你,阿姣是阿姣。”

“你被爹带回府的第二年,将阿姣的玩物装进木箱假意收起保存,却又故意放在漏雨的阁楼里被夏雨淹得发霉,娘亲心软没有责怪你,于是你第三年几番装病央求娘亲将玉洛之名赐给你,岁安院尘封了五载,你清楚爹娘不会答应让你住进去,便跑去哄祖母下令,让爹娘不得不应,你的心思我都知晓。”

她小小年纪心思极深,不甘做一个养女,企图成为宋府写进族谱里的宋玉洛,更想要抹除阿姣的存在,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就算阿姣没有回来,我也会让你离开宋家。”

没想到宋玉昀竟会知道她做过的那些陈年旧事,宋玉洛那张温淑的脸顿时显出几分狰狞。

“玉昀!玉昀!”

身后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宋玉昀回头,就见宋二爷和二夫人焦急而来。

二夫人目及宋玉洛满脸恨意怨怼之色心口骤然一颤,难以置信,“玉洛,你真对阿姣动手了?”

“是你们将我逼至绝境,阿兄甚至不顾半点兄妹情分直接将罪证交给官府,我自救不是理所应当?”

听闻罪证二字,宋二爷彻底沉下脸,“你果真处处针对诬陷阿姣,宋家锦衣玉食养育你十二载,即便阿姣回府,也不少你半点疼宠,你难道一丝一毫的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感恩?宋玉洛唯有一腔愤恨,“我命中带福,留在这儿供养了你们宋家十二载,给你们做女儿尽孝,这本就是我应该的!”

二夫人闻言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宋二爷更是备感荒谬,“一派胡言!”

“你若真命中带福,怎可能会四岁便没了双亲,被送到慈安堂受朝廷抚养。”他眼中尽是失望,“你与玉昀都是我与你娘倾尽心思一手教导,怎会长成这副模样。”

“那是你们自己无能,和我有何关系。”宋玉洛唇角扯开一抹讥讽冷笑,“娘亲脾气软被妯娌祖母挤兑,这些年都是靠我才不受气,却想要在我的生辰宴上让宋玉姣出尽风头,你们对我如此轻待,我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受这等委屈。”

她看向一脸震惊至极的二夫人,满眼恶意,“娘亲可知道,我从宋玉姣被陆家找到那一刻,就在想她这条晦气的贱命是真大,我每一日都在恨她这十二年怎没死在外头。”

“你——!”二夫人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瞬间有一股急火和怒气齐齐翻涌而上,头晕目眩间,她捂着闷疼的胸口无力倒向宋二爷。

宋二爷慌忙搀扶住娘子,对宋玉洛怒不可遏,“我看你是打根儿上就烂透了,当初眼瞎耳盲才会听清鸿道长的指点将你带回来!”

宋玉洛唯有浑不在意的讥笑,宋玉昀垂眸压下眼底冷芒,“爹,你带娘回去歇着。”

宋二爷有心想要听一听阿姣的下落,但看怀中娘子脸色极差,只能暂先离去。

一时间,偏院里只剩宋玉昀独自面对宋玉洛,“说罢,你要如何才能放了阿姣。”

宋玉洛不疾不徐讲出条件,“从官府那里拿回罪证,备好黄金百两,银票三万两,我离开京州之时自会将她放回来。”

宋玉昀毫不犹豫答应,“可以。”

“但我要阿姣完好无损的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伤到。”他说着,冷峻的眉眼浮现出浓浓杀意,“但凡阿姣受了一点伤,哪怕你跑出千里之远,就算将大周翻个底朝天,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宋玉洛咬牙忍着嫉妒和愤恨,脸色有些扭曲,“好啊,我定不会让她损伤半分。”

*

朝阳东升,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城墙上,进出京州城的百姓和车马骤然增多。

身着劲飒武袍的少年身骑白马,扯着缰绳不疾不徐从城门而过,凉爽的微风夹杂着淡淡花草香吹拂而过,鬓间垂缨随之飘起。

沈樾紧随其后出了城门,“衔哥,你方才瞧见没有,城门内有几个护院打扮的人,我瞧着好像是宋家的。”

裴衔闻言微挑了下眉头,回眸瞥一眼,“是有些眼熟。”

“宋家这是要作甚,最近也没人得罪宋府罢?”沈樾说着,看到裴衔身后背着的长弓,“怎还自己背个弓,长公主府的猎场该齐全得很。”

裴衔散漫道,“自己带的用着顺手。”

城门口要入城的车马也不少,骏马只能慢慢通过,沈樾不甚耐烦,回头想让城门守卫过来散一散人群,忽而瞥见一张十分眼熟的冷峻面孔。

“哎,衔哥你瞧,是宋玉昀。”沈樾示意着,又纳闷道,“他这一大早不去忙公务,怎还骑着马带着马车出城,今日也不是沐休之日啊。”

裴衔想起宋玉昀骂他是狗,俊美的眉眼浮现几许戾色,“管他作甚。”

“那马车里是不是宋三姑娘啊,他们该不会是要出城游玩罢?”

裴衔闻言扭过头看一眼,剑眉微挑,“等会儿跟着他。”

“?”沈樾愣了一下,“不去猎场了?长公主府的猎场可比云安侯府的还广呢。”

上次在云安侯府遭遇疯马之事没能畅快尽兴,他收到长清郡主的邀帖时可就准备着要大施拳脚了。

沈樾遗憾归遗憾,但等不动声色跟上宋玉昀时,颇为兴致勃勃,直到跟着越走越远,眼看到了京州与别的州府的分岔之处,彻底陷入质疑中。

“衔哥,宋玉昀该不会是早就发现我们了罢?”

裴衔长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下马,“他们停下了。”

正逢初夏,官道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林子,裴衔轻跃几下,轻松攀上树梢,看到坐着木质轮椅出来的宋玉洛时,眉头狠狠一皱。

居然不是小兔子。

宋玉洛一出来,不远处便有一辆马车直奔而来。

驾马的两个青壮男子都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特征,宋玉昀坐于马背上冷冷看着他们警惕的将黄金和银票检查了一遍,随即就想把宋玉洛送到马车上。

他身侧的侍卫当即拔刀上前拦住那两人,“先交代三姑娘人在何处。”

其中稍微高一些的那个青年看向宋玉昀,哑声道,“往回走一刻钟,小余山的半山腰有一座破庙,就在那里。”

宋玉昀锋锐的眸光望着宋玉洛,语气微冷,“你们要么留在这里等到阿姣被找到,要么留下一人带路。”

“不行!”宋玉洛不答应,随意一指,指向矮一些的那个青年,“让他留下,我要先走。”

“姑娘,我来留下。”高个儿青年恭顺的俯下身,压低声音,“师弟会带您去寻师父。”

留下的人等于被抛弃,但宋玉洛不在乎,只要有人能将她带走就行。

矮个儿青年驾着马车离去,宋玉昀漠然看着高个儿青年上了原先宋玉洛所乘的马车,瞥一眼宋玉洛离去的方向,低声吩咐身侧侍卫两句,而后调转马头,沉声下令,“去小余山。”

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渐远,裴衔轻盈一跃从树上跳下,想起方才那些匣箱打开之时瞥见的一抹金灿,剑眉微蹙。

宋玉昀为何要送宋玉洛离开,甚至还以金银相赠?

沈樾拍着微脏的衣袍朝他走来,“既然和三姑娘没关系,咱们莫要耽搁时间了,去猎场罢?”

裴衔利落飞身上马,漫不经心扯动缰绳,“走。”

*

黑暗之中,手脚被绳索紧缚动弹不得,被迫咬着口中的布团,呼吸间满是木头夹杂着和土腥的味道,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唯有自己浅弱的呼吸声和土石洒落在木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数不清落下了多少次土,只知每当一抔土不紧不慢地从头顶上砸下来时,刺耳难忍的声响会惊得缓慢跳动的心脏狠狠一下紧缩起,五脏六腑难受得让人想蜷缩起来。

空气渐渐稀薄,微弱的窒息感涌上来,身下的木板冰冷坚硬,寒意从后脊蔓延到僵硬的身体各处。

阿姣目光无知无觉的涣散着,无神的望着漆黑虚空,命运真像是一场恶劣的游戏。

当年她被拐后险些病死,被林府买走给烧傻的小郎君冲喜做童养媳,以不是主子更不是奴婢的身份跌跌撞撞活到十岁,以为余生便是如此。

直到在小郎君意外溺亡后的第四日,她一如此刻这样被人捆着手脚封进棺材。

填坟的土一抔抔落下,鼻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腐烂尸臭,棺木的味道里夹杂着些许土腥气,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可她被大红盖头堵着嘴巴,绝望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沉闷的轰隆隆的闪雷声震耳欲聋,好似再替她悲鸣——谁来救救她。

谁能来救救她。

又一抔土石砸落,挂在眼尾摇摇欲坠的泪珠落下,望着头顶那一片漆黑,阿姣眼底满是不甘自嘲,被姚阿爷救回来的这条命终究是没能走太远。

还好,谷雨被当作迷惑阿兄的诱饵已经毫发无损离开,她没有连累到她。

此念刚起,头顶忽然传来痛呼惨叫声,阿姣涣散的意识倏地回笼,隔着木板和泥土听见闷糊不清的混乱声,空洞的眸子渐渐聚焦。

很快棺钉被撬开,有人凶狠又蛮横的连踹几下棺木,黑暗的视野里顷刻间被踹出一条窄窄光亮缝隙。

一股清风涌入沉闷的棺木里,清爽的草木香过后是那股熟悉的馥郁沉贵的木质香。

下一瞬,一双俊美肆意的眉眼从缝隙之中显露出来。

少年望着她,如同寻到宝藏一般挑了下眉头,再度推开一点空隙,极为倨傲的勾起唇,“看来是我先找到了你。”

他身后是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灿阳,翠郁的树冠在微微摇晃,好似是寻常平淡的一天。

阿姣怔然与他相视,无数不安和恐惧消失殆尽,无法克制在心动。

第24章 别哭 看到不好

“话也不说呆看着我作甚, 吓傻了?”

裴衔将她口中的布团拿下,注意到她通红的眼尾,不由得轻啧一声, 随即一把将棺盖彻底掀开, “别哭了, 出来罢,我带你回去。”

光线没了遮挡,他视线一垂, 便看到少女双手被绳索紧紧捆着, 纤细的腕间已经勒出深深的红痕, 眸子骤然掠过一道森寒戾气,看到棺材时莫名涌上心头的那一股杀意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

依着宋玉洛歹毒的心思,若不是有意要故意折磨这小兔子, 只怕等他到时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抓到宋玉洛时只打断她两条腿还真是轻饶了她。

此刻, 身后传来沈樾一声急呼,“衔哥,快来,他们带着宋玉洛跑下山了!”

裴衔当即应下, “来了。”

他利落抽出匕首割断绳索,随即将匕首塞进阿姣手里, 捏了捏她的脸颊,哄小孩似的,“你先找地方待会儿, 我很快回来。”

“对了,若你阿兄问起,先不要将我吐露出去。”

撂下叮嘱,他拎起长弓飞身上马, 和沈樾向山下追去。

阿姣撑着起身时只看到少年策马离去时的劲飒背影,注意到浑身鲜血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三个灰袍男子,她目光微颤着垂下,不敢多看。

埋她的人共有四个灰袍人,昨夜那个劫走她的中年男人也不见了,定然是带着宋玉洛一起逃走了。

双手勒得太久攒不起力气不受控制,阿姣努力攥紧匕首,一下一下笨拙的锯断脚上绳子,缓了一会手脚逐渐恢复力气后,小心谨慎地环顾一圈四周,踉踉跄跄往山下走。

没走多远,她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倒着一具略有些矮瘦的灰袍尸体,地上滴落的猩红鲜血如同黄泉路上的赤红彼岸花,一朵朵顺着山道一路向下绽放。

阿姣的眸子低垂着,控制着自己的余光不要往那尸体上看,没走出太远,忽而听见前方有马蹄声嗒嗒而来,心口倏地一紧,紧张的抬起头。

*

一辆马车在山道惊慌逃窜着,蒙着面的中年男子亲自驾马,趁空隙回头看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两个少年郎,恨恨咬牙暗骂难缠,随即马头一转,冲着高深繁郁的山林而去。

他向马车内的人提醒,“明广,你护好娆儿,我们要弃马进深山甩开他们。”

仅剩下的灰袍青年当即应下,“徒儿明白。”

“不行,不能弃马!”

宋玉洛已经疼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发髻早在混乱中凌乱不堪,冷汗打湿了发丝紧贴在脸上,她愤怒的抗拒,“你要弃马,那我的腿怎么办?!靠双腿走出深山,我的腿早就没救了!”

“娆儿,你信爹,爹不会耽搁你的腿伤。”

中年男人焦急之中安抚着她,“眼下咱们要先甩开那两个小子,你娘还在京州等着我把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去,爹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马车朝着前方的深山飞奔而去,前方山林茂盛密集,裴衔猜到他们或许有趁机弃马的可能,当即抽出箭羽,瞄准马车在山道转弯之际露出的骏马,利箭咻的一声飞出,狠狠扎进其中一匹马身。

马儿骤然发出哀声嘶鸣,连带着另一匹也跟着惊狂失控,中年男人眼底恨意迸发,果断道,“明广,准备带娆儿……”

他话未尽,骏马朝着山道边缘直直狂奔而去,顷刻间车厢歪斜滚落山坡,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宋玉洛来不及反应就重重磕上车厢,一下昏厥过去。

沈樾下了马,探出身子往下看,没想到这一处的山坡还挺高,车厢被杂草掩盖了大半,看起来没甚动静,但马车往前十几步远就是密集的山林,想要逃跑很容易,而他们骑马也不好下去追。

这一趟意外之行相当刺激,他侧头看向走来的裴衔,跃跃欲试,“衔哥,你的长弓借我玩玩?”

裴衔轻瞥他一眼,这时候他倒觉得带长弓出门有用了,于是很不留情的吐出一个字,“滚。”

沈樾闻言遗憾至极,掂了掂手上的利剑,思考着长剑掷出去的话,能不能精准投入马车车窗内并一击即中。

还没估算出这个可能性,便听见一声利箭破空长啸,长箭狠狠刺进车窗内,下一瞬窗帘晃动了下。

裴衔恶劣的扬了扬眉头,“中了。”

车厢里的人大概知道自己一直躲着也难逃被捕,很快,马车薄薄的车门被踹卸下来,当作木盾抵挡住身形,缓慢谨慎地往山林移动。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搭箭拉弓,箭尖瞄准了那两扇移动的木门。

宋玉洛被明广背在背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恶意逼近绝路的猎物,唯有惊慌逃窜,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当年爹娘为她精心挑选了宋二房,她照着爹娘的吩咐讨好宋府所有人,二房夫妻心善柔软,轻而易举地被她拿捏哄骗了那么多年,她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受过半点委屈。

回过头,透过木门的缝隙,宋玉洛看见立于高处的那两道高高在上的少年身影,心底翻涌起滔天的恨意。

人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手,她不过是想抢占先机而已,这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们非要死咬着她不放!

等她养好伤,定要将这些仇债一笔一笔还回去!

到时她要一节一节敲断宋玉姣的骨头,一刀一刀刺穿宋玉昀的胸膛,还有裴衔,她定让……

利箭咻的一声划破长空,直直穿过破绽空隙,刺破衣帛深深扎进女子的后心。

宋玉洛垂下头看着穿过胸口的箭尖,愕然瞪大了眼睛,鲜血翻涌着从唇角溢出,“呃嗬……”

“娆儿?!”中年男人惊慌接住宋玉洛滑落的身体,“娆儿你别吓爹。”

他手中的木门落地,明广强忍住后背的刺伤疼痛,连忙飞速拾起将木门遮掩住三人身形,见师父怀里的宋玉洛捂着胸口大张着嘴巴,窒息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明广就知这一箭恐怕直接刺穿了心肺,没救了。

“衔哥,那一箭好像射中了。”沈樾看向裴衔满眼惊叹,十分佩服又羡慕,“你射术又精进许多。”居然能这么快就找出破绽。

“我也想试一试。”他又开始对裴衔手里的弓箭蠢蠢欲动,“衔哥你让我玩一次,就一箭,我绝不多贪。”

裴衔挑挑眉,大方的将弓箭递给他,沈樾刚伸出手就见他忽然收回,正不满想要质问他为何反悔,便听裴衔转过身低声道,“有马蹄声,宋玉昀追来了,先走。”

沈樾当即收敛起玩闹之心,翻身上马后跟着他暂且往山上而去。

宋玉昀带人追着血迹到时,只看到山坡下狼藉歪倒在草丛中的马车,地上的车轮滚印和马蹄印交错,却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剑眉随即紧皱起。

他从未相信过宋玉洛会老老实实交代阿姣的下落,更没打算放过她,于是他调头去小余山之时,就吩咐侍卫跟踪追上宋玉洛,没想到居然有人抄近道先把宋玉洛带走了。

自此每一步都要被那人抢先。

冷俊的青年不悦地抿着唇,那人若是个好人行善事,断不会如此诡异的藏匿,可他偏偏救了阿姣,这样躲躲藏藏,看来是有所图谋。

“公子,下面好像有许多鲜血,好似有人受重伤逃走了。”

宋玉昀站在山道边缘看着那处蔓延至山林的血迹,沉声道,“着人去山林搜查,这么重的伤兴许会命不久矣。”

救下阿姣的人会用箭,在此处将宋玉洛一行人重创之后定然会趁机追上去,可那杂草没有追捕的痕迹,那多半……

他若有所思几许,目光重新落回那摊血迹上,那人没有追上去,说明他的目的达成了。

如此……宋玉洛极有可能是被重伤的那一个。

这个念头刚从心头划过,身后又有侍卫前来禀告,“公子,那黄金和银票都已找到,现在和三姑娘一起送回京州了,另外姑娘被困之地发现还有三具死尸,小的们已经简单查过身,没有证明身份之物,有个人身上倒揣了个符纸,其他再未曾搜到什么。”

宋玉昀淡淡嗯了一声,冷声警告,“此番意外事关三姑娘名声,不允泄露出去半句,不若一并问罪重罚。”

侍卫恭顺抱拳,“小的明白。”

说罢,他犹豫了下,补充道,“公子,您可要去看看……三姑娘被困之地?”

宋玉昀不明所以瞥他一眼。

*

阿姣没再回那小宅子,而二房要搬去的宅院还在修缮中,便被阿兄直接接回了宋府。

她此番受到惊吓,当夜便起了低烧,深陷在梦魇中浑浑噩噩。

随风而扬起的白幡下是漫天飞舞的纸钱,毛骨悚然的哀乐声伴随着尸体的腐臭味,和微潮的土腥气夹杂在一起令人近几窒息。

身着暗红喜服走在冰冷的雨幕下,头顶的惊雷轰隆隆作响,她于黑暗中惊惧逃窜着,可脚下会突然间猛地一空,左腿断骨之痛袭来,于是她竭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脚下的路,却永远都徒劳无获。

阿姣筋疲力尽枯坐在黑暗里,绝望地看向头顶可怖的闪雷,想着自己此生都逃不出这可怖的梦境,忽而黑幕中泄露出一丝天光。

一阵轻风裹着清新明媚的草木香轻飘而来,馥郁的沉木香令人安心。

她后知后觉发现雷声雨幕不知何时止了,一缕几不可闻的泣音入耳。

拼尽力气睁开眼,入目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娘亲。

娘亲消瘦了许多,柔婉的眉眼还带着几许忧愁病气,克制着却又忍不住的流泪,擦着泪不经意间一抬眼,发觉她醒后,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情绪骤然爆发崩溃。

“阿姣,是娘……是娘对不起你。”

若少女当夜低烧昏迷不醒是狠狠一棍,那次日被宋玉昀带回来的棺材则是彻底击垮二夫人心弦的重重一击。

宋二爷那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岁,第二日鬓间竟隐隐生出几根白发来。

夫妻二人因此齐齐病倒。

阿姣从阿兄口中听完此事,茫然道,“那我是睡了几日?”

她嗓音还很哑,宋玉昀将温水递过去,看着她喝下后淡声道,“已有四日。”

阿姣倏地睁大眼睛,颇受冲击,“四日?!”

她感觉是一场漫长难熬的噩梦而已,居然那么久。

宋玉昀眉头微蹙,“声音轻些,容易耗神,你精气本就不足,这几日且先少说话。”

阿姣乖巧的小声哦了一声,想到方才娘亲抽噎着还要将对她内疚悔愧的歉意说出来,嘴巴抿了抿,又记起她被爹爹连哄带劝的离开时的清瘦身骨,“……娘她病了么?”

“心病所致,今日哭这一场该会好些。”宋玉昀接过喝完的茶盏放回圆桌上,“你这几日安心修养身体,先将身子骨补回来。”

“宋玉洛要的黄金百两,还有银票万两都是娘和爹所出,这些银子爹娘没拿回去,准备留给你,还有我往年给你攒的那些已经取出来,到时你自己清点盘算,记住切勿鲁莽动用。”

阿姣闻言缓缓睁大眼睛,“都给我?”

老天爷,年前她为了腿伤吃药还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回到宋府亦是无所求,怎一眨眼就有了那么多金银财宝。

但钱这种东西,没人会嫌多。

阿姣修养身体的这小十日过得快活又自在。

娘亲担心她夜夜噩梦不断,每夜会燃上一柱安神香,坐在床边陪着她聊天入睡,偶时也会亲自下厨烧上几盘菜。

爹爹不知从哪儿知道她怕黑的消息,搜罗了很多形状各异的灯烛和花灯笼,闲暇时也会去宅院观看修缮进度,对宋老太太的劝说已然不甚在意,默默坚定二房将要分家之事。

许是因为这些无限接近阿姣梦寐以求的至亲一家,略微僵硬的关系在爹娘主动又认真的补偿歉意中稍稍缓解几许。

唯有一事,让他们耿耿于怀放不下——宋玉洛究竟死没死。

宋玉昀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姣每次见他皱着眉头和侍卫交谈事情进展,脑海里便不由得浮现起那双俊美肆意的眼睛。

“我还以为宋三姑娘被至亲捧在手心千宠万爱,早已乐不思蜀,将我裴衔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少年一袭紫色金纹广袖袍,宽肩长腿显得格外矜贵倨傲,他抱臂站在半掩半开的食厢门前,似笑非笑,“没想到三姑娘心中竟还有我一席之地,实在令我受惊若宠。”

“你别这么说……”阿姣心虚到都不敢坐着了,站起来去揪他的衣袖,“你先进来,让人看到不好。”

裴衔眼眸微眯了下,语气略显一丝危险,“看到不好?”

他一把把住食厢厢门,不允阿姣关上,极为不悦,“怎的,我还能给你丢脸?”

第25章 完了 阿兄诡聪

阿姣连连摆手, “不丢脸不丢脸!”

少年身量高,冷着脸站在那里气势迫人,但阿姣却没多少惧意, 单纯是觉得她被他救下后直接消失了十多日没有半点音讯, 心中十分羞愧。

“我没有忘记你。”揪着他的袖角, 她认真的辩解,“只是那天回去后生了病,爹娘阿兄想要我好好修养身体, 所以才一直在府里没有出来, 今日还是找了借口才跑出门的。”

裴衔闻言瞥一眼她白白净净的小脸, 面色红润,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都奕奕有神,完全不见初识时那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 可见近日的日子过得舒心又滋润。

他捏住她的脸颊肉, 毫不留情的晃了两下,“你爹娘用心养人之时,倒是养得极好。”

阿姣委屈巴巴抓住他作恶的手,软团子一样控诉的看着他, “很痛。”

“痛些才长记性,我辛辛苦苦救你, 让你那小丫鬟来送个信不会么?”

阿姣小声道,“谷雨年纪小,受了惊吓到现在还不敢独自出门呢。”

“……”这对主仆还真是脆弱, 没一个能支棱起来的。

裴衔大发慈悲放过她,反手将厢门合上后,扬了扬下巴,“现如今宋玉洛一死, 你爹娘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这你又该如何感谢我?”

阿姣闻言愣了下,有些恍惚,“她……真死了?”

桌上的茶壶里是清白温水,裴衔没嫌弃,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我那一箭冲着她后心口去的,你阿兄又将那山林围堵了三四日,即便是身负重伤侥幸活下来,耗也该耗死了。”

他抬眸注意到她的脸色,眼眸微眯了下,“怎的,看你这样子,好像还舍不得让她那么快就死。”

早知她想要个活口,当时他便留宋玉洛一命了。

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阿姣抿着唇不语,裴衔剑眉轻挑起,“她死就死了,你还在这儿纠结什么,总不能再将她从鬼门关拖回来。”

说罢,他忽而想到一个有些好笑的可能,“你莫不是心太善,没想过让她死吧?”

阿姣从民间长大,身为小小的普通百姓,不管有甚仇怨染上身,脑子里便只有一个想法,“我以为她会被带回官府,依律处置。”

她幼时自记事起,便被严苛要求处处顺从乖巧,便是遇到不善之茬忍无可忍反抗了,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久而久之,在被狠狠磨平棱角后,她潜意识里只想着一心躲避麻烦,逃避被伤害的可能。

即便阿兄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姣也从未设想过宋玉洛会用性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裴衔心中暗嗤,依律处置?说她是只小乖兔子,当真没冤枉半点。

他漫不经心倒了一盏温水搁在她面前,“这里是京州皇城,天上掉下个砖头都能砸到个世贵王勋之后,今日王家流放,明日李府抄斩,人命便是最不值钱的存在,宋玉洛是死是活无人在意。”

“哪怕她活着被抓回来,以你阿兄的脾性也会斩草除根,毫不留情。”裴衔边说着,拉过她的手看了下早已恢复白皙的细腕,指尖轻点在她腕间,“那痕迹何时才消失的?”

“……醒来的时候淤痕就消的差不多了。”

“在棺材里待着害不害怕?”

阿姣当即点点头,而后一个脑崩便狠狠落在她脑门上,疼得她啊了一声捂住额头,“你又打我。”

这已经是……是第三次了!

“这是让你长长记性。”

裴衔神色慵懒,但眸光隐隐透露出几分犀利,“这半月过得舒坦滋润,就让你忘了当时宋玉洛下手有多狠了?她可没想将你这条小命留着,宋家好歹也是有些权势的世贵,让她以命相抵轻而易举,为何还要等着官府替你报仇?”

阿姣仿佛打开新视野受到冲击一般,陷入沉思。

裴衔垂眸掩下眼底的轻嘲,像她这么老实心软又极有道德的存在,在这京州简直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进狼穴虎窝。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你该多向你阿兄请教请教。”

少年说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今日尚早,京州有许多好玩之处,看在你在府里闷了十多日的份上,我带你四处转转。”

阿姣本还云里雾里,闻言兴冲冲跟上他,“上次去瑶湖钓鱼很好玩,我们何时再去呀?”

裴衔没想到她会对钓鱼感兴趣,意外地挑了下眉头,“等改日与燕云峥知会一声,安排好再叫你。”

这一次他是乘马车而来,宽敞又华丽,内里藏了不少暗格方便放置物件,外面每一处也格外美观精致,挂在四角的滚灯也十分漂亮,张扬肆意极为惹人注目,一眼就能瞧出这是裴府的马车。

站在铺子门前的娇俏少女看着裴家马车渐渐远去,明艳的眉眼流露出几分不满,问身侧的婢女,“青月,你可看清那女子的脸了?”

裴衔找借口不赴约也就罢了,竟还与别的女郎一同出行,将她赵云的心意当成什么?

青月犹豫了下,低声道,“奴婢只看见了侧脸,不像是裴家的姑娘,没认出那女郎是哪家姑娘。”

不是裴家的女郎,那真就是别人了。

长清郡主闻言咬咬牙,她看中的人必须得是她的,除非她不想要了,不然谁都别想染指肖想一下,当即提裙转身,“今日不去珍宝阁了,去找沈樾问问。”

裴衔说带阿姣透气散心,当真是吃喝玩乐一样不缺,玩得相当尽兴。

从梨园出来时,阿姣脑海里还惦念着方才的精彩落幕,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听到裴衔问她可要去瑶湖划船采荷,便下意识看一眼天色,摇了摇头,“快要落日,再不回去阿兄该着急了。”

“那我先将你送回百安楼。”

回到百安楼,阿姣登上马车后,趴在窗子边朝他眉眼弯弯,“你也快些回去罢。”

她那双盈盈水眸盛满了浅浅笑意,小梨涡甜美又明媚,宛若夏日灿花一般耀眼夺目,少年双手抱臂,恶劣的扬了扬眉头,“你该不会一回府就又忘了我罢?”

“……”阿姣有些羞窘,“不会不会。”

她抿了下唇,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小声道,“你对我那么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裴衔眸光顿止了下,眼底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审视,勾起唇,“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