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床榻之上, 只剩两具体气血方刚的影子紧紧裹在一起。
楼厌亲吻的动作越发猛烈, 撕咬了衡弃春的脖子还嫌不够,竟一路顺着他的下巴吻上去,轻而易举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与花潭镇不同, 与四象山、女歧山也不同。
他们不在任何一个幻境当中, 无关身份的偏差、也无关记忆的缺失。
他们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间床榻之上, 肌肤相交, 唇齿相撞,互相抵着对方。
——以师徒二人神魔异路的身份。
衡弃春唯有用“醉酒”一词还哄骗自己。
他一定是喝多了,否则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徒弟按在这间床榻上, 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他的吻舐更深一些?
推拒不成,衡弃春只好竭力向后吞吐自己的舌头,试图躲避楼厌疾风骤雨一般的拥吻。
只动了一下,口腔中溢出一丝血腥气。
衡弃春无路可逃。
楼厌垂眸看着他,距离太近,他只能看到衡弃春一双红透了的眼睛,眼尾湿红一片,布满情.欲。
他用自己的犬齿摩挲着衡弃春的舌头,将那点儿不重的血腥全部吞之入腹,然后笑了一声,口齿不清地问:“师尊,我每一日都想咬你,想要将你压在身下,像我们狼族的成年狼一样与你做最亲密的事……”
“请师尊示下,这叫什么?”
衡弃春脸颊涨红,已经被他吻得呼吸都困难,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一丝气音挣扎地从口腔里泄出来。
“谁知道你……”他猛地仰长了脖颈,在楼厌的吞咬肿含含糊糊地说,“你八成是有病!”
吻势至此稍缓。
楼厌终于放过了他师尊的舌头,轻笑一声坐正了身体,由着衡弃春后退两步抬手去擦自己唇角留下的涎液。
大逆不道也好,欺师灭祖也好,他始终都没有用灵力制约楼厌。
楼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涎液的滑腻刺.激得蜷了蜷手指,陌生的触感令他丹田里涌起一阵燥热。
上下两辈子,原来亲到衡弃春是这样一种感觉。
还……
还挺让人忍不住的。
楼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再度看向榻上的衡弃春。
他的师尊未着寸缕,一身皓白的皮肤袒露在倦阳漏尽的床榻之上,眼尾殷红一片,唇角沾着擦不去的涎液,盈盈亮亮,明艳近妖。
他跪坐在床榻上,单手撑榻,脊背微微躬起,腿间分开的角度恰好能让楼厌从看向那个角落。
那是……
楼厌眉心一跳,这次却没有大惊小怪地躲开,他感受到自己同样难耐的一簇火苗,而后膝行两步凑到衡弃春面前,歪下脑袋看他。
“师尊……”他伸出手触碰他,指着那里问他,“这叫什么啊?”
衡弃春羞臊难堪。
修行上千年,他从未被人这样触碰过,偏偏这种时候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自处。
屋里一时寂寂,只剩一些细碎的声音夹在水声间无端响起。
“呃……啊……”
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对楼厌来说完全是一道催动符。
狼崽子早已不知何时红了眼睛,一手放在衡弃春的身上不肯撒开,另一只手却猛地探向了自己的衣襟。
“嘶——”布料被轻而易举地扯开,露出少年人劲健的胸腹和一条要掉不掉的衣带。
楼厌喘息一声,干脆将那条裤带一并扯下,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摇晃了一下,继而是足以吸取衡弃春全部视线的东西,明目张胆地探出头来。
衡弃春所有推拒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变得僵硬起来,他的手臂几乎已经使不上力气,却还是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地屈身抬头,盯住楼厌——
怎么会……
明明前些年他不穿衣服钻上自己床榻的时候,还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
为何短短时日,他竟长成了这样?
那简直是一棵峭拔春笋!
其实连楼厌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时日来,他体内所积聚的鬼气越来越多,那根早已被催动的魔骨已经逐渐长成,虽有掩魔珠遮蔽,但他的身形已经随着魔骨的生长而越发成熟。
他很快就是一头成熟狼了。
师尊的反应似乎有些大,楼厌体内的所有阴暗欲都被他此时的神情激发出来,他再度倾身,直直地耸立到衡弃春面前,几乎快要戳上他的前胸。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要将上一世没有做成的事情一并做了,但衡弃春太过惶恐无助,他一时又觉得不急,舔着一张脸将脑袋凑过去,阴恻恻地笑问:“请师尊示下,我此刻又热又涨、又湿又冷,只想将师尊吞之入腹,这叫什么?”
衡弃春快要被他逼到绝境。
他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快要摔下去的时候又被楼厌轻轻托住了肩膀,然后被温柔地放到床上。
后颈挨着榻上的软枕,耳鬓间却还残留着楼厌的指温。
衡弃春觉得自己在誓仙大会上饮下的大概是一杯鸩酒,侵人心神,乱人心绪,食人心魄。
他的耳边一刻不得止息地轰鸣起旧年的声音。
师祖告诫他:神不可以爱人。
师兄罚了他戒尺,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他是世间最后一个神,可身上残存的那微薄神骨已经难以支撑他的无情骨。
衡弃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纠结与痛苦中终于渐渐散去,湿透了的眸光清澈似水,像春日里寒冰化尽,一汪暖融的春潭水。
他抬手,艰难地摸上楼厌的面颊,感受到小狼身上属于少年人的炽热和触动。
他说:“这叫……喜欢。”
楼厌呼吸一重。
他垂眸看着身下的人,脸颊还紧紧贴在衡弃春的指腹上,被指尖的微凉带起一偏薄红。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
自己在天台池中饱受三年折磨,皮肉被鱼群一点一点咬啮干净,又一寸一寸地长出来。
被师尊亲手挑穿了妖狼尾巴的恨意与肉.体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怨气一点点压垮了他,如花潭镇中的幼女谭萋萋一样,催生出他体内本可以不用见世的那根魔骨。
他带着这样的恨意从天台池里爬出来,被无数妖魔高捧而起,继而堕入魔道,位主九冥幽司界。
他带着这样的恨意屠戮了整个仙门,亲手杀了自己的同门和师伯,只差一步就能将手中的利刃抵上衡弃春的脖子。
可是衡弃春却在那一日劫持了他的原身,自散修为,最终与他同归于尽。
重生以来,他无一日不恨衡弃春,无一日不想咬穿衡弃春的脖子,却也无一日不想舔他咬他,如此刻一般将他困在自己的身下。
楼厌想起在浮玉生面前就会格外偏执变态的魏修竹。
原来这个东西真的叫“喜欢”啊。
纵使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衡弃春亲口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久经折磨飘荡数年的心似乎也安稳了那么一瞬。
像是衡弃春正在亲口回应他似的。
“原来这叫喜欢啊……”楼厌攥握住衡弃春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自己将脑袋蹭上去,在他的掌心里蹭了数下。
直到鼻腔里涌进来一股淡淡的莲花香,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用一双炯黑明亮的眼睛看衡弃春,然后俯下.身去一点一点啄吻他的嘴角。
在近乎偏执而又小心翼翼的动作中,衡弃春听见楼厌对他说:“如此,师尊要的交代我便给了。”
衡弃春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这句话绷断了离弦。
原来他在说这个。
原来他想要与自己说的是这个。
楼厌凝眸注视着他,热切的眼睛里带上无端的笑意,他一字一顿地给出衡弃春想要的交代,说:“我喜欢师尊。”
衡弃春心跳都漏了一下。
外面天色已暗,远处阴云悄悄积聚一层,零星落下了几个雨点,滴落在不尽木下,春笋一截一截地拔高窜长。
腥湿的雨气透过窗隙涌进来,瞬间泼湿了窗边的纱帐,顺便也把衡弃春的泼酒醒了。
眼看着小狼伸手向下,在一片摩挲之后想要用手指探他的身体,衡弃春浑身一紧,想都没想,一脚就踹上了楼厌的前胸。
“滚下去。”衡弃春把人床下去,凶巴巴地说,“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尊,谁允许你可以穿成这副德行上为师的床榻!”
“哎呦——”
楼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涨热难耐的感觉暂时被身上的疼痛冲散,他捂着屁股叫了一声,不等开口,就听见他师尊又说——
“还有。”衡弃春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又面带恼怒地睨着他,“谁又允许你可以在为师的床前做那种事!”
第97章 春雨贵如油 好想摸一摸……
实话实说, 这句话楼厌其实没有听懂。
狼上下两辈子活了两百多年,见惯了仙魔妖鬼各类角色,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头未经人事的纯情狼。
纯情狼是听不明白“那种事”究竟是哪种事的。
所以楼厌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半天,仍在用那副懵懂的神情盯着衡弃春看,直把衡弃春看得一阵恼怒。
他几乎羞愤欲死,满脸通红,眼尾处的水色将溢未溢,只怕再多等一刻, 就能将楼厌的眼睛挖了。
好在神明生性悲悯, 下面乖巧坐着的又是自己捡回来的小徒弟,所以衡弃春并没有这样做。
只在下一刻将视线挪到楼厌腿间, 看向他搭在那上面蠢蠢欲动的手指。
“手抬起来。”衡弃春说。
楼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两只手一并抬起来, 掌心并拢朝上,颤巍巍地凑到衡弃春面前。
他还以为自己要像小时候一样挨手板子的。
素日野蛮的狼崽子就这么乖乖地举着手等着,衡弃春尚未发作出来的情绪就这样被抚平了一多半。
他再度看向楼厌, 见狼崽子裸着上半身, 下身衣衫不整,腰腿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但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明亮亮的,露出眼角那颗泪痣, 虽难掩桀骜, 但还是有几分少年时的样子的。
衡弃春轻轻地呼出来一口气, 再开口时语气便稍稍缓了两分:“放下, 不打你。”
楼厌低低地“嗷”了一声,照做。
“手背后,两手交握。”
楼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忘扭动了一下身体, 刚想要盘腿坐下,就听见衡弃春拦下的他的动作。
“谁让你坐了?”
“跪好!”
楼厌懵了一瞬,两手背在身后不敢分开,腿刚一动,便隐约察觉到了衡弃春的意图。
他咬了咬嘴唇,服软哀求:“师尊~”
衡弃春并未心软,倾身拿起床头边放着的撑帘用的竹条,用另一端悄悄楼厌的腰侧,“跪直,腰挺起来,肩膀张开,手不许拿到前面来!”
楼厌哀嚎一声,动作迟疑了一瞬,很快又替自己赚来了一棍子。
他哼哼唧唧地按照衡弃春的要求跪好,光裸的前胸随着腰背的挺直而一点点张开,垂眸看下去的时候,立刻就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那里已经泛起胀红,坠在前面的感觉并不好受,压在此刻跪地负手的楼厌身上,宛如负石千斤。
好想……好想抬手摸一摸啊……
楼厌又哼唧了一声,攥着手腕的指尖刚刚一动,就对上了衡弃春不容置疑的眼神。
特别是那根小棍子又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点了两下。
楼厌煞有其事地缩了一下脖子,闭住嘴巴不敢再动了。
谁让他刚对衡弃春说了“我喜欢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呢。在他们狼族,若是要与母狼结成伴侣,那是要一辈子负责的。
仗着他刚表明了心意就这样折腾他,简直是……简直是……
楼厌词穷,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总算从脑子里扣出了四个字。
这简直是恃宠而骄!
衡弃春哪里料到狼崽子此刻正在想些什么,见他乖乖跪好了,心里的那口气才算是顺了一些。
他无视楼厌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径直伸手拉下床帐,翻身在榻上躺下。
衣衫已经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了,而他又实在做不到光着身子下床当着楼厌的面儿去取新的衣物,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裹起来,借着那点儿尚未消散的酒气阖目睡去。
夜色浓深,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春日里零星几只萤火在雨水的逼迫下钻窗进来,萤火黄色的光点循着热气涌过来,在楼厌的胸前的肌肤上停驻片刻,转而又飞到角落里不知行踪。
楼厌跪得越发艰难。
与从前的罚跪不同,这一次他裸着身子不说,前面又实在涨得难受。
好想摸一摸……
可是师尊不让。
楼厌瞥着眼前那面薄薄的纱帐,嘴角已经瘪得能够栓上一只葫芦,他恶狠狠地咬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些偏私阴暗的想法又涌升起来。
难受。
反正师尊已经睡了,要是伸手摸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吧?
楼厌这样想着,指尖一节一节地松开攥握着的手腕,刚想向前试探两寸,就听见他上的人发出一声睡梦中的轻咛。
那只手立刻又撤回来,紧紧攥住方才的腕子,两只手心都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的汗。
妈的。
怎么就这么怂了!
在此之前,楼厌绝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跪在这里老老实实听衡弃春的话。
可是,可是他刚说了喜欢人家的。
楼厌跪在原地胡思乱想一通,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什么念头,他诧异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床榻。
衡弃春该不会是在试探他吧?
记得幼年时他的狼伯父刚同狼伯母结为伴侣,就被狼伯母晾在山洞外整整一个晚上。
母亲那时说,狼伯母是在试探狼伯父。
哎呀!
楼厌猛地攥紧了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手指收紧,险些掐破手心。
但他却并没觉得疼,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自己刚才生出来的念头上。
怪不得呢,以他如此英俊的外貌和出挑的身形,只要稍稍示好,衡弃春绝不可能还有拒绝的余地。
但脱光了都还不肯与他做那种事儿,那就必然是在试探他!
楼厌得意一笑,坚信自己这夜绝不可能再把手伸到前面来。
长夜寂寂,过了后半夜,屋里便再也找不出一丝光亮来。
外面细雨如丝,像缴缠纷杂的蚕丝线,丝丝细雨悄然落在房梁屋脊上,又顺着无尽木的枝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春雨贵如油。
这点儿声音落在楼厌耳中,便只剩一点儿细微的、淅淅索索的微弱响声。
楼厌耳梢一动,那些被他强行压制下来的欲.望再度翻上来,再也不是那些自得与旖旎心思能够遮掩的了。
他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怎么办……
总不能还没有通过衡弃春的考验,就自己先憋死在这个晚上吧。
望着那面在夜风中轻轻摆动,犹如雨雾一半的薄纱帘,楼厌心头微动,果断抬起手指掐了一道透视诀。
此诀咒语简单,且不需要动用太多灵力,是低阶修士就可以学会的简单仙法。
但因为太过简单又十分方便,因此长长被人拿来做坏事,出事的次数多了,就被十八界划为了禁诀。
楼厌上一世潜回十八界的时候特地修习了这道术法,以便可以更好地头盔衡弃春。
——只是为了知己知彼。
他那时说。
一道淡金色的灵力从楼厌指尖一缕一缕注入到那面床帐之上,白透色的床帐立刻失去了遮挡人视线的作用,变成一面透明的屏障。
楼厌屏住呼吸,默默伸长了脖子窥向榻上的景象。
他其实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反正衡弃春是盖了被子睡的,他最多也不过就是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不要紧……
要紧的!!!
楼厌看清了榻上的人影,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一声,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救命……
现在自挖双目还来得及吗?
只见衡弃春面对着他侧躺在床榻上,许是前时情动,又或雨夜太过闷燥难耐,那张薄薄的被子早已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床尾。
榻上只剩一具光裸的身躯。
衡弃春肤色极白,关节处透着淡淡的藕色,侧躺时腰线垂落下去,连接着一双修长劲瘦的腿,被夜色勾勒出凹凸有秩的线条。
那是一具如莲花一般洁净的躯体。
楼厌努力控制着自己那双眼睛,强迫自己向上看去。
向上看则更要命。
那张足够摄人心魄的脸就怼在自己面前,眉目修长,原本透着冷色的眸子在睡梦中浅浅阖上,眼睑处还泛着一层淡淡的薄红。
衡弃春看着那张脸,脑子里不由地闪过不久之前他将衡弃春压在身下的一幕幕。
从花潭镇中的夫妻旖旎,到四象山下摄人心魄,再到他被衡弃春攥握在掌心中的那条尾巴……
一股热血直直地涌上丹田,烧得楼厌胃下肺腑一片烫人的灼热。
似乎有什么不对。
楼厌低头,浑身如过电一般剧烈一抖。
雨水就这样顺着窗隙汹涌地泻了出来。
第98章 我是你的狗 他想,去他娘的神明。
天亮得格外早。
不到卯时就有一寸微白从天边露出来, 又过片刻,屋里也恍然如同白昼。
细雨未停, 夹杂着春意的雨淅淅沥沥,将天光大亮之前的这段时间拖得格外漫长。
楼厌跪在地上掐着手指头算。
又半个时辰过去,雨声骤然大了起来,屋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像被蛛线穿成的细润珠子,一滴一滴直逼人心,衬得人的思绪格外烦乱。
楼厌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额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摇摇晃晃欲掉不掉, 整个人都紧紧绷了起来。
透视诀仍在经久不息地发挥效力,他不得已借着那寸淡金色的灵力向榻上看了一眼, 见衡弃春已经不知何时背对他向里侧躺着,被子还是没有盖在身上, 雪脂一般的后背上,只倾盖了一头如瀑一般的白发。
他不知做了什么梦,仅从一个背影就能窥见那阵急促的呼吸, 似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楼厌险些又把持不住。
后面的时间因此又熬得格外漫长, 每一寸光影的挪移都像被缠乱的雨丝牵绊住,要将人的神智挑乱,腰身跪断。
辰时。
榻上人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下来。
楼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软塌塌地跪在地上, 脸色潮红, 嘴角微张, 身上已经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满手是汗, 指尖滑腻得什么都什么都攥握不住,一时不知道是先跪好还是先握紧自己的腕子。
没等他做出选择,就先察觉到了上首那道凌然锐利的目光。
“楼厌。衡弃春醒后还带着一丝微哑的声音, 一字一顿地咬牙问他,“你好大的胆子。”
楼厌本能地抖了一下,一道透视诀被掐碎在掌心之间,丹田躁动,淅淅沥沥未曾停歇的一夜春雨再度失却束缚。
眼前的地面被洇湿了一小片,他慌忙挪动着膝盖跪好,两手死死交握,指尖紧紧压在手腕的皮肉上。
“师……师尊,我我我我没有!”他急声辩解,一对膝盖在地上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褪到小腿的亵裤被一片黏腻浸湿,狼狈地压在膝盖以下。
几乎是跪了一整夜,狼再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膝盖已经微微泛起红肿,再配上那双急得发慌的眼睛,竟没来由地有几分楚楚可怜。
但衡弃春并没有让他起来。
隔着一道纱帐,他撑起身体靠坐起来,被一阵带着语气的凉意侵袭时才察觉到自己既没有穿衣物也没有盖被子。
怪不得梦里下了一场足有两百年的瀑雪呢。
衡弃春有些不满,眉心微蹙,先抬手捡了被子盖上,又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静了片刻,他才伸手拢起了床帐,舍得偏头看向下面跪着的楼厌。
醒来时只是闻到了一丝腥气,此刻地上黏腻的水渍就摆在面前,衡弃春忍了又忍,面色还是几变,抬手指着那片水渍问他,“你管这叫做你没有?”
急于辩解的楼厌瞬间哑了一瞬。
他空张着嘴巴仰头跪在那里,两手仍在背后死死交握着,脸色却已经在一片涨红中生出了一片惊骇的惨白。
他低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睑下的那颗泪痣,努力回忆衡弃春昨晚对他说的话。
“师尊说——”
“让我手背后,两手交握……跪好。”
他更加用力地攥了一下手腕,不知怎的,竟凭空多了几分底气,语气也跟着硬了起来。
他学着衡弃春的语气凶巴巴地呵斥说:“跪直,腰挺起来,肩膀张开,手不许拿到前面来!”
衡弃春蹙了一下眉,不理解他赌气的行为,仍然冷冰冰地看着他。
楼厌忽然就泄了气,他挪动了一下嘴巴,竟然显出几分委屈,哼哼唧唧地强调:“我跪好了,手没有伸到前面来……”
这样的动作难免让他很顺利的看清膝盖前方一滩又一滩的白色液体,聪明的狼脑袋瞬间就把衡弃春生气的原因想明白了,这下更是变得又慌又急,几乎快要露出几分哭腔:“……我不知道还要憋着!”
这次轮到衡弃春诧异地看向他。
神尊这一觉睡得不太好,至此时仍觉余困未醒,他紧盯着面前臊眉耷眼的小徒弟,恍惚间就想起自己在十八界的后山上捡到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挺大一头狼崽子娇气得团起来,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掉眼泪,像是被委屈的潮水淹透了。
衡弃春有些自厌地抵了抵眉心,不知自己怎么就爱吃这一套。
他轻咳一声,顺手敲敲身侧的床沿,提醒想要嚎啕大哭又不敢的狼崽子抬头看他。
“怎么着?”他失笑,半是无奈地问,“怪我把你憋坏了?”
听着衡弃春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楼厌心里那份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骄矜样子,甚至还大着胆子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
十八界弟子的校服布料粗糙,这一下愣是把他泪痣周围的皮肤都擦红了,像是哭过的样子,看着更加可怜。
楼厌就这么故作可怜地摇摇脑袋,频率之大像一只疯狂晃动的拨浪鼓,然后瘪着嘴辩解说:“当然没有。”
看出衡弃春没有再管他手的意思,他索性伸手向前,用早已酸麻的手指碰了碰自己。
眼见着雨后春笋又一次跃跃欲试地探起头来,楼厌有些得意地勾了一下嘴角,炫耀似地抬头看向衡弃春,说:“我可棒了呢……”
衡弃春:……
细雨零落,一刻不停地敲击窗户,衬得屋里格外寂静,好半晌都没有人再出声。
楼厌鼓着嘴巴想了一会儿,不知琢磨明白了什么,忽然抬起那对膝盖,向前膝行了数步,越过自己造出来的一滩狼藉,跪到衡弃春的榻前。
“师尊……”他抬手,没敢像昨晚一样不由分说地把衡弃春按到身下,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般地将手放到了衡弃春刚刚敲过的床沿上。
那双阴鸷的眸子忽然显得纯真无比,他眨动着一双眼睛问衡弃春:“我昨天说的,师尊不信吗?”
衡弃春不明所以地挑了一下眉,抬头的时候露出昨夜被楼厌吮咬得不成样子的脖颈,以及唇角一片突兀的红肿。
他同样思索起楼厌昨夜那番对他近乎荒唐的“交代”,禁不住闭了闭眼睛,却还是舍不得骗眼前一脸真诚的小徒弟,只好说:“自然是信的。”
楼厌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雀跃多少,他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哼哼唧唧的辩解已经变成做小伏低的哀求。
他用气音问衡弃春:“那师尊能不能也喜欢我……”
衡弃春与他对视。
料峭的春风陡然掀起一天狂潮一般的霈雨,无尽木的枝叶在雨中发出“飒飒”声响,平白无故给这动荡不安的人世又添一抹烦乱。
在这样令人急得心里发慌的寂静声中,楼厌不安地动了动膝盖,但还是没有出声催促。
衡弃春仍在与他对视。
外面那棵无尽木与他的神泽一脉相连,树的枝叶晃动不停,连带着他那颗心也起起伏伏、上下难安。
他想起师祖临终前对他耳提面命一般的告诫。
他想起狼崽子小时候乖巧地舔他的手指。
他想起南隅山不留情面地敲像他手心的戒尺。
他想起病重时楼厌钻进他的被窝。
他想起梦中的无人之境,他受尽两百年寒雪,却难以寻觅那缕残魂。
他想起上千年来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耳边的一句话——神不可以爱人。
他想,去他娘的神明。
楼厌满是期待的目光还映在眼前,衡弃春的心忽然被自己这最后一个念头填满。
衡弃春笑了一声,没有答楼厌的话,而是猝不及防地伸出手,重重地揉了揉,叫他。
“小狗。”
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但楼厌还是被衡弃春这一句叫得浑身的毛都舒展开来,一条狼尾雀跃地从尾骨出钻出来,在身后摇了摇。
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却还是偏开脑袋,躲闪着不肯去看衡弃春含笑的视线,故意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说:“我是狼。”
这下衡弃春直接笑出声来。
楼厌硬瘪着的嘴角终于被这一生笑击溃防线,露出一点儿得意的笑。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通过了衡弃春的考验了。
但紧接着,几乎是如突如其来的春雨一样瓢泼的一个瞬间,那些位置的惶恐和无措就铺天盖地地袭上他的心头。
被掩魔珠遮盖的那根魔骨似乎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申明面前的卑劣身份。
仙界与魔势不两立,若有一日他身份暴露,势必要如千年前的南煦一样,被自己的师尊亲手押上神界领受神罚。
衡弃春视苍生安稳如己任,到那一日又怎么会放过他。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该……
他忽然想到一种办法,试图用自己低劣地真心获取神明的信任。
楼厌站起来,用一只光裸的膝盖压住床沿处的褥子,将上半身倾压至衡弃春面前,急切地问:“师尊,如果我是小狗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上床了?”
第99章 夜雨灼人时 可棒了呢。
衡弃春活了上千年, 但到底性情淡泊又不擅与人相处,因而怎么也没有想到, 楼厌竟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一句话。
人总是敏锐的,神只会更甚。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楼厌口中的“上床”绝不只是单纯地爬到他的床上来。
想清楚他想做什么的那个瞬间,衡弃春只觉得自己掩盖在被下的身体陡然掀起一阵滚烫,他眉心跳了跳,不自然地偏开头,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说话?
楼厌半趴在床沿上盯着师尊的侧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依照人界那些凡人的言语习惯,不拒绝的时候通常代表他愿意。
如今他虽不恨衡弃春了, 但并不代表在他严重衡弃春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那衡弃春必然是愿意的!
楼厌自己总结出这个结论, 悬在身后的尾巴更加雀跃地甩动了两下,卷曲但硬的狼毛抽打在床褥上, 将床沿处的布料压出一片明显的凹陷。
不等衡弃春反应过什么,楼厌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这是个怎样的春日。
细雨如丝线一般缠乱, 草木将盛,被妖邪侵蚀过后的修真界又一日复苏起来。
仙界众人在酒席之上贪言吐快,或守持道心、或保全门派、或周全自身, 皆齐心协力备战不久之后将要现世的那根魔骨。
众人拾柴, 那么火焰自高。
而窗外的雨雾连绵不绝,像春蚕吐出的丝线,劳蛛结成的缀网, 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围困在情起未复的今生。
楼厌没做过这种事, 但正如楼厌所言, 他也“可棒了呢”。
窗外的雨声细密如私语, 榻上的被子堆积缱绻,最终如同那些狼狈掷地的衣物一般,毫不留恋地滑下床榻。
衡弃春紧紧攥握住身下被打湿的床褥, 光裸的肌肤被空气中的凉意激得微微发抖。
他偏过头去,耳垂烧得通红,连带着脸侧也红成一片,像昨夜未醒的那壶酒。
额上泛起一阵痒意,是楼厌抬手拨开了他额前一缕杂乱的头发。
他自知避无可避,又不想在床上显得太过扭捏骄矜被楼厌拿住话柄,只好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来,刚一回证便对上了楼厌的目光。
小狼赤身裸.体地伏在他的身上,单手撑榻,从衡弃春的视角看过去,恰好可以看清他精健有力的前胸。
他另一只手仍叠夹着衡弃春的那缕发丝,似乎极专注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真诚发问,“师尊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衡弃春本已经做好了他要问“可不可以进来”之类的问题,乍然听见这一问,自己倒是先被晃了一下。
“不知道。”衡弃春抿唇,有些不耐烦地说,“自小就是白色的。”
楼厌只好失魂落魄地将师尊的头发放下。
离得近了,他才观察到衡弃春满头没有一根黑发,连发根都是雪白的,好像的确生来便是如此。
但他分明记得,衡弃春上一世是黑发。
如果说鲛鱼的命运、衡阳长老的死都随着他的重生发生了改变,他尚且觉得合理。
可为什么……他的重生竟会影响到衡弃春的头发?
这是自楼厌在这个尘世中第一次见到衡弃春就始终萦绕着他的一个问题,之前无暇也不屑于思索,此刻却越想越觉得困惑。
不等他有什么头绪,衡弃春已经不耐地催促:“你还要这样跟我面对面地撑到什么时候?”
楼厌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都酸了。
他再度勾了勾嘴角,盯着衡弃春水润的唇瓣看了片刻,忽然松了手臂的力气,单手环住衡弃春的后颈,然后俯身贴吻了上去。
这一吻透着带着兽类天然的生涩与执拗,灼热的气息与衡弃春冰凉的嘴唇相撞,然后轻而易举地在其中吮到一条缝隙。
他舌尖卷动,顺着那条缝隙顺势卷入。
无尽木的枝叶在雨中微微倾斜,最长的一根侧枝无意擦过神霄宫的屋脊,发出敲击心弦一般的“叩叩”响声。
楼厌“嘶”了一声,口中尝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翻身坐起来,用舌尖碰了一下自己的指背,手上立刻沾上一抹血迹。
他将沾着血的手递到衡弃春面前,笑笑,“师尊咬人。”
衡弃春被他吻得满脸潮红,便是此时还在粗重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嘴角也亮盈盈的。
楼厌的吻实在太急,他刚才连呼吸都不能,委实不知怎么就咬了他的舌头。
神尊的道德感太强,这种赤身裸体相对而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感到一丝歉意,看着楼厌手上沾着的那抹血迹开口,“对不……唔!”
话未说完,他已经被楼厌用一种更强硬的姿势压在了身下。
狼崽子眼尾猩红一片,一手箍着他的腰身,另一手死死扣住他的后脑。
他没有再吻衡弃春的嘴唇,牙齿从他的耳垂摩挲下来,一路咬过他的喉结、锁骨,然后停在衡弃春命途多舛的伤处。
那两处的旧伤甚至都还没有好。
夜雨灼人,一派春日喧嚣。
室内光影错乱,再也无法分清时间。
衡弃春勉力垂眸,看清狼崽子那双偏执灼热的眼睛,禁不住一阵抖动,手脚在一瞬间僵硬地绷直,却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
一阵粗重地喘息过后,他终于勉强提起一分力气,艰难地抬手推了推楼厌的肩膀。
“别……别咬。”
楼厌眨眨眼睛,很听话地松开了牙齿。
……
神树矗立于此近千年,历经风霜、暴雨、雷电,观尽世人、仙道、众生相,却从未有过这一刻。
也唯独能有这一刻。
像这烫人的春日里无可抑止的一场淋漓未知雨。
无尽木晃动了一下,末梢的枝叶全部蜷缩起来,又在下一瞬尽可能地舒展开。
春雨将天幕破开了一个窟窿,滴落在无尽木的枝叶上,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像横空劈下一道刺目的雷电。
无尽木就这样在风雨中颤抖着飘摇起来。
衡弃春瞳孔一聚。
他忘了。
狼本性就是嗜血的。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急促了起来,似乎再也找不到春日里该有的温和,雨珠一下又一下地敲落在檐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冷风积聚,掀起床帐无声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交缠的影子。
衡弃春每一下都毫无防备,脖颈长长地仰着,喉结滚动,汗珠洇湿了雪色鹤发。
他觉得热,一时又觉得冷,身体飘飘然悬于云际,只剩掐着楼厌肩膀的那只手尚存触感。
是滚烫的,如春夜奔涌的火种一般。
衡弃春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他频繁地眨眼,想要看清小狼的样子,但湿透了的睫毛却使得眼前一片朦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不看也没关系,他其实也可以想清楼厌的样子。
无非是一头炸毛的狼崽子生涩而又笨拙地在他身上又舔又咬,怕自己看清他是只未经人事的狼,所以趁着外面一天急雨的声音,不得喘歇。
衡弃春向后一耸,闭目暗叹,默默下定决心。
混账东西。
下床就给你绑上。
如果他不是在这样将要失神的体感中完全忘记了要如何召来缚仙索,那么楼厌早已被他捆成一颗粽子。
细雨夹杂着细碎的呜咽一刻不停地泄露出来,衡弃春到最后已经完全失去力气,指尖滑腻发抖,一次又一次地从楼厌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你……”他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还有完没完……”
楼厌顿了顿,定在原地不动,像被施加了什么奇怪的仙诀。良久,他才故意做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不能怪我啊……”
“师尊你看,*得多紧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同样泛着哑意,丹田处的热流越积越多,情动之下竟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岩浆一样泼向他的脊骨。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袭来,楼厌闷哼一声,径自仰长了脖颈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衡弃春猛地抬起眼睛。
他在昏沉之际举目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弟,只见那些不受控制四散乱飞的灵力之中,似乎还隐隐藏着一些别的什么。
六鼻镜中的画面就这样史无前例地侵占了他眼前的所有画面。
春雨润泽万物,几乎要将这座与世隔绝的寝殿浇透。
在无人得见的罗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茧重生,如草木拔节,春笋破土而出。
楼厌不知为何衡弃春忽然不再挣扎了,想是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他虽然不够尽兴,但还是伏在衡弃春身上,伸手撵了撵被他咬破的其中一处。
感受到衡弃春清晰的颤抖,楼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弓着脖子抬头看衡弃春,黏糊糊地唤:“师……”
一字未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地再也抬不起来,挣扎了片刻,最终一头栽进了衡弃春怀里。
衡弃春收回正掐着昏睡诀的手,用早已酸胀不堪的手臂托住楼厌的脑袋,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轰隆”一声。
天色陡暗,阴沉已久的天边竟直直地落下一道惊雷。
衡弃春脸上的潮红已经随着这一声雷响逐渐变得惨白。
他抬手捡起床脚的被子给楼厌盖上,未作停留,径直起身穿戴整齐,推门朝着一天雨幕而去。
几乎是殿门开合的一瞬间,他又脚步匆忙地折返回来,像是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并没有遗落什么东西。
他只是站回到床前,注视着楼厌因昏睡诀而不省人事的侧脸,忽然俯身,在他的额上印下重重一吻。
成为一个无声的应允。
第100章 忽梦两百年 他们一同死在了那个冬天。……
楼厌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不知为什么, 他竟梦到了自己上一世临死之前的画面。
比那些画面最先传来的,是耳边一声来自小野狼的呜咽。
他很快想起自己在做什么。
神霄宫的玉砖地面透着几分凉意, 他盘腿坐着,手中的魔剑在迈进此处的那一刻就开始生锈断裂,被他嫌弃地随手一掷,与地面相撞时发出“当啷”一声锐响。
楼厌没有再理会。
他很累。
刚刚率领九冥幽司界屠戮了整个仙山,手刃了自己的同门和师伯,又将天台池那群惹人厌烦的鲛鱼炖成了一锅腥汤。
屠神、灭仙、弃妖。
神霄宫里只剩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人界最后一位真神,他的师尊, 衡弃春。
“嗷呜——”
那头狼还在叫。
楼厌被吵得闭了闭眼, 忽然撩开染上满身污血的衣袍,倾身看向结界之后的那座莲台。
衡弃春就坐在那里。
那双眸子紧紧阖着, 灵力运转之间牵动起紧蹙的眉心,脸色白得像是拂盖了一头碎雪。
一身浅色神袍被血染透, 黑色长发随意地从后肩垂落下来,露出单薄的脊背、以及那片剧烈起伏的前胸。
他单手掐诀,另一只手拢着一头呜鸣不已的小野狼。
很瘦小的狼崽, 眼睛乌黑明亮, 灰黑色的蜷毛,正随着他的呜咽微微颤抖,气息已经变得很弱。
那是衡弃春用神力豢养的灵宠, 也是楼厌的原身。
“想不到你竟然还养着它。”楼厌开口, 声音微微发哑, 透着狠厉偏执。
他眯起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 想到某种可能,歪头问:“是想在临死之前,用它来要挟本座吗?”
衡弃春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眼睛仍然闭着,只有指尖那道莲花诀越掐越紧,灵力破闸一般四散开来。
灵气激荡,血迹像一条蜿蜒的细蛇,顺着他的嘴角蜿蜒地流下来。
空气中猛地多了一抹莲香。
楼厌敏锐地皱了一下鼻子,顺着香气的来源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坐下的那尊莲台颜色暗淡,琉璃一样的花瓣正在逐渐枯萎。
直觉告诉楼厌,他的神泽似乎在溃散。
看来不是要挟。
他的师尊在四散修为,死都不愿让他染指,却仍不肯舍弃那只幼小的狼崽。
他想把灵气渡给小狼。
意识到这一点的楼厌脸色变了变,霍然起身,隔着衡弃春布下的结界朝他伸手。
“把它给我——”楼厌露出口腔内的一颗犬齿,厉声道,“把它还给我!!”
已是强弩之末的结界被魔气冲击,光泽消失了一瞬,随即像一块巨大的冰面,先是出现裂缝,继而由中心一点四散裂开。
“哗——”
由神力布下的结界彻底碎裂。
衡弃春躬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张含春带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下去。
他甚至维持不住掐诀的姿势,只能勉强抱紧手中的那只小野狼,轻轻地触碰它颤抖的后背,是在安抚。
“衡弃春!”
楼厌再也沉不住气,抬手便要去抓那头小狼,手指眼看就要碰到那丛灰黑色的狼毛,整个人却被一道巨大的灵力冲回来。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摔落在地上。
微卷的发辫从侧颈垂落下来,衬得那张浅麦色的脸格外病态阴邪,他嗤笑一声,撩起一截衣摆站起来,眼眸似一潭幽深的井水,凄骨一样地探过去。
阴鸷且乖张。
他已经是九冥幽司界的魔主,却还是会被自己的师尊一招制敌。
哪怕衡弃春已是将死之人。
楼厌终于不再执着于衡弃春怀中的小狼,他看着眼眸紧闭的神尊,阴恻恻地说:“衡弃春,你有本事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除非你心中有愧,除非你不敢看我,除非……
衡弃春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清透的眸子里映着春水似的明净,睫毛很长,眨眼时会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使人轻易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但他终于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穿透千山碎雪,似乎要将这几十载的光阴尽数串联起来,从当初救命之恩到后来的师徒之谊,从刺向他的那一剑到天台池下的一具枯骨。
楼厌只能从中读懂两个字。
——悲悯。
毕竟那是庇护了苍生数百年的神。
可是世人都狠心,神也不例外。
“小狼。”衡弃春开口,楼厌本能地偏头,立刻拗着脖子看过去。
却见他轻轻抚动小野狼光秃秃的脑袋,而后手指挪动,探到上腹,悬停在丹田附近。
那是修仙者最薄弱的一处位置,楼厌立刻皱了一下眉心,“你要做什么?”
衡弃春闭上眼睛,并起两指挖进那片皮肉,霎时间灵气四溢,殿内浊浪翻飞。
一股巨大的灵气四散开来,楼厌脚下一软,眼前难以视物,连靠近一步都做不到。
他心里立刻涌生出一阵浓烈的不安。
过往几十年,哪怕是他以一头小狼的原身陪在衡弃春身边时,也不曾感受到这样猛烈的神泽。
这是修为散尽的征兆。
或许他不仅仅想要渡自己的灵气。
小狼崽似乎也感到一丝不安,两只前爪扑上衡弃春的前襟,呜咽着想要伸舌头舔上去。
它没有得逞。
楼厌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衡弃春,你他妈给本座停手——”
“否则本座就——”
视线仍然处在模糊的边缘,楼厌恍惚看到衡弃春笑了一下。
他单手按住小狼的脑袋,另一只手的指尖探入皮肉两寸,生生将血肉之躯剖开一个血洞,随后继续用力,猛地挖出了自己的丹元。
楼厌瞪大眼睛,阴鸷的一张脸再难维持平静,声音几乎是颤抖的:“衡弃春!”
衡弃春没有再看他,将那颗散着浅色光泽的内丹送到小狼嘴边,手指捻动喂它吃下,而后释然一笑,“下辈子……放过六界苍生吧。”
不知是说给谁听。
话音落下,无数浅淡光泽在殿内盘旋着升起来,影影绰绰,像盘绕在山巅的一团云雾,将要在这世间编织一场迷离异常的梦境。
衡弃春不住地呛出鲜血,前襟的布料已经尽数被血浇透,一张含春的面容迅速变得惨白。
灵力溃散,修为全无。
小狼崽呜咽一声。
蹬着前爪扑到衡弃春身上,用舌头不住地舔舐他的下巴,口中呜鸣声不断,一只不通人性的灵宠竟也流下眼泪。
怎么会。
楼厌紧紧攥住手心,尖锐的指甲将那片皮肉掐出血迹,他看着眼前的师尊——
他不是世上最后一位真神么。
神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散尽?!
来不及细想。
巨大的神力与楼厌身上的魔气相冲击,楼厌不由跪下来,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爬过去。
“衡弃春。”楼厌张开手臂,将衡弃春箍到怀里,垂眸看着气息微弱的人,嘴唇颤了颤,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把话说明白。
衡弃春勉力睁开眼睛,抬起那只染着血迹的手,轻轻碰上楼厌的侧脸,他唤他,“小狼。”
楼厌猛地绷紧了身体,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衡弃春指尖发颤,在他的脸上碰了一下之后就垂落下去,力竭之下,声音已经几不可闻,“逐你出师门,囚你入寒池,逼你堕入魔道,都是……师尊的错。”
可他还是笑了笑,再度抬起手来,抹上楼厌眼下的那颗泪痣,说:“但无论如何,师尊都陪着你。”
楼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陪我做什么?
陪我统率九冥幽司界?陪我荡平仙界?
陪我入魔?
开什么玩笑。
“呃——”
心脉处一阵剧痛,楼厌难以置信地垂眸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单手化剑,用最后一寸神力捅穿了他的心脉。
一截枯木“咔哒”落地,在四散的神力之中化作齑粉。
那是衡弃春的无弦琴。
琴碎即人灭。
魔气冲荡四散,楼厌浑身是血,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紧紧箍住怀里的人。
“师尊!”
小狼崽呜咽一声,偌大的神霄宫里只剩野兽悲切的哀鸣。
他们一同死在了那个冬天。
“——师尊!!!”
楼厌惊坐而起,一双灼亮的眸子在漆黑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惊惧,他缓了好久才迟钝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看向神霄宫里熟悉的床榻。
喘息未定。
榻上被褥堆叠,衣衫缱绻,他赤着上半身躺在床上,一侧的被角还带着濡湿的水痕。
一切都昭示着这张床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什么。
大概过了一盏茶,不,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楼厌才从那个过于骇人的梦境里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热的,跳动的,没有疤痕的。
是梦没错了。
不知为何,当年他被衡弃春一剑贯穿心脉,身死之后魂却未灭,无法入冥界轮回,只能游荡在六界之外的冥虚之境,整整两百年无所依托。
这两百年来,他总是避免让自己回忆起与衡弃春同归于尽的那一幕,
可他的心脉却无一日不在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但现在这颗心是好的,他重生了,那只是上一世的噩梦。
楼厌再一次告诫自己。
等等——
他不是在和衡弃春做那种事儿么,为什么会忽然睡过去,而且……衡弃春呢?
楼厌攥了攥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脑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而又十分大胆的念头——衡弃春夹着那些东西出去啦?
出去干什么去啦??
冥思苦想之际,漆沉的夜幕之中忽然划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一道轰鸣的雷声。
楼厌豁然抬首,满脸惊恐地朝着窗外看去,恰好与那道刺目的雷光对上视线。!!
那是——他的雷劫!——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还在解锁,一天了,小羊不会放弃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