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明月高悬,仿若莹莹玉盘。
萨掌柜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步履虚浮地走到那老翁身旁,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剩余的银票,放入老翁手中。
老翁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他,声音颤抖:“萨掌柜,这是?!”
萨掌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道:“我撑不住了,得去帐中歇息片刻,烦请你暂时组织挖掘事宜。”
说完,不待老翁回复,便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往最远的简易棚舍行去。
老翁红着眼目送他进入棚舍,垂眸看着手中的银票,联想起他之前所言“命不久矣”,心知这只怕便是他的遗言,心头酸楚万分,颤抖着手,将银票塞入怀中。
棚舍内,萨掌柜平躺在破旧的草席上,透过破烂的棚顶望着天上的圆月,眼神空洞。寒意渐渐刺骨,他侧躺蜷起身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轮明月上,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
万蛊噬心是什么感觉?他神志恍惚地想着。
是如千万蚁虫啃噬般痛痒,还是仿若凌迟般剧痛?足足七日才会暴毙,自己会不会在第一日便承受不住,昏厥过去?若是如此,反倒能死得轻松些。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想到自己身首异处的族人们,唇间勾出一抹自嘲笑意。自己早就该死了,无论是论罪,还是偿命,如今也算以命赎罪,死得其所。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祁冷漠的神情,一抹不甘之意从心间升起——若自己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在对方眼中岂非无用之人?丧命事小,被看轻事大!不行,自己死也要死在楚祁面前,要将一切说清楚,自己并非无能之辈!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走出棚舍,恰好迎上了满脸担忧跟过来的老翁。
“萨掌柜,您……不休息么?”老翁关切问道。
“我有一个地方要去。”萨掌柜哑声道,“接下来的事,拜托你了。”
老翁含泪作揖:“请萨掌柜放心。”
萨掌柜张了张口,想向他讨回一张银票作为路上的盘缠。但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绕过他,往矿场外围缓慢走去。
远处却忽然传来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所有人闻声转头望去,却见一列举着火把的官差策马而来。
老翁满脸激动地迎上去,难以置信地高声问道:“是朝廷批复了救灾么?”
为首的官差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寒凉:“什么救灾?我们收到举报,说你们擅自开挖别人的矿场,意图窃取矿石!”他将目光扫向矿脉入口的众人,厉声喝道,“速速停下!念在你们尚未带走矿石,府衙可以既往不咎!”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推着板车的矿工愤愤不平地说道,“不仅不救灾,还来百般阻挠?”
那官差冷声道:“朝廷新政规定,所有大额支出必须经户部审核方能使用,待户部批复准许,府衙自会前来处置!”
他语气一沉,环视全场:“但现在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挖矿场,以免有人浑水摸鱼,偷运矿石!”
话音未落,群情开始激愤起来,众人一边不停搬运,一边破口大骂。
官差翻身下马,抽出长刀,沉声喝道:“若是再不听劝阻,休怪刀剑无情!”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终是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矿工家属见状,面露绝望之色,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哭嚎,凄厉求饶。
“继续挖!”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炸响在所有人心间。所有目光都落在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人身上。
萨掌柜踉跄着上前几步,抬手挡在官差面前,声音嘶哑:“大人若是要阻碍此事,便从小人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官差眯着眼看他,语气冰冷:“你以为我不敢?”
萨掌柜冷笑一声,说道:“大人要以何种名义屠杀平民百姓呢?这天下悠悠众口,你又能堵得住么?”
“悠悠众口?”那官差嗤笑一声,目光森冷,“要怪,你们就怪太子殿下来云中道推行新政!我们不过奉命行事而已。既然你一心求死——”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继续说道:“那便如你所愿。”
说完,刀光如白练般划过半空,径自往萨掌柜的颈项而去。
萨掌柜浑身如坠冰窖,直愣愣地看着迅疾而来的刀锋,竟一时忘了闪躲。
“萨掌柜——”身后,几道凄厉的呼声紧跟着响起。
破空之声后发先至,一柄匕首从黑暗中如电般射来,直直没入官差的右上臂,官差整条手臂顿时脱力。长刀后继无力,当啷一声坠落在地。血液淅沥流下,霎时染湿了深色衣袖。官差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大人!”有官差急声喝道。
十余位官差迅速在马鞍上插好火把,翻身下马。其中两人狂奔而来,手忙脚乱地为那官差包扎伤口。剩下的则拔出长刀,面对着匕首射来的方向,迅速摆出戒备队形,满脸警惕。
萨掌柜死里逃生,浑身冷汗涔涔,目光先是落在那一柄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匕首上,瞳孔一缩,随即难以置信地向右侧看去。
在场的百姓们噤若寒蝉,瑟缩着一同望过去。
黑暗中,缓步走出两道身影。前面一人身着玄衣,两手空空,步伐从容;后面那人身穿白衣,紧随其后,腰间佩剑。
“来者何人?”持刀站在最前的官差厉声喝问,“袭击衙役乃是重罪!”
“是么?”玄衣男子缓缓说道,“那不知假传政令,刻意阻滞灾情救援,又该当何罪?”
官差们闻言,瞳孔骤缩,面面相觑。最前的官差心下一凉,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