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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重明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魏修竹他真的很奇怪!

楼厌甚至没有去听后半句,思绪已经跟着“重明鸟”飞远了。

他记得这只鸟。

上一世他率领九冥幽司界攻下仙门,无数上古神兽镇守神界,重明鸟位列神兽之首,啄死了他豢养的一只白虎。

后来百兽殉道,重明鸟与鹤子洲的修仙者一起死在山脚下,堵死了那条通往神界的路。

楼厌当时只觉痛恨,如今再想起百兽哀鸣的那一幕,竟也无端生出一丝敬佩。

只是他竟不知,上古神兽也爱说人八卦。

楼厌脚步游移不定,不由地又深想一层,恍惚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好像一切都随着他的重生改变了原有的走向。

从衡弃春,到那只重明鸟。

“咻咻!”貔貅幼崽已经第无数次揪着他的耳朵发出质问。

狼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楼厌被他强行拉回思绪,抬头看时,甪端门已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6章 袖里一白蛇 狼?你卖我??

悬月未落。

天际已经浮出一片白日, 熹微之中日月同天,竟成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像天音殿中那面盘旋而生的日晷。

狼的天性使然, 楼厌到了这个时辰反而精神了,终于舍得接上貔貅的话,抱着小东西进了甪端门,“魏修竹在哪儿呢?”

他上一世和魏修竹交情泛泛,没来过几次甪端门,对这里最清楚的记忆还是不久前他背着衡弃春偷偷找自己原身的那一次。

没记错的话,门口养了很多蛇和蜥蜴之类的小东西。

没有人守着, 楼厌一进门就蹲在那面笼子前仔细端详起来。

“嗯?”楼厌疑惑问, “蜥蜴呢。”

“咻,咻咻。”

蜥蜴在房间里, 浮玉生说要将蜥蜴和蛇分开养,你忘啦?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但楼厌一时想不起浮玉生是什么时候说的了,或许是上一世也不一定。

他随口应了一声,也并不怎么关心蜥蜴的命运, 捞起小貔貅就找魏修竹去了。

甪端门是十八界中最庞大的一个分支, 由南隅山一手所建,庞大到独占了一整个山头。

山上神兽妖灵不计其数,南隅山继任掌门之后, 又在浮玉生手中发扬光大, 辉煌之态远远胜过那些药宗符宗。

如今浮玉生久出未归, 门下一应事务便都由魏修竹代为打理, 只可惜魏修竹年纪小脾气软,不过月余就纵得手下灵兽不知天高地厚。

幽径独行迷,连个看守的弟子都没有。

楼厌只走了几步路就觉得晕, 索性由貔貅幼崽指路,左转左转再直走,前面就是魏修竹的居所,他和他最心爱的那条蛇都住在里面。

貔貅说要再右转,过一处门廊就到了。

楼厌懒得动脑子,当下言听计从,挤着眼睛一通乱走。

“砰!”

撞上了一个不知名的活物。

他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脑袋退后一步,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脏话也立刻被咽了回去。

两辈子了,他都觉得那像一只大公鸡,只不过羽毛比普通鸡华丽得多。它看过来的时候,每只眼睛里的两个瞳孔都泛着瑞光——传说这正是“重明”的由来。

妈的。

自古冤家路窄,居然被他撞上了重明鸟。

楼厌立刻想起上一世死在它嘴下的那只白虎,心里止不住一阵胆寒,但面上却丝毫没有露怯,对着重明鸟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招手,“嗨——”

重明鸟十分不屑地仰起脖子,偏头不去看这谄媚的狼族。

楼厌正乐得他看不见自己,当下捂着貔貅幼崽的嘴巴躬身,打算溜之大吉。

腿刚迈出去一步,就被重明鸟的爪子绊得一个踉跄。

“你干什……”楼厌猛地对上那对泛着重影的瞳孔,登时偃旗息鼓,音量降下去大半,“么?”

重明鸟干脆踱步拦到他和貔貅幼崽面前,扔给他们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喉间轻轻一哼。

得益于妖狼的身份,楼厌可以轻而易举地听懂各类妖兽的语言。

对貔貅是,对重明鸟也是。

于是那声轻飘飘的“哼”就在他耳边演化成了很长的一段话。

“甪端门乃十八界仙门重地,是哪家的弟子如此不知轻重,不递拜帖就敢随意轻闯,简直丢尽仙家颜面!”

不同于貔貅幼崽的小奶音,这居然是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尾音响彻在这座山峦间,甚至还带了一点儿回响。

楼厌恶贯满盈地看着它,一双眸子气得像是要烧出火来。

什、么、东、西!

一只破鸟居然还批评起本座来了!

感受到楼厌蠢蠢欲动的气息,貔貅幼崽连忙跳出来拦在他们中间。

“咻咻!”

别别别吵架!

上古神兽之间本就相识,小兽在重明鸟这里居然还蛮有分量,它叽叽歪歪地抓住重明鸟的一小撮羽毛,语无伦次地介绍起来。

“咻咻!咻咻咻!”

这是神尊门下的狼狼!我带他来找魏修竹的!

重明鸟狐疑地盯着楼厌看了一会儿,不明白衡弃春一届真神为什么要收一头妖狼入门为徒,但它并未直言,而是极鄙夷地“嗤”了一声。

楼厌很快又从它这一声“嗤”里听清了它的言外之意。

“找魏修竹那个不成器的小蠢东西做什么?”

楼厌冷戚戚地睨着这只狂悖的鸟,皮笑肉不笑地回它一句,“来看看他是不是被他的爱蛇吃干抹净了。”

重明鸟愣了一下,原本不屑的神情立刻垮了下来。

它偏头重新打量了楼厌一会儿,确认他身上的气息与衡弃春如出一辙,这才勉为其难地撤开一步放人进去。

“魏修竹在月台。”重明鸟迟疑了一下,“你们最好……小心点儿。”

楼厌觉得它纯属是在大惊小怪。

他又不是头一次来甪端门,虽算不上熟悉,但大致方位还是摸得清的。再说了,这山上又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或山禽猛兽,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楼厌这么想着,一路带着貔貅涉山而过,绕过两条小路就到了月台。

甪端门占据十八界中最高的一座山峦,于此处可以观赏绝佳月色,故而取名叫“月台”。

此刻晨光稀薄,弦月已沉,天边凝着一层薄雾,透过那层朦胧的雾气,隐约可以见到月台上的人影。

他没穿校服,着一身竹绿色的宽袖纱袍,冷风瑟缩间衣袖翻飞,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头发半束,只斜插了一支竹簪,衬得那张脸越发懵懂无害。

楼厌下意识觉得那一身衣服极不衬此时的气节,但除此之外倒也没觉得有多异常。

貔貅长沉了些,抱久了难免累手,他换了一只手将小东西拎着走,刚往上拾阶两步,抬头就对上了魏修竹的视线。

他猛地震了一下,周身一个哆嗦。

只见魏修竹侧身坐着,撑起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臂。

借着稀薄的日色,可以看清那条手臂上正盘了一条白蛇,蛇身细弱,冰凉的鳞片正紧紧贴着魏修竹的手臂,从他的衣袖间钻进去,又从领口处探出头来。

艳红的信子吐出来,正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渗人。

纵使楼厌是狼也仍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貔貅幼崽口中的魏修竹“好像撞邪了”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热闹实在不好看。

楼厌已经在思考找什么理由抓紧时间离开这里,魏修竹却已经看见了他,慌乱至极抓着袖子将衣服拢起来,让那条小白蛇安安稳稳地盘在自己的衣襟里。

魏修竹站起来,双手背后憨笑一声,露出口腔里的那颗小虎牙,听语气是有些意外的:“楼师兄,你怎么来啦?”

楼厌的视线与那双杏眼对视片刻,随即不着痕迹地挪开,轻咳一声说:“还不是我师尊担心你,特意让我来看看。”

瞎话张嘴就来,他这时候倒是知道把衡弃春搬出来了。

魏修竹反应慢一拍,慢吞吞地“啊?”了一声,“神尊担心我做什么呀?”

楼厌拎起手里活蹦乱跳的小貔貅给他看,“诺,这小东西说你大半夜不睡觉爱跟一条蛇说话,怀疑你要走火入魔了。”

被卖了的貔貅:“咻?”

狼?你卖我??

楼厌面不改色地将小东西随手一扔,确保他四肢爪子着地,忽略他聒噪的控诉声,淡笑着看魏修竹,静等他的回答。

魏修竹“唔”了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连脸颊都不自觉地泛红。

他毫不怀疑楼厌的话里掺了水,拍了拍肩膀安抚里面的小白蛇,才又挪噎着嘴唇说:“没有走火入魔。”

“自上次四象山之后,师兄始终没有回来,甪端门的事务虽有掌门师尊操持,但蛊宗上下还是没了主心骨,我更担心师兄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到这里不由地顿了顿,再抬眼时竟多了抹小心翼翼的神色,像是怕楼厌骂他,声音也低了许多,“我整夜难以安眠,只好把心思都放在饲养小兽身上,幸好!”

他眼眸一亮,扯开自己的衣领将那条小白蛇捞出来给楼厌看,语气兴冲冲的:“幸好我找到了这条小蛇,它虽然是我从四象山上捉回来的,但竟十分粘我,只要与它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心安。”

他这样伸手一递,楼厌才真正看清了他口中那条白蛇的样子。

只见蛇身细长银鳞细密如雪,通体雪白。三寸长的身子缠在魏修竹的手臂上,竖瞳如墨,吐信时露出一点猩红。

它抬头寸许,凑到楼厌手边,对着他重重地“嘶”了一声。

楼厌弹跳躲开。

“不要吓到楼师兄。”魏修竹连忙将小白蛇抓回来捧到手心里,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也会非常喜欢你的。”

似乎是感受到楼厌对这条蛇的不喜,他将小白蛇搂得更紧了一些,甚至安慰似地在它头上吻了一下。

他要爱上这条小白蛇了。

楼厌看着这幅诡异的画面,不由地将这条蛇与浮玉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时间连上一世魏修竹囚禁浮玉生的传闻都有了源头可以回溯。

傻孩子。

楼厌哀叹一声。

那就是你师兄——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7章 四象山生异 但我师尊罚我禁足了。……

两方寂寂。

魏修竹的状态简直比走火入魔还要严重一些, 楼厌总算信了貔貅幼崽的话,还没想好要不要将实情告诉魏修竹, 远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楼厌举目望去,正看见南隅山带着几个弟子一同过来。体型硕大的重明鸟就坠在他们身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楼厌心道不好。

从花潭镇回来之后,衡弃春曾去南隅山那里述过,他必然知道自己杀谭承义的事,所以衡弃春才罚他将《天机录》抄录百遍。

如今书还没有抄完,楼厌一个戴罪之身委实不敢让南隅山看见自己, 他想了想, 抬腿就要溜之大吉。

“撕拉——”

一道布帛碎裂的声音传来,楼厌呆住, 猛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缓慢扭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果然看见那只万恶的貔貅幼崽正死死拽着他将要碎成两截的衣摆,眼泪汪汪地问:“咻——”

狼狼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楼厌咬牙切齿地扯回自己的衣服,抬腿想要踢小东西又不忍心, 压低了声音吓唬它, “让开,再不走就要完了!”

“什么就要完了?”再一抬眼,南隅山已经拾阶上了月台, 站在他面前问。

楼厌脸上的所有表情在一瞬之间全部僵化, 过了许久才演化成一点儿带着乖顺的笑, 低低唤了一声:“师伯。”

不知为什么, 自从那一日在应诫堂目睹了南隅山狠罚衡弃春,他就对他上一世的这位手下败将生出许多畏惧的心理。

总之就是怪怂的。

南隅山睨他一眼,想着或许是弃春因他受罚的事震住了这小崽子, 这才让他看起来乖顺许多。

老话说一个猴儿一个栓法,看来这法子是有用的。

“非甪端门下的弟子来此处都要事先递拜帖,弃春没有告诉你这个规矩么?”

楼厌闻言先瞪了那只重明鸟一眼,果然见那正义凛然的家伙不自然地躲开了视线,必然是它告状无疑。

但南隅山的视线正灼灼盯着他,楼厌实在抽不出时间与一只鸟打嘴架,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要怎么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上。

若说他知道这一规矩,此刻冒冒失失闯进来恐怕逃不了责罚;可若说是衡弃春没有告诉过他,那恐怕又要连累他师尊受训斥。

怎么选都得不偿失。

日边晨阳已经悄然普及时间,月台上的砖瓦草木都在这清透的光线中一点一点显出轮廓。

沛泽植被,秋意顿生。

楼厌将视线落在貔貅幼崽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上,很快就打消了将这小东西卖了的念头,眼前总浮现出离开神霄宫时衡弃春伏案替他抄书的身影。

现在回想起来,纵使他神力通天、神骨挺俊,也难以遮掩伏案抄书时的疲惫感。

他明显已经抄了一夜的。

现如今天光大亮,又一个多时辰过去,若是没有猜错,他恐怕还在替自己抄书。

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神。

楼厌默默地呼出一口气来,心想算了。

他师尊大发慈悲替他抄书,纵使他再想报复,也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将他拖下水,有什么错自己认了算了。

“是我……”

“是我!”

楼厌只吐出两个字就被人打断。

魏修竹慌忙拢着袖子从南隅山身侧挤进来,两只手紧紧抓着袖口,一张脸被此刻的阵仗吓得惨白。

但小孩儿挺讲义气,这种时候还不忘要帮楼厌脱罪,“是我请楼师兄过来的,所以才没有拜帖,师尊不要责怪师兄。”

南隅山显然不信自己这个老实徒弟的话。

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魏修竹的神情,随即轻笑一声,“你请他来做什么?”

魏修竹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轻蔑,老实巴交地攥着袖口低头说:“就是……就是探讨一下……”

“跟他探讨?”南隅山嗤笑一声,看向楼厌的目光越发鄙夷,“跟他探讨怎么做不孝子弟么。”

魏修竹并不清楚楼厌与神尊之间的那些牵连,一时接不上这句话,张了张嘴,求助性地看向楼厌。

他楼师兄正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一双上挑的眼睛径直与南隅山对视,似乎只要再多等一刻,他就可以扑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

魏修竹无端想到后山上凶恶的野狼。

魏修竹挪动了一下嘴唇,还没开口,就听见楼厌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师伯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弟子,再来评判我师尊的徒弟吧。”

魏修竹呆愣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指指自己的鼻尖,一双杏眼瞪得老圆,“我……我吗……”

我犯什么事儿了吗?

我这还不是替你解围吗,呜楼师兄你不讲良心!

眼看着魏修竹一张小脸苦哈哈地瘪下去,南隅山才终于舍得再次看向自己这个素日省心但不成器的小徒弟。

借着高升的日色,魏修竹身上那身绿袍便显得越发不合时宜。

带着寒意的秋风列列而过,宽大的袍袖全部翻飞而起,他却还死死攥着袖口不肯松手。

“袖子里藏了什么?”南隅山问。

魏修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不由地后退两步,挪到楼厌身侧,借着他楼师兄还算高大的身体遮掩自己的衣袖。

“没,没什么的,师尊。”他欲盖弥彰道。

一出闹剧折腾了这么久,南隅山早已失了耐心,他索性看了重明鸟一眼,在对方的沉默中猜出全貌。

指端凝起灵力,轰然一声,一道暗紫色的电光直直劈向魏修竹。

动作之快,凭楼厌此时的修为根本阻拦不及。

魏修竹被这一击掼到地上,脊背着地,猛地躬身咳嗽起来。

衣袖之下窸窣而动,他顾不上疼得发麻的后背,撑起身体去抓自己的袖子。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条白蛇已经从他的袖口探出头来,梭形蛇头高高扬起,一双竖目竟然有些时间。

它竭力吐信,口中不住发出“嘶嘶”声,竟然是被闷坏了。

魏修竹惊惧不已,慌忙中竟还想要将小白蛇抓回来再藏起来,手刚伸出去就被南隅山又抽了一记,手背上立刻浮起一道肿痕。

他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噙着一层眼泪看向南隅山,“师尊……”

南隅山压根儿没理他,径直伸手抓过那条小蛇。

小白蛇竟主动盘了上去,绕着他的手腕转了两圈,然后顺着南隅山的肩膀一路攀到他的脸颊边儿,蛇信长吐,看起来居然十分亲昵。

楼厌将这一幕看得牙痒痒,万没有想到浮玉生居然是一条这样的蛇。

平日在他们面前端得一副清高姿态,见了他师尊竟然如此谄媚,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蛇身的风险做此亲昵举动!

南隅山同样被这条蛇的举动惊得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看这条奇怪的蛇,眸中渐渐生出一些异样的神情。

“哪儿来的蛇?”他问魏修竹。

魏修竹又害怕又委屈,借着楼厌深过来的一只手臂站起来,捂着手背吸了吸鼻子。

“是……在四象山捡到的……它不是邪妖,可以把它还给我么?”

南隅山没有说话,视线在这条白蛇身上停留良久,反问道:“凡事甪端门捉回啦的妖物都要由你师兄查验过,你趁着你师兄不在就私自豢养妖物,此举岂不是触犯门规?”

魏修竹可怜巴巴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一副老实认错的样子,但嘴上却并没有认错:“可我觉得它不会是什么坏蛇的,师尊。”

楼厌“呵呵”一声,心说你师兄此刻正在骂你蠢。

与此同时,那条白蛇已经缠着南隅山的脖颈绕了上去,冰凉的鳞片在他最为脆弱的皮肤上贴了又贴,激得南隅山一阵不适。

他伸手捏住白蛇的七寸,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虚虚抓握下来,语气竟缓了许多,“是与不是,都由为师暂为照看,至于你——”

魏修竹猛地缩了一下肩膀,生怕他师尊会说出什么严厉的处罚。

谁知南隅山却看了他身边的楼厌一眼,话锋陡然一转,“至于你们,另有事要办。”

楼厌没想到事情又会扯回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嗷?”了一声,“我也要去?”

南隅山没有理会他的无状,将小白蛇拢到袖中,确保小东西正安安稳稳地腻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这才沉吟一声开了口:“据你所言,你师兄就是在四象山失踪的,这些时日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前去探查,发现山中妖物频频生,数量竟是之前的数倍。”

他轻叹一声:“山上恐有异动。”

楼厌只听个开头就猜到了下文,扬着那双眼睛问他师伯,“您的意思是,让我和魏修竹去四象山?”

南隅山不置可否。

楼厌立刻就急了,顾不上他身边泫然欲泣的魏修竹,撒手将小孩儿扔到一边,“可我不能离开!”

南隅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我有罚你禁足吗?”

楼厌脸色有些臭,呲着那颗虎牙思索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地说:“但我师尊……”

被罚终究有些不光彩,且又是当着魏修竹和貔貅幼崽的面儿,他更觉得下面的话难以启齿,只好在心里默默补全——但我师尊罚我禁足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8章 朱雀与玄武 楼厌觉得他在放屁。……

楼厌于是不告而别了。

这个“别”单指对衡弃春而言。

他与魏修竹各自凭着微薄的修为跋山涉水数日, 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四象山的山脚。

同行的还有重明鸟这只目中无人的上古神兽。

南隅山说它的神力通晓四方,或许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楼厌觉得他在放屁。

楼厌站在四象山脚下举目四望, 第一反应是吸了吸鼻子。

山上的妖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浓郁。

魏修竹在他旁边翻《九洲志》。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畔一刻不停:“四象山,坐落人鬼两界交汇处,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神兽峰镇守天极。四山中央的夷帝陵乃冥界夷帝陵寝,镇压着其尸解成鬼时留下的肉身与陪葬的十万阴兵。传闻夷帝陵中遍布鬼气,引得无数想要急功近利的妖魔争夺千年,致使山上妖气横生……”

楼厌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始终盯着眼前这座荒草不生的山,鼻尖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偏头去问喋喋不休的魏修竹:“你和浮玉生之前来的时候, 山上也是这样的吗?”

魏修竹一脸纯真地眨了眨眼睛,“不一样的。”

他端详着楼厌的脸色说:“那时候还是夏天呢, 民间暑热频生,山上郁郁葱葱, 不像现在……寸草不生的。”

楼厌在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

他已经懒得解释当初的暑热是因为溪娘用更夫煞逆转了时间的缘故,只能尽量地耐着性子循循善诱,“我是说妖气, 那时候山上也有这么浓的妖气吗?”

这下魏修竹终于听懂楼厌在问什么, 他甚至凑到楼厌身边学着楼厌的姿势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闻了好半天,而后转过头来对楼厌说:“楼师兄, 我闻不到哎——”

楼厌:“……”

他险些忘了, 魏修竹是连浮玉生的原身都认不出来的人, 又怎么强求他能从万千气息中辨认出妖气。

果然, 这样敏锐的嗅觉只有狼才能具备。

楼厌看着眼前的魏修竹,总算知道浮玉生为什么总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大概是跟他的蠢师弟相处久了,导致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 重明鸟已经绕着四象山转了一圈,轻鸣一声落回到他们面前,盛气凌人地仰起脖子,“朱雀峰有一群正在化形的蝴蝶精,玄武湖里有一只兕,正在吸取山上的魔气,试图引鬼入体。”

又来了。

楼厌听见“引鬼入体”这四个字觉得心头烦乱,不自觉的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东西,比如那只险些害他被丢进天台池里的鲛鱼。

若非它想要引鬼入体,后来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纵使这一世他并没有受此牵累,他也仍然觉得可恨——那不分善恶的臭鱼还被衡弃春每日一滴神血好好地喂养着。

他这边已经凭空脑补了一场嫉恶如仇的戏码,魏修竹却还在傻乎乎地眨着眼睛问楼厌:“楼师兄,重明鸟在说什么啊?”

楼厌幽幽地叹了口气,恳切劝到:“你真的不适合修蛊道,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当医修。”

魏修竹义正严辞地拒绝,“那不行的,我师兄在哪儿我就要在哪儿。”

楼厌心里直想发笑,捏了个诀打算试试御剑上山,转身的一瞬间越发同情起浮玉生来,“浮玉生说不定挺烦你的。”

而且还说不准你以后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十八界的弟子拜师时每人都会给师尊送一份拜师礼,自然,师尊也会给弟子备下一样见面礼,依照惯例多半是一件法器。

衡弃春送给他的便是一柄佩剑,听闻是衡弃春的先祖传下来的,只是楼厌修为尚浅,自始至终从未用过。

至于他的拜师礼?

楼厌想起那只自己好不容易猎回去、却被衡弃春满脸悲切地埋了的野兔子,不由得又是一阵心寒。

等到他结合上一世驾驭魔剑的经验学会了御剑术,并且御着配剑歪歪斜斜地飞到朱雀峰时,重明鸟已经满脸不屑地在那里等了许久。

作为上古神兽之首,它很难想通神尊为什么会收一头这么蠢笨且毫无自知之明的妖狼为徒。

但掌门将探察四象山的要务教给了这头狼,它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一事实。

“蝴蝶精全都死了。”重明鸟说。

楼厌怔了怔,将因为晕剑马上就要吐出来的脸顿时白了一片,他扶住一旁的魏修竹,随后先掐诀收回了他的佩剑。

“怎么死的?”他看着那一地花花绿绿的尸体问。

重明鸟平等地讨厌所有精怪,它撤开一步,示意楼厌要看就自己看,“总归不是自己平白无故死在这儿的。”

楼厌皱眉,这才忍着心里那点儿嫌弃蹲身去看。

只见成百上千只彩翼残破如碎帛,铺满山谷,蝶尸堆积成霜,翅上金粉犹在,却已黯淡无光。

有的仍维持着振翅的姿态,有的则干瘪蜷曲,不等伸手触碰就在一瞬之间化作齑粉。

最诡异的是这里竟没有一丝腐气。

这些蝴蝶仿佛在死亡的瞬间便被抽走了魂魄,只余空壳,寂静地陈列在这座无名的蝶冢里。

魏修竹同样看清了这些蝴蝶的死态,一双杏眼颤了又颤,还是忍不住小声发问:“我们上山之前它们还在化形,至多不超半个时辰,是什么东西会让它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成齑粉?”

的确恐怖。

楼厌蹲在地上轻轻搓捻手中的一片蝴蝶残翅,在已经化作粉末的碎片里轻嗅数下,直被呛得咳嗽起来才作罢休。

他的嗅觉一向很敏锐,可这些蝴蝶残翅中竟没有夹杂其他味道。

奇怪。

楼厌不由地又看向重明鸟,见它对蝴蝶的死并不怎么关心,正神情自若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咳。”楼厌打断它,“这里还有别的活物吗?”

重明鸟收回视线,立刻轻啼一声,“没有了。”

楼厌站起身来,两手交错拍去掌心里的灰尘,“那我们不如先去玄武潭。”

“不是说那里还有一只不知好歹的兕么。”

楼厌自诩天赋过人。

别人要花三五年才能学会的御剑术,他只需要温习片刻就能融会贯通。

当然,不提他比别人虚活了两百多年这一事实。

因而从朱雀峰到玄武湖只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楼厌再度收了佩剑,他这次没觉得晕,一眼就看到湖中积聚而生的鬼气,以及被鬼气围聚的那只巨大的兕妖。

与书中写到的不同,那东西状如玄铁铸就的巨兽,身形似牛而更显巍峨,通体青黑,皮毛粗砺。独角自额间虬然而起,双目已然被鬼气侵染,泛出血红色的光芒。

魏修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只觉得胆战心惊,他摸了摸怀里的貔貅幼崽,一副惊怕的神态,“它看起来很痛苦……”

楼厌上一世曾统领九冥幽司界无数妖魔,对于这只兕的情况自然一目了然。

他立在湖边沉吟一声,思付道:“这里鬼气太强,这只兕又太过急功近利,妄图将过于强盛的鬼气吸附入体,而它的身体远不能将之吸纳,所以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

魏修竹刚想说楼师兄可真厉害,一抬眼就看到那只兕剧烈抽动了一下,那只独角的边缘很快出现一条黑色的裂缝,隐隐可以看到皮肤下面暗红色的血肉。

“它它它……”魏修竹几乎要被吓得跳开,“它这是怎么了!”

楼厌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这一幕,一双眼睛似乎也要被那湖中的鬼气所侵蚀,泛出幽深的光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头兕的额头顺着裂缝破开,继而从里面生长出一个巨大的血包。

像夏日里将要憋死在蝉蜕里的鸣蝉做最后的挣扎。

“它在化形!”楼厌说。

魏修竹瞳孔皱缩,脱口而出问:“什么?!”

若真如楼厌所说,这头兕的身体此刻已经不能承载过重的鬼气了,若他执意化形……那化出来的还能是人形吗?

看着那个越长越大的血包,魏修竹笃定它必不可能变成一个人。

湖面激流冲荡,浪花不断翻涌而起,整潭湖水都被鬼气侵蚀,泛着黑红相织的暗色血光。

以及在楼厌嗅来格外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楼厌瞳眸深沉,一双眼睛里暗流涌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握成拳。

他盯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时只觉得万分稔熟。

上一世他位主九冥幽司界,座下妖魔扬言要替魔主攻下仙魔二界,整个魔界都曾到四象山汲取鬼气以增进自己的修为。

楼厌曾亲眼见过自己手下那些贪功的妖魔,因为自身修为不足而被鬼气侵蚀,从而化成了各种各样的怪物。

不止形状可怖,就连神智也不受控制,楼厌借助它们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祸害人间”的愿景。

鹤子洲满门屠戮殆尽,无数仙者神兽殉道,皆在那之后。

事态之惨烈,就像湖中这头持久死挣扎的兕妖。

“不能让他化形。”楼厌扔下这一句话,转而在指尖掐了一道仙诀,一道泛着金光的灵力破空而出,径直逼向那头正在低声嘶吼的兕——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9章 休动我的脸 “你看我破相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湖面因此炸开惊人的水花,暗红色的湖水一路溅到天际, 又落雨一般破云而下。

竟有瓢泼之态。

楼厌两手并拢化诀,第二道灵力抨击而出,精准地落到兕妖的身上,引起它更为剧烈的挣扎。

水花翻起,楼厌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被天边落下的水珠溅到,立刻掀起一片灼热的锐痛。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起了一串水泡——原来这湖中的水都已经开始沸腾了。

可惜事态急转而下。

已经魔化的兕正在湖中一刻不停地嘶吼,水花越翻越急, 顷刻之间就压过了楼厌施展出来的灵力。

楼厌此时正浮在空中, 身体竟明显有了下落的趋势。

不好。

若是稍有不慎落到这池湖水之中,就算不死也要被烫掉一层皮。

楼厌额角被逼出了一层汗,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兕,灵力催动得越来越急——原以为可以一招制敌, 谁想竟先被滚烫的湖水拌住了脚。

真是出师不利。

“楼师兄!”岸边传来魏修竹急切的叫喊声。

楼厌丹田灼痛,已经提不起更多的力气来抵御自己不断下落的趋势,秉持着对自己这张帅脸的珍视,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将全部灵力汇聚到掌心。

“轰”一声!

金光四起,灵力与湖面相撞,将所有翻起来的水花强行下压, 湖面出现了一条纵深百尺的沟壑。

楼厌狠狠咬牙, 逼迫自己在空中扭转下坠的角度, 径直坠入了那条沟壑之间。

与此同时, 尚未完全化形的兕妖暴鸣一声,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顺着楼厌劈开的位置一同落了下去。

湖面在瞬息之间归于平静。

片刻之后, 羽翼的拍打声突兀响起,只剩重明鸟焦灼搜寻而又苦寻无果的身影。

——

楼厌是双手捂着脸一路坠下去的。

他用灵力强行破开了一条通往水下的路,灵力失效之后,越来越激烈的水流一齐朝他并拢过来。

楼厌只觉得浑身灼痛不已,只怕身上的皮肉都被烫伤了。

“扑通”一声,他重重地摔进了一座地穴。

楼厌不知这里设了什么机关,滚烫的湖水已经被地穴的入口阻隔在外。

他攀着地面跪坐起来,一时顾不上自己被烫得生疼的前胸手背和四肢手足,仔仔细细在自己脸上摸索过一遍,确认脸上一点儿伤口都没有才松了口气。

但……

会不会有感受不到疼但还是被烫伤了的情况呢……

楼厌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抬头环视一圈,确认自己此刻正落在一个十分空旷而又空无一人的洞穴里,周身都没有可以照人之物,唯有头顶的洞口隐隐泛着水光,想必就是他刚才坠下来的地方。

既然没有别人,那……

楼厌想起人界某些骂人的话,忽然觉得并不是全无道理,他想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受伤,那是不是可以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这么做了。

裤带解到一半的时候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楼厌猛地颤了一下,汹涌的欲.望立即止住。他攥着裤带手忙脚乱地系上,只来得及退后一步,就与在他之后摔下来的兕对上了视线。

兕已经不是之前的兕了。

它额头上的犀角已经全部剥落下来,青色皮肤层层裂开,重新长出一颗崭新的头颅。

皮肤泛着血色,肌肉五官俱全,而最先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双像人又像牛的眼睛。

楼厌心道果然如此。

鬼气太重,它已然化形失败,成了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楼厌上一世见惯了这样的妖物,此时毫不感到害怕,正要凑上去两步想要对其冷嘲热讽一番的时候就听见了它的嘶鸣。

“哞!”

这是哪儿!

楼厌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很快笑了一声,故弄玄虚地问:“想知道这是哪儿吗?”

兕妖点点头。

“那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哞!”

这是同意了。

楼厌登时喜笑颜开,抬手拢了拢自己被海水浸湿且又乱成一团的头发,顺着原有的弧度将它们拢成一条侧辫,又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十分认真地问:“你看我破相了吗?”

这句话问出来,他竟在那双牛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楼厌有些不耐烦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贪欲太重的家伙,自己何至于沦落到此等境地,如今只是问他一句话就这么支支吾吾不愿意回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犀牛。

“问你话呢!”楼厌气冲冲地凑近,抬腿就要朝着人家踹过去。

他上一世经常这么踹自己手下的妖魔,如今已然习惯了。

腿风将至,兕妖以极快的速度伸出前爪将其抓握住。楼厌一时重心不稳,上身向后仰起,“通”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尘土飞扬。

他的后背上都是被湖水烫出来的伤口,此时这么一摔,只觉得原本藏在皮肉之下的淤血一齐穿破皮肉涌了出来,疼得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楼厌咬牙切齿地从地上撑起来,视线还没来得及回正就看见一阵白光。

——兕妖的拳头已经朝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怎么办!楼师兄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向神尊交代呀!”魏修竹在湖岸上急得团团乱转。

好在重明鸟还算镇定,它绕着玄武湖盘旋数圈,最终停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伸长了脖颈长久地嘶鸣起来。

声音尖锐悠长,似有穿云破雾之力,震得人心微颤,竟有空谷传音之感。

魏修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通妖兽语言。

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生来就有这样奇特的天赋,他师兄浮玉生是这样,楼厌也是这样。

或许他真的更适合当医修。

想到给他这个建议的楼厌,魏修竹眉心的担忧又更强了一些。《九洲志》里说玄武湖深不可测,湖底或许还不知名的可怖妖物,楼师兄如今和死要一起坠了下去,当真还有命活么。

“你在叫谁?”魏修竹问重明鸟,“是在叫楼师兄吗?”

重明鸟未答,嘶鸣声仍然响彻天际,但它叫的总不会是楼厌。

此时此刻,被魏修竹念叨着的楼厌正抱着膝盖坐在湖底地穴的角落里,十分不甘地吸了吸鼻子。

那张乖张有余又帅气十足的脸上正挂着一团淤青,坠在嘴角的那片皮肤上,青青紫紫惨不堪言。他习惯性地扯开嘴角想要露出自己的虎牙,嘴唇刚一动就忍不住“嘶”了一声,眸中幽怨越发明显。

他抬眼向最远处的那个角落看去,看向致使他破相的罪魁祸首。

那半人半兽地家伙正满脸愧疚地垂首站在墙角,硕大的牛眼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在触及到楼厌快要杀人的目光时又火速垂落下去,只敢默默地抠起手指。

“哞~”

你别,别生气。

它娇娇哄道。

楼厌登时就被这东西气笑了,扯着泛疼的嘴角抬手就指着它骂起来,“你他妈还有脸‘哞’!若不是你,本座的脸至于变成这样吗!”

兕妖不明就里,原本还想反驳一二,但听楼厌话里话外都称自己为“本座”,恐怕他是仙魔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还是不要轻易招惹才好。

“哞~”于是它又很小声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表达的意思就更多一些了。

是你非要让我帮你破相的~

若非身上的灵气都在之前破开湖面时用了个干净,楼厌此时真的有与这只兕妖殊死一搏的冲动。

他猛地抬了一下手臂,过于明显地攻势将兕妖吓得又后退一步,彻底贴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本座只是问你有没有!”楼厌捶手,“谁让你揍人了!”

兕妖不通人性,闻言越发觉得委屈,但看楼厌一副红着眼尾要哭不哭的样子,它还是放缓了语气将这头不讲道理的狼哄了哄。

“哞~”

好了,没关系的,你只是毁了脸,我变成怪物了都还没有说什么呢。

楼厌愤愤地盯住他,越想越觉得生气。

想当年他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以统领世间所有妖魔,如今却被一只半人半兽的兕揍了。

真是世风日下。

楼厌问他:“你的意思是,你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竟是本座的错了?”

“哞?”

难道不是吗?

寂静的地穴中隐隐传来磨牙声,楼厌死死咬住后槽牙,只恨自己此刻没有灵力在身,否则一定要让这没头没脑的蠢东西血溅当场。

兕妖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确认这头生气的狼暂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于是放心大胆地前挪一步,顶着那只恐怖的头颅走过去。

“哞?”他试图关切楼厌。

你没事儿吧?

楼厌烦躁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个调儿,“滚开啊!”

兕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喜怒不定的狼,它大概知道自己的样子可怖吓人,或许这头狼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也说不定。

直言直语地将人哄了半天还不领情,它竟也有些委屈了,一步一步拖着自己笨重的身体挪回刚才的角落,贴着墙沿抱住自己的膝盖。

好半会儿没声音。

楼厌在心里将兕妖痛骂无数遍,觉得耳根过于清净,这才抬头朝着最远的那个角落看去。

恰好听见兕妖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声。

“哞……”

我也不想引鬼入体的。

我原本是一只已经化成了人形的兕,若不是夷帝陵里的那面镜子,又怎么会显露原形……

楼厌霍然起身,身上的疼痛一时都察觉不到了。

他两步走过去,垂头盯住那个青黑的身影,语气也带上严肃:“你说什么,什么镜子?”——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40章 仙魔必两道 衡弃春弃他如弃敝履。……

兕妖忙着感叹自己的遭遇, 被楼厌的反应吓了一跳。

它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那头脸上挂彩但一脸认真的妖狼, 心中生出更多的疑惑。

“哞?!”兕妖惊讶。

夷帝陵里的那面吃人镜啊,你不知道吗?

四象山上的妖无一不知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楼厌蹙了蹙眉,只听语气就知道这只兕妖把自己当作山上没人要的野狼了。

他颇为不屑地抱起手臂冷哼一声,语气轻飘飘的,“我是十八界的弟子,自然不会与野妖厮混。”

“哞?”兕妖眸光一亮。

妖都可以修仙了?

楼厌没有耐心与它解释更多,更不想将衡弃春捡自己的事情同别人分享, 他阴恻恻地扬了扬眸子, “少问那些没用的问题。”

“那个‘吃人镜’,到底是什么?”

“哞~”

就是夷帝陵里的一面镜子, 原本在夷帝的墓穴里好好放着,蒙尘落灰无人知晓。

后来四象山上来了一群人, 挖开了夷帝的棺椁,将那面镜子拿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诡异的事。

楼厌快要烦死它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但此时又不好发作, 只好耐着性子追问下去, “什么诡异的事?”

兕妖从地上站起来,那张似人非人的脸上显出一片灰白,竟像是被吓坏了的样子。

“哞哞哞!”只听语气就很急切。

在场有一个人直接被照出了原形, 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变成了一只九尾狐狸!

楼厌眯眼, 看来这就是他师伯提到的怪事——那面镜子恐怕有照妖现形的作用。

怪不得近日四象山上的妖物比平时多了那么多呢。

兕妖越说越激动, 不等楼厌再问, 它自己就“哞哞”地将事情交代完了——

这群人很快起了内讧,有人指控他的同伴收妖为徒,被指控的那个人却声称自己事先并不知情, 提剑就斩断了那只九尾狐的尾巴。

九条尾巴只剩一条,那只狐狸疼得叫声惨烈,四象山上的所有妖兽都听到了。我和几个同样化成了人形的妖顺着声音前去查看,谁知也被那镜子照成了原形。

群妖撕咬,自相残杀,若不能顺利恢复人形,我们很难保全自身,所有才有妖尝试用引鬼入体的方式重新化形。

那镜子很可怕,活像会“吃人”一样,我好心劝你,可千万不要去看,不然会像我们一样惨的。

兕妖也是好心,后面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楼厌许多话,而楼厌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

他两手垂在身侧,整个人木僵僵尸地站着,睫毛快速眨动,隐约可以窥探到瞳孔里的一丝惊惧。

嘴角的那片淤青随着他紧紧抿唇的动作压成一条薄线,而唇角的肌肉却越绷越紧,丝毫没有松开的征兆。

他只觉得疼。

太疼了。

狼是群居动物,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族人。

所以他始终想不明白,当年虎族侵占他们的领地,那些平日自视甚高的叔伯为何会落荒而逃,而被抛下的又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一个。

或许兽的本性丝毫经不起推敲。

于是他选择相信那个将他捡回十八界的神尊。

他曾真心实意地相信,那个端坐莲台却肯温柔哄诱他的上神必不会弃他不顾,可他的满腔热血却只等来了天台池上的那一剑。

衡弃春弃他如弃敝履。

他的一生都在被抛弃。

楼厌想。

“哞?”兕妖见楼厌久不出声,禁不住再度发问。

小狼,你不会被吓到了吧?

楼厌回过神来,眼睛不自觉地眨动一下,然后习惯性地歪了一下脑袋,做出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

“没事啊。”他仰头时露出眼角那颗泪痣,竟显出几分纯良无害的样子,“只是觉得那只九尾狐活该罢了。”

“哞?”

它很活该吗?

“当然。”楼厌没良心地笑笑,“将希望寄托于道貌岸然的人类,简直是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他一字一顿地说:“爱人者,必遭人弃。”

兕妖脑子简单,将楼厌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眼看就要把自己想晕了。

它还是觉得不对,爱人者理应被爱,为何会遭人弃呢?

楼厌不想再深想这些事情,他仰头看着地穴最上方那个透着水光的洞口,已经开始思索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魏修竹必然是指望不上的,至于那只重明鸟……

楼厌一哂,靠重明鸟还不如靠他自己。

若是自身的灵力能够恢复,说不定可以再与这骇人的湖水搏一搏。可难就难在他之前太过心急,灵力急遽催动之下导致经脉逆转,此刻稍一用力便觉得丹田灼热难耐。

难搞。

苦思冥想之际,他又听见身后的兕妖开始不停“哞哞”,沙哑厚重的嗓音一声急过一声,直叫得人心烦意乱。

“你又在叫什么!”

他不耐烦地问出这一句,兕妖的声音却不小反大,于是楼厌只好转过身去,恰好看见身后土崩墙裂的画面。!!

怔愣之际,那一整面石壁都已经塌陷瓦解,难以计数的碎石一齐滚落下来,砸得兕妖连滚带爬地从远处跑过来。

楼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兕妖刚才在大惊小怪地叫什么。

是让他“小心身后”。

但是已经晚了。

碎石四处飞落,地面震动,波光粼粼的湖水似有倾泻而入的趋势。

“哗啦——”一股泉水自洞口泼落下来。

楼厌在一瞬间紧紧闭住呼吸,只觉得口鼻都要被那潭滚烫的池水灌满,使他无处挣扎。

这感觉太熟悉。

上一世他因鲛鱼之死被衡弃春亲手扔进天台池,就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水波中挣扎了三年之久。

痛苦程度,以至于他之后每每想起来都感叹衡弃春为何不早点杀了他。

此刻的水流越灌越满。

鬼气散去之后已经没有那么灼热,不至于将人的皮肤再度烫伤,但水势颇急,片刻之间就漫过人的胸膛,再等一刻就要淹过口鼻。

怎么办?

楼厌用自己残存的一丝理智想。

那面石壁开裂的原因尚未可知,他们暂时容身的这处地穴又即将被水流灌满,

水声隆隆,楼厌竟觉得耳边无比安静。

等一下——

那只兕妖呢?

水流激荡,眼前已经模糊难以视物,楼厌竭力睁大眼睛,终于在水中找到了那个青黑色的丑陋身影。

兕妖正欢快地在水里游动,鼻腔里冒出水泡,发出奇怪的声音,“哞哞~咕噜噜噜噜~”

楼厌一拍额头,颓然仰倒在水中。

他居然忘了,犀牛这玩意天性喜水,这点儿水根本不足以将他淹死。

水流倒灌而下,再一喘息的功夫就将这方地穴彻底淹没,再也没有喘息挣扎的余地。

楼厌屏息太久,一张脸被湖水淹得惨白,只剩眼角那颗泪痣还剩一分颜色,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眼前早已失焦。

这次是真的要玩完了。

耳边兕妖吐水的声音还在继续,楼厌恍惚还能看到他水里欢快玩耍的身影。

他不禁迷迷糊糊地落下生前最后一个念头——如果此刻他有灵力就好了。

如果有灵力,纵使不能立刻从玄武湖中出去,至少也能像上一世一样在水里挣扎三年。

如果有灵力就……

等等!

楼厌猛地睁大双眼,一双眼睛再度迸发出锐利的眸光。

“喂!”他不再屏息,隔着一面水障问不远处的那只兕妖,“你有没有灵力?”

兕妖听见声音,停下吐水的动作,一双牛目懵懵懂懂地看过来。

“哞?”

怎么了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楼厌心说我要死了。

他放弃挣扎,任由越来越急的水流冲灌他的口鼻,

“有就传给我!”

这一声喊得无比焦急,混着楼厌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兕妖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之严重。

它还算仁义,伸手就要将自己身上所存不多的灵力传给楼厌,抬起前爪的时候才注意到指尖残存的一抹黑气。

兕妖连忙叫:“哞!”

我的灵力都被鬼气侵染了,你会受不了的!

大概是死的次数多了,楼厌此时竟然还能维持镇定,丝毫没有犹豫地说:“传过来!”

即便至今没有任何一点儿征兆,但他心里仍然清楚,只要再过几年,九冥幽司界的一众妖魔就会主动找到他,揭开他是世间最后一个魔的身份。

世间没有他控制不了的妖魔鬼怪。

兕妖的灵力伴着鬼气席卷而来,将要枯竭的四肢百骸都被那股鬼气喂养,经脉顺流,丹田之中一片灼热。

楼厌几乎立刻就能感受到自己这具身体对鬼气的向往。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贪婪,无论他修了多少仙结了多少善缘,都难以克制这种身体的本能。

所以楼厌从未奢望过自己这一世可以得道成仙。

因为仙魔必然两道,人妖一定殊途。

楼厌的身体浮起又缓缓下坠,周身黑气环绕,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昏过去的前一瞬,他看见兕妖着急地游动过来托住他的身体,随后是那面断裂的石壁,发出轰然倒塌的声音。

有一个庞然大物从里面游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耐心一点,师尊正在疯狂赶来救小狼的路上[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