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秘果(修) “我只是,太满意了。”……
这倒是林斐然第一次主动。
如霰先是有些惊讶, 但也不过一瞬,随后涌出的便是细细密密的心喜,他齿间微动, 想要为她的这份主动奖励些许熟悉的香甜,但还未咬出血色, 便被林斐然制住。
“不需要这样。”她微微离身,如此开口, “我已经总结过了——”
她仍旧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眼上, 似乎不好意思与他四目相对,可掌心处却又传来一些痒意,那是眼睫抚动过的触感。
她分明是睁着眼的。
他的手拢得并没有那么严丝合缝, 以至于她偶尔能从那罅隙中看到外面的光景, 而他却只能看到她被遮上的双眼。
如霰微微后倾,倚着梧桐枝干, 没有撤回自己的手,只是有些无奈道:“你真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 林斐然便开始展示自己复盘后的成果。
如霰为人傲然, 却生着一双桃花目, 唇型也不同常人,唇角处微微上翘,晃眼一看,倒像是含笑,可他眼中又时常没有笑意,便不由得带上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她最先吻下的便是他的唇畔,那里上扬而少有动作,总是合在一处,微微一抿便会化开, 鲜少碰到的地方,也比其他地方更为敏|感。
果不其然,他的吐息又热了两分。
随后便是形状饱满的唇中,他的唇色向来如同将熟未熟的石榴,内里润着红色,边缘处却又带着浅淡的粉,那里微微张启,吐露出潮热的呼吸。
如霰平日里虽不显,但他到底是练枪出身的,讲究大开大合,因此,不论是吐息还是韵律,都与她这般练剑的大相径庭,就像上次亲吻那般,难以合拍。
好在她以前练过一段时间的长棍,枪与棍同,所以能琢磨一二。
他们的吐息从腰腹而起,灌于胸中,韵律绵长,这是为了将气送到四肢,以此支撑那样横贯的动作,故而呼吸吞吐会比剑客慢上四到五息。
林斐然配合着这样的节奏,故意放缓呼吸,几乎能听到心跳在耳膜处跃动的声音,比起平时来说,要慢得多。
亲吻这样的事,讲究的便是你来我往,林斐然并不知晓,她这样有理有据的复盘、有条不紊的动作,给如霰带来了怎样惊异的感受。
第二次与人亲吻,他便感到一种几乎要与她融在一处的错觉。
在如此同频的呼吸中,他近乎沉溺,喉间也发出一些令人而热的轻|喘,抚在她后颈的手向旁而去,压在她肩头,不是推拒,反倒更像是将她压向自己。
好学之人,琢磨什么都很快。
一吻毕,如霰已是满目潮红,遮覆在她眼上的手不知何时落下,撑在她腰后,呼吸不匀,翠眸一瞬不瞬看去,林斐然已经抿抿唇,兀自坐直了身子。
他很难说是更喜欢第一次那样,还是第二次这样,但无可否认的,他都感到餍足。
林斐然的确精力旺盛,但她几乎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意的事上,能够分出心神来琢磨这个,已是十分上心,足以说明他的不同。
而她那份做过这等事后,便立即移开视线的青涩,更是几乎攥住了他。
如霰指尖微动,手才刚刚抬起,她便凑了过来:“怎么了?你、你的情期是不是还没结束?但书上说最多只有七日……”
林斐然显然被他这副情态镇住,误以为他还在情期,如霰忍不住笑起来,却只摇了摇头,哑声道。
“我只是,太满意了。”
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赞赏,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是又叫林斐然闹了个红脸。
高而茂密的树间,两处异色的袍角还未分离,人却已经端直坐好。
她转头看他:“快子时了,你要回去休息吗?”
如霰背靠枝干,面对着她,一腿屈在她身后,一腿半蹭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腰间垂下的绦带,再一次摇头。
“再等一会儿罢,我还是第一次觉得经脉如此平和。”
林斐然目光微动,纵然如霰以前说过,他有异症,灵脉时常都处于暴动的边缘,故而平日都经受着一种隐痛,以致于夜间无法入睡,后来用过云魂雨魄草后,疼痛减轻些许,却没有完全治愈。
这些都是他偶尔说出,只在一大段话中掺上这么一小句,匆匆一语带过,就像是怕林斐然记挂在心,导致他在她眼中的模样有所折损。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提及,但也仍旧是点到为止。
“那便再多待一会儿。”林斐然没有追问,只是坐在枝头,撑着他几乎有些卸力的腿。
夜风寂冷,但吹到这点暧昧时,不期然转作暖热。
此时此刻,林斐然自然想到秋瞳的话,于是转头看向如霰:“之前在人界时,你在看疯道人的游记,里面有为你治病的法子?”
比起问句,这倒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他了解林斐然,林斐然自然也不遑多让。
如霰目光微动:“怎么忽然问这个?”
林斐然略作叹息:“你的病症一直没有根治,不是吗?”
先前没有服用云魂雨魄草时,他的经脉便时时生痛,只有白日能入睡,用过后 ,痛楚减少许多,夜间也能安眠。
或许不算安眠,只是能睡着。
林斐然与他在人界时,夜间曾醒来过,那时如霰便握着她的手腕,睡梦中便时松时紧,想来时下意识的动作。
痛时便紧,不痛便松。
如霰直直看她,这一次倒是没有否认:“是,不过他在那处秘密地发现的灵宝,到底能不能根治,我也没有把握,但至少可以稳住我的病症,不至于在动用灵力过多时发生暴乱。”
林斐然撑着枝干,缓缓上前,如霰以为她还想,便弯了唇,正要阖目,便见她停了下来。
“如霰,今日我听了很多关于父母的过往,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父母……还在人世吗?”
她微微倾身而来,清透的双目锁着他的面容,几乎不容拒绝。
如霰眉梢微挑,有些讶异于她突然的大胆,眼中却并无责怪,他抬手拂过她耳旁的碎发,声音轻缓。
“不在了。”
林斐然又想起二人刚刚结契之时,她在梦中见到的那处世外之地,忍不住问道:“你并非是从羽族而出,那是从何而来呢?”
如霰也没有隐瞒,只是转头看向那点隐晦的月色,轻声道:“从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而来。”
“那是一个隔绝于世的仙境,只会有夏日。
其中有十二座倒悬山,山上有着密林与溪潭,山与山之间只以一根木绳相连,服侍的侍从会带着食物与华服,从那样的细绳上往来。
我与母亲住在第十二座峰,最高的那座,与我们一同居住的,还有两位叔伯,一位姨母。”
如霰的声音和缓,林斐然立刻便能想出那样的景象,因为她确实亲眼见过。
可她也亲眼见到,仙境中燃起那样滔天的火焰,坚实的土地浸满血液,甚至变得松软起来,一步便能印出一个小小坑洞。
林斐然看着他,只轻声道:“那你们家中亲眷倒还不少。”
闻言,如霰忽然低笑起来:“在那样的仙境中,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血缘,我与母亲这样的,算是少之又少。
不过,他们看着我从小长大,虽无亲缘,亦有情分,唤上一声叔伯也算正常。”
林斐然又问:“那你小时候过得怎么样?”
“很好。”如霰开口,“很好——”
“我幼时想吃甘果,但倒悬山上没有,母亲便寻来树中,与我一同种下——”说到此处,他悠悠叹了口气,“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果子,不然,还能寻来给你尝尝。”
他转眼看向林斐然,声音越发和缓:“在这十二座倒悬山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海中养着许多大鱼……”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下,林斐然原本聚精会神听着,便道:“然后呢?”
“然后……”如霰扬眉,“勾人的事,不能一次性说完。下次还让我这样满意,这样舒服,我就告诉你。”
林斐然一口气梗在喉口。
“子时,你该睡了。”如霰日常劝睡,“妖都的事,请愿的事,全都化在今晚,明早,不论如何,我会让他们离去。”
话已至此,便是不打算再多言。
林斐然也只能作罢,她对此虽然好奇,却不算急切,来日方长,总有将一切全都知晓的那日。
只是她刚要起身,便嗅到些许浅淡的香气,十分熟悉,这是如霰调的安神香,几乎是为她特制,极其有效,只需一点,便能让她一夜酣然。
“等——”
话还未完,林斐然已经倒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夜色又恢复到往日的寂静,如霰看向她,微不可察地呼气,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从容,竟罕见地显出一丝懊恼与无奈。
“怎么还真被你哄着说出来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提起过往,哪知今夜吐露了这么多。
什么仙山,不过是一处令人作呕的炼狱罢了,让她听了只会污耳,又何必提及。
还是早做准备,去寻一寻疯道人发现的那处隐秘之地罢,到神游这个境界,想要再往上去,或许要等上一生,又或许是须臾之间。
但他隐隐有预感,破境之日,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他垂目看向林斐然,低声道:“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上章确实太含蓄了,琢磨了好久,还是决定加上这段……
第207章 疑窦 他今日与人定亲烧香
“秋瞳, 从藏书阁回来都快三日了,要实在找不到下卷,便先回青丘去。”
太阿剑灵时不时看向窗外路过的弟子, 心中总觉得不对。
“那昆吾剑主让你尽快回程,他是不是在提点什么?”
秋瞳盘坐在床, 双手结印相对,掌间出现一个繁复的梅纹, 这正是狐族用来寻物的秘术。
她眉头紧蹙, 只道:“再等等,只有几处没有搜寻……”
那日在藏书阁中,她几乎翻找了快两个时辰, 才终于在某处宝匣中寻得长生歌诀——《留魂曲》, 说是书,其实也就一个册子的分量, 她当即取出一块珍藏的留影石,匆匆将其录入, 又很快放回原位。
等到走出时, 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
那时日夜交替, 并无夕阳,黑白间只横亘着一抹漠冷的灰,卫常在便坐在下方,膝上摊着一本书,似是在宁神冥想,人人肖想的昆吾剑被他随意立在廊下,蕴着一点紫光。
秋瞳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只是上前道:“卫师兄,今日之事多谢。”
卫常在启眸, 侧目看了她一眼,这才持剑起身:“我带你进藏书阁,你回答我的问题,不必言谢。”
语罢,他将那本书还回藏书阁,若师尊心血来潮问起,他也有得说。
事了,二人立在藏书阁前,竟谁也没有开口,一时无言。
灰漠的天光在身后交替,天色更暗,愈发衬得廊下挂着的檐灯柔和明亮。
顶上一盏打下,于风中飘摇,将两人身影向后拉斜,并无交际。
片刻后,竟是卫常在主动打破这份沉寂:“如果以后还需要进藏书阁,可以再来找我。当你今日寻到自己要的东西后,尽早回妖界。
或者,我要下山一趟,你可与我同行,最近界门处有异动,我可以送你回妖界。”
秋瞳看着他,不解道:“你也要去妖界?”
卫常在只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去向:“想同行的话,明日午时之前可以传信给我,午时之后,我便要下山了。”
若是以前,秋瞳或许会多想,但现在,她似乎已经能察觉到这份得体之下存有的零星冷意。
卫常在行事有礼,那只是因为书中写有,所以他照本宣科,但对于礼法,他其实并不在意。
这句话外之意,便是过时不候。
“为何一定要我回妖界?”秋瞳不解,因先前的事,语气也有些强硬。
卫常在神情未动,只是眨了眨眼,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先前说过了,禁言咒、心誓加诸于身,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原因。”
秋瞳一顿,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卫常在便已向她道别,随后负剑离去。
淡蓝的道袍在暮色中更显沉暗,藏书阁前的落雪也被踏出一个个脚印,沉稳而缓慢地向外走去,随后向右。
秋瞳抿了抿唇,也不再想着此事,只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踩着他的脚印向外,她本不想让人看出今日来了两人,但走到门前,她又不得不向左,弟子舍馆和宁荷居是两个方向。
原本就是两人一起来,现下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脚步一顿,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抿了抿唇,兀自向左而去。
秋瞳自然也不想在这里久待,一边腹诽,一边向弟子舍馆而去,回到房中,她便迫不及待翻看起今日寻到的《留魂曲》。
前面的确是普通的歌谱,但到了中后部分,便提了一句清音破魇之事。
她当即全神贯注翻看起来,直至最后一页,上面记载的文字竟断了一半,结尾赫然写着【没钱买墨,下卷再来】。
秋瞳当时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她千算万算,又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份封皮完整的册子竟有两卷!
堂堂师祖,就这么缺钱?!
秋瞳回忆到此,实在忍不住:“师祖也真是的,如果书有两卷,那就标上卷一、其一,怎么会看起来是完本,一翻开竟断了半截!”
太阿剑灵道:“我出世那年,师祖尚在人世,我同先主人一道听过他不少事迹,听闻在他开山立派之前就是个有名的穷鬼。”
秋瞳恍然:“难怪从前妖族移栽灵植时,师祖什么都不要,只要钱。”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眼下无法离山,只是离答案咫尺之遥,她如何能放弃?
狐族在追踪寻人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一流,她便让太阿剑灵前去藏印,然后再由她来结印搜寻。
好在她先前便寻过不少地方,此时再找也不算麻烦。
太阿剑灵又忍不住感慨:“不过我之前去过一个房间,里面飞纱扬幔,女子物件居多,但又并未配上妆台,看不出是男是女,里面竟挂有‘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样的灵镜宝物可是不多见……”
还未听剑灵说完,秋瞳掌中繁梅微动,竟然有了变化:“找到了!”
太阿剑灵立即凑上前:“在哪?”
秋瞳回忆道和宫的布局,片刻后,心头当即掠过一抹凉意,霎时间便将印记收回,不敢留下一点痕迹。
“那里是……张春和的书房。”
秋瞳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如此一来,下卷几乎没有找回的可能性,剑灵本就是灵体,可以帮她带去印记,助她搜寻,却不可能替她翻找。
但是,若要藏书,自当是两卷一起,怎么会独独收藏下半卷?
秋瞳越琢磨越不对,起身踱步半晌,一时无解。
张春和的书房,那几乎是整个道和宫最为严密的地方,法阵重重,除了他,以及持有他谕令的人之外,几乎进去不得,只能靠殿外的小童通传。
至于剑灵,它们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法阵灵力同源,穿过并无阻碍,但剑与剑主不在身侧,便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即便以修道解惑的理由求见,张春和也未必会理睬。
眼下能入内的便只有他的亲传弟子,难道还得去找卫常在帮忙?两三日过去,他应当已经回来了吧?
秋瞳心中不愿,但踌躇间已然走上去往宁荷居的路,正在这犹豫之时,她忽然听到一番争吵。
现在正是弟子休憩的时间,大家正疲累,发生争吵实属平常,秋瞳原本想避开,但仔细一听,却并不是少年声音。
她心中一动,随即悄然掩身而上,竟看到了太徽与清雨在不远处争执。
两人应当吵了许久,已是面红耳赤,只是二人境界不差,秋瞳刚刚驻足,他们便转头看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安,那二人面上也挂着勉强的笑。
太徽略略颔首,随后拂袖离去,只有清雨留在原地,面上怒容未敛。
“长老,你们这是怎么了?”秋瞳下意识问道,“我才刚回山不久,但好像一直没有看见你们。”
清雨面色紧绷,双目疲累,看起来似乎奔波已久,她原本不想和秋瞳开口,但这孩子似乎有种别样的亲和,一看到便生出许多好感,再加上以前也有些交情,便不由道。
“我这几月都在山下。你也知道,我修的人剑合一道,需以己身滋养命剑,但那时被逆贼折断!”
说到此,她长吸口气,双目微阖,将这憎意咽下。
“命剑难修,非能人所不可。如今世间唯有张思我一人能做到,但他消失数年,不知去向,我一直在山下找寻他的消息。
前几日听说他出现在洛阳城,便火急火燎赶回,谁知这人又消失了!
不过还好,他还活着,活着就有法子。”
秋瞳佯作恍然,这些在道和宫其实算不得密辛,清雨长老为修复断剑,几近疯魔一事,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清雨攥紧双手,缓缓吐出口气,这几月的慌乱与焦灼得以宣泄些许:“我才回山,首座可在山中?”
秋瞳目光微动:“在的。”
“这一次,我必定要请首座算出张思我的踪迹。”
清雨刚要抬步离开,却身形一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又极快地看了秋瞳一眼,却见她目中无异,仍旧一副懵懂模样,心中才稍稍安定。
“山上风雪不比其他地方,我前几日回来也十分不适应。”秋瞳提起腰间的鱼佩,靠近清雨,“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门内过冬,真搞不懂,咱们都是修士,竟然还受不住这等寒意。”
清雨听她不懂其中弯绕,心中安定大半:“这里灵蕴非常,冷是自然的,不然我们又怎么会给弟子发双鱼佩?好孩子,不若你随我一道去乾源殿,待我见过首座后,便寻一枚避寒丹丸给你,比玉佩好。”
话里并未给秋瞳拒绝的余地,好在她也不欲拒绝,便顺水推舟而去。
途中,二人难以避免地提起卫常在,秋瞳只含糊道:“他前几日下山了,听说是接了一个灭妖兽的任务,如今不知道回没回。”
清雨笃定道:“没回,我回山门时遇见扫雪的弟子,正嘀咕他任务艰巨,至今未归呢。”
“以前可少有这样的事,终究是孩子大了,一座三清山难以将人困下。”她话有所指,“我先前在外奔波,你猜我见到什么可笑的事?”
秋瞳摇头:“什么事?”
“那青云榜榜首,竟然成了林斐然!”
清雨面上带笑,可说出的语气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淡然。
“如今她弑杀人皇,分明是有罪之身,可我一路走来,听到的竟大多是赞她将药方公之于众,警醒天下之事,反倒有些好风潮,你说荒不荒谬?”
秋瞳原本撇嘴,心中想要反驳,但一听弑杀人皇之事,当即双目圆睁,有些破音:“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咚——
一声厚重而震撼的鼓声近乎在脑中敲响。
坐在面摊旁的卫常在身形一顿,缓缓侧目看去,一张极为紧实的牛皮鼓擦着他后背而过,震颤的鼓面撞上潋滟剑,碰出几声清鸣。
他眉头微蹙,反手将剑取下,横在膝上,抚了抚,又移坐到对面。
在面摊旁的街市中,一队吹拉弹唱的百姓从街上敲敲打打而过,两侧楼宇的轩窗、雕栏后,也聚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他们嗑着瓜子,偶尔大声点评几句,在这样的冬日,罕见地露出几分火热。
卫常在并不习惯这样的吵闹,但此时坐在这里,听着这样的锣鼓声,他心中竟也十分平和。
面摊老板上前收拾,照例给他做了一碗面:“小道长,你在我们这儿待了好几天,每天早上都来我这里吃面,不要葱不要蒜,肉也不加,就吊点汤,放上点盐和白糖……悄悄告诉我,这是不是有什么延年益寿的讲究?”
卫常在一顿,摇了摇头:“修行之人,需戒口欲。”
听到这个回答,老板有些失望:“咱们东平仓来往这么多修士,就你吃得特殊,我还以为有什么说法,原来是这个,但其他修士可不这样。”
他走到灶台旁,感慨道:“人欲无穷,此伏彼涨,戒是不行的。”
卫常在没有回答,戒口欲也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单纯的挑食,戒的都是不爱吃的。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这里,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东平仓,是他的“故乡”。
据他先前的推断,他的来处必定有问题,蓟常英跟随师尊多年,一定知道些许隐情,但他们是一根绳上的人,他不可能去问。
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自己先来东平仓探一探。
东平仓在东渝州境内南部,丰饶富足,即便是冬日,空中也挂着一轮温热的艳阳,往来百姓面上也带着慵懒的笑,躺在房顶,枕着砖瓦便能睡上一觉。
但他对此没有半点印象。
到这里的第一日,他思索良久,才决定从自己入手,想要找出姓卫的人家,可谁曾想,这里便供着一座卫姓宗祠,如他这般姓氏的几乎有五成。
他只好四处寻访,但这里并没有卫姓的孩子走失,无奈之下,他便在这条最繁华的街市住下,整日在街上晃荡,一边寻访,一边观察,随后再想,或许有人能从容貌上认出自己。
这一寻便是数日。
他有时会出现在房顶,有时会出现在树上,有时又站在庭院一角,以一种或探究或等待的目光直直看来,又很快消失。
但大多时候,他只会在每一条街上游走。
东平仓经常出街的人,几乎都眼熟了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众人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妖兽出现,人心惶惶,但看久了,竟也习惯了。
众人都在猜测他哪日会走,但等来等去也不见离开,殊不知就在今日。
卫常在心中已有决断,这个小镇已经走遍,想来不会再有其他意外,他今日吃了这碗面就准备离去。
锣鼓队敲打着离开,他也吃完了面,随后将潋滟剑负在身后,走到摊主身前,给了几两碎银。
摊主惊呼一声,见状只道:“一碗清水面,我就收两文钱,这怎么找得开?”
卫常在却道:“不止是面钱,你家的糖给我包上一些。”
老板看了他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戒口欲,不就是不爱吃葱蒜荤腥吗?
老板朗笑出声,一边给他包起足量的糖,一边道:“你这小修士有意思,叫什么名字?下次再来我只收一文!”
卫常在有问必答。
老板一怔,随后笑得更开,连声说他与东平仓有缘:“这可真是巧了!我们镇上有一个娃娃,他也叫卫常在!”
卫常在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看到方才那列喜队了吗,正是因他而来,他今日与人定亲烧香,父母便请人吹锣打鼓,告知街坊邻里呢!”——
作者有话说: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按自己的节奏来,本卷是倒数第二卷,要写的条线很多,所以应该会是最长的一卷,也是最难写的一卷,终卷就是结束收尾,到时候应该会写得很快……
第208章 惊觉(补) 在想你怎么每日都精力十足……
喜队在街上走过, 锣鼓声一响,便有百姓推开门窗探出头来观望,知晓内情的, 还会洒下些喜钱作贺。
叮叮当当的铜币落下,在卫常在发上、肩头留下几枚, 他抬手捻过,又望了望此处, 心中罕见地生出些感慨。
纵然走遍许多洲际城池, 他也甚少见过这样带有烟火乡情的地方。
但他没有驻足太久,而是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一路到了卫府。
东平昌有许多个卫府, 但唯独这座宅邸更为精美豪奢, 匾额镀金,府门前的两座石狮都用的上好理石, 润泽细腻,此时正挂着红绸, 口衔宝珠。
门前站着几位家仆, 以及一个青锦着身的中年男子, 他面带喜色,正与前来道贺的邻里寒暄。
卫常在远远看去,竟凝视了数息,心中莫名笼上一点浅淡的雾,却又总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便移开视线,从旁侧的巷道中翻身而上,想要一窥另一位“卫常在”的真容。
纵然只是定亲宴客,这院中的排场也毫不逊色, 山珍俱全,又有仆从服侍,来往有礼,看起来这个卫家像是富甲一方。
他在顶上看了许久,也没见到正主真容,反倒见一粉衫白裙的女妇被人簇拥而出,她身形窈窕,但容貌却十分平常,与那身段有种诡异的不符。
“人都到了不少?”嗓音轻柔,却十分清晰地传入卫常在耳中,“时辰也快到了,既如此,便请两人出来烧香罢,换过礼,这亲也就定下了。”
卫常在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上,细细打量,这仍旧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妇,但眼角挑起的笑意,却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是不是见过?
在一群人带着善意的打趣与欢笑中,终于有两人从堂屋中走出。
男子身形修长,簪玉戴冠,穿着一身沉稳的碧青色,面上带着些许憨厚羞赧的笑意,而他身旁的女子着一身柳绿衫裙,眉目明艳,比他要落落大方得多。
想来那就是“卫常在”。
可他左看右看,这人都与自己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倒是与那女妇与门前迎客的男子更像。
卫常在立在屋脊上看去,凤目微眯,有些想不透,此时庭院中的一对有情人已然执香参拜,双方父母在此笑得合不拢嘴,又彼此交换名帖,这亲便算定下了。
中年男子站出身,拱手笑道:“我儿今日定亲,感谢诸位前来祝贺,膳房特意做了百合饼,还请收下!”
来访的宾客自然应和,想来是他们这里的习俗。
就在众人分饼之时,有人瞥见卫常在,经过这几日的惊吓,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神出鬼没,于是笑道:“小仙长,站那么远做什么,可来沾喜,我们不介意!”
话音落下,那对父母及新人转目看去,眼中俱是好奇。
他们这几日都在忙定亲之事,故而不知晓卫常在,听旁人解释几句后,这才展颜道:“原是如此,小仙长,既然云游到此,不如来喝上一杯喜酒?”
那位与他同名同姓的少年当即上前,不好意思道:“爹,这还不算喜酒。”
中年男子摇头笑了几声,虚点了点他:“你还想赖账不成?”
后方传来的女子几声轻咳,“卫常在”立刻摇头,还对立在屋脊之上的人道:“小仙长,快下来罢!”
卫常在看着众人,心中对这样的熟稔感到陌生,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对一个生人如此,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到了院中。
少年人簪梅负剑,玉容清冷,众人不由得退让,给他避出一条路。
这小仙长一看便神清骨秀,是个小有所成的妙人,诸位无不赞叹卫府是双喜临门。
人人都在道喜,人人都在欢笑,卫常在却在这份足以沁透人心的喜悦中淡冷下来,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习以为常的格格不入,心蓦然安定。
林斐然说过,喜意不可拂,他正欲接过酒盏,便感到一阵专注的视线,于是回首看去,恰巧撞上那对注视他的眼眸。
是那位穿着粉衫的女妇,也是“卫常在”的母亲。
她打量着他,眼中带着一点异彩:“孩子,你长得真是可心,今年多大了?”
卫常在回望她:“十九。”
旁侧的男子朗声大笑:“真是少年有成,竟和阿筠一个年岁!”
女妇却没有收回视线,仍旧打量他,甚至不禁上前半步:“小仙长,我们是不是见过?”
卫常在心中也有这份疑惑,只可惜:“这是我第一次来东平仓。”
女妇恍然中又带上些可惜:“这样,我与夫君二十年前便回乡定居了,如此算来,是不可能见过了。”
站在另一旁的少年微微叹气,上前道:“抱歉,小仙长长得乖巧,我娘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并无冒犯之意。”
卫常在却转目看他,直直问道:“你叫卫常在?”
男子惊呼一声,上前道:“小仙长,这是你算出来的?”
卫常在一顿:“这是我问出来的,这名字听来有些奇怪,像是道号。”
女妇柔善一笑,拍了拍身旁少年的手,解释道:“这是他的表字,家中奉道,这才取了一个类似的,他有名字,单名一个筠,卫筠。”
男子顺道补充:“这孩子总说常在奇怪,也不好听,不要我们叫这个字,所以平日都唤他本名,常在已经不常提起了,不过家中还是奉道的,并无看轻之意。”
男子说话圆滑,既补了妻儿的漏处,又免得卫常在心中生出罅隙。
该问的也问到了,卫常在没再开口,只是上前接过那一盏水酒,饮了下去。
“祝二位百年好合。”
对于凡人百姓而言,一位清正的仙长予以祝愿,已然算是锦上添花,众人再度祝贺起来,这对新人也含羞回应。
卫常在再度看了一眼,便打算转身离开,他要走,众人也不敢阻拦,只能轻言几句送出,临出府门时,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唤住他。
“孩子。”
卫常在于府门前驻足,回身望去,那位妇人站在石阶上,垂目看他。
她提着裙摆步下,姿态娴雅,慈善的目光抬起,缓缓落到他面上:“我还是觉得你眼熟,虽未见过,但想来是因为投缘。这个百合饼是我做的,既然来了,便带上一份走罢。”
此时没了周围的纷扰,离得近了,这个女妇的容貌才完完全全展现出来,在那张寻常的面容上,嵌着一双不俗的眼眸,明如镜台,睫羽垂下,如双剪凤尾。
与他肖似。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划过心间。
“孩子?”见他久久不语,女妇有些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的称谓颇有冒犯,便改口道,“小仙长?这饼子也算不得精细,若是有忌口,便……”
话音未落,卫常在便将油纸包接了过去,向她颔首谢过后,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他穿梭于街巷,路过城门处的面摊,老板刚要将他叫住,却见他目不转睛路过,手中提着一个纸包,修长的身形隐没在人群中,又倏而跃起,踏上一柄长剑。
孤身来,孤身去。
卫常在一直没有开口,指尖仍旧挂着那包酥饼,昆吾剑灵终于从芥子袋中放出,于是坐在剑尾托腮看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急切。
从洛阳城到东平仓,几乎要御剑四个时辰,可他回山只用了三个时辰,刚一落地,剑灵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再度被他收入囊中。
卫常在于夜色中推开屋门,房内明镜微晃,映出他轻缓的身体。
他将酥饼放在桌上,径直走向衣柜,其中挂着的却不是浅蓝道袍,而是各色衣裙,他跨入其中,埋首于裙侧,嗅着那点几乎快要消散的气味,唇中终于微微松出口气。
柜门并未完全合拢,仍旧留有一丝缝隙,灯光映入,照出他微颤的眼睫。
……
月落日升,妖都已有雀鸟鸣啼,枯叶落下,被一道横斜而来的剑气劈散。
林斐然照例练过剑灵授予的定风波剑法,纵然只有四式,却也行意无穷,但她仍旧想在操练中将其补全,可惜一直没有思绪。
练过后,她收剑回鞘,又纵身至屋脊吐纳行灵。
“师祖,灵脉的去向你想出了吗?”她在间隙开口问道。
身旁铁契丹书大开,师祖直挺挺躺在尾页,双手抱腹,不愿多动一下,看起来也是十分疲累。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精力,如果当年的弟子有你半分刻苦,道和宫说不准还能再撑几十年。
天生地养的灵脉,无法化归天地,也不可能毁去,要么藏起来,要么……我想了数日,竟然找不到一处万无一失的隐藏地。
我都这么老了,还要如此殚精竭虑,有时想想真不如全死了好。”
林斐然仰头看天:“……师祖,你只是太累了,有些话我就当没听到。”
师祖翻身背对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林斐然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转移话题:“师祖,我一直记着一件事,先前你同说过,要想打开这本铁契丹书,需要三件……”
“等等,你先别记。”师祖忽然坐起,书页中的他只是个墨线勾勒的人物,线条微动,那双眼眸便转来,“我倒是记起一件事,一直未曾问你。先前我偶然看见,你与那只小孔雀,夜间——”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林斐然原本抱手于腹,吐纳灵气,闻言忽然一呛,当即弹得站起,“不是,师祖你怎么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