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晦忙完手头的事出来时,没有看见郁危。
小布偶歪歪安静地躺着,圆圆的黑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没有丝毫反应。明如晦戳了戳小布偶柔软的肚子,喊道:“歪歪。”
那头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明如晦知道他就在附近躲着,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出来。他看了一会儿,没有戳穿,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朱楼。
身后果然悄悄跟上了一个小尾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如晦的身影很快被人潮吞没。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郁危就找不到他了。
他呼吸一滞,有些慌神,目光焦灼散乱地四处找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影。
他也不记得回客栈的路。
郁危揉揉眼睛,手背上脏兮兮的污泥弄得眼底一片红肿痒痛,刺激令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难受地眯起眼,继续闷头往前走,结果咚地撞上一个人。
“歪歪。”明如晦说。
郁危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继续提心吊胆。他把头埋得更低,下一秒却被明如晦的手把着下颌抬起脸来,后者看着他脏乎乎的脸,语气有些淡:“去哪弄成的这个样子。”
郁危不想说自己跟人打架了,这样一来,他先前的好好表现就白费了。他默不作声将眼睫垂下,遮住了心虚的眸光,嘟囔道:“……摔倒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惩罚他说谎,一股突如其来的温热从鼻间涌出,血顺着他的嘴唇下颌,滴到了明如晦的手上。
“……”
郁危挣扎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匆匆抹了一把脸,捂住流血的鼻子,含糊道:“对不起。”
明如晦一瞬间气也气不起来了。
他低声道:“头抬高点,我看看。”
等郁危将脸向后仰起来,明如晦沉眉敛目,将他挡在脸上遮遮掩掩的手拉了下来。
过程中对方不太配合,又或许不想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看见,抗拒地偏过头。明如晦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扳过他的脸,这次没有纵容,说:“别乱动。”
郁危一下子老实了。明如晦手指按在了他的鼻翼侧,帮他止住血,听见他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似乎还有些忐忑。
明如晦帮脏兮兮的小徒弟擦了擦脸,又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别的伤口。他这才掀起眼帘,道:“这不叫生气。”
他嘴上说没生气,但郁危还是本能地一凛,敏锐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细微的变化。
明如晦对他的态度还从没这样难以捉摸过。
任谁千叮咛万嘱咐,结果出来看见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人根本没听进心里,还脏得像个野人一样回来,想必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郁危其实在被激怒放下狠话、和那群仙府子弟打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所以一开始灰扑扑又灰溜溜地躲了起来,没敢见明如晦。
郁危自知理亏,默默低下头,在袖子里摸索起来。
明如晦垂着眼,看见他凌乱的发顶,几根头发一翘一翘,像棵小草。下一秒,他手上多了一个小木盒。
顶着头顶投来的视线,郁危硬邦邦地开口:“不要生气。”
明如晦拿着手中的盒子,有些意外,琢磨了一会儿,眼底随即漫上星星点点笑意:“歪歪,你在哄我吗?”
郁危下意识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
明如晦才不管他点头摇头,目光在他身上兜转一圈,问:“是因为这个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郁危浑身一僵。
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明如晦没戳穿,蹲下身来,郁危细微的神情立刻落入他眼底,无所遁形:“谁欺负了我们歪歪啊。”
“没有。”郁危矢口否认,表情变得很冷酷,“他们不讲道理,但我打赢了。”
明如晦这下真的笑出声来。他偏过头,忍了会儿,才想起来要打开盒子看看自家徒弟为他打下的“宝物”。
卡扣轻响,木盒敞开,露出里面的银质面饰。明如晦低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意外,但又并不难理解。他将“宝物”取出来,递给郁危,好整以暇道:“帮我戴一下。”
不知为何,郁危心飞快地跳了两下。明如晦依旧半蹲在地上,他原地待了一会儿,才慢慢靠近了对方,弯下腰,手绕到对方的脸侧,试图戴好。
奈何越紧张越笨拙,半天都没搞定,郁危专注地捣鼓了好一会儿,有些自暴自弃。
他有些不爽,不经意一低头,发现明如晦正安静又促狭地看着自己,手一抖,垂坠的珠子蹭到了对方的脸颊。
“……”郁危触电般收回视线,装作在研究的样子,一边找补一边镇定道,“好像要穿过耳骨。”
明如晦嗯了一声:“没事,扎吧。”
给明如晦扎耳洞,郁危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他犹犹豫豫地在对方的耳朵上找位置,找来找去,反而把明如晦摸得有些发痒。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抓住郁危在自己耳朵上乱动的手指,按在耳骨一处,说:“就这里吧。”
郁危轻吸一口气,一狠心,指尖用力,扎了进去。
一抹殷红的血顿时从细小的伤口沁出,蜿蜒流下,像一道红尘,在素白的肌肤上勾勒出错综复杂的纹路,妖异醒目。
郁危逼迫自己从那上面移开视线,明如晦已经站起身,随手拭去了血迹,看了他一眼。
他在人间是黑眼黑发的男子形象,沉邃深郁,不再像从前那般疏于人情又遥不可及。银色的线条沿着面部轮廓巧妙延伸,巧妙地覆盖了眼睛与鼻梁周围,神秘和难以捉摸的色彩,令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郁危愣了下,随即一颗心重重落了回去。
他低声问:“你以后下山能不能都戴着这副面饰?”
“嗯?”
“这样我就不会认错你了。”郁危说,“不会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