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与夏接过衣服,把身上睡衣脱了。
换了身t,江与夏又在t恤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卫衣,剧组杀青宴没有媒体,可以穿得随意点。
“好困。”江与夏没睡够,换了衣服后又恹恹地趴到桌子上,像猫一样,眼睫上还隐隐有些水汽。
眼瞧着人闭着眼马上又要睡过去,郑叔将人拍醒,“别睡了。”
江与夏迷迷糊糊地问了声:“郑叔几点了。”
郑叔:“快到宴席时间,接你的车已经到了。”
江与夏又挣扎了一会,终于起了身,“行吧,那我先走了”
他到的时候包厢里人还没到齐,布置了好几桌,中间那桌上面摆了个花瓶,应该就是主桌了,等会导演、投资人、制作人、主演都会坐这张桌子。
所大家视线都似有若无地落在那张桌子上,在他们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
江与夏盯着那张桌子皱了下眉,如临大敌,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张桌子是要敬酒的。
他搜罗了下脑子里的敬酒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嗯——再就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捉襟见肘的储备量。
不合适,混娱乐圈不能留这么大的黑料。
他迅速环顾一圈找了张最偏的桌子,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下,保准主桌的大人物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吴天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缓缓眨了下眼,嗯?
吴天是这部戏的主角。
相处时发现他发现江与夏很安静,来剧组一个星期除了拍戏很少见他和别人社交,拍起戏来又气场全开,他和他搭过几场戏,说实话拍的时候很紧绷,总觉得一不小心戏就会被他压过去,他一个从小拍戏的“老戏骨”总不能让一个新人给压了吧,导致他和他搭戏的时候还有些紧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关于他,剧组里还有个传闻……
他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都说他背后有个很厉害的金主,连导演都对他客客气气的,知情人对此也讳莫若深,从不提他背后的人是谁。
想着他在江与夏旁边位置坐下,“我坐这可以吗?”
江与夏玩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游戏界面的小人“啪嗒”一声掉地上,死了。男主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等会这全是敬酒的人……
“嗯。”江与夏食指摩挲过拇指,原本就没什么精气神的眸子好像更颓丧了一分。
吴天的嘴角微微抽了下,嫌弃得也太明显了!
不一会,包厢里人也到齐了,不出所料,主桌刀光剑影,敬酒敬得都快推搡起来了,江与夏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奖励了自己一块红烧肉。
吴天:“你不节食吗?”
江与夏摇摇头,“不节,我太瘦了,要多吃点。”
吴天:“……”泪流满面。
对于一个已经五年没有吃过浓油赤酱的人,这话简直是将他反复鞭笞。
他看了眼江与夏,眸子清凌凌的,显然没有任何凡尔赛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这样他更伤心了。
江与夏见他脸色青了又绿,绿了又青,本着人道主义刚想开口询问声,桌子突然震颤了一下。
“艹,老子敬你酒,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他抬眸看去,是两个小投资人,他们主桌没挤上去,这会正找人发脾气,稍微有点咖位的人得罪不起,就拽着旁边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发火。
小姑娘拿着酒的手哆哆嗦嗦,脸色惨白,垂着头嗫喏道:“我对酒精过敏,不能喝。”
“不能喝你来干嘛?想在圈里混连酒都不会喝?什么酒精过敏,我看你也是看不起我,要是这会是主桌那几人敬你你会不喝?”
他同伴就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也不阻止,有时候还会帮两句腔,显然也是憋着气。
“是真的……”小姑娘头垂得更低了。
一桌人一个帮小姑娘说话的都没有。
吴天皱了下眉,所以他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乌烟瘴气,一个个真当自己有点钱就是老子。
“还有穿的这是什么衣服,七十年代过来的吗?真他妈扫兴,害的老子胃口都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上下打量,像是打量什么商品一样,让人很难受。
吴天叹了口气,准备圆场,他挤出一丝笑容,在这个圈子别得罪任何一个知道你名字的人,“那个……”
“吵死了,哪条狗一直在这叫个不停?”江与夏手撑着下巴一幅很累的模样,声线有点凉,像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前笼罩在水面上的那层薄雾,轻轻透透的。
投资人看到江与夏的时候愣了下,看到周嘉毓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们两都没注意角落里的人,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后,他把酒重重一放,“哈?你说谁?”
“谁搭话说谁。”江与夏懒懒地看着那个投资人,用同样打量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遍,视线仿佛凝成实质一般,那投资人身子瞬间绷起来,谁被人这么打量都不会好受。
就在他忍不住要骂人的时候,江与夏终于开口了,“果然姜还是丑的辣,还真是癞蛤蟆吻青蛙,长得不花玩得花。”
全桌:“……”
碰到活林潇了!
“操!你他妈哪根葱啊?就这小样还想玩英雄救美?”小投资人额角青筋微鼓,脸涨得通红,骂的都是些最脏的。
他那个伙伴看着江与夏陷入沉思,突然,他眼睛瞪大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闹事的那个投资人,压着声音道:“别说了!坐下!就是他,周家那位!”
“……”
“什么!”
他伙伴闭了下眼,有些绝望道:“就是他。”
他们圈子里也认识些人,知道这个剧组有尊大佛,没想到就这么撞上去了,撞得结结实实,谁能想到大佛坐这么角落啊!
那投资人身子稍微僵了下,他傻傻站那站了几秒,之后猛地举起酒杯一口把酒给闷了,变脸迅速:“哈哈哈,打扰大家吃饭真是抱歉,我就是调节一下气氛,大家继续吃继续吃。”
“小妹妹别害怕哈,就是一个游戏,要是吓到你了那真是抱歉,还有刚才声音大了点,小哥哥吵到你不好意思啊。”
然后大家就看见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投资人,坐下之后一言不发,吃了一筷子菜之后就走了,跑飞快。
江与夏看了眼那个小姑娘,烦死了,哪都有这种狗东西,他虽然很想让那狗东西给小姑娘道歉,但是要是因此记恨她反倒麻烦。
啧,做好人也难啊,还得面面俱到。
周嘉毓:“你不怕得罪他们,以后给你穿小鞋?”
江与夏摇摇头,“没事。”
接着用最平静的声线说出了最惊人的话:“他们不敢得罪我金主。”
全桌:“……”这种事是可以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的?
吴天也一哑,突然好奇包.养他的人到底是谁,脑子里倒是自动浮现了一个事业有成的秃顶中年男人,他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还没说出话。
江与夏继续不顾他人死活:“他很厉害,很多人都怕他。”
看着他眸子微亮,以及隐隐与有荣焉的小表情……
全桌人再次陷入思考,艹,这年头已经丧心病狂到炫金主爸爸了吗??
吴天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原以为江与夏是要更高冷一点的人,他把二维码亮到他眼前,“加个好友吧。”
快要散席的时候,他手机开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江与夏看了眼备注,是他经纪人,他犹豫了一下。
这个时候那个小姑娘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轻声细语道:“刚才谢谢你。”
江与夏一边悄悄把手机静音,一边说道:“他太吵了我才开口的,你不用谢我。”
小姑娘摇摇头看着江与夏,坚持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帮了我,真的很感谢,我、我叫谢淑曼。”
这也是她第一次拍戏,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色,来参加这个杀青宴都比较勉强的那种,许是因为有欲望,想要在这行走得更远,所以总是战战兢兢的,害怕冒犯到任何一个人,她从不敢说不,甚至于她已经准备喝了那杯酒,大不了等会去医院。
可能对江与夏而言只是一个举手之劳,但是在那种场景下,他的举手之劳对自己而言真的是在最难过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小姑娘说完转身就走,像是和江与夏说这几句话已经把所有勇气用完了一样,连步子都有些虚浮。
江与夏手揉了下脸,他很吓人吗?
就在这时,江与夏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是周泊野,直接起了身往外走去。
江与夏一出门,周泊野的车果然就停在屋外。
他杵着拐上了车,笑着和周泊野道:“我今天骂了一个人一顿,他好像认识你,所以都不敢说我。”
周泊野动作微顿:“嗯?”
江与夏便添油加醋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和他说了,一路上都是他告状的声音,周泊野只是微笑着听他说,夕阳拉得很长,长到他觉得希望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这天天气不是特别好,飘着雨丝。
江与夏起床后走到窗前往外看,他房间位置很好,底下就是花园,现在是四月,春末夏初交叠的时刻,下面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玫瑰,那火红的颜色似乎恨不得燃尽所有。
他特别喜欢,所以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这发会呆。
但今天玫瑰中多了一个人,周泊野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只穿了件白衬衫,墨色的发上沾了些雨丝,他就静静地坐在那,看着这一园绽放的花。
那红色、白色、墨色交织在一起,是一幅很特别的画面。
江与夏皱了下眉,他打开日历,四月十六日,心蓦然抽了下,他却不知是何故。
等他再往下看的时候,周泊野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楼后,郑叔告诉他周泊野去上班。
江与夏点点头没说话。
大概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郑叔突然打电话给周泊野,语气带了些焦急:“先生,江先生不见了。”
周泊野立刻起身,回程的时候他试着打了江与夏的电话,没人接。眼瞧着天越来越黑,乌云像是压在周泊野的心头上一般。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雨水敲击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让周泊野越来越烦躁,他想到江与夏脑中那如定时炸弹般的淤血,又想到他才好了些的腿,眉眼浮着令人心惊的戾气。
回到老宅后,郑叔说他只是去打理了下花园,回来后想叫江与夏吃饭房间里却没有人,于是他去调监控,发现江与夏往山下走去,他已经叫人沿着路去找了。
周泊野:“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出门,郑叔看着周泊野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又是今天,十多年前的今天,他母亲也是在这天离开的。
周泊野刚开始是开着车沿着下山的路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后,干脆下车去找。
这么大的雨,江与夏应该会找个地方躲雨的。
哪里可以躲雨?
哪里可以躲雨……
周泊野快速在脑海中过着每一寸地方,直到想到一个地方他迅速往那跑去。
跑到一个小树洞前,他脚步骤然停下。
江与夏就那样坐在树洞里,乌黑的眸子愣愣地看着他。
周泊野提着的心瞬间放下,他唇动了动,“江与夏。”
没有责备,没有怒气,他语气如常又带着点庆幸:“你吓死我了。”
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看着周泊野被雨淋得湿透了的黑发,江与夏后之后觉自己可能给他添麻烦了。
然后他开始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我下山去买东西,但是走不快,忘记带伞和手机了,所以、所以我就找了个地方避雨。”
他像个做错了的孩子,解释着解释着,最后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不敢抬头看周泊野,只听周泊野道:“嗯,下雨了找地方避雨很正确,不过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郑叔,可以让他送你去。”
江与夏眸子闪了下,他也不知道,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半路了,鬼使神差一般,他就想要去买那个东西。
就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大喊一般。
周泊野见江与夏没说话,蹲下身子,语气也放轻了些,“给我看看,你去买了什么?”
江与夏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然后递给周泊野:“是给你的。”
周泊野接过还残留他身上温度的纸包,打开发现里面是芝麻丸子,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南安的一种小吃,用芋头和地瓜做成的,软软糯糯的,外面裹着一层芝麻。
他和江与夏认识很早,早到他妈妈还尚未离世,还能给他做各种好吃的,其中他最爱的就是这个,他曾经还特意带给江与夏吃过。
后来他母亲去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碰这些吃食,就像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刻意去排除一切会让他想到妈妈的东西。
他自认为很正常地生活着,可实际上一团乱麻。
江与夏是最早发觉这一切的人,开始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也不敢提任何与他母亲相关的事,直到后来他发现不行,于是他开始疯狂提起他母亲,说着各种趣事,有时候提多了,就仿佛她真的还活着一样。
天天吃着各种母亲以前做的吃食,芝麻丸是吃得最多的,吃到后面他竟然也能点评几句:“这个没我妈做的好吃,太甜了。”
他至今没忘记那时江与夏的表情,但是始终不明白那是开心还是难过,反正眼眶红得不像样。
那次两人红着眼硬是吃了一袋的芝麻丸。
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其实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那种剧烈震颤的疼痛,转而变成了绵长的一根刺,梗在那,余生都无法拔除。
江与夏轻声补了一句:“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我特意尝了一下。”
周泊野呼吸微滞,而后他听见江与夏缓声说道:
“这家不甜的。”
那一刻,仿佛少年时的江与夏越过了时空。
似乎——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