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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然 欠金三两 14518 字 5天前

第241章 虽死犹生(糖) “林斐然,别抖了。”……

桃树上一时寂静无声, 细碎的冰还在不断洒落,两三片花瓣从头顶旋下,一片擦过如霰的下颌, 一片打落到林斐然的眼睫。

睫羽颤动,说不清是桃瓣更绯, 她的面色更红,又或是眼前之景更艳。

总之——

“该回神了?”

如霰看着她的神情, 话语带笑, 眼中上满是兴味和满意,唯独见不到羞涩。

他没想到身上的衣衫会随之一道散去,不过他的衣袍不像林斐然的绘有阵纹, 这冰纹带着他的灵力一道发散, 冻碎也在情理之中。

原本还有些意外,但见到林斐然这副情态, 便又觉得值得。

林斐然——

林斐然这下是真的一窒,连呼吸都暂时断开,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看着那一片线条柔韧的轮廓, 眼型都圆了不少,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最好是在想些什么,他心道。

如霰抬手到中途,发现指间还有未能散去的寒霜,他顿了顿,继续向前,但却是用更有暖意的手腕蹭了蹭她的侧颊,随后捻去那一片细碎的粉瓣。

林斐然顿时如同惊醒一般,立即闭上双眼, 半蹲的身形向后撤去,原本就不够结实的桃枝摇晃起来,发出暗暗的吱呀声。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说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件外衫,二话不说罩在如霰身上,这才敢睁眼。

心如擂鼓,双颊似火烧。

好像一闭眼,她就又能看到那副光景,白的如珠雪、粉的似荷苞,光泽细腻,莹莹如玉。

竟然真的有人生就这副模样?

她抬手掩着唇,只圆睁着一双玻珠似的眼看去。

如霰倒没有她这么大的反应,也没有出声打趣,只是唇角噙着笑,正低头系着她的外袍,不过二人身形不同,这袍子终究不大合身。

“小了些。”他低头开口。

外袍素来宽大,腰身以下谈不上合不合身,但肩线是按她的身量裁剪的,窄了不少,他勉力试了试,仍旧没有穿进去,便索性只披一边,露出右半手臂,随后又捞起一旁的金缕腰封束上。

不至于衣不蔽体,但莫名多了些半遮半掩的坦露风情。

“累。”他短促地叹了一声。

终于披好衣袍,他松了手,眉眼间也的确有些疲态,他抬眸看了看林斐然如临大敌的神情,忍不住低笑出声,手撑着褐红的桃枝,就这么翻身躺到了她腿上。

桃枝晃动得更加厉害,他却不在意,身上玄色的衣袍散落开来,多了几分凌乱,腿间的金环更是一眼可见。

林斐然一动不动,后背紧紧贴着树干,看了腿上的人一眼,出声道:“很、很累吗?”

她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会顺着接话。

如霰笑声更明,他意有所指道:“如今我经脉都还处于凝滞之中,行动僵硬困难,要不是怕有的人把自己煮了,我懒得费力。”

林斐然轻应一声,数息之后,如霰已然笑过,但唇角仍旧带着笑意。

片刻后,他道:“林斐然,别抖了。”

“啊?”林斐然心虚看去。

他抬手点了点她的腿:“抖得我头晕,看月亮都是晃的。”

“……”

林斐然原本是半跪的姿势,他一躺过来,便成了支腿而坐,他躺在上方,有种睡在筛子上的感觉,感觉脑浆都要被她震匀了。

被他一点,原本还在震的腿忽然停了下来,从筛子变成了棒槌。

她的肌肉绷得极紧,硌得他后颈微疼,他向来挑剔,非金丝软枕不用,但这是林斐然的腿,他忍了。

以后多枕一枕,习惯了,便不会这么紧张了。

“林斐然。”

他又开口,但对此时爆红的林斐然来说,她实在希望他不要再开口。

她没有动作,但还是应了一声,垂眼看去,恰巧对上他侧目看来的视线。

他有些乏力地抬起手,仍然只用手腕蹭蹭她的侧颊,弯眸道:“几日不见,想不想我?”

“……”林斐然紧绷的身体卸力不少,泛着微光的双眼向他看去,她没有开口,但扬起唇,点了点头。

如霰目光从始至终流连在她的面上,隐晦锁定,却又不至于令她反感,他略略颔首,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林斐然喉口微动,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用药之后,感觉怎么样?”

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他没有打趣她的失态。

如霰没有空长年岁,他本就懂得洞察人心,对她更是有一种难言的宽容,所以在这方面把控得十分精准,不该打趣的时候,他不会点破。

就像方才,她慌乱至此,他也只是轻声含笑,如她所想一般披上衣袍,然后默然翻过这页。

这举动简直是给林斐然吃了颗定心丸,不然一想到自己这么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十分急色一样,她真要找个树缝钻进去了!

再成熟,林斐然本质上还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但他不会嘲笑她的稚嫩,也不会看低她的阅历,反倒以一种无声的包容纳下,让她不至于窘迫。

“我的灵脉先前便有些暴乱之象,现在镇定不少,长期效用暂且不好说,但短期内效果不错。”

就连他时时承受的隐痛都减缓不少。

“那就好。”她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我还怕你醒不过来。要是三日未醒,我就要带你去找人医治了。”

如霰没有安慰,反倒问道:“有多怕?”

林斐然看他,她自认在情事方面有些拙舌,无法贴切形容,斟酌片刻,迟疑道。

“你看过人族的话本吗,大概就是那种,你们不医好他,我就要你们所有人陪葬啊啊啊……之类的。”

如霰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腔而出,一声勾一声,莫名显出一种黏甜。

原本蹭在她侧颊的手腕,此时已经到了她泛红的耳尖处,他腕上贴着,指尖却勾缠到她的发丝间,笑道。

“你怎么可能要无辜之人陪葬?我不信。”

林斐然抿唇,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道:“那你看过另一种话本吗,有人背着亡妻的棺材,走了千百年,我也会这样,背着你一直走,直到把你救醒的那天。”

“看来有的人不止是看正经书。”他开口,随后感叹一般道,“不过后面这个我信,依你的性情,哪怕是山穷水尽,你也不会放弃我。”

如霰躺着看向林斐然,眼中带着一丝不常浮现的缠绵,似乎这三日昏眠,他也时常与她亲近一般。

“——”他唤她。

林斐然刚应一声,下一刻,他的手便微微用力,指间松松绕着她的发丝,按上她的后颈,将人压到眼前,随后在灼热的吐息之中,缓缓抿上她的唇角。

沉沦、享受、迷乱。

林斐然弓着身,一手撑着枝干,一手扶住他,以免二人坠落,耳边只听到桃枝的吱呀声、以及她擂鼓似的心跳,但渐渐的,这些声音都被他喉间模糊的吐息掩盖。

像带有细纹的玉石被一下又一下地研磨,沙沙的,哑哑的,不时的。

他舔/弄着林斐然的唇舌,全身心投入,快意充斥着湿润的双眸,搭在她后颈处的手缓缓摩挲,乌发夹杂其中,原本透着霜寒的掌心,竟也磨出一阵粗砺的热意,好似冷意消融。

另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那只手正横过他腰间,固定二人的位置,以免坠下,但此时却被他一点点、无声地向里探去。

林斐然脊背窜过一道电流,有种莫名的悚然感,但这感觉又不是恐惧带来,或许不是悚然,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麻麻的。

后颈、唇舌、手臂、甚至是腿部、脊背,都流过一种未名的麻意。

似乎感觉到她的轻颤,如霰这才放过她,退出一点点,但仍旧是呼吸交融的距离。

他问:“喜欢吗?”

林斐然简直有些无力招架,她不明所以,有些晕晕地问道:“什么?”

这次她可没尝到他舌尖的血味。

如霰不语,但探入她臂间的手微微抚过某处,她猛然一顿,脊背僵颤,如果她有毛,现在应该炸开了。

她忍不住避开,一时间好像有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却又不够清楚。

“这是什么?”

如霰轻声道:“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些隐秘的地方,平时没有异样,但动情的时候碰到便会莫名生出快意,人人不同,但有些大体相近。

看起来,我找对了。”

林斐然这才反应过来,如霰医术极佳,对人的身体自然了如指掌,有些地方敏/感,轻易碰不得的,但他知道。

想通的瞬间,在如霰含笑的注视下,林斐然更是红透,但因为找不到树缝钻,两只手又都没空,她看了片刻,选择一头撞到他胸前,不露出半分神情。

憋了半晌后,她忽然开口。

“不公平,你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才十九,还小,以后都会知道的。”他抬手揽着她,佯装叹息,“说不定习惯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会脸红的林斐然了。”

林斐然顿了顿,直起身看他,迟疑又好奇:“如果我以后没那么青涩了呢?长成了一百岁、两百岁的林斐然,脸皮比城墙厚,你还会喜欢吗?”

“一百岁、两百岁的林斐然,也是林斐然,有的人会变,有的人不会。不过,什么样的林斐然,我都喜欢。”

如霰躺在她腿上,手渐渐退出来,同她十指相扣,然后落到自己腰上。

“至于我的地方,以后有时间,你慢慢找,我给你这个权利,你可以探索任何一处。”

林斐然摸摸绯红的耳尖,忍不住四处看了看,轻咳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如霰挑眉,长腿半屈,踏在桃枝上,坦然道:“我们妖族不讲究这个,食色性也,就算有人听到,也该羡慕你才是,不是谁都能找到我这样的道侣。”

林斐然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忍不住伸手拉了拉玄袍衣摆,手背不小心碰到那枚腿环,顿时一阵寒意掠过。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金环上竟然附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腕上的莲环也还是如此,心中又浮现些许忧虑:“你确定是药草的效用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像寒症?”

如霰摇头:“安心,不是寒症,我说过,那不是一种病症。你看我的经络,腕上这些不青不紫,反倒有些发灰,便是经脉被冻,寒症之人发病时的经络如常。”

“那就好。”

林斐然眼下也在修养,又刚刚耗费灵力熔炼过瀚海鹿丹,想要帮他驱寒也是有心无力,想了想,只能尽量将他揽住。

“你要下去吗?我看你在这里待得不舒服,背上都有淤青。”

如霰自是点头,如今氛围虽好,但不论是身下的枝干,还是枕着的腿,都实在太硬了。

他怕再这么紧绷下去,林斐然的腿真的僵出问题。

“怎么下去?”林斐然开口,“你现在能自己起身吗?”

“且等一等。”

如霰又将手探入她的袖口,林斐然想起方才的事,下意识抽回:“下次吧!”

如霰抬眸看她,翠色眼瞳中映着她的面容,随后忍不住弯起:“我是在摸骨。没有大碍,就由你带我下去。”

“ ……”

林斐然长叹一声,今晚她的大起大落也不少,她索性展臂过去,任他动作。

她发誓,她绝不会再红一次。

“如果还没恢复好呢?”她转移话题。

如霰不语,摸了片刻,又在她后背点上几处后,索性抬手压上她的肩膀,借力起身:“恢复得很好,很遗憾,你没办法知道答案了。”

他盘坐枝头,掌心按着她的左肩,倚着后方树干:“现在经脉有些脆弱,大概要过一夜才能好,眼下没办法大动。

这个给你,去把小屋搭起来,今晚在里面休息,不准再回那个房子。”

林斐然接过他手中数十张符咒,看得惊奇:“我听过折纸化马之术,难道搭房也行?”

如霰倚着枝干,摇头道:“这叫符字拆解,在符道属于上乘道法,你按照符文走势将它们拆出搭建就好,一定要亲力亲为,期间如果身上发麻,那就是你的筋骨在愈合,动得越多,好得越快。”

林斐然当然没有异议,她对这种上乘道法向来跃跃欲试。

摸索搭建之时,如霰坐在枝头看她,腿搭垂其中,时不时晃动,他颇为惫懒地抚着手旁的桃瓣,忽然问道。

“北原的那个庞然巨物,是你放出来的?”

“不能说放出。”林斐然动作不算快,但很是专注,“我先前去金陵渡,就是为了盗出一粒火种,借此烧去北原的薄雾。那个东西一直在雾中藏着。”

之前不说,是因为此事不能声张,怕负了张思我等人的嘱咐,不敢多言,如今事已了,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如霰唇角微扬,神情愉悦。

他到北原时,见到一处擎天冰柱,一片未能停歇的火焰,以及一群焦头烂额的人,他立即便想,一定是林斐然做的。

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能搞出这样的阵仗。

“那根冰柱是什么?”

“不知道,北原百姓都叫它天罚之物。”

如霰眸光微动,念着这四个字,似是在想些什么。

林斐然正费力拔出符字,刚脱离黄纸的瞬间,它们便重重落地,勾连一处,竟然自主成了一个窗扉的框架。

“现在估计不少人正在研究,这冰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喘了口气,忽然道,“不过,你那时有没有看到神女宗的人?他们竟是妖族。”

如霰回忆片刻:“那时只顾着寻你,没注意其他人。何以见得?”

林斐然看他一眼,又继续搬动起来:“火焰刚刚烧过时,我便见到两只大鲲盘旋周围,似是在撞击冰柱,阻止蔓延,后来,他们便化为神女宗的人,助我一力。”

如霰挑眉:“大鲲?”

他思索片刻,忽然一笑:“数百年前,大抵是两界混战之末,妖界海族中的巨鲸一系忽然搬离际海,再无音讯,原来是到了人界,成了神女宗的人。

海族与寻常妖族不同,他们可以回归先祖血脉,你见到大鲲也不足为奇。”

林斐然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去找明月公主,待在际海时,曾听过这一支系。

“他们怎么会突然搬到人界来?”她仰头问道,“会不会,他们的到来和这个冰柱有关?”

如霰点头:“或许是。原本海族领主是巨鲸王,他们离去后,才轮到那些小鲛人。巨鲸一族天性慈厚宽和,向来有救世之心,愿意撞击冰柱并不意外,但若是如此——”

林斐然引下符文,搭好屋顶,已是累得弯腰,但周身筋骨却比先前有力许多。

她喝了口水:“若是如此,那就说明这冰柱数百年前便出现了。”

数百年前出现,却一直没有人发现,这实在匪夷所思。

林斐然筋骨有力,动作也加快不少,她一边同如霰说起金陵渡的见闻,一边搭建符文屋宇,倒不是她话多,而是怕如霰等得无聊。

他确实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在知晓荀飞飞的义母染上寒症一事时,目光微顿。

“他怎么样?”

林斐然迟疑点头:“没事,至少看起来没事。”

如霰垂目:“我们出去之后,去一趟金陵渡罢。”

“好。”林斐然自然没有异议。

如霰指尖轻敲,又道:“至于你问我有没有龙,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金陵渡的洪涝,不是龙退治的。”

她使劲嵌上最后一笔符文,累得尚在吐息,所以用眼神询问:那是谁?

如霰弯唇:“神女乘龙而来,掀翻浪涛,救下城中百姓,又乘月而去的故事——你不是见过吗,大鲲展翅,可负水千里,他们治水的道法,几乎无人能比。

还在妖界时,便早有退水的美名。”

林斐然扶腰感慨:“妖界竟也有如此悲悯的部族。”

“毕竟在妖界,只有他们修佛释一道。”

“好了。”林斐然终于完工,顺手将那几张符纸收起,准备以后修习符文的时候拿出来钻研。

她看着眼前的小屋,十分满意,于是三两下上到桃枝间,问道:“你想怎么下去?”

如霰抱臂看她:“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好色是人之常情,但林斐然真的很正经,也有道德要求,所以会有些苛责自己,以后多试试就习惯了(X

要开始走剧情了,先甜一甜[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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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虽死犹生(裂隙) 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月上中天, 一株有些枯败的桃树生长在溪边,枝干上没有多少花瓣,树皮皲裂, 一副濒死之相。

卫常在站在一旁,掌中灵力不断输入, 湿润的泥土中也绘有阵纹,这些举动似乎让枝干合拢几分, 但仍旧枯败。

他静静看着, 乌眸中点着一抹月光,眼底倒映着这方幻境,但其中目光模糊。

他之前待在屋中闭关许久, 就是为了造出这一处所在。

当初在洛阳城, 与林斐然闯入无间地时,他便为这样一处隐秘、幽远、恒静的地方着迷。

白露造出无间地, 既是为了将天地间的灵气引入其中,也是为了独居一隅, 毫无叨扰地编纂那本《大音希声》。

那是她的避难所、清净地。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如果把林斐然带到这里, 只有他们二人呢?

在小世界中, 修士就是此地的造物主,她想要什么,大可一同去捏造、去生发,去无中生有。

但在真正建好时,他望着这一处空荡的地方,还是搬来了他布置多年的偏殿,将二人互诉衷肠时的桃林移栽而来,至于其他的,便都是虚像。

他以前从不会做多余的事, 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林斐然打造,该有什么、该填补什么,应该由她来决定。

因为卫常在不会生出多余的想法。

就像吃饭,可以吃,如果旁人提点,他也可以不吃。

对他来说,很少“想”或者“不想”。

但在看着这一处隐秘所在时,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些东西都搬了来,还花费时间,为每一棵树都做了修剪与灌溉,在偏殿门前系上花结。

十分缠绕,但那是林斐然最喜欢的一种结绳方式。

他甚至还搭了小厨房,布置了一番。

这种创造式、完全由心而出的举动,如果是张春和见到,估计会欣慰得抚掌大笑,虽然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

做完的时候,他心中浮现出一点少见的满足与期待。

这种感觉几乎是一闪而过,就像雨滴坠落湖面又跃起的瞬间,轻盈雀跃,但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已经消融于簌流。

在没见到林斐然的日子里,他几乎都待在这里,他甚至能够分辨出每一棵树。

他在这里修行、在这里沉睡,竟然进益颇多,空闲时还会去到林斐然的弟子舍馆中,将她不要的遗弃之物带回,继续装点这间已经有些拥挤的偏殿。

在林斐然下山之后,他其实去过许多次,原本是想要将她的东西带回来,以免小弟子清扫时扔掉,但不知为何,她的房间就一直保留着,无人进,也无人出。

后来,那里也成了他的休息所在。

林斐然到底在舍馆住了十余年,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把东西找完,但下一次,还是会翻出其他旧物,然后被他挪到自己的偏殿中。

其实不止是桃林,还有当时的那条溪流、遍布的粉荷与绿叶、飞过的蜻蜓、她喜欢的桂花奶糕,还有那两只辛辛苦苦抓来的蜉蝣蝶,全都被豢养在这里。

久而久之,这处无间地越发充实,他的心似乎也在慢慢充盈,第一次生出一种“踏实感”。

直到那一日,师尊将他叫去,他告诉他,“常在,那件事可以动手了,你今日便出发去妖族,将秋瞳带回。”

卫常在思及此,微微阖目,桃林间飞来两只透明的蜉蝣蝶,它们绕着他飞舞、振翅,淡淡的荧光照亮他的面色,也照亮他手中那块温润的玉牌。

他淡目一笑,将蜉蝣蝶放到一旁的桃枝上,又取出玉露让它们啜饮。

下一刻,玉牌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常在,怎么一直不说话?”

卫常在望着这两只蝴蝶,回道:“师尊,抱歉,方才有狐族的守卫从旁走过,弟子不方便开口,所以一直没有回答。”

玉牌那头的张春和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呼吸声传来,静谧的夜色中,只能听到他用浮尘掸去灰烬的声音。

“既然现在方便,那就说说,你与秋瞳什么时候回来?狐族最近应当没有什么大事,你们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卫常在喂食过玉露,又取出一卷布带,低眉缠缚在桃树上,一圈又一圈。

他道:“最近妖界雪云肆虐,青丘也不太平,秋瞳有些担忧家人,我们不得不耽搁一些时日。”

“原来如此。”

张春和的语气仍旧平静如水,他没有催促,只是多叮嘱了几句,又与卫常在提及观澜台波动一事。

“你破境了,是吗。”

“是,承蒙师尊教诲。”卫常在缠好布带后,将大量灵液倾倒而出,滋养着这一棵生长于凡尘中,并无灵性的桃树。

破境一事无误,张春和的语气却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他甚至道:“我以前与你说过,破境快是好事,但在你踏入逍遥之前,一定要将那件事做了,否则,今后道途渺茫。”

卫常在将瓶子收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道:“弟子知晓。”

张春和也不再与他多言:“但不论如何,为师还是要恭贺你破境成功,如今的少年一辈,没有人比你更快。以后由你带领道和宫,为师心安。

时间不多了,趁妖界乱象频出,狐族之人无暇顾及,尽早带她回来。”

“是。”

卫常在应声。他知道,他不打算这么做,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出对策,所以暂时不能回山。

他垂下眼,见这棵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长势恢复,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蝶翼,这才转身走回。

在回去的途中,他折了最为繁茂的一枝粉桃,他离开时特意看过那颗宝珠的大小,只如珍珠一般,以她的速度,现下定然已经炼化得差不多。

她该醒了。

他今天做了不少桂花奶糕,等林斐然醒来时,一定能够饱腹。

如此想着,他刻意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回去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许多。

他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就像此时安然待在这一处捏造的幻想天地中一般。

他想,慢慢会好好品尝他做的奶糕,将他做的东西,一点一点吞入腹中。

在越过桃林,靠近那一处亮着灯火的小院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有意压低,但仍旧逸出的欢笑声。

他站在院前,向里看去。

院中已经另外搭起一座符文构造的小屋,林斐然经过此番炼化,身体快要恢复如初,所以能够三两下攀上枝头,半跪在前,低声询问什么。

那个人已经醒了,眉宇间带着一贯的矜傲,但眼神又有着说不出的柔和。

他抱起双臂,正打算开口回答,但目光先是警惕地落到院外,看到了站在夜色中,紧紧盯向此处的人,随后与他对视。

然后,略略挑眉。

那不像嘲笑,但显然也不带有一分善意。

他对林斐然说了什么,片刻后,她微微倾身,将人抱了起来,跃下枝头。

卫常在从没有见过林斐然这样小心的神色,就好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琉璃盏,而非一个神游境的修士。

她将人放到地上,背对着院外,钻入那间小屋,她的身影在窗后穿梭,看起来像是在整理什么。

卫常在几乎无法挪动脚步,他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衣衫,玄色银纹,不够合身,分明就是林斐然的外袍。

那些他小心收藏的东西,如今却大摇大摆在他手中!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快步走入院中,质问几乎要吐出喉口,便恰巧撞上推门而出的林斐然。

“你回来了?”

经过三日专心炼化,林斐然不再像先前那般与他针锋相对,只是虽然这般开口,语气却听不出半分亲昵。

她解释道:“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肯定容不下三个人,所以我们搭了这个,你如果累了,就回屋休息,我们住这里就好。”

只这一句,卫常在就知道她心中的气没有消,碍于此,他不敢再有异议,顿了数息之后,他听到自己应了一声。

“早点休息。”

言罢,林斐然便同如霰一道入内,符文构建的房屋不同寻常,二人刚刚合上房门,小屋便如同水泼过的墨画一般,变得模糊浅淡,灯火与声音一道掩下,再也看不见其中半分景象。

卫常在又如同一个人住在这里一般,但此时,他心中已经不再有那份满足。

他在这里立了不知多久,才缓缓回身走入房中,房内灯火明亮,二十四面铜镜轻摇,他见到一个覆面的女子坐在桌旁,似是翻阅什么。

他知道,这是林斐然的剑灵。

剑主之间隐隐会有感应,他能看到剑灵也不奇怪。

他游魂般走到一旁,还是开口道:“前辈,随意翻阅剑主的日记,似乎不大好。”

金澜剑灵抬起头,似是在打量他,又道:“既然知道不好,你为何留在这里?”

卫常在抿唇,乌眸中泛起一点波澜:“这屋中旧物,并不全是我搜寻来的,这本日记是她赠给我的。”

“愿意把这个给你,她以前一定很喜欢你。”剑灵一笑,“但我们这一脉就这样,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她母亲如此,她也如此。”

卫常在不想争辩这个:“前辈,你不陪在剑主身边吗?”

金澜剑灵朗声一笑:“人家甜甜蜜蜜,我去碍事做什么?收起你的小小算盘。

后生,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过来坐,同我说说剑主以前的故事,正好打发长夜。”

卫常在本不欲开口,但剑灵与林斐然息息相关,爱屋及乌,他竟也坐到剑灵对面,一字一句地说起旧物的故事。

只是目光难以掩饰,时不时便要看向院中。

……

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如霰的原话,但林斐然并不觉得小。

符文构建而出的,自然内有乾坤,不仅桌椅俱全,有一张宽敞的软床,一处梳妆台,房中左侧甚至可以沐浴。

蒙蒙的雾气散至屋顶,腾挪一般逸出,整个房中飘着一股淡冷的清香,左侧水声泠泠,又很快传来一点细碎的摩挲声,片刻后,如霰走出。

林斐然这才转头看去,他已经换上自己的衣衫,那件玄色衣袍搭在臂间,还没等她伸出手去,就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林斐然一顿,又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怎么都喜欢收她的东西。

“暖一些了吗?”她问道。

如霰摇头,向她晃了晃手,腕上灰蒙蒙的经络仍旧可见,这形状走势倒有些像他灵力暴乱时,那些浮现而出的异纹。

他梳理着散下的雪发,走到床榻旁,侧首看她,双目微睐:“坐桌边干什么?你今晚不打算休息?”

“休息的。”

林斐然倏地站起身,在如霰的注目下,几度掀开锦被又合拢,动作很多,但忙来忙去都没进。

如霰忽然笑一声,歪头看她:“你是打算用被子扇风,让我冻僵在这里?”

林斐然手一顿,没有抬头,轻咳一声后躺了进去。

如霰在这方面其实很随意,也很亲近她,出乎意料的喜欢同她肢体接触。

她原本都习惯了,但今日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就像剑谱一样深深刻在她脑子里,她睁眼闭眼都是。

以至于独自想入非非,心有愧疚,所以又拘谨起来。

如霰哪里能想到,不过袒露身形而已,竟能给林斐然这样的小菜鸟如此大的冲击,他还以为是她又见到卫常在,所以才拘束。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念及她方才的举动,这才收回视线,如往常一般躺入。

屋中灯火灭去,只有一点隐光,二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有动作。

如霰体内淬冰含霜,十分不适,但她此时似乎不大习惯,他把握着尺度,便没有靠近,但数息过后,林斐然悄然凑近,那热意源源便不断传来。

她小声道。

“今天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回想,你不用介怀。”

如霰静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弯唇轻笑出声。

……

另一厢,传信的阵纹断开,卫常在那冷如珠玉的声音在这间大殿回荡片刻,后归于无声。

张春和站在香炉前,宽大的袖袍半挽,目色平和安静,手中净白的拂尘扫着香灰,簌簌声响,如夜里交叠的木枝,也如游走于枯叶中的长蛇。

这是道和宫的拜祭先辈的殿堂,他虔诚打扫完香灰,又将拂尘横放臂间,对众多玉牌躬身行礼,念上一句“无量”后,转身看去。

殿堂中央,正坐着一个强作镇定的少女,她穿着一袭粉衫,抑制不住地颤抖,身上长索紧缚,正诧异盯向这里。

张春和平静看去,启唇道:“常在说此时正与你在青丘共处,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秋瞳姑娘,你知道答案吗?”

第243章 虽死犹生(等待) 按上他的腰,一寸一……

静谧的大殿中, 青烟袅娜,灯火煜煜,殿顶处开有一方八卦盘, 在张春和缓缓走近时,卦盘旋开, 阴阳相离,露出一寸天光。

雪明的日色投下, 映入那双苍老而不显浑浊的眼中, 他静静看去,神色平和,如同庙宇中的塑像, 看不出半点戾气与恶意。

唯有万物恒同的淡漠。

他并不是在质问秋瞳, 语气也并不尖锐,就像他不会去质问一只兔子、一只蚂蚁。

他追寻天人合一, 修的也是此道——至少从前是如此。

他早已习惯万物同一,不会轻贱任何一种生物, 亦不会看重任何一个人。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女, 手中拂尘扬起又落下, 在秋瞳即将惊呼之时,一块松厚的蒲团横移而去,垫在她的膝下,身上交缠的长索也散开。

在她诧异看来时,他只是缓声解释。

“让人席地而坐,并非道和宫待客之道,但在众多历经两界大战的先辈面前,礼遇一个妖族,我也做不到。

你姑且算半个弟子, 便如此跪坐。”

秋瞳看着眼前这人,欲言又止,她小幅度揉着酸软的手腕,眼睛却四处看去,悄悄捻起剑诀,却始终没有得到太阿剑回应。

“不必试了,在抓你来的途中,我便封了你的灵剑。”

他一顿,眼中浮现一点浅淡的笑意,却并不亲和。

“很惊讶吗?虽是太阿剑,但在你手中,它连十分之一的威势都未能发出,封它并不算难。”

秋瞳更是惊讶:“那个黑衣人是你?”

她记得自己被黑衣人掳走那日,只在最后关头见到青平王出手阻拦,但他耗损太大,没能将此獠完全拦下,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青丘。

远离途中,秋瞳曾有过挣扎,但却被那黑衣人反手拍晕,再醒来时,便到了这座殿中,见到了张春和。

她以为那个黑衣人是他派去的人,没想到竟然就是他自己,他竟然会亲自动手?

秋瞳有些匪夷所思。

“自然是我。”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件事太过重要,让谁去都不放心,只有我亲眼见到,才能确认他真的不在你身旁。”

秋瞳此时完全回过神,心中虽然还有前世留下的恐惧,但如今的她已然不是前世的她。

她目光闪烁,双手紧攥裙摆,稳下声线:“你想通过这个,确认什么呢?”

张春和偏头看她一眼,忽然又不作声,只是以这样侧目的视线打量、忖度着她。

对秋瞳而言,这种视线极其压迫,如有实质一般沉沉坠在头顶,似乎能将她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都榨出,令她无处遁形。

她也的确有一个秘密,那就是重生一事。

先前同林斐然交谈时,她并没有详细提起。

张春和将师祖曲谱交给她之前,曾看了她许久,目光变换,探究、思索、忖度、了然——

这一切都明晃晃写在他眼中,他没有隐藏,就这么展露在秋瞳眼中。

然后将曲谱交给了她。

秋瞳不知道他想通什么,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但又忍不住宽慰自己,一般人又怎么会猜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这么想着,在他投来的视线之中,秋瞳的心跳却越来越快,额角甚至渗出薄汗。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她与卫常在情愫暴露,他也是这般凝视着他们,但不同的是,那时的他眼中带着愤怒与惋惜。

张春和看着她,神色平静。

“我要确认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至于你,你问我要曲谱那日,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妖族,怎么会要这样偏门又晦涩的功法,还特意只拿走下部。

重来一世,秋瞳,你仍旧没有什么长进。”

咚然一声,似乎有什么无形中袭向她的脑袋,震得她有些眩晕,心跳如麻,掌心中都泛起薄汗。

秋瞳眼睫一颤,攥紧衣摆的手几乎发白,但她只是微微垂头,面上维持着先前的镇静。

“功法是家中长辈所要,其余的,弟子倒听不太懂。”

张春和轻笑一声,细白的拂尘绕过她身侧:“听不懂便算了,重生也好,复活也罢,我本就不在意你的事。

只是原先你还有些用处,现在么——

如今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已经用不上了,且在这里等上一段时日,之后,我或许会放你回去。”

这段话云里雾里,仍处于震惊中的秋瞳无暇细思,等他说完,心中更是涌出一阵不安,正是既惊又忧之时,身后殿门忽然被敲响,她吓得惊呼一声,回头看去。

殿外敲门声微顿,随后又规律响起,直到张春和应声,那笃笃声才停下。

“师尊,密教传报,要我们寻出一个人。”

秋瞳的目光惊疑不定,沉厚的殿门并未完全合拢,甚至露出半指缝隙,一道颀长的影子斜斜投进,甚至还有一角衣袍并着微风吹入。

这声音她认得。

蓟常英。

不论是前世还是现世,秋瞳与这位大师兄的交集都不算多,但印象却很是深刻。

前世她与卫常在携手,道和宫门人大多都不同意,甚至三番两次阻拦,而蓟常英却是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他甚至还帮过二人逃跑。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在无尽海旁,蓟常英赠了他们不少丹药,然后说。

“世间有情人总是多分离、多遗憾,但我更愿见终成眷属,不必担忧师尊,我会多劝劝他的,时日一长,他也会想明白。你们去罢,路上多加小心。”

蓟常英在道和宫并不是寂寂无名,相反,几乎人人都喜欢他,他和卫常在的关系也十分不错,但偏偏她和他却算不上熟悉。

那次海边相送,是秋瞳与他说得最久的一次。

如今人就在门外,她却被拘禁于此,她本想呼救,但终究不愿牵连到他,令他为难,还是沉默下来。

一旁的张春和抬头看去,问道:“寻谁?”

那道投入的影子微动,声音**风:“他们要寻的,是秋瞳。”

秋瞳眼中的怀念突变,化作不解。

她与密教从无往来,甚至因为父亲的事对他们存有不喜之心,两者毫无关系,又为何会来寻她?

难道,是因为青平王在其中牵线?

一旁的张春和默然几息,他的指尖不停敲击在拂尘的玉杆上,面色变幻几番后,竟然没有率先推迟隐瞒,而是给秋瞳施了个法印,这才缓缓走出门外。

殿门合拢,连最后一丝缝隙都无。

门外,张春和道:“他们派人来了这里?那便随我去见罢。”

她听到二人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敲着边鼓,他们看起来似乎与密教十分熟悉,难道道和宫也与其有往来?

秋瞳收回心思,打量四周,她被法印定在此处,脱身不能,更没办法和外界联系,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太阿剑。

她望着眼前这些玉牌,忍不住快声嘀咕:“众位前辈,弟子虽然是妖族,但也是正经拜入师门的,既是道和宫弟子,诸位便保佑一番,让我唤醒太阿剑!”

“剑来剑来剑来剑来……”

……

日出之时,曦光明明。

如霰倚在长榻上,沐浴在这不算温热的日色里,抬眸盯着房梁处,头没有动,眼珠却随着那道身影四处转动。

这座符文搭建的房屋中,横梁并非寻常的长木,而是一笔笔勾画的字符。

林斐然就抬手勾在这些字符上,来回挪动。

“快半个时辰了,热意散了多少?”他托着下颌,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