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咬牙,忽地又笑了笑:“也好,我贴身佩带两年,染的全是我的气味,你好好珍藏。”
他拿起桌面上的药方,走出厢房。
叶阳辞从怀中又扯出那块旧帕子,丢在榻上,左看右看,嫌弃地皱眉:不收回来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干脆烧了吧。
四个月后,出自叶阳辞亲笔的《檄告伏王文》震惊天下,引得世人沸议,也间接导致渊岳军的声势更加浩大,秦深继续挥师南下,直逼京城。
叶阳辞如春来雪化,给萧珩的脸色都格外好看了。
萧珩又忍不住满心妒意,酸溜溜地来嘲讽:“满心盼着夫妻团聚了是吧?搞不好还能弄个正宫娘娘当当。”
叶阳辞撩起眼皮看他:“你想当啊,想当给你当啊。母仪天下不好吗,做什么奶孩子的摄政王呢?”
萧珩气得牙根痒。他磨了磨后槽牙,扯出一抹哂笑:“行啊,你去篡位,我给你当正宫娘娘,母仪天下。”
叶阳辞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口舌,靠近几步,压低声音:“庭院人多,第二件事,我们进屋谈。”
厢房内,叶阳辞亲手给萧珩倒了一杯柑橘渴水,还往杯中放了两片消暑的紫苏叶。
萧珩一口饮尽,想起前年在临清,冬日雪夜他跨墙而来,叶阳辞给他冲泡的热橘汤。
他直觉这第二件事难度不小。
果然,叶阳辞说道:“第二件事,你去御前搬弄是非,好让陛下怀疑我对他心怀贰意,利用皇子争储谋权。”
“……哦?”萧珩有点意外,“户部尚书当腻了,想做阶下囚?待到秦深打入京城,一路杀进天牢,然后你便倚卧在牢房稻草堆上,可怜巴巴、娇滴滴地叫‘大王救我’,你喜欢这么玩儿?”
叶阳辞忍着不把冰镇的渴水泼在他脸上,只当他后半句话是狗吠。
“萧楚白,我知道涧川还活着,且即将率渊岳军入京,让你很不痛快。”叶阳辞瞥了一眼挂在壁上的辞帝乡剑,冷声道,“但你若是非要将这不痛快转嫁给我,我就让你痛到走不快。”
萧珩下意识地掩住腰侧的带脉穴,被决云真气截脉的滋味不好受,他不想再领略第二次。
于是他立刻转了口风:“你是想要欲扬先抑,用‘忠心见疑’的把戏来取信陛下?你要我将祸水往哪个皇子身上引?”
明明什么都一点即通,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以武力制服,就会兴风作浪,无法无天。两度骂他是妖孽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妖孽。
叶阳辞轻嗤道:“不是祸水。九皇子被关进精研院,怕是凶多吉少。下一个就轮到十皇子了,我得想法子帮他躲过一劫。不过,你说得也对,当陛下发现自己错怪忠臣,自然会对我更加信任,才会放权给我。大体思路如此,至于其中细节如何操作,你看着办。”
萧珩琢磨了一下,点头道:“那有人得吃点苦头。”
叶阳辞说:“我可以,无妨。”
他没料到的是,在向载雪取令人吐血昏迷的伪装中毒之药时,他妹妹很快就洞悉了内情,坚持要以身入局,替他去受这牢狱之灾。
叶阳归说:“你在外,诸事才好运筹,一旦入狱,哪怕脱身不难,也落了下风。而我不同,我是太医院的侍医,从宫内贵人到六部官员,多受过我的救治,连狱卒也不敢对我如何。”
她这次异常坚决,最后叶阳辞败下阵来,暗中借萧珩之口交代刑部官员善待她。
对手戏在延徽帝面前演得逼真,把宁却尘与长公主秦折阅也给骗了。
叶阳辞问萧珩:“你没告诉长公主殿下,我们的协议?”
萧珩摇头:“是她亲自为我制定的前程,她对此十分执着,一时未必能说服,知道了反而节外生枝。”略一停顿,他反问叶阳辞,“你为何也不告诉秦深我们的协议,告诉他就连为他游隼传信的方越,也是你从我麾下借走的?”
叶阳辞自然不会对萧珩说实话:因为你这人太滑不留手,不到盖棺定论的一刻,我不会真正信任你。自然也就不宜将此事提前告知涧川,以免他错信了你。当然,也因为负责游隼传讯的方越是你的人,有些事,不方便在信上说。
于是叶阳辞微微笑道:“是为了考验他啊。他若是我心目中的睿智仁义之君,无需我替你澄清,最终也会意识到你的功绩。”
“倘若他意识不到呢?”
“啊呀,那有点糟糕了,我会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萧珩听了,唇角微微翘起。
“你看人眼光真不行。就算秦深打进京城,满朝文武也容不得逆贼篡位,我就等着看他的笑话。”萧珩嘴上讥诮,转头依计行事,去御前告他黑状。
协议中的第三件事,在此后第三日紧随而来。
洗脱罪名,完全取信于延徽帝的叶阳辞,拿着秦温酒留给他的钥匙,在准备潜入精研院之前,找到了萧珩,对他说道:“我知道驯象卫里的瑶民、彝民等南疆人,都暗中奉你为主。”
这是个连长公主都不知道的秘密。萧珩暗凛,若无其事地否认:“你在说什么。那些都是从广西征来驯象的,未得王法教化,龙蛇混杂,迫于朝廷威势而不得不留在京城。再说,南疆各族虽合称‘三苗’,但其实种族众多,各族旁枝错节地又衍生出不少支系,哪里肯统一奉谁为主?”
叶阳辞才不信他:“四五十年前,三苗统一推举‘蓝黑大王’唐尤为‘石碑头人’,以他制定的‘石碑律’为各族和平相处的律令,这才平息了三苗内乱。”
他只说了这一句,萧珩便知瞒不过他,阴着脸说:“你又想怎样!他们不能借你用。”
叶阳辞说:“我不借你的人,我只想借一借他们驯养的大象。”
“大象也不能借!”
“楚白,这是最后一件事了。”
“不借。除非你是要让象群将城门外军阵前的某人踩扁。”
“——萧楚白,我给你脸了?”
两人刀来剑往地打了一架,萧珩又输了,剑架脖侧犹自嘴硬:“不借。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用象群撞开京城大门,为秦深扫清最后一重障碍。我对情敌没那么大方,你要不现在就杀了我!”
叶阳辞垂下剑锋,叹口气:“我不杀你。我去把前情后事都告知长公主,她若发怒要拿我问罪,我便与她真刀真枪打一架。”
他转身就走,萧珩叫着:“站住!”两三步追上前,“你别动我娘!”
“大象借我。”
越美艳的蕈子越有毒,萧珩觉得这人坏透了,骨缝里都要流出黑水,看人眼光不行的分明是他自己。
然而叶阳辞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萧珩又觉得自己眼光太高,所以高处不胜寒,把他冻得心里满是冰碴。
叶阳辞温声道:“楚白,我是真心实意想为你谋个好前程。涧川上位是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了。既然挡不住,你何不为自己多考虑几分,从中取利?就算你不肯答应借我,难道我就不会另想办法吗?我不过是想少造些杀孽,京城守军亦是大岳子民!”
萧珩沉默了。
当夜细雨蒙蒙,他换上一身阿爸传给他的瑶服,打着一把十骨银铃大黑伞,趁夜色走进了驯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