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犹有剑来(五) “剑是你的了!”……
那是一道极为窈窕的身形。
庭院中除却堆在墙角的细小繁花外, 更多的是不算高大的红枫。
片片挺立,叶叶分离。
如同画中之景,如同烈火烹烧。
她便孤身站在红枫之下。
臂间赤帛环绕, 本该温婉,却又着一身红袍劲装, 右臂处缚着玄色皮甲,一头青丝编作长辫垂在身后。
她手中正把玩着几片枫叶, 听到声响, 于是回过头来。
面上罩着锦布,从额角垂落至下颌,布面以墨笔画了一个圈, 遮住其后并无五官的面容。
剑灵转头面向林斐然, 她并未率先开口,两人只是这般隔溪相望。
片刻后, 林斐然先行过一礼,开口道。
“晚辈……”
她停顿片刻, 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晚辈林斐然, 今日一战, 多谢剑灵前辈助阵。”
对面仍未传来声音,林斐然直起身看去,却见她抬腿缓缓走来。
踏过石桥,越过清溪,站在桥尾处,距她大抵五步远,像是在打量她。
“林斐然?”
她开了口,缓缓念着她的名字。
“斐然卓绝的斐然?”
林斐然颔首:“是。”
剑灵微微点头,柔和的声线中听不出情绪:“是个好名字。”
林斐然此时已不再抗拒, 她坦然应下:“父母取就,确然不差。”
剑灵轻笑一声,向她踱步而来,声音悠悠。
“先前十柄灵剑尽在你手,却为何又把把遗弃,天下没有完美无缺的剑。”
林斐然仍旧不卑不亢,道:“我也并非完美无缺的人,只是想寻一柄称手的剑罢了。”
剑灵又道:“你连它们都看不上,连它们都不合手,我一柄无名兵武,你当真觉得好用?”
林斐然直直看去,眸光平和:“我也只是一个无名之人。”
剑灵忽然大笑起来,长辫在腰后晃动,自有一派洒脱。
“好一个无名之人。你很会说话。”
这个评价,林斐然并不能苟同,她向来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只会说些人人懒得听闻的小道理,算不得会说话。
于是她没有应下,只转眼打量院景。
“没有想到,立于山顶的伞,竟也是一柄灵剑,或是一把灵刀。”
她停顿一瞬,补了一句。
剑灵走到她身前,只隔了一步的距离:“剑山之上自然都是剑。先主人手巧,是以我可为刀,亦可为剑——但你确定要选我?
方才你那般壮举,除却苍山、凌风一流已然甘心为你驱使外,就连昆吾与太阿都生出动摇之心,若你现在回头,任何一柄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林斐然眼神清明,并未被这话语动摇,反倒向前走了一步。
“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寻一柄合手的剑,我觉得你很合适。”
剑灵尾音微扬:“就因为我够刚、够韧、够长?”
林斐然点头。
周遭无风,剑灵的面帘却微微晃动起来,她的声音也微微沉下。
“那你知晓,我为何应召而来吗?”
未待林斐然开口,她便含笑道:“因为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你与先主人很像。”
林斐然微怔,想起那场百剑齐出的尘暴,以及空空如也的掌心,竟鬼使神差问了出来。
“那为什么,没在我的掌心点一盏星灯?”
剑灵脚步一顿,她转头对向林斐然,声音竟有些飘渺。
“因为,我不是一柄长命之剑。我之持剑人,注定要与天命相斗,你如此年幼,何必叫你滚入此间。”
林斐然又问:“那方才又为何助我?”
面帘之下,她的声音和缓,传出一声轻叹。
“因为,不忍见你孤身于此。”
便是英雄惜英雄,一道孤影落下,如何不叫人动容?
林斐然抬眼看去,眼睫微动。
“……多谢你。”
剑灵叹惋摇头。
林斐然继续道:“不过,你大可将剑芒落入我掌中,我不畏惧天命。
弱者求强,病者求生。
我以为,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在和天斗了。”
剑灵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如此年纪,竟生出这般感触,可见素来多波折……
“好一个与天斗。你是哪门哪派弟子?”
林斐然也不遮掩:“原先是道和宫弟子,现下无门无派,在妖界过活,如若前辈随我离开,便得到妖界。”
不少剑灵仍对妖族有所偏见,更不愿到妖界常住,她不想行欺瞒之举。
剑灵听过后,果真沉默起来。
良久,她幽幽叹气。
“从人界被逼至妖界,定然历经过诸多不易,你还这般小……”
原以为剑灵会不喜,却没想到是这般感慨。
“既如此——”
她语气一变,抬起手,一簇枫叶般的火焰燃于指尖,悬于林斐然手腕上。
一点火星落下,并不滚烫,反倒如秋阳般温暖。
“你的气机只余轻烟一缕,我的运道也只剩剑格一处,短命人配短命剑,向死而生,此番共道!”
指尖火焰篷然,她抬手从林斐然眼上灼烧而过,并不炙痛。
“剑是你的了!”
双眼无事,林斐然却感到一阵难言的灼热自筋骨间吹起,初时只是一点,片刻后便燎遍周身!
如同铸剑一般,坚韧的精铁在这猛火下融化,她的剑骨也好似软淌。
热意蒸腾,剑灵并指弯钩,在她周身各处击点起来!
“何为剑骨?
剑骨并非脊柱中那一两段,而是遍布全身,埋藏于每一块骨头下!
就像抽条的青竹,每一段竹节间都长有细小的竹苞,春雨一落,这苞便会迅速抽长枝条,横亘而出。
剑骨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很多人爱戏称它为反骨!”
“你这样的剑骨,百年难得一见,他们竟因为这一缕不甚重要的气机放弃,实乃愚蠢。
见你第一眼时我便知道,你是最好的。”
林斐然咬唇忍下,好似当真有“竹苞”膨胀抽发,那般声音响彻耳畔,手与腿不自觉抽动起来,眼前道道金光闪过,周身灵力涌向百骸——
她的剑骨仿若比之前更为坚韧,固若金汤!
铸骨之余,林斐然忽然开口。
“晚辈初出茅庐,见识短浅,敢问前辈剑名?”
荒漠之中,神思被拉入剑境的林斐然猛然睁眼,恰在此时,她听到剑灵的声音。
“我之剑名,金澜。”
……
额角薄汗汇聚一处,沿着下颌滴落,重重坠入沙土之间。
林斐然抬起眼,周身筋骨骤松,她将手中长剑合入剑柄之内,不算笔直的指骨缓缓抚过伞身。
绯色伞面之上,溅着几许金斑,正在日色下煜煜生辉。
她低声道:“金澜。”
这便是她的剑了。
择剑后,剑灵为持剑人锻骨,便意味着两相定契。
林斐然作为魁首,本不该选这样一柄无名无姓的剑,四周修士心中不甚理解,但在见过先前那一战后,此刻唯余艳羡。
天下名剑不知凡几,但未必把把都能够收录名剑谱。
这柄伞剑能够落到朝圣谷,便已不算俗流,又有此等威势,竟隐隐压过昆吾剑,如何不叫人眼红!
可谁又能想到,竟有伞中藏剑这等奇事!
林斐然作为魁首,既已择剑,那第二人便得跟上。
裴瑜看过她,不再迟疑,翻身踏上锁链,同样直奔昆吾而去!
林斐然并不在意,她喘|息着,转身朝荒漠中的那只白鹿走去。
一边走,一边翻出一件雪色皮甲束套穿戴在身,暗扣系于胸前,如此便可将红伞背负身后。
白鹿见她前来,四蹄高扬,却无法翻身,只得惊惧地向后挪动。
林斐然脚步微顿,便再未上前,只弯身将地上残箭捡起。
这几支箭如此及时,自然是为了挡住白鹿,不叫它压下蛟蛇,而蛟蛇又是为自己而来,射箭之人是何心思,一目了然。
起身时,身后传来一阵冷香,未曾回头,她便知晓是如霰。
“射箭之人是谁,有想法吗?”
他当然知晓林斐然此举为何,于是缓步走到她身侧,打量着这几支断箭。
林斐然垂目沉思,笃定道:“有。”
何止是有。
在知晓蛟蛇是为了阻止自己夺剑的瞬间,她心中便浮现一个人。
张春和。
箭术出神入化,又有夺下昆吾剑之心的,唯他一人。
但仍旧说不通。
他如何知晓谷中发生何事?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下出手?他修的并非御兽一道,又如何驱使蛟蛇,甚至如臂指使?
林斐然神思散开,却始终理不出一丝头绪。
“抬头。”如霰忽而开口,声音微凉。
林斐然抬头看去,原本白皙的面上沾满尘沙,留有烟灰,又因为方才剑灵为她锻骨,出了薄汗,现下她的面容便如一幅打翻的水墨画,叫人不忍直视。
如霰抬手一晃,十分熟稔地给她喂了颗丹药,随后抛去一道白影,她立即抬手接过,手中正是一张沾湿清泉的丝帕。
“与其愁眉苦脸,想破脑袋,不如专注当下之事,擦一擦你的花脸。”
言罢,他还翻出一面光滑铜镜,让她看个清楚。
林斐然觑见镜中人,面色一红,立即道了声谢后,接过丝帕,埋头擦洗起来。
如霰看过她一眼,双手抱臂,长腿一迈便走向白鹿。
它同样有些惊惧,却在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停止挣扎。
横一刀,竖也一刀。
与其流血过多而死,不如埋首于花下,也算善尽此生。
林斐然:“……”
倒也不必如此。
如霰本就高挑,如此抱臂俯视,竟好似玉山将倾之状。
他察看片刻后,屈膝半蹲,衣摆散开,果不其然,腿上金环依旧。
林斐然不由得多看几眼。
并非有狎昵之心,而是心中有所猜测。
她先前以为这些金环只是配饰,但现下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如霰抬手,不顾它痛得哼鸣,以一种医者无情之势将箭从鹿角拔出,又快又准。
他转身看向林斐然:“过来。”
林斐然还在擦脸,闻言走到他身侧,微微倾身:“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他把手中的断箭与药膏一并递给她,从善如流:“没什么不对,只是它伤得太重,撑不过两刻钟。”
“什么!”
林斐然心中一骇,竟想也未想,径直从他手中接过,随后将箭收入芥子袋,倒出些许膏药,涂抹到鹿角上。
如霰就这般半蹲在侧,右手托着下颌,看她上药。
他其实并非这般好管闲事之人,但林斐然是。
所以他不介意有此举手之劳。
看过片刻,他的目光从鹿角移到林斐然脸上,盯了几息,又向后移到那柄红伞上。
饶是他,也未曾听闻伞剑传言,更不知晓是何方圣人所留。
但方才远远观过刃光与剑气,足以表明这是一柄极好的宝器。
他忽然道:“即便你此次未能成功取剑,也不代表你不够强。”
药已上完,林斐然收回手,那白鹿知晓二人意思,也不再挣扎,只瞪着一双鹿眼看去。
她沉默一瞬,这一瞬极为短促,若不细究,几乎无人发现。
“我知道。”
声音如常,并无异状。
“群剑拒不出鞘时,你望向天际,是在想什么?”他微微靠近,吐息穿过她的侧颊——
作者有话说:如霰:这是什么?花猫——
今天比较短小
第102章 云魂雨魄(一) “是夫妻好,还是道友……
在想什么?
林斐然一怔, 还以为他会问伞剑之事,可他没有,反倒问出这连她都快忘却的瞬间。
原本想好的说辞堵在喉间, 一时无言。
她以前从不知晓,如霰有如此刨根问底的好奇之心。
他虽是一界之尊, 实则并不爱管事,为人也颇为散漫, 总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好似世间已无引人之事,就连行止宫中收藏的珍宝,他也只是偶尔摩挲, 甚少去看。
在此世间, 他只关注两件事。
其一,是他自己。
其二, 是朝圣谷的灵草。
他自己便不必说,能在屋中装上一整面镜墙, 用以自赏之人, 又岂会厌烦自己?
至于外物, 唯有在提及朝圣谷灵草一事时,才能见他掀起眼皮,露出几分兴味。
在他眼中,才真正是一切如轻烟,随风而已。
林斐然收回视线。
她向来不善于将埋藏之心剖于人前,也以为如霰只是兴致乍起,随口一问,便答道。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遐思。”
“……”
周遭除却剑山上传来的惊呼外, 便连沉默的风声都无。
如霰没有开口追问。
他只是看着她,盯着她,眸中掠过一抹幽微的光。
林斐然一时有些如芒在背。
那股气息仍旧从耳侧拂过,吞梅含雪一般,自有一股凉意。
忽然,他取下银面,以真容相对。
雪肤丹唇,高鼻翠眸,左右眼帘上都划过一抹红痕。
只是左侧天生,右侧那笔却是他自己勾出。
他看人向来是垂眸而视,漫不经心,于是眼上红痕便十分显眼。
那般目光,虽无轻慢之意,但确然是未曾将谁放入眼中。
但在此时,林斐然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一抹纯然玄黑,在那片澄澈的青碧眸色中占据一角。
只有小小一角,却无比扎眼。
他忽而盘腿坐下,金仙一般的面容映在这灰蒙的尘土中,十分不真实。
他看着林斐然,长指一翻,便将手中银面扣遮到她眼上。
林斐然顿时眼前一黑。
五感之中,便只余鼻尖冷香与耳畔清音。
“现下遮了眼,周遭便只有你自己——告诉你自己,你那时在想什么?
无剑择你做主,是以心中感伤?”
如霰看着她,丹唇轻启,再度问出这话。
群剑拒不出鞘时,她仰首望向天际,看过那破开的层云,默然几息后,才开始强行拔剑。
那是怎样的一眼。
惆怅、叹惋、自讽,种种起伏,终归又掩埋在那平静的目光中,掩埋于骤然升起的无畏与坚信下。
林斐然就像一本并不起眼,静立于角落的书,翻开之时,生平只有短短一页,寥寥数行,一眼看尽。
她实在太过年轻,甚至才将将踏入她人生的第十九年。
但往后翻去,细数过往十八载,才会发现这本书如何沉重,如何艰涩。
起初时,如霰只觉得这书如此简单,他十分轻易便从中读到少年赤诚,读到少年毅勇,读到少年迷惘。
她只是在历经她的年岁。
历经这般年岁中无法避免的苦痛。
但翻读越多,他便看得越慢,到如今,竟也一字一句细细看过,开始揣摩。
诚然,他无法自抑地好奇起来。
揣摩已不满足,他开始询问,试图问出她的每一道心绪,每一个字符。
“林斐然,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林斐然眼前漆黑,却仍旧感到那抹如有实质的目光。
但不得不说,他遮眼的法子很有效。
“其实并非感伤,当初我便想过,会不会到剑山之后,没有一柄剑看得上我,那时设想成真,所以一时有些感慨。
原来即便在剑灵眼中,我也并不讨喜。”
这个念头只是须臾间从心头划过,如同流星坠下,初时刺目,倏而便没了踪影。
后来金澜剑灵所言,说她一眼便选中了自己时,林斐然才切实感到意外,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她想,这柄立于剑山最高处的剑,只对自己青眼以待。
思及此,林斐然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微微自得的笑。
“但是你看,这柄伞剑选中我了,它第一眼就看中了我。”
如霰目光中划过了然,随后又升起几丝笑意。
“你以为只有它第一眼就看中了你?”
他将银面取回,眼前黑暗褪去,日色骤然散下,林斐然不由得微阖双眼,于是只模糊见到他扬起的唇角与青碧的眸色。
燥热的荒漠之上,唯有身侧一缕幽微梅香生凉。
但似乎不止是香的缘由,他周身便兀自笼着一层薄淡的凉意,那凉意无端叫人想起日夜交替时分,盈满芳林的霰华。
如霰靠得很近,但并未与她有所触碰,分寸控制得极好,如同隔了纤毫之距,那点凉意便不可忽视地传了过来。
他说:“第一眼看中你的,还有我。”
林斐然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楚,她看到如霰神情坦然,双眼仍旧看着她,仿佛只是说了一个无需她挂怀的事实。
“你应当知道,我的眼光极为挑剔,所以——”
他双手抱臂,眸中异彩闪烁。
“所以,世上一定还有其他人,第一眼就看中了你。”
林斐然眸光微动,眼中好似也被那异彩点染。
他说的不是“只有我第一眼看中你”,也不是“我虽然挑剔,但还是看中你”,而是“在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人看中你”。
“金玉溢彩,宝珠流光,天然而已。”如霰不觉得自己言辞有异,继续道,“你应当知道,剑只是——”
“剑只是剑。”林斐然接过话头,清声重复,像是在对过去的、现在的自己重复,“先有人,后有剑,最后才生剑灵,我知晓的。”
从以前卫常在问她择剑一事时,她便知晓,多年来不敢忘却。
如霰打量过她,双眸弯起道:“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林斐然有些茫然,他们有过太多约定,她不知道如霰指的哪一条。
如霰有些不满,开口提醒道:“送礼与回礼一事——我现在便告诉你,我送你的与剑有关。”
林斐然立即回想起来,他说事毕后,有礼相赠,故而她需得准备一份回礼。
她下意识开口:“与剑有关,那是什么?”
如霰这次却没有卖关子,只是将银面挪开些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在林斐然逐渐瞪大的眼中,他将银面扣回,眉眼间自有一派骄矜。
“本尊可不常做这样的事,你的回礼,更要好好斟酌。”
林斐然眸光微动,还未回话,周遭哄乱的声音便骤然聚成一句长嘘,如此统一,将二人视线一道吸引过去。
如霰看到那般景象,意味深长地沉吟一声,却到底没有开口。
林斐然回首看去,只见剑山之顶,磨刀石前,一道不服输的紫色身影立在峰顶处。
她执拗地握着昆吾剑柄,四下灵风大作,拂乱她的长发,掀起她的袍角,腕间两枚紫金钏当啷作响,偶有青光雷电流过——
威势十足,但昆吾仍未出鞘。
“裴瑜这是要做什么?她也要取昆吾剑?”有修士不解开口。
亦有人为裴瑜撑腰:“谁不想将昆吾取走?那位魁首没能拿下昆吾剑,裴瑜居于第二,如何取不得?”
另一修士略带不满:“可她将近取剑两刻钟了,文然都没这么久——再者而言,一柄不成,何不赶紧换另一柄,她掌中星灯密密麻麻,我可是亲眼见到,难道她也想学文然?”
场中聚在一处的道和宫弟子不满道:“谁要学文然?上百柄灵剑,只要裴师姐想,便是取走十把也不在话下!”
另一修士嗤笑:“倒是想学,也得有那本事,这都两刻钟了,一丝剑光都无,不若早早换剑,何苦在此浪费众人时间!”
几位道和宫弟子长眉一竖,竟上前声讨起来,双方一时起了龃龉,吵闹起来。
林斐然这般看着,一时无言,目光又转回磨刀石前。
裴瑜周身电光越发刺目,身形却仍旧岿然不动,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快到极限。
或许旁人都以为裴瑜是学她拔剑,又或是心下不甘,妒她能让昆吾出鞘,故而自己也非得如此。
但只有林斐然知晓,裴瑜此时并无多少杂念,她是真的想要将昆吾带走。
不论什么,她都只要第一。
不论是何场面,都只有她能风头大盛。
裴瑜自幼在凡间长大,幼时被路过的虞艮长老看中,遂带回山中修行,彼时她只有七岁。
初入道和宫,裴瑜便发誓要做同批弟子中的第一剑,是以修行之后,她立即寻上卫常在,扬言要与他比试,分出高下。
那时他们年纪尚小,还未入心斋境,比不得术法,能较量的唯有剑技。
彼时林斐然未上山,要论剑技,门内唯有卫常在可与之一战。
但卫常在着实寡言冷情,不论裴瑜如何挑衅,甚至口不择言,骂他是无父无母的野种,他都只淡淡看过,不作理睬。
裴瑜气得倒仰,她从未在山下见过卫常在这样的人,就像一片幽冷深潭,不论向潭中扔下叶片、石子或是滚**,都只会被无声吞没,连一点涟漪都无。
简直油盐不进!
于是裴瑜修行更是发狠,誓要在门内试剑会时将他踩在脚下。
试剑那日,二人第一次对上,却一直难分伯仲,最终只能罢手。
裴瑜不甘心,第二年又来,仍旧是一样的结果,直至九岁,林斐然走入山门,一切平衡才终于打破——
不论是裴瑜,还是卫常在。
裴瑜的视线完全落到林斐然身上,再后来,便是输她三剑,自此铭记于心。
林斐然尚且记得,她与卫常在传出婚约那段时日,裴瑜心情一直不佳,于是便有她苦恋卫常在的轶闻传出。
但林斐然知晓,她只是要最好的。道和宫第一人是张三,那便会有裴瑜便会“苦恋”张三的传闻。
不论张三或是卫常在,对裴瑜而言,只是一个证明她够强的点缀之一。
林斐然尚且记得,裴瑜输剑那日,一个人在小松林劈了好几株老松,溅起层层雪雾。
彼时星夜灿灿,她与卫常在恰巧在另一处敷药疗伤,与裴瑜斗剑一日,她亦十分狼狈。
腿上淤血难化,斑斑点点,间或杂着几条血痕,十分骇人。
卫常在神色如常,眼神却比雪还冷,揉散淤痕的手已算轻柔,但林斐然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溅起的细雪甚至飘移到此处,随之而来的,还有裴瑜的声音。
林斐然立即转头看去。
朦朦雪雾中,只见到一个模糊身影,声音起伏便显得尤为清晰。
那十分的不甘话语中,仍旧夹杂着几缕难以觉察的颤意。
“林斐然、林斐然……今晚我便梦到你,在梦中败你十次、百次!”
彼时林斐然忽而觉得不痛了。
她回头看向卫常在,以口型相问:“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卫常在正给她上药,垂首低眉,几缕碎散的乌发落到眼睫上,闻言抬眼看去,目光清冷,好一会儿才开口,声如游丝。
“她要梦你。”
像是在回答她,但语气却又有些奇怪。
林斐然未曾察觉,只转头看去,神色中罕见地浮起几分忿忿。
她道:“其心可诛,我也要梦回去,我在梦中再败她百次、千次!”
裴瑜向来对她不喜,林斐然又岂会自讨没趣,和颜悦色相对?
闻言,卫常在盯着她看了许久,复又垂下眼,继续上药。
裴瑜话语未断,直至最后一剑斩出时,她的声音却也逐渐坚定。
“我裴瑜修道,便是要在万万人之上,岂能做池中之物!”
那时林斐然听着,心绪难言。
她与裴瑜确然不合,但某些方面,又很相像。
……
裴瑜从来如此。
今时今日,列于第一剑的昆吾近在咫尺,她如何会止步,又如何会甘心!
“出鞘!”她终于怒声喝道。
何为命定之主?她不信!
然而昆吾只是嗡鸣,剑境里的剑灵亦不作声响,直至力竭而脱手时,剑身仍旧隐没在鞘里 ,一丝光亮都无。
“算了罢。”有人不忍开口,“你掌中星灯诸多,何苦与这一柄较劲?不如另作他选!”
裴瑜抬手望去,因拔剑过久,臂膀有些颤抖,掌中一片绯红,泛着星星点点的血色,但还是不掩那五枚剑芒。
有五柄灵剑在等待。
但那又如何?
她只要最好的。
“另作他选?”
裴瑜倏而冷笑一声,放声道:“我裴瑜要取,必是天下第一剑,如非为首,宁肯不要!”
话语决绝,掷地有声。
于是双腕的紫金钏垂落身侧,这抹紫色姝影回身,从剑山上跃下,落于黄沙中。
裴瑜独自站在一侧,面色冷凝,不知在想什么,不远处的道和宫弟子反倒哗然起来。
谁都知晓争入前十,得进剑山,不过是得了撞机缘的机会,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得一柄灵剑,但这百里挑一的机会,来之不易。
即便没有昆吾,裴瑜也还有数柄灵剑可做择选,可她竟全都不要。
甚至连位于第二的太阿也不屑一顾。
万一太阿剑能出鞘呢?万一名剑前十中,有一柄是属于她的呢?
哗然过后,却也止于无言。
谁又不知晓,裴瑜就是这般性子。
此次入剑山的十人中,道和宫独据三位,卫常在、裴瑜、以及入门几月的新弟子,秋瞳。
裴瑜如今机缘大失,他们能盼的便只有卫常在与秋瞳。
很快,第三人见裴瑜确实没有反悔之意后,立即翻身上山,略过昆吾与太阿,看向手中三点星光,一柄一柄把它们试了出来。
分别是列于第七、第十五以及第二十三的名剑。
他斟酌片刻,取了第十五位的名剑争渡。
他们与林斐然不同,无法把把出鞘,以作筛选,只能从选中自己的剑中择出一把。
这已经是天大的机缘。
第三人取剑很快,几乎不到半刻钟,他便心满意足地下了剑山。
随后是第四人,第五人……
有人取了剑,也有人和裴瑜一般空手而归。
直至秋瞳上到剑山。
她身量不算高挑,背影虽然轻灵,却也有些纤弱。
众人昂首而视,只见她目不斜视,笔直地向太阿剑走去。
有人嗤笑出声,暗道又是一个吃闭门羹的,可下一刻,她的手握上剑柄,四周顿时灵风大作,就连裴瑜的神情都认真几分。
难道她能拔出太阿剑?
秋瞳抿着唇角,掌中传来些许松动之感,她眼中微微带起笑意。
她想,太阿是等着她的。
剑山上飞沙走石,她骤然被拉入剑境,却见那将将及腰的女童坐在竹枝上,神情并不似初见那般兴奋。
那是一种考量般的眼神。
她忽而开口:“你就是太阿的新剑主。”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几乎在见到秋瞳的第一面,她便见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气运。
如擎天之柱,直冲云霄。
与林斐然那细若游丝的气机截然不同。
秋瞳颔首,有些怀念,又有些期盼地看向太阿剑灵:“我想,应该是我。”
“竟然是一个妖族。”
话虽如此,但剑灵面上并无不喜,她只是点头,唇边拉出一个笑意,算是初次会晤。
下一刻,语气陡转。
“第一个前来拔剑的女修,你认识她吗?”
太阿剑灵现在还想着林斐然。
敢说太阿剑毫无侠胆之人,她还是第一个!
秋瞳有些不解,下意识点头,后又摇头:“认识,但应该不熟。”
听到这话,剑灵便没有再追问,反而说:“你在飞花会中的作风,我亲眼见过,还算不错,但剑技实在太烂。
既然做了剑主,便不能再如此糊涂了事,辱没太阿威名,出谷后,我会日日监督你练剑!”
话语说得直白,秋瞳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前世第一次相见时,剑灵纵然有些倨傲,却也未曾如此针尖相对,反倒只与她吃吃喝喝,即便遇上危险,也是剑灵驾驭太阿剑,助她一臂之力。
今次这是……
秋瞳哪里知晓,前世太阿剑灵自诩天下一流,出谷后又未曾受挫,自然是玩闹世间的骄纵之心。
可方才她被林斐然那一番话刺中心扉,七窍生烟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卖乖讨巧。
“出谷后,你要日日挥剑三百!”
女童声音清脆,却并无商讨的余地,她甚至在这几刻中说了好几种修剑的法子,要眼前这个新剑主勤勉练习。
秋瞳还未生出老友相见的欣喜,便被塞了一堆艰难的修剑计划,心中一时只剩茫然。
她提起太阿剑,神情恍惚,连四周的唏嘘都未曾听到,一脸菜色地走下山头。
到了道和宫弟子汇聚处,众人心思各异地上前贺喜。
秋瞳扯出一个笑,一一应过后,才走到终于有理由走到卫常在身侧,扬起手中剑,神情间终于有些欣喜。
“卫师兄,我得了太阿剑!”
卫常在略略颔首,神色认真:“恭喜师妹。”
秋瞳眼中终于露出些笑意,但很快地,她又发现卫常在只是寻常祝贺。
他只是单纯地在恭贺一个道和宫弟子取得灵剑。
一同度过飞花会,入了朝圣谷,明明经历了许多,秋瞳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远了一些。
“秋瞳。”正在她恍神之时,卫常在忽然开口道,“在你看来,是做夫妻好,还是做道友更好?”
秋瞳心尖怦然一跳,她握紧太阿剑,抬眼看去,带上三分小心、三分慌乱、三分憧憬,以及一分疑惑。
“怎么忽然问这个?”
卫常在神色自若,看向橙花与齐晨二人。
“他们觉得做夫妻比做道友好,我不理解,所以想问问你们的看法。”
秋瞳的心坠了两分,却又很快扬起。
能有此困惑,便说明他已经在心中思索这样的事。
她灿然一笑,答道:“夫妻与道友,是全然不同的,没有人会把自己的道侣称作道友。”
卫常在神色未变,只点点头:“除却一同修道长寿外,道侣与夫妻,其实并无不同。若是让你选,你选什么?”
秋瞳面上微红:“……当然是道侣。”
卫常在双眼微眨,困惑起来:“为什么?”
秋瞳一时乱了阵脚,说话便有些急切:“因为道侣可以是道友,但道友绝不可能是道侣……只有道侣才能像他们那样亲密!”
卫常在回首看去,齐晨不知在和橙花说些什么,唇边带笑,低头碰触过她的脸颊。
他静静看着,久久不言。
……
卫常在在名榜上列于第十,是最后一个取剑之人。
他一动身,周遭目光立即汇聚过去,神情各异。
卫常在常年居于青云榜第一,又是龙凤天资,自然博得众人青眼。
见他跃上剑山,掌中一点紫芒划过,又径直向昆吾剑走去,几乎没有多大惊疑,众人便知晓昆吾剑即将择主。
他穿着一身淡蓝道袍,样式普通,与其余弟子无异,眉眼间也只是一派静意,但与简朴的衣袍不同,他显然在面上费了些心思。
一根梅枝簪挽,散下几许碎发,刚好落在那样一张如濯清之月,寒山白雪的面容上,也不知装扮给谁看。
有人暗自腹诽,却在见他轻易拔出昆吾剑时,瞠目结舌。
卫常在与昆吾剑灵的会晤十分短暂。
两人在水月洞天的剑境中相见,昆吾剑灵坐在弯月上,还未待他出口,便见这位新剑主颔首发问。
“方才来此拔剑的女修,你同她说过什么?”
提起林斐然,昆吾剑灵顿时跳脚,神色愤愤,连命定剑主一事都忘了说,登时向卫常在诉起苦来。
“我说我将有命定新主,看不上她!这话虽不好听,可也是事实,但她、她竟说我短!
天下名剑不知几何,十之六七都是仿制我的长短,她竟还嫌弃,真是鼠目寸光!”
卫常在气运磅礴,又是这番神清骨秀,昆吾剑灵之所以诉苦,也是存了告状的心思。
“你便是我命定的剑主,我既受了委屈,你岂能坐视不理?待出了谷,你就随我一道寻去,给她一个下马威!”
卫常在静静看他,随后屈指,敲了敲剑灵铁硬的头。
昆吾剑灵大惊失色,捂着脑袋道:“你做什么!”
卫常在离开剑境,声音无波:“坐视不理。”
神思归位,卫常在将剑入鞘,缓缓走下剑山,昆吾剑灵立即看到他背上负着的那把雪剑。
他大为不解:“你竟然还有别的剑?快快将它扔了!”
卫常在充耳不闻。
昆吾剑灵又道:“它有哪里好?”
卫常在:“潋滟比你长。”
昆吾剑灵顿时气绝,再不开口。
他想:罢了,今次出世,先是遇到个气人的林斐然,后又遇见拔剑不成,反倒对他破口大骂的裴瑜,都算他倒霉,好在最终遇上的命定剑主不错。
模样出众,性情平稳,天资过人。
看起来颇有君子之风,绝不会行苟且之事,他已十分满意。
至于林斐然之事,便就此翻页,左右出谷后也不会再见,权当过客!
如此一想,昆吾剑灵心中好过许多,就连那柄潋滟剑都看得顺眼起来。
“由我辅佐,你的修行路必不会坎坷。”
卫常在不言,兀自到了黄沙之上,不理会四下投来的视线,自顾自取下雪剑,将其上沾染的黄土拭净,这才重又负回背上。
他忽然开口:“你觉得做夫妻好,还是道友好?”
身高三尺的昆吾剑灵:“……”
出谷之前,他不会再说一句。
朝圣谷一行,只有六人撞机缘,得灵剑,但比起昆吾与太阿相继出世,便也无人在意。
人人都在传这两把不世出的名剑。
但也有些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声音,谈论起了林斐然的那柄伞剑。
几乎无人知其来历,也从未有人听闻。
除却林斐然外,在场之人都亲眼见到红伞从峰顶飞下时,群剑震颤,百音齐鸣。
那到底是一柄怎样的剑?亦或是怎样的刀?剑名为何?
只可惜这些疑问已无法解开。
十人俱已上过剑山,受伤的白鹿终于站起,自顾自修整几分,再次仰首鸣啼。
黄沙褪去,剑山锁链彻底断开,数十柄灵剑将其托举到半空,不再降下。
刹那间,众人再次回到谷口处,再抬头看去时,却发现那座最初所见,悬浮于中心的剑山,不过是一道蜃影。
“剑山藏在虚幻的荒漠中,蜃影却显露于真实,如此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倒如世间之事。”
有人望向那处,徒增感慨。
既已出得剑山,其余人也不再逗留,频频看过昆吾与太阿剑,便向各自目的所在进发。
林斐然看向如霰,道:“剑已取得,我们便不必再分道。你要寻什么灵草,我与你一起。”
如霰看向远处密林,双眸微睐,避过刺目的日光,只道:“我要的,是一味极不起眼的小草,叶有锯齿,两指长……”
眼前忽而暗下,双目登时舒展开来,他微微抬眼,便见到了头顶的红伞。
“怎么不继续说了?”林斐然不解。
如霰转眼看去,停顿几息,才开口:“叶有锯齿,两指长,花瓣团而青紫,根茎带霜,触之生寒。”
林斐然仔细记下,又想起几味与之相符的药草,便问起其中区别。
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红伞之下,身形极近,却又半点未有碰触。
不远处,两道玄影并肩而行,橙花远远看去,不由得低声感慨。
“她和荀飞飞看起来当真登对。在妖都时我便觉得二人心善,没曾想还有一段良缘。”
齐晨看她,不论有没有将“荀飞飞”认出,他自然都顺着橙花的话。
“的确。”
卫常在一直都关注橙花二人,甫一听到这个名姓,便不由自主看去。
原来那人便是妖族左使,荀飞飞。
……
“嘶——”
荀飞飞莫名打了个寒颤,笔势抖如麻绳,拖下长长一道墨痕,顿时写废一张回帖。
在一旁磨墨的旋真凑来,问道:“很冷呐?”
荀飞飞摇头,裹了裹身上的白金袍,他只道:“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些引颈就戮的寒意。”
碧磬:“……”——
作者有话说:荀飞飞,危!
第103章 云魂雨魄(二) “她得的什么病?”……
闻言, 旋真十分贴心地给他披了件外袍。
“尊主的衣物向来轻薄,你就算要穿,也得在里面加一件衣, 都入秋呐。”
荀飞飞转眸看去,苍白的唇一抽:“是我要穿吗?”
碧磬坐在一旁, 抱臂哼笑,目光狡黠:“快说, 你是何时与尊主换的身份?我们竟都不知晓!”
荀飞飞无言, 另换一张金帖,笔锋落下,音色淡淡:“若是连你们都能察觉, 那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碧磬神色不忿, 连连摇头。
“你只知道干巴巴地搭腿坐,又哪里懂得伪装尊主的精髓?那种傲冷、睥睨以及几分微不可察, 但必不可少的骄纵——应该让我来!”
旋真有些艳羡:“碧磬,你人话学得真好呐!”
就算荀飞飞从小在人界长大, 也未必能有她这番形容说辞。
碧磬摆摆手, 神色得意:“族老教得好!”
荀飞飞面不改色, 头也未抬地戳穿:“狐假虎威,你只是想叫我们两个伺候你。其次,这番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回禀尊主。”
碧磬登时柳眉倒竖。
荀飞飞却也不惧,只用笔头点了点手下金帖,抬眸看去,目光沉静。
“既然你文采这样好,不如用在正经地方。人皇方才遣人递来请柬,盛邀尊主赴宴,但他眼下根本不在, 要如何推诿。”
他又抬笔虚空指向门外:“送帖的女官还在楼下等候,我们不能拖得太久。”
旋真凑过去:“你方才不是有想法吗?都落笔几个字呐。”
荀飞飞摇头,罕见地有些苦恼:“只是几句说不过去的强言。无论如何,我们其实没有理由拒绝。”
朝圣谷将开三日,是以祭典结束后,余下众人便各自打道回府,静待三日后的结果。
荀飞飞他们也为妖族众人包了一座客栈,就在春城的东南处。
几人假装如霰进了客栈,还未歇上半个时辰,便有下属前来叩门,说是一位人族女官求见,还递了请柬。
这封请柬如同烫手山芋,在碧磬和旋真手中快速滚过一圈,最后落到荀飞飞怀里。
他也曾试图联系如霰,但不知那边发生何事,一直未有回音。
贴中双方,一位是人界之主,一位是妖界之尊,这般宴请可大可小,并非他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