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见面
可能是晚上做了半宿的梦, 顾溪早上醒来时比往常要晚一些，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家里静悄悄的, 没什么人。
当看到客厅里如台风过境的狼藉，发现昨天顾茂文他们下班回家后, 应该比想象中要精彩, 可惜她没在家里。
昨晚回来时, 天色太暗, 加上昨日精神紧绷，顺利地度过了上辈子的死劫, 身心俱疲, 也没多注意, 拐过客厅的狼藉便上楼休息。
白日时, 再看客厅里的情况, 能想象当时顾茂文发疯时的情景。
茶几翻倒, 桌椅都歪倒在地, 更不用说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摔了一地，到处都是碎屑, 还有靠墙的架子居然都倒下来, 架子上的东西自然也摔了一地，还能看到地上有一滩暗红的血渍, 应该是顾茂文昨天摔倒的地方。
她在心里啧一声, 觉得自己和顾茂文不愧是生理上的父女，发疯起来砸东西的狠劲都是一模一样。
顾溪当作没看到客厅的凌乱，转去厨房找吃的，发现厨房里干干净净, 显然今天没有人给她留早饭。
这倒能理解。
顾溪也不在意，打开放米粮的柜子，从里头取出挂面，还有鸡蛋、青菜，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青菜面，并奢侈地往里头加了两个鸡蛋。
刚做好面端出来，便听到门口响起了声音。
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是顾远湘提着刚买的菜回来。
看到坐在餐桌前的顾溪，顾远湘神色一滞，深吸口气，主动打招呼：“溪溪，你起啦？”
顾溪随意地嗯一声，专心吃面。
可能是经过一晚的沉淀，顾远湘不复昨晚在医院时对顾溪的不满、痛恨，又恢复以往的态度。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昨晚的失态只是暂时，很快恢复正常。
顾远湘在面对顾溪时，不管她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是以友好为主，从来不会给人落下把柄，就算是顾溪这个当事人，上辈子只隐约觉得顾远湘有些行为让自己不舒服，但说起来哪里不舒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隔了一辈子再看，顾溪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隐晦的排斥和恶意，夹杂着被顾家人偏爱的炫耀、得意和暗暗提防、打压。
只要顾溪是顾家女儿的一日，就会时刻提醒顾远湘，自己是被抱错的。
她并不是顾家的孩子，是个不相干的人。
顾远湘需要从顾家人那里汲取到更多的偏爱，需要让顾溪感到自卑，需要顾溪对她更加羡慕，好让她确认自己在顾家的地位，证明她才是顾家的孩子-
顾远湘提着菜走过来，一边说道：“溪溪，你中午想吃什么，我找人买了一只鸡，等会儿煲鸡汤给爸补补身子……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给爸送午饭？”
顾溪头也不抬，无所谓地说：“好啊，到时候你叫我。”
原本只是问一句，没想到她居然答应，顾远湘的神色一顿，很快又笑着应一声。
吃完早饭，顾溪便回房。
顾远湘站在厨房门口，目送她离开，又看了眼客厅里的狼藉，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这还得她来收拾，不可能指望顾溪会像以往那般自觉地去收拾。
若是自己不收拾，晚上妈下班回来看到，估计又要生气。
客厅实在太乱，收拾了会儿，顾远湘就累得腰酸背痛。
从小到大，她没怎么做过家务，这段时间在家里做的家务，比她前二十年做的都要多。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想到院子里还堆着全家人换下的脏衣服没洗，还要煮饭、送饭……只觉得眼前发黑。
事情咋就做不完呢？好像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
仿佛以前那种t?只需饭来张口、家里有人做好一切、她只需要发愁假期去哪里玩的日子是上辈子的事，明明还没到半个月呢。
顾远湘再一次感觉到无比的后悔。
如果她知道那天二哥送她的手表会引来顾溪的反弹，让她彻底爆发，搅得全家不得安宁——她绝对不会当着顾溪的面炫耀那块手表，甚至会将手表给顾溪。
明明顾溪都快要嫁人了，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家，何必和她过不去呢？
**
中午，做好饭后，顾远湘去敲顾溪的房门叫她。
看到开门的顾溪睡得头发凌乱，脸蛋还有印子，再对比自己从一大早就忙到现在，又困又累的狼狈，一口气堵在心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
顾溪打了个哈欠，说道：“做好饭了？那就出发吧。”
“你不吃午饭？”顾远湘问道。
“不吃，我不饿。”
早饭吃得太晚，她现在确实不怎么饿。
等顾远湘用铝饭盒装好饭菜放到篮子里，顾溪也洗漱完，换了一身衣服，拿起草帽戴上，和顾远湘一起出门。
看到根本没怎么收拾的客厅，她看向顾远湘。
顾远湘说：“太乱了，我下午回来再收拾。”到时候二哥和远辉在，也能帮忙一起。
顾溪哦一声，说了句风凉话：“这比我当初砸你们的房间时要乱得多，看来爸老当益壮啊！”
当阿飘久了，受到后世网络的影响，她终于不再是个嘴拙木讷的，不懂说话的艺术，对现在的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顾远湘：“……”她觉得如果爸听到这话，估计会气瘫在床上。
算了，还是别和爸说了。
这会儿，顾远湘已经明白顾溪的性子，只要能让他们不痛快的事，她就爱干。
那张嘴更是不饶人，能扎得人吐血。
也不知道以往的安静木讷是不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假的，这也太可怕了，沈家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吗？要是知道，以冯敏的疾恶如仇，只怕不会喜欢吧？
路上，遇到一些家属大院的人，他们纷纷和姐妹俩打招呼。
得知她们是去给顾茂文送饭，关心地问了几句，虽然昨天笑话过顾茂文夫妻，不过大家都是同个大院里住着的，得知顾茂文受伤住院，还是比较关心的。
“我爸还要住院几天。”顾远湘一脸忧心地说，“他这次摔得很严重，医生说要观察几日。”
众人听后，都是一脸同情之色。
在自己家里都能摔成这样，看来顾茂文同志也是挺倒霉的啊。
问候完顾茂文的身体，他们又问顾溪她未婚夫的事。
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得知昨天顾溪的未婚夫亲自送她回来后，家属大院里的人都对她的未婚夫很好奇，这种好奇压过顾茂文摔伤住院的事。
“溪溪啊，你们是不是打算结婚了？”有大娘问道，“昨天你未婚夫是特地过来拜访的吧？”
听说部队里的人都很忙，能请假回来一趟不容易。
看到沈明峥突然出现，大伙儿都觉得是不是两人好事将近。
顾溪不好说自己想要解除婚约的事，面上保持微笑，说道：“这事还等得我爸身体好再说。”
感谢顾茂文同志如今住院，有个借口。
对了，等解除婚约后，可以将解除婚约的缘由往顾茂文同志身上引导，这样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在顾茂文身上，也挺好的。
众人不知道顾溪的想法，闻言都很同情她，越发的觉得，昨天沈明峥就是想来顾家拜访，顺便商量婚事的，哪知道遇到顾茂文出事，只能作罢。
这孩子也实在倒霉了点。
不对，应该说顾茂文真是太不小心，自己折腾到受伤住院不说，还耽搁孩子的婚事，女婿难得登门，偏偏遇到这种事。
摊上这个偏心的爸，顾溪还真倒霉。
和热情八卦的大娘们告别，两人坐公车前往医院。
路过医院附近的供销社，看到有卖桃子，顾溪去买了六个桃子，用网兜提着。
正好是桃子上市的季节，看着水灵灵的，十分诱人。
顾远湘看她买桃子时，还有些不解。
顾溪道：“让爸吃点新鲜的水果，补充维生素，好得快。”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话，都觉得这女同志是个孝顺的，一个个笑着附和。
顾远湘：“……”
顾远湘觉得她说这话更像敷衍，可不像是让她们爸早点好，毕竟她都能干出那样的事，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她会安好心。
只是这些话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面上当作相信了。
两人来到病房，听到里头传来的一阵阵说话声。
她们进门时，发现病房里的人不少，都是顾茂文的同事和朋友过来探病，还有江家那边的亲戚也来了。
今天不是休息日，这些人都是趁着中午休息过来探望顾茂文。
看到她们，众人笑道：“是远湘和溪溪来啦，给你们爸送饭吗？都是好孩子！”
顾远湘腼腆地笑着打招呼，一一喊人。
顾溪也跟着叫人，叫完人后，将提来的一兜水果放到桌子上，像以往那般，安静地站在一旁。
顾茂文看到顾溪，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要不是这里人多，他都忍不住想让这孽女滚。
听说昨天他睡着时，她居然还有脸出现，就气得不行。
更让他生气的是，女婿沈明峥也来了，让沈明峥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让他心里更愤怒。
对于沈家这门姻亲，顾茂文就算再不喜冯敏护着顾溪的那股强势劲，也知道军区大院的沈家代表着什么，特别是沈明峥这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军官女婿，顾家算是高攀了。
如果顾溪不是那么叛逆气人，他是非常满意这桩婚事的。
心里再次可惜，为什么和沈明峥有婚约的不是听话孝顺的顾远湘呢？冯敏实在没眼光，明明顾远湘被他们养得更好，比被那对乡下无知愚昧的夫妻养坏的顾溪要好多了。
病房里的人见时间差不多，便不再打扰，纷纷起身离开。
有外人在，顾茂文就算再生气顾溪做的事，也没有当场发作，笑着和他们道别。
最后病房里除了顾家人，只有来探病的江家人在。
今日过来的是江成业和唐凤珍夫妻。
江家老太太和丈夫共育有三儿两女，只有长子江成业一家，和嫁到顾家的长女江惠君在京市，其他的孩子都在别的地方，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面。
当初也是江成业认出顾溪和江老太太长得相像，继而怀疑顾溪和顾远湘抱错，甚至帮忙去医院查找证据，还真给他们查出来。
顾远湘和顾溪都乖巧地朝他们叫道：“大舅舅、大舅妈。”
江成业看到她们，笑呵呵地说：“哎，都乖啊！”然后盯着顾溪的脸瞧，面上露出怀念之色，“溪溪长得越发的像母亲，要是母亲还在，看到溪溪一定会很高兴。”
大舅妈唐凤珍点头道：“可不是，咱们江家没一个孩子遗传到妈的样貌，没想到顾溪遗传了个十成十，实在是缘份。”
江老太太一直很遗憾，生的几个孩子不像自己，孙子孙女也没几个像自己。
她年轻时便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信，常想着要是能生个像自己的孩子有多好。直到见到顾溪，可想而知，当时她有多高兴，后来去世时，还在叨念着顾溪。
正是江老太太的态度，也影响到江家人。
顾溪抿嘴朝他们笑了笑。
虽然江大舅一家也在京市，但两家一个住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距离还是比较远的，再加上彼此都有工作，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紧要的事，彼此往来并不多。
每次江大舅夫妻俩看到顾溪，特别是现在完全长开的顾溪，都会想到几年前去世的老太太，难免要拉着她说一通话，透过她怀念江老太太。
顾家人都已经习惯了，看到这一幕并不奇怪。
顾远湘将饭盒取出来，放到支在床上的小桌子上，看了看病房，问道：“爸，远辉呢？”
因为顾茂文有腰伤，只能在床上躺着，不能轻易挪动。
“他去开水房那边打水了。”顾茂文说道，因为坐起身时扯到腰，脸色不太好。
顾远辉不是个能坐得住的，先前人多，哪里有心情听那些大人们你来我往的面子话，便借口要去开水房打水，拎着暖水瓶出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那边，正拉着顾溪说话的唐凤珍道：“溪溪，听你妈说，你不打算像远湘那样去读工农兵大学，是不是准备先结婚？我记得和你有婚约的沈家的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以她t?过来人的想法，估计沈家那边也急着让两个孩子结婚吧。
江成业笑道：“到时候你们结婚，告诉我们一声，大舅给你们封个大红包。”
顾溪低头，声音很轻，像是腼腆羞涩：“谢谢大舅舅、大舅妈。”
说了会儿话，眼看时间不早，江成业夫妻俩准备离开。
他们是特地请了假过来的，等会儿还要回去继续上班，没办法在这里多待。
两人去和顾茂文告别，说道：“茂文，你好好养伤，等下次溪溪结婚，我们再过来，到时候咱俩好好喝一杯。”
顾茂文嘴上道：“好的！大哥、大嫂，劳烦你们走一趟，你们慢走。”
顾溪亲自去送两人。
等他们离开，顾茂文的脸色瞬间就落下来，额头青筋鼓胀，显然忍耐得很辛苦，他现在最听不得和顾溪有关的事，甚至连看到她都觉得难受。
要不是她，他会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吗？
顾茂文问道：“她怎么来了？”
顾远湘小声地说：“爸，溪溪也是担心您……”
顾茂文冷笑连连，那孽女会担心他？
要不是江成业夫妻都在，刚才他就直接让她滚，省得看到她难受。
顾溪送走大舅和大舅妈，回到病房，便见靠坐在病床上吃饭的顾茂文冷着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着她。
她也不在意，说道：“爸，你身体怎么样？”
“死不了。”顾茂文冷声说。
顾溪点头，“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
顾茂文：“……”
他不愿意见到她是一回事，但看她一脸无所谓，连装都不装了，就这么走了，实在气得不行。
更让他生气的是，这孽女居然将刚才带来的那兜水果直接拎走了。
她带水果过来干嘛的？是装面子的吗？
顾茂文气得差点就打翻桌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吓得顾远湘赶紧给他顺气，以免他气坏身子。
**
顾溪刚走出医院，一个小孩冲过来，因冲得太急，一脑袋撞到她身上，小孩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里的水果也掉了。
“姐姐，对不起……”
小孩摔得屁股疼，发现自己闯祸了，也不敢叫痛，可怜巴巴地道歉。
顾溪看向撞人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被家里照顾得很好，不缺吃喝的那种。
像这种有礼貌的孩子，顾溪自不会苛责，说了句没关系，弯身捡滚了一地的桃子。
小孩也一边摸着摔疼的屁股，一边帮忙捡。
“小慎！”
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朝这边跑过来。
正在捡桃子的小孩抬头，高兴地叫道：“表哥！”
走过来的周淮岷一眼认出顾溪，先前远远的就看到是自家的孩子撞到她，于是也帮忙一起捡。
桃子只有六个，不过一会儿就捡完。
顾溪接过他们递过来的桃子，也认出周淮岷，看来那孩子应该是军区大院的，就算不是，也是周家的亲戚。
她掏出一个桃子递给小孩，奖励他的乖巧。
“不用给他！”周淮岷双手抱臂，凶巴巴地说，“是他自己不看路，跑得太快撞到你，他道歉是应该的。”
小孩扁着嘴说：“表哥，我有道歉的！”
顾溪看小孩儿委屈的模样，面上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桃子塞到他的手里。
小男孩见表哥没说话，朝她甜甜地笑：“谢谢姐姐。”
顾溪眉眼柔和，“乖啦。”
这时，一阵喧哗声响起，便见一个青年背着个昏迷的大娘过来，那大娘的骨架大，身形有些胖，青年背得很吃力，背脊都弯下来。
可能走得太急，也可能是力竭，刚到医院门口的阶梯，人就腿软得倒下去。
周淮岷正要帮忙，发现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顾溪一个错步上前，扶住青年，同时将他身后就要摔下地的大娘托住，看到大娘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就往医院冲。
力竭的青年瘫坐在地上，有些懵地看着这一幕，发现她已经将人抱进医院。
“诶诶诶……”
周淮岷见状，一把扯起力竭的青年，一手拎起小孩，也跟着过去，盯着抱着大娘往医院里冲的人，目光里满是兴味。
原本以为是个瘦弱的、需要人照顾的女同志，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壮士。
怪不得那天能扛着那么大的包裹，走得四平八稳的。
挂在他手里的小孩惊叹道：“表哥，那位漂亮的姐姐力气好大啊！”
被他扶着的青年也说：“确实，她居然能将胖婶子抱着走……”
光是背着人都很费力了，更不用说这么打横抱着，不过看她走得很快，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等顾溪将昏迷的大娘交给医护人员带去急救，青年也追过来，朝她道谢。
“不用谢。”顾溪摆了摆手，看这青年满头大汗，累得几乎虚脱，掏出一个桃子塞给他，让他解解渴。
青年满脸通红：“……谢谢同志！”
顾溪看了眼网兜里剩下的桃子，这桃子是她买来装装样子的，料想今日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探望顾茂文，这表面功夫得做好。
虽然她对顾家人的死活无所谓，不过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要是自己的名声坏了，会影响到沈家。
这是她最不能忍的。
她还想以后能和沈家友好往来，好好孝顺冯姨他们，可不能让他们为自己担忧，影响到他们。
不打算将桃子带回家，顾溪于是又开始分桃子，往小孩手里再塞一个，又递一个给周淮岷，说道：“刚才谢谢你帮忙捡桃子。”
周淮岷：“……”她这是啥意思？
一下子分出去四个桃子，最后还剩下两个。
顾溪正想着怎么处理这两个桃子时，一道声音响起。
“顾溪。”
这声音非常有辩认度，顾溪转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人，有些惊喜。
“大哥！”
周淮岷也认出沈明峥，有些惊讶地看他，又看向顾溪，这才想起，他们好像是未婚夫妻。
今日的沈明峥依然是一身笔挺的军装，顶着烈日走来时，仿佛拂去了几分夏日的酷热。
他走进医院，周围的人见到他，都不由自主让开。
除了他身上的气势太强，让人心头发悚外，也有百姓们对解放军天然的敬重。
沈明峥的目光扫过站在那里的顾溪和一个高大的青年，认出这是周家的小儿子周淮岷，发现到他们手里都拿着桃子。
好像在分桃子？
“明峥哥！”周淮岷打了一声招呼。
沈明峥嗯一声，问道：“淮岷，你怎么在这里？”
周淮岷拍了拍身边小孩的脑袋瓜，说道：“这是我姑的孩子，带他过来找我姑，我姑在这边医院工作。”
小孩很有礼貌，瞅着沈明峥，乖巧地叫道：“叔叔好，我叫小慎。”
沈明峥嗯了一声。
顾溪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男性，虽然周淮岷在军区大院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刺头，气势很狂，但在气场更强势的沈明峥面前，那股狂劲都被压下几分，看着就像个刚成年的毛躁青年。
在同龄人面前，沈明峥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鹤立鸡群。
如果不是冯姨早早地给她和沈明峥定下婚约，沈明峥肯定是被各家争抢的女婿人选，是大院里最炙手可热的未婚青年。
周淮岷和沈明峥说了几句，便带着孩子去找他妈。
小孩扭着身朝顾溪他们挥着手，很有礼貌地道：“姐姐再见，叔叔再见！”
沈明峥：“……”
周淮岷：“……”
顾溪也觉得这孩子的称呼不太对，叫她姐姐，却叫沈明峥叔叔，这不是差了辈份吗？
她偷瞄了眼沈明峥，见他神色平静，好像并不在意。
看沈明峥手里提着一兜水果过来，便知道他是来探病的，顾溪主动问：“大哥，你是来看我爸的？”
沈明峥嗯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老实说：“刚来一会儿了，我和顾远湘一起来给我爸送午饭。”
沈明峥问她要不要一起进去，顾溪摇头，“我刚才去看过我爸，还是不去了，免得我爸看到我心情不好，影响他养病。”
说这话的时候，她格外坦然，就这么看着他，迎视他锐利的目光。
有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她不想在他面前隐瞒自己和顾家人不和，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不如大大方方的摆在他面前，以免千方百计地遮掩，将自己弄得太狼狈。
在他面前，顾溪主打一个坦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由他自行判断。
沈明峥并没有勉强，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顾溪正好也想找他聊聊解除婚t?约的事，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走，当即应一声。
**
沈明峥来到病房前，敏锐的听力让他能清晰地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她真是太过分了，到底是几个意思？是专门过来气爸的吗？二姐，你应该不让她来的，她一来就气人，气焰嚣张得很。”
“她想来看爸，我也不能阻止吧？”
“下次别让她来了，她就会在外人面前装乖讨巧，私底下只会气人，明明都带了桃子过来，然后又拎走，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果然见不得爸好……”
“……”
沈明峥平静地听了几句，句句都是对顾溪的控诉和厌恶，仿佛在他们眼里，她十恶不赦，亲生的兄弟甚至恨不得她死了，认为她的存在是一种错误。
当爸的没出声，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的默认？
沈明峥敲了敲门，打断里头的说话声。
一会儿后，病房的门从里头打开。
顾远湘看到站在门口、一身军装的沈明峥时，脸上露出些许惊吓之色，下意识地想着，刚才的话，他没听到吧？
她小声地说：“您、您好，是来看我爸的吗？请进。”
见沈明峥神色平静地走进去，她有些放心，觉得他应该没听到吧，毕竟门关着呢。
不管怎么说，沈明峥是顾溪的未婚夫，而且昨晚他的举动，明摆着要护着顾溪的。
让他听到他们这么说顾溪，只怕他会不高兴。
病床上的顾茂文看到进来的沈明峥时先是有些疑惑，等发现他身上的军装，瞬间就明白，他应该是沈明峥。
昨晚沈明峥过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想到刚才小儿子大肆批判顾溪的话，顾茂文有些不自在，忙不迭地道：“你就是明峥吧？几时回来的，麻烦你走一趟了，我没什么事。”
沈明峥将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在病床前的位置坐下。
他的坐姿端正，背脊挺直，一看就是军人的作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板正和强势，让人不觉有些发悚。
顾远湘给他倒了杯水。
他平静地拒绝，“不必麻烦，我不渴。”
顾远湘面露尴尬之色，将水杯放下，默默地站在床尾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他。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流畅，骨相优美，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好看的男人。
心里莫名地又有些不是滋味。
顾远辉还记得昨晚他单手将自己像小鸡崽一样怼在门框的事，沈明峥给他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缩在角落里，完全没有先前关着门时对顾溪的大肆批评。
姐弟俩都不敢出声，看着顾茂文和沈明峥寒暄。
沈明峥道：“伯父，打扰了，先前忙，一直没时间过来拜访！等我下次回来，再和父母一起登门拜访。”
顾茂文努力地笑得和蔼：“没事，你在部队忙，这是应该的。”
虽然是女婿，但眼前的这个女婿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让他有种面对领导的错觉，不觉坐直身体，导致腰椎一阵刺疼，脸色发白。
“爸……”顾远湘担忧地唤了一声。
“没事没事！”顾茂文咬牙，不愿意在女婿面前示弱，小心地换了个姿势缓解腰疼，继续和沈明峥说话，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些他工作上的事情。
沈明峥简单地说了些能说的，不能说的闭嘴不言。
虽是如此，仍是让顾茂文很高兴，终于对这女婿的身份有种真实感，这可是部队里年轻的军官，得知他在去年的年底已经升到正团级，双眼更是发亮。
二十七岁的正团级军官，这也太年轻了，说出去他这老丈人也有脸。
虽然长子也在部队，今年初也升了职，但长子的年纪比沈明峥要大几岁。
这么对比，更能衬出沈明峥的优秀，有这样的女婿，很给他这老丈人长脸。
顾茂文一下子热情起来。
要不是在医院，他都想拉着女婿好好聊聊，将他介绍给家属院里的那些人。
有这样的女婿，那些人只会羡慕，再多的流言蜚语都只是酸话。
坐了会儿，沈明峥起身告辞离开，表示还有事要去办。
顾茂文自然不好再留人，依依不舍地问：“明峥啊，你下次啥时候回来？”
沈明峥手里托着军帽，说道：“这次回去，我会向部队请假，如果没有意外，下个月应该能回来。”
“好好好，那我们就等你过来。”
直到沈明峥离开，顾茂文仍是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哪里还有先前的怒气。
顾远辉有些不是滋味地说：“爸，人都走了，你就别看了。”然后又嘀咕，“有什么了不起，大哥也很是团长，很厉害的！”
虽然沈明峥确实很厉害，但只要他是顾溪的未婚夫，和顾溪有关，他就一视同仁的讨厌。
顾茂文不以为意：“你大哥在他这年纪时，还只是营长。”
对于沈明峥这位女婿，他十分看重，不仅有沈明峥身后的沈家之故，也有沈明峥本人的优秀，这样的女婿，谁不喜欢？
连带着对像搅屎棍一样的顾溪都没这么厌恶了。
**
沈明峥找到顾溪时，发现她正忙着，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扶到一旁坐下，去帮他拿药；给老大爷拿完药，她又去帮一个不识字的大娘指路，轻声细语，大娘满是愁苦的脸庞很快就舒展开。
这时，周淮岷端了一杯水过来给她，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朝他道了一声谢。
沈明峥看了会儿，迈步走过来。
周淮岷看到他，自觉地说道：“明峥哥，你忙完了？那我先走了。”
说着他将那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跳格子的表弟叫过来，带着小孩离开。
顾溪看向沈明峥，问道：“大哥，等会儿你还有事吗？”
沈明峥道：“下午还要去一个地方。”
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那……”
“吃午饭了？”沈明峥又问。
顾溪先是摇头，说道：“我今天早上起得晚，早饭吃得比较迟，现在还不饿。”
沈明峥道：“我还没吃，走吧，一起去吃点。”
顾溪抬头看他，最后应下了——
作者有话说：大长章来了[让我康康]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更新时间是早上9：00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一更
顾溪跟着沈明峥来到附近的国营饭店。
已经过了饭点, 饭店里没什么人，服务员无聊地在拍苍蝇，看到有客人进门时, 也只是懒洋洋地看一眼。
等看清楚进门的是穿着军装的，服务员顿时精神起来, 忙过来招待。
这年头, 虽然端铁饭碗的服务不到位, 对客人总是爱搭不理, 但面对那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时，还是比较客气的。
沈明峥问道：“你想吃什么？”
许是被太阳晒得有些恹, 顾溪的精神不太好, 说道：“我不饿, 你随便点。”
沈明峥想起冯敏说过, 她的胃不好, 小时候饿出了毛病, 若是不注意吃饭, 很容易会胃疼，便给她点了碗清淡的汤面，然后又让服务员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将水递到她面前, 让她先喝点水解渴。
顾溪道了声谢谢, 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们点的食物很快就上来，一碗清汤面, 一碗凉拌面, 还有一个凉拌菜。
天气热，人的胃口也差，凉拌爽囗的食物比较能激起食欲。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彼此都没出声。
不远处的服务员忍不住看他们, 先前还以为是对小夫妻过来吃饭，可现在看他们这生疏的样子，也不像小夫妻，难不成是正在相亲？
顾溪确实没什么胃口，但不吃不行，胃已经开始隐隐抗议。
她挑着一根面条，慢吞吞地咬着，像是在数面条的长短，咬完一根又一根。
等沈明峥吃完大半，见她还在咬面条，问道：“不合胃口？”
顾溪注意到那边的服务员已经看过来，像是只要她说一句“不合胃口”，就要撸袖子过来，为他们饭店的厨师的厨艺辩护。
她摇了摇头，说道：“很好吃，是我还不饿。”
沈明峥看着她，像是信了，又像没有信。
被他这么盯着，顾溪的压力有些大，硬是逼自己多吃了点，直到吃完半碗面，实在吃不下去。
主要也是这年头饭店给的量都很实在，一碗面的量太多，她吃不完。
沈明峥已经吃完，见她吃得更慢，回想昨晚吃饭时，她只吃那么小碗的饭量，顿时明白。
“饱了？”他问道。
顾溪正等着这话，赶紧点头，小声地说：“饱了，碗里的面的t?量太多。”
沈明峥没有逼她再吃，将她碗里剩下的面夹到自己碗里，很快就将剩下的面条吃完，没有浪费。
他的动作很自然，放在这年代也是让人见怪不怪的，毕竟食物珍贵，节俭是美德，人们只有吃不饱，没有浪费的，再加上这里没有工具打包，只能现场吃完。
但顾溪多少有些不自在，觉得分食这种事，太过亲密了。
她和沈明峥很快就要解除婚约，而且在这之前，两人见面的次数也只有短短几次，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离开国营饭店。
沈明峥问道：“你要回家，还是要去哪里？”
“我……”顾溪抬头看他，小声地说，“大哥，你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沈明峥低头看她，发现她的胆子似乎很大，看人时会直视人的眼睛。
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直接与他对视，那些年轻的女同志在他面前多少会有些闪躲。
沈明峥道：“去那边吧，那边比较阴凉。”
说着，他率先朝街道的对面走过去。
那边有一排高大的槐树，树影成荫，在这大热天里，带来些许凉意。
正好是午后，阳光炽热，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声声蝉鸣不绝于耳。
很安静，也很热。
这是夏天特有的炎热，阳光晃得刺眼。
两人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沈明峥一身军装，军帽托在手中，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的身量很高，顾溪看他时总要抬头，目测他的身高应该将近一米九，就算是在北方，这个身高也是鹤立鸡群。
不过沈家人都很高，听说沈家的老家是在东北那边。
沈老爷子退休后，因为身体不好，便在京市这边定居，沈家人各有各的工作和生活，很少再回东北老家。
顾溪看着他英俊冷硬的面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大哥，我想解除婚约。”
当这话说出来时，她又镇定了。
没说出口之前，总是担心来担心去，怕他不同意，但她更担心以后会耽搁他，万一她哪天又死了，会不会又让他愧疚，一辈子不娶？
沈明峥不语，目光倏地变得无比锐利，像是尖刀，直刺她的心。
在这样的目光下，就算顾溪觉得自己的胆子已经在当阿飘时练大了，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主要也是觉得愧疚，他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和他说要解除婚约，正常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像他这种有责任心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答应解除婚约。
好半晌，沈明峥开口问：“理由！”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很平静，只是单纯疑惑。
只有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
顾溪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迟疑，知道必须要给他个能说服他的理由才行，不然无缘无故解除婚约，确实让人无法接受。
她斟酌着道：“我不想耽搁你……”
“耽搁？”沈明峥确实有些疑惑，完全想不到，她要解除婚约的理由是这个。
她说要解除婚约时，他想到很多，甚至想起先前在医院时，和她站在一起的周家小儿子周淮岷。
他们的年龄相仿，一样年轻，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非常相配。
不过很快，他就挥去这个画面，并不认为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她会移情别恋，她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几次，但他很了解她，毕竟有一个总喜欢给他写信的亲妈和小弟，在信里十句话里就有九句提到她，她就像连接他们家的桥梁。
顾溪道：“大哥，人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就会降临，万一我哪天死了，会耽搁你……”
“胡说！”
沈明峥面露不悦之色，不喜她轻言生死。
他生气时的模样很可怕，能吓哭小孩，但顾溪并没有被吓到。她知道，他是因为不喜欢她说生死之事才会如此。
他并不是在生她的气。
她弯眸笑起来。
其实她也不想死，能活着，谁想死呢？
昨天她以为自己会像上辈子一样，死在那片湖里，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但他出现了！
他就像一个意外，为她打破死亡的命运，将她扯离那片湖，由他下去救溺水的孩子。
上辈子他来迟一步，这辈子因为陈芸笙帮忙去叫人，让他能及时赶到。
就像是命运好像可以打破一样。
但她还是不敢去赌。
顾溪道：“大哥，你听我说！人生在世，可能下一刻意外就会降临，就像昨天，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会跳到湖里救人，可能会在将那孩子救上船时，因为力竭、或者抽筋之类的溺水……”
沈明峥静静地听着她说，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有属于女孩子特有的软和。
但这话他不爱听。
“不会的！”沈明峥打断她，声音沉稳而坚定，“你无需做什么假设，假设永远不存在！”
她会好好地活着，应该好好地活着，而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明峥很不喜欢听她说这种假设，又想起昨日在公园里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下的她，那一瞬间，总觉得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说谎时，手指会不由自主地抠着手心，让人一目了然。
当她说有事让他先离开时，他便意识到，她可能在说谎！果然，当他折回去，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当时她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露出一种很委屈又茫然的表情，让人看了心酸。
顾溪很坚持，“大哥，万一……”
“没有万一！”沈明峥的语气变得强硬，突然想到什么，冷声问，“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要不然，她为什么总强调自己会死？
如果有人威胁她……
顾溪愣了下，意识到他误会了，忙道：“没有人威胁我！”
沈明峥审视她，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顾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确实没人威胁她，这点她可以坦然。
如果说威胁，那作为书中命运的威胁……这不算是人吧。
她只是不能确定，万一自己以后又死了，届时又要耽搁他一辈子。
沈明峥审视她片刻，说道：“顾溪，这次回部队，我会先去打结婚报告，下个月我请假回来，我们结婚！”
说这话时，他别在身后的手再次握紧。
顾溪眨了下眼睛，然后啊了一声。
不是在说解除婚约的事吗？怎么反而说到结婚了？
他们结婚？
见她不作声，沈明峥问：“你不想和我结婚？”
顾溪摇头，“也没有……”
“那你是——对我有意见？”沈明峥想到这个可能，她对自己有意见，所以才会想要解除婚约。
顾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对他有意见？
她对他……好像没有意见吧？在世人眼里，他的家世、长相、能力都是无可挑剔的，没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她也从来没有挑过他哪里不好。
不过她的反应让他误会了。
沈明峥握紧了拳头，确认她确实是对自己不满。
下颌微微抽动，沈明峥嘴唇抿紧，目光变得犀利，沉声问：“你对我哪里不满意，我可以改！”
顾溪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可怕。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要改，反而杀气腾腾的，有种只要她说，随时会弄死她的凶悍，终于流露出几分在部队混出来的兵痞的戾气，再无冷静克制。
难道自己刚才提出解除婚约的事伤到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当阿飘时，她在网络上混过一段时间，听说男人很多自尊心都很强，像沈明峥这种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根本不会有人嫌弃，偏偏在婚约一事，可能会被未婚妻嫌弃，对他的自尊确实是个打击。
将心比心，顾溪突然觉得自己随便和他提解除婚约的事实在莽撞，也是对他的不尊重。
自从重新活过来后，她总觉得自己不会活太久，随时可能会死。
想到自己死后，他可能会一生不娶，又要耽搁他一辈子，她就无法忍受，想让他拥有更自由的选择，他不必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他是冯姨的儿子，她那么喜欢冯姨，不想让冯姨伤心，也不想耽搁他。
这些日子，她一心想着只要和他解除婚约，不要耽搁他一辈子，却没想过他会不会同意，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她一厢情愿。
顾溪沉默了。
“大哥。”她小声地说，“你很好，我没有不满意，你也不需要改。”
这是她的真心话。
沈明峥握在身后的手慢慢松开。
他看着垂着头不看自己的女孩子，试着让自己冷静，问道：“既然没有不满意，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他尊重她的选择，t?也想弄明白她想要解除婚约的原因，那种“因为她可能会死，会耽搁他”的理由太过荒谬可笑，并不足以说服他。
顾溪再次沉默。
好半晌，她说：“大哥，我只是觉得，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会耽搁你……”
“顾溪，你很好！”沈明峥沉声说，“我不需要别的选择。”
顾溪吃惊地抬头看他，对上他幽深的目光，突然面上有些发烫。
他这句话，几乎类似于表白。
这年代的人都讲究含蓄，不会直白地表达情感，特别是像沈明峥这种从少年时期就在军旅中度过，感情上更是乏善可陈的人，甚至不明白何谓爱情，只是重复着父母辈的路，成家立业，生孩子延续血脉后代，然后过一辈子。
他这么说，肯定是真心的，也这么认为。
顾溪上辈子死得早，后来当了几十年阿飘，与世隔绝，连个同类都没有，更不可能去体会感情之事。
除了和他有过一段婚约外，她对感情完全陌生。
但她真的没想过，这辈子要和他结婚，走一辈子。
“大、大哥……”她有些结巴，“我、我觉得，结婚是不是太早了？”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下。
沈明峥看着面前闪躲的姑娘，面上神色未变，眼里却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先前她说解除婚约时，是坦然而直白的，没有丝毫羞涩，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很简单的事。
现在她却开始闪躲，并不像厌恶自己的逼迫，也不像是……
沈明峥问：“顾溪，你想继续上学吗？”
他明白今日两人之间必须要说清楚，否则很容易造成误会。他不喜欢不干不脆，两人是要结婚，共度一辈子的，不能让误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顾溪神色一顿，老实地摇头。
沈明峥又问：“那你想找工作？”
顾溪点头，人要活着，总要找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父母和家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能靠自己。
她原本想，如果能顺利渡过死劫，再和他解除婚约，处理完所有事，便可以安心找工作，到时候搬出顾家，和顾家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先结婚。”沈明峥说道，“结婚后，你也可以找工作。”
不过到时候要随军，可以在部队那边找工作。
他从未想过，两人结婚后要分居两地。
顾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在他坚定的目光下说不出口。
总觉得说出来会惹他生气。
她对他没有不满意的，那为什么不和他结婚？那不是说明她其实对他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沈明峥问：“顾溪，你怎么看？”
顾溪和他第一次交锋，被逼得节节败退。
她怎么看？她不知道啊！
总觉得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但在他这里，只有两个选择给她，没有第三个选择。
沈明峥是个出手快准狠的男人，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婚姻大事。
他继续乘胜追击：“如果你没有意见，下个月我们结婚，妈也希望我们赶紧结婚，一直盼着你嫁过来。”
这种时候，他知道提出母亲能让顾溪有所顾忌。
果然，听到这话，顾溪的神色变得松缓。
她当然知道，冯姨有多盼着她嫁过去，要不是先前她在读书，说不定等她成年就挑日子让她嫁过去。
顾溪差点就要点头答应时，突然想到什么，小声地说：“大哥，其实我觉得，解除婚约后，我可以认沈叔和冯姨为义父义母，以后好好孝顺他们，到时候我可以搬去和冯姨他们一起住。”
明明当初，只要冯姨收养她，她就能陪着冯姨一起住。
沈明峥：“……”
沈明峥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面上难得露出错愕之色。
她要解除婚约的原因，难不成是想认爸妈作义父义母？
突然，他想起五年前，母亲从老家探亲回来，说带回了个救命恩人，想收养她，认她为义女。只是后来她被顾家认回去，没办法再收养她，但又实在想将人留在身边，于是让两人定下婚约。
难不成她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事？
比起成为他的妻子，她更想成为父母的养女，他的义妹？
看到她脸上隐藏不住的期盼之色，沈明峥心头哽了哽，或许这辈子的无语都在今天。
让他这么无语的，还是他的未婚妻，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娶的女孩子。
沈明峥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不得不说，当确认顾溪想解除婚约的原因，是更想成为沈家的义女时，也让他松口气。
虽然荒谬了点，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想的，有种奇怪的可爱。
“顾溪。”沈明峥耐着心说，“义女以后是要嫁出去，不可能一辈子和义父义母住在一起，不过儿媳妇可以。”
顾溪说：“我可以不嫁的。”
她对嫁人没兴趣，嫁不嫁人都无所谓，更想好好陪冯姨。
上辈子她死后，冯姨那么伤心，后半辈子都为她的死郁郁寡欢。
这是她活着的二十年，第一次有人这么喜欢她、关心她、疼爱她，满足了她对母亲、长辈的所有幻想。
冯姨是她最放不下的人。
沈明峥冷静地说：“不行，爸妈会为你担心的。”
确实，这年代没有女孩子是不嫁人的，关心的长辈会为她担心，外面的人也会嘲笑。
顾溪不想让冯姨为她担心，也无法忍受冯姨会因为自己被人嘲笑。
所以义女好像也不太行。
沈明峥看着她，继续说：“我们结婚后，你是儿媳妇，可以一辈子孝顺他们。”
可能天气热，也可能身体不舒服，顾溪脑子有些混乱。
义女看来不可行，那还是给冯姨当儿媳妇吧。
于是她说：“那行吧，那……下个月就结婚？”
沈明峥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他说：“好！”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更
顾溪回到家, 趴倒在床上时，仍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
她原本是想和沈明峥解除婚约的，怎么最后变成和他商量结婚的事了？
或许真的是当阿飘久了, 脑子也跟着僵化，要不然, 她当时怎么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呢？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 可却跟着他的节奏走。
或者是沈明峥太能说会道, 擅长把控节奏, 直接将她绕进去？
顾溪忍不住将脸往枕头埋了埋，最后抵不达身体的疲惫, 渐渐地睡过去。
等她醒来, 已经是晚霞喧天, 她也热出了一身大汗, 衣服都湿了。
这天气实在太热了。
农村还好, 城市就像个大火炉。
顾溪想起后世已经普及的空调, 那简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是避暑的神器。
这时代也有空调，但数量极其稀少，还没有在大陆普及, 虽然有风扇, 但用得起的人家也少。
顾家有两台风扇，一台在客厅, 一台在顾茂文夫妻的房间。
要渡过一个酷热的夏天, 完全就是靠着人自己硬扛。
顾溪翻身坐起，顶着一头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总算反应过来。
不对啊，就算他们结婚, 儿媳妇也不可能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冯姨他们有工作，在退休之前，是不可能离开京市的，以沈明峥的身份，婚后她肯定要随军!
当然，她不想随军也可以，只是冯姨他们绝对会反对，认为夫妻就应该住在一起，分居不好。
顾溪撸了把汗湿的发，忍不住抬腿蹬了下脚边的薄被。
总觉得若是她明天去和沈明峥说她后悔了，还是坚持要解除婚约的话，沈明峥会很生气。
那真的要等下个月结婚？
顾溪的脑袋清醒后，发现自己真的被沈明峥绕进去了。
明明她是担心自己哪天扛不住命运的安排死了，会耽搁他一辈子，才会想要解除婚约。
并不是真的为了和冯姨他们住在一起啊！
顾溪纠结片刻，决定还是等下次见到沈明峥后，再和他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就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又被他绕进去？
虽然当了几十年阿飘，但也只是多长一些见识，并没有长智商。
她仍是觉得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在乡下当了十五年文盲的村姑，五年的城里生活，纵使读了书，仍是没有改变她的本质。她不聪明，也不能干，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沈明峥这种读过军校、上过战场、人生履历漂亮又精彩的人相比，确实差得远。
所以被他绕进去，也不算丢脸吧。
顾溪想着，爬起身，路过桌前时，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可能是睡了一觉刚醒，脸颊微微泛红，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属于活人的生气，眉宇间的悒郁恹气都消了几分。
她有些t?怔然。
难道是因为渡过了昨日的死劫之故？
还是今日难得能和沈明峥当面说清楚，定下了未来？
顾溪心里明白，这两件事对她确实有很大的影响，特别是昨日沈明峥将她拉离那片湖，让她顺利地渡过死劫，也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这次终于能活下来，活在这个世界。
活着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和沈明峥的一场交流，也让她对未来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他说他们下个月结婚。
结婚后，她是冯姨的儿媳妇，她也可以好好孝顺冯姨他们。
顾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站了会儿，然后用力拍拍脸，开门出去。
路过客厅时，看到正在收拾的顾远征和顾远辉两人。
厨房那边能听到炒菜的声音，是顾远湘正在做饭。
看到顾溪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在医院守了一天，回来还要收拾客厅的顾远辉当即就怒了，一把将手中拿着的半个玻璃瓶朝顾溪砸过去。
“小心……”
顾远征惊恐地叫了一声，那玻璃瓶可是裂开的，上面都是不规则的玻璃豁口，一旦砸到脑袋，真的会出事的。
顾远辉也是太过生气，没了理智，等将手里的东西砸出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虽然昨天在医院时，他恨不得一头将顾溪撞死，但那也是人在激愤之下的行为，等心里的那股愤怒过去，理智回归，对于差点杀人一事，还是害怕的。
幸好，顾溪反应很快地避开，任由那半个玻璃瓶砸在她身后的墙壁，发出清脆的声音，玻璃四溅。
厨房里的顾远湘听到声音，以为发生什么事，拿着锅铲跑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顾溪一把扯起顾远辉，开始揍他。
许是最近看多了顾远辉被揍的画面，看到这一幕，她并不是很担心，而是想着，顾远辉又怎么惹她了？
明知道招惹她会被打，他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这简直就是典型的挨打不计数，打了也记不住。
顾溪将顾远辉揍了一顿，冷冰冰地说：“顾远辉，你是想杀人吗？”
顾远辉一边哭一边叫：“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分明就是恨不得我死吧？”顾溪冷笑地又朝他揍了一拳，“可惜，你没那本事，弄不死我！而且你要是弄死我，杀人是要坐牢，会被枪毙的！”
顾远辉当然明白这道理，但看她那副可恶的嘴脸，就气得想杀人。
然而打不过！
顾溪将他打了一顿，打得他嗷嗷叫，然后像丢垃圾一样嫌弃地丢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顾远征和顾远湘都没有阻止，反正也阻止不了。
顾远辉刚才的行为确实太过了，差点就出事，再加上顾远辉这冲动鲁莽的性子，应该让顾溪多打打，反正顾溪也不会将他打死。
这么一想，两人都安心了，继续做自己的事。
顾溪洗完脸，喝了杯水，然后继续回房猫着，全然不管家里的情况。
做家务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
楼下的客厅里，顾远征边收拾边朝顾远辉说：“别哭了，过来帮忙，赶紧收拾好，等会儿我们还要去医院给爸妈送饭。”
顾远辉又疼又委屈，怒道：“你都不帮我，你还是不是我哥？”
“我也是顾溪的哥！”顾远征平静地说，“是你先手贱，你的行为很危险，差点就伤到她，她打你是应该的，省得你下次又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太危险了！”
顾远辉差点气得撅过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作为家里从小就被宠大的孩子，他一直以为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应该帮着他！
而不是像现在，他被顾溪打，二哥还说风凉话。
顾远辉很想耍脾气，丢开不干，但顾远征一句话就让他屈服了。
“你还想继续让顾溪打？我可以叫她下来！”
顾远辉不想挨打，只好闷头帮忙一起收拾客厅，心里那滋味就甭提了。
晚餐时，顾溪准时下来吃饭，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仍是逼自己吃一些，以免胃又要造反。
吃过饭后，顾远征和顾远湘则去医院送饭。
顾远辉因为脸上又添了新伤，没脸见人，躲在房间里。
一天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是休息日，不用上班，顾远征一大早就去医院，将陪护一晚的江惠君替换回来休息。
江惠君满脸疲惫，眼底青黑，进门时就虚弱地瘫在沙发上。
医院本就不是让人休息的地方，味道不好闻，只能靠着椅子坐到天亮，偶尔还会有其他的动静，根本就睡不好。
熬了一夜没睡，加上年纪已经不小，江惠君的脸色难看得像是随时会倒下。
当她看到顾远辉的脸，吃了一惊，“你的脸咋又青了？又和溪溪打架？”
可能是最近小儿子的脸都没见好过，旧的痕迹消失，新的又添上来，第一次见到时还会心疼，看得久了，都习惯了，情绪不再起伏。
只是头疼地想，他们难道就不能好好相处，不再打架吗？
顾远辉：“是她打我！”
“她又怎么打你？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顾远辉：“……”
江惠君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他一下。
虽然顾溪最近闹腾得全家不得安宁，但仔细一想，就明白她很少会主动挑事，特别是动手打人这块，都是别人先招惹她，她才会动手。
这让他们想要指责她都站不住脚，反而总会被她撅回去，反倒让自己难受。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头响起敲门声。
顾远辉生怕亲妈问他被顾溪打的原因，赶紧跳起身，跑去开门。
只是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他又后悔了，恨不得时间倒流，自己没来开这个门才好。
沈明峥看到顾远辉那张青青紫紫的大花脸，神色一顿。
这一看就知道是被打出来的，而且挨打的时间应该是在昨天，痕迹还挺新的。
前晚在医院时，就注意到他的脸有些痕迹，不过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屋子里的江惠君没听到声音，正有些奇怪，就见穿着一身板正的军装、英俊冷硬的男人走进来。
顾远辉一脸惊吓地缩在后头，怂得不敢进门。
“上午好，打扰了。”
沈明峥手里托着军帽，很有礼貌地朝屋里的人微微颔首。
江惠君和顾远湘没想到会在家里看到他，都有些懵，两人赶紧起身。
“您……你坐！”江惠君忙不迭地说。
顾远湘也有些手足无措，尔后想到什么，赶紧去厨房那边倒水，顺便也躲一躲。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挺怕这个男人的，大概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可怕，像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种，感觉大哥顾远扬都没他身上的气势强。
当然也可能是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大哥的原因。
沈明峥坐下，身姿依然板直，问道：“阿姨，顾溪呢？我来找她。”
“啊？你找顾溪啊？她、她在房间里呢。”江惠君说着，直接站起身，“你先坐着，我去叫她下来。”
说着便朝着楼梯那边走过去，看身影像落荒而逃。
江惠君一离开，客厅里只剩下沈明峥一人。
当然还有缩在门口不敢进来的顾远辉，要不是脸又被揍花了，其实他都恨不得躲到外头不回来。
沈明峥也不在意没人招待自己，目光扫了一眼顾家的客厅，发现客厅似乎有很多地方空了，墙上挂着的奖状都歪了，还有角落里堆着一些东西……
看样子，好像这客厅刚被清理过。
这不年不节的，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清理客厅？而且那些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是摔坏的……
**
江惠君来到顾溪的房前，敲门将人叫出来时，心脏仍扑通扑通地跳着。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沈明峥就凶残地将顾远辉怼在门框上，同样给她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导致她面对这个未来的女婿，不仅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反而越看越害怕。
她虽然不是胆小的人，但对这种看起来很凶很能打、气场强大的男人，天然有一种畏惧。
看到顾溪披头散发，还穿着睡衣，江惠君的神色复杂，说道：“明峥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女儿最近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每天都要睡懒觉，一点也不勤快。
这么懒的姑娘，只怕嫁人了都会被婆家嫌弃吧？
顾溪正在睡回笼觉，反应有些迟钝，等明白她说什么时，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沈明峥怎么来了？难道是昨天他们的谈话还有问题，他过来找她，要和她继续谈谈？
正好她也觉得应该继续谈谈！
这么想着，顾溪瞬间就精神了，赶紧折回房间换衣服梳头t?发，给自己编了条时下流行的单辫子，随便搭在肩膀上，然后开门出去。
到了楼下，便见江惠君僵硬地坐在那里陪着，顾远湘端了杯水过来。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这显然不是待客之道。
顾溪过来时，注意到顾家人都松了口气，显然面对沈明峥时压力很大。
对此她很能理解，相信只要是正常人，单独面对沈明峥时，没有哪个压力不大的。
顾溪走过来，坐到江惠君身边，见没人说话，主动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声“大哥”，江惠君眉头跳了跳，觉得这称呼乱七八糟的。
她叫未婚夫“大哥”，那顾远扬又叫什么？要是顾远扬也在，那不是两个“大哥”吗？
沈明峥道：“妈说你的身体不好，我今天正好有点时间，带你去医院给医生看看。”
顾溪怔了怔，没想到他今天过来的目的是这样。
上次发烧，她在沈家住了几天，当时冯敏也总说要带她去医院，只是她并不想去，每次都找借口推掉。
“带溪溪去医院？”江惠君有些紧张，“溪溪怎么了？”
说着，她打量顾溪的脸色，可能是听沈明峥提起，她这才反应过来，顾溪的脸色很苍白，似乎这段时间，她一直是这样。
但因为她能吃能睡，甚至还能发疯打架，自然而然的，大家都忽略这事，只顾着生气她干的那些事。
就算上次，她明确说自己不舒服，他们也没有相信她，以为她是找借口发疯。
难道是真的？
顾溪没理她，拒绝道：“大哥，不用了吧，我挺好的。”
沈明峥只是看着她，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很坚持，她不想去也得去。
昨天两人的谈话，她已经能体会到这人对坚持的事有多固执，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是个很坚定的战士。
江惠君见状，生怕沈明峥生气，小声地说：“溪溪啊，既然明峥要带你去医院，你就去看看，有什么病也及时医治。”
虽然生这个女儿的气，但心里也没想过让她怎么着，生病就应该去看医生。
顾溪垂着眼，轻声道：“好吧。”
说完，她乖巧地站起身，去拿了顶遮阳的草帽戴上。
沈明峥是个行事雷厉风行的，当即也不再废话，准备和她出门。
离开前，他想到什么，对江惠君说：“阿姨，下个月，我和顾溪准备结婚，等我回来，会亲自登门拜访。”
江惠君：“……”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一更
两人刚出门, 就被家属大院里的人围观。
今天是休息日，大院里的人大多都在家，能看到凉亭或树荫下几乎都坐满了人。
发现并肩而行的顾溪和沈明峥时, 大院里的人都沸腾起来，纷纷过来打招呼。
大院的人对顾溪的未婚夫充满好奇, 前天晚上沈明峥送顾溪回来时, 因为天色暗, 看得不清楚, 如今大白天再看，发现果然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而且他长得非常高, 那身气势, 很符合他们对部队里的军官的印象。
两人走在一起, 男的俊, 女的俏, 看着就养眼。
有大娘问道：“溪溪, 你们这是要去哪？”
他们看着这对未婚夫妻，还以为年轻人今儿要出去约会，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对于这些早已经定下婚约的年轻人, 大伙儿还是很开明的。
顾溪老实地说：“去医院。”
“去医院？是要去探望你爸？”
“不是, 是我去医院检查身体。”顾溪挠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 “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冯姨一直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要是她自己，肯定不去。
没想到冯姨居然让沈明峥直接过来接她，不去也得去了。
众人打量顾溪的脸，特别是那些心细的人, 早就觉得她的脸色不好。
虽说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但年轻的姑娘，还是城里的姑娘，家境不差的，大多都是气血丰盈，像顾溪这种脸色苍白的，一看就知道营养跟不上。
看来顾家对她果然不够上心，都没想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你这脸色确实不太好，肤色青白青白的，看着像是气血不足，去给医生看看，让医生开点补气血的药调理一下。”
“我看啊，就是以前她在乡下时没过好日子，身体亏得紧，还是得好好地补。”
“不过溪溪比刚回来那会儿好多了，那时候她又瘦又矮，一看就知道在乡下没吃饱过。”
“就是啊！顾家给人家养女儿，将人家的女儿养得那么好，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被养得像个什么似的，可真是让人心疼！”
“也没办法，听说乡下都是那样的。”
“胡说，就算是乡下地方，也不会太亏待女娃，顾溪以前就是被亏得厉害！”
“……”
大妈大娘们关心完顾溪的身体，又开始问起他们的婚事，都觉得沈明峥出现在这里，他们的好事将近。
“哎哟，你们啥时候结婚啊？”
顾溪：“……”
一旁的沈明峥说：“我们准备下个月结婚。”
“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们啦！”
“那到时候咱们可得吃几颗你们的喜糖！”
“……”
顾溪要开口的话顿时咽下，看着这群纷纷道喜的大妈大娘们，有种大势已去的无力感。
好不容易和那群热情的大妈大娘们道别，两人终于离开家属大院。
家属大院前不远处，有一辆吉普车在等着，沈明峥带着她上车，顾溪看了眼前头开车的小战士，咽下所有的话，安静地坐着。
吉普车直接朝军区医院开去。
抵达医院，沈明峥先下车，看了眼车里明显正在发呆的人，叫了声：“顾溪？”
顾溪猛地回过神，发现已经到医院，赶紧下车。
挂好号后，只等了会儿就轮到他们。
顾溪进去时，看到坐在那里的熟悉的老医生，她是一位中医大拿，医术很厉害，很擅长给人针炙和调理身体，这几年她每次来医院检查，都是来找这位老医生。
老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看起来很有精神。
看到顾溪时，她先是笑道：“你这孩子很久没过来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呀？”突然，她咦了声，扶了扶眼镜，看向跟着顾溪一起进来的沈明峥，“你是……冯敏家的孩子——明峥小子？”
这位老太太和冯敏有些渊源，是冯敏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沈明峥等人都要叫她一声姨姥姥。
沈明峥朝她微微颔首，“姨姥姥，好久不见。”
老太太笑得很和蔼，让他们坐下，一边给顾溪把脉，一边说：“上次我见你时，还是几年前，明峥小子看着倒是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了。”然后又笑眯眯地问，“你倒是有心了，特地陪未婚妻过来，是不是打算要结婚了？”
以往都是冯敏陪顾溪过来的，这会儿看到换了个人，便知道好事将近。
沈明峥一脸正直地嗯一声，“准备下个月结婚，姨姥姥有空就过去坐坐，吃顿饭。”
“恭喜啊！你妈一定很高兴！”
两人径自地说着，顾溪完全插不上嘴，也不知道怎么插嘴。
感觉自从昨天糊里糊涂地答应和他结婚后，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了，根本没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两人说了几句，老太太便专心把脉，一会儿后收回手。
她盯着顾溪的脸色瞧了瞧，将顾溪看得有些畏惧后，说道：“溪溪啊，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吃饭？”
“没有！”顾溪忙道，“我有好好吃饭的，每天都睡十几个小时呢。”
她很怕老太太认为自己的身体很糟糕，然后又要开一堆的药给她调理。
这几年，光是喝那些调理的药，就让她喝伤了，最怕的是每次过来找老太太检查身体，所以都是能不来就不来。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她的畏惧，没有病人不怕医生的，面上笑了笑，说道：“你这身体还要继续调理，不能轻忽大意。”
顾溪乖乖地应一声。
老太太又说了些她的身体情况，话里的意思和以往差不多，气血不足，还要继续调理身体，还有营养也要跟上，最好别忧思太多，好好休息……
老太太说了很多，顾溪敷衍地听着，每次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气血不足、营养不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估计还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老太太的医术再好，也对一些目前的科技无法解释的情况无能为力。
顾溪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头，发现沈明峥坐在一旁，听得十分t?认真，并将老太太说的一些注意事项记下。
她看得有些怔然。
这是除了冯姨，第二个对她的身体情况如此上心的人。
沈叔和冯姨当初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为他们定下婚约。
她一直以为，对于这桩婚事，或许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责任，再多的就没有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心，他不会轻易解除婚约，而是认真地对待，负起自己的责任。
但确实也是这桩婚约绑定了他，没有给他其他的选择。
她想和他解除婚约，未尝没有再给他选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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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时，带了大包小包的药。
沈明峥再次带她上车，让司机将他们送到军区大院那边。
“妈说让你今天回家吃饭，王婶给你炖了鸡汤，让你多补补身体。”沈明峥说着，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微皱。
不用旁人说，他也能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
听说她小时候过得苦，身体被亏了，就算补了几年，也没能补回来。
顾溪乖乖地哦一声，看向放在旁边的药包，已经能想像未来半个月，天天喝药的场景。
还没喝呢，就觉得嘴巴开始发苦了。
车抵达沈家，两人进门，就见到坐在客厅里说话的沈重山夫妻，王婶在厨房里忙碌，空气中飘来一阵阵饭菜香。
看到他们，冯敏笑道：“你们回来得正好，就要吃饭了。”
沈明峥将医院开的药拿去放好，顾溪乖乖叫人，去卫生间洗手。
沈明嵘从楼上跑下来，先是扑到顾溪怀里，甜甜地叫人，然后又去扑他亲哥，小嘴喋喋不休：“大哥、大哥，你今天和溪姐出去约会吗？去哪里玩啊？你们下次再去约会，一定要带上我啊，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
沈明峥伸手，大手扣住他的下半边脸，直接物理镇压他的唠叨。
沈明嵘唔唔唔地叫着，脑袋甩来甩去，无法甩开他哥的大手。
冯敏看得有趣，噗的一声笑出来，一边帮忙放药，一边问道：“溪溪，今天检查结果怎么样？你们姨姥姥怎么说？”
顾溪道：“和以往一样，还要继续调理。”
“是吗？”冯敏瞅了瞅她的脸色，总觉得这脸色还是苍白了点，没什么血色。
虽然心里有些担忧，不过还是选择相信姨姥姥的医术，既然她说没什么事，应该是没事的。
“那最近这段时间，溪溪就在这边住着吧，让王婶给你熬药。”冯敏说道，然后扭头问，“明峥，你今晚就要离开了？”
沈明峥提溜着往他身上攀爬的小弟，一边嗯了声。
冯敏有些舍不得，但也知道他还有任务，不能在家停留太久。
吃过午饭，沈明峥便出门了。
顾溪原本想再和他再聊聊的，但看他匆匆忙忙的，也不好打扰他，只能作罢，决定等他回来再说。
她在沈家很自在，吃过饭就去睡午觉。
午觉醒来，顾溪陪沈明嵘玩象棋。
两人一边玩，一边聊天，王婶坐在一旁缝补衣服，屋子里都是沈明嵘叽叽喳喳的声音。
傍晚，沈明峥回来了，陪家人一起吃晚饭。
等天黑后他就要走，在这之前，他还得和父母明确说一下他和顾溪的婚事。
既然两人都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定下来。
饭后，一行人坐在沙发上喝茶。
沈明峥坐姿端正，背脊挺直，说道：“爸、妈，我和顾溪已经商量好，下个月结婚。”
顾溪正在吃水果，闻言只觉得嘴里的果子都不甜了。
她抬头，看到高兴的冯敏、王婶，神色舒缓的沈重山，以及欢呼地跳起来的沈明嵘，能感觉到他们对这桩婚事的期盼和高兴。
他们对她嫁过来，是非常期待的。
冯敏笑得合不拢嘴，暗暗给儿子一个“干得好”的眼神，转头问道：“溪溪啊，你们真的商量好了？”
现在结婚讲究你情我愿，虽然两人早就定下婚约，但要结婚的话，还得问一问女方的意愿。
她相信顾溪应该不会嫌弃自家这小子，但嘴上还是要问一句的。
沈明峥看了过来，那双眼睛幽幽的，紧锁着她的面容，又像是容不得她拒绝。
不仅他，屋里所有人都看着顾溪。
顾溪张了张嘴，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地嗯一声。
她不想让他们失望！
只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惶恐不安……
冯敏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们一起商量结婚的事，对了，还要先看个好日子。
“幸好还有一个月可以准备，等明峥下个月回来，咱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喜滋滋地说，“明峥你放心，我会给你们准备好结婚要用的东西，你到时候直接回来就行。”
沈明峥微微颔首，“麻烦爸妈了！”
说完这事，天色已经暗下来，沈明峥准备离开。
这次冯敏心里并没有什么不舍，反正儿子下个月就会回来结婚。眼看沈明峥要出门，她朝顾溪道：“溪溪，你去送送明峥。”
反正都要结婚了，要让小夫妻俩多处处，培养感情。
顾溪应了一声，站起身去送沈明峥。
沈明嵘也想去送他哥，被她妈拉住，给他指使了个任务，然后将他赶回房去，小孩只能撅着嘴，委屈地扭头看他哥。
谁知他哥根本没理他，提着行李站在那里，正看向顾溪。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来到院子里，顾溪突然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服，沈明峥的脚步停下，转过身看她。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并不明亮，无法渗进院子，只能隐约看到她脸上的轮廓。
客厅里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还能听到邻居家孩子打打闹闹的声音，更衬得这边的安静。
顾溪用力地咬了下唇，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小声说：“大哥，我们真的要结婚？”
沈明峥嗯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反悔？”
看来今天做的这些还不够，还得再逼一逼，否则她又要后悔，更想给沈家当养女。
“也不是……”顾溪犹豫地道，“就是，有种不真实感，总觉得……”
她其实有点怕，怕自己哪天死了，又要耽搁他一辈子。
她怕自己会后悔，会比上辈子自己死后看他单身一辈子更痛苦。
沈明峥虽然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她身上透露出来的不安，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感觉到不安，而让她不安的又是什么，但这些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从她成年伊始，他就做好了决定，她会是他的妻子！
“顾溪。”沈明峥伸出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安定她的心，“别多想，一切有我！”
顾溪抬头看他，他手心的温度渗透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微微烫着她的肌肤，也在安定着她的心。
所有的不安和犹豫似乎都在他的坚定中隐去，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踏实感。
就像那天在湖边，他拉住她，让世界重新变得喧嚣，让她远离了死亡。
沈明峥对她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原本就是婚约者，上辈子他因为愧疚，一生不娶，给她留下太深刻的遗憾。
她虽然怕再耽搁他一次，但如果他想娶她，她又怎么做得出悔婚，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
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放松，沈明峥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昏暗中模糊的面容，说道：“顾溪，等我回来！”
顾溪的喉咙微痒，轻轻地应一声。
沈明峥又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去。
车已经在门口处等着了。
坐上车时，他从车窗看到她站在门口处，目送他离开，又像是在期盼着他回来。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更
送走沈明峥, 顾溪慢吞吞地往回走。
刚进门，就见冯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过来，笑眯眯地看她, “溪溪，药熬好了, 温度刚好, 快过来喝了。”
顾溪：“……”
顾溪默默地接过, 深吸口气, 然后一口气灌完。
冯敏将剥好的硬糖递给她，一边瞅着她的神色, 一边说：“还有一个月时间, 明峥就会回来了, 其实也不久。”
顾溪一怔, 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 以为她先前在外耗那么久, 是舍不得沈明峥。
其实她和沈明峥的感情还没到那程度。
心里有些尴尬, 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能默认了。
冯敏继续道：“这个月，你就在这边住着吧, 咱们也好一起置办结婚的东西, 你喜欢什么和我说，我给你买。”
说这话的时候, 她终于有种就要当婆婆的感觉了。
以往她都是将顾溪当女儿看待的, 当婆婆还是头一遭，不过这感觉不坏，女儿和儿媳妇也没差，都是他们家的人。
就算顾溪嫁过来t?, 也会当女儿一样疼。
顾溪想了想，没有拒绝：“那我明天回家去拿些行李过来，这个月就打扰你们了。”
“打扰什么？”冯敏伸手摸摸她的脸，怜惜地说，“明峥先前和我说，让我将你留下来，反正你们就要结婚了，明峥又不在，住在这边也不怕人说闲话，正好给你好好补身体。”
看来她儿子也明白，顾溪在顾家根本就没办法好好地养身体，甚至能逼到她生病，心情郁结。
姨姥姥说，顾溪最近忧思太过，让她最好能放开心，不要想太多。
年纪轻轻的女同志，本应该朝气蓬勃，除了婚姻大事，能有什么让她们忧心的？不用想也知道，除了顾家那边逼的，还能如何？
从顾溪回到顾家开始，顾家不是嫌弃她给他们丢脸，就是不将她当亲人看待，忽略个彻底，就算再开朗的人，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也会抑郁难受。
这世间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往往都是来自亲人的漠视。
冯敏不知道后世还有“冷暴力”的说法，要是知道，就明白顾家人对顾溪长达五年的冷暴力，足以将人逼疯。
顾家那些都是糟心的玩意，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回去的。
冯敏心里很后悔。
她第一次带顾溪去军区医院时，姨姥姥给顾溪检查过身体，就曾经和她说过，这孩子的心思重，一直压抑的话，对她的身体不好，最近尤其严重，也不知道顾家那边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变本加厉。
冯敏想起昨天晚上，儿子过来敲门，和她聊过顾溪的事。
沈明峥说，顾溪可能遇到一些不好的事，让她多注意，最好让她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