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陆青禾明白了什么：“需要去很久吗？”
“嗯。”赵展铭点点头：“算挺久的了,需要一年才能念下来，而且地点还是在京市，我过去以后是不算随军的,你跟孩子没办法安排,我不想让你们单独留在这边。”
一年？
这年头通个电话都不方便，那样的话,岂不是比异地恋都麻烦。
“我完全支持你的决定,但是……咱们如果要分开一年的话确实有些久了，两地离得这么远,平时见一面都难。”
“是,我跟你一个想法,所以目前还在斟酌考虑，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单独这边,所以希望能找个两全的办法,如果实在不行,进修的事情就暂时搁置。”
“那会影响你以后的发展吗？”
“不会。”赵展铭肯定的安抚道：“虽然这是组织上的提议，但最终决定还是由我来下，况且进修的事情,又不是只有现在可以去，等将来,或许还有更好的机会。”
“那就行，我是怕影响你进步。”
“我心里有数的。”
进修的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下来,赵展铭自己需要考虑,也要给组织上汇报，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年底。
眼瞧到了年根儿，在农副厂工作的赵老三赵国栋找了过来。
这些年,家里跟赵国栋联系不多，但一年到头，也能见个一两回。
赵家父母不安生，很多时候有赵国栋在中间帮忙周旋，陆青禾也省了不少劲儿去跟赵家掰扯那些个事情。
“嫂子，我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跟你还有大哥说一声我过两天就回老家了，你们今年要是不回了，我帮着给家里说一声。”
陆青禾：“孩子小，家里又冷，不想让冉冉跟着回去挨冻，要是哪个地方闹得不高兴了，还得跟之前那一年一样，连个住的地方都住不舒服了。”
赵国栋腼腆的笑了笑：“嫂子，这些我都理解，放心，家里我来说。”
“这五十块钱你帮着带回去，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过年到头了算是我俩的一点心意。”
赵国栋依言收下，顿了顿，又脸上一红，笑道：“嫂子，我好久没见过大哥了，回头他在家了，你帮我跟大哥问声好，还有就是，我……我处对象了。”
“呦。”陆青禾也跟着高兴，“这是好事儿呀，哪儿的人？”
“不是省城的，也是外地农村过来投奔亲戚的，在农副厂帮着套包装袋的一个同事，人勤快，性子也安稳，去年才来的，有一次她搬东西，我帮了个忙，然后就认识了，我俩互相都有点意思，我就找了人保媒，但这事儿还是得先跟长辈说一声，见个面，所以我想着嫂子你跟大哥能不能先帮我相看相看，之后再说带回家去见爸妈。”
“这是好事儿，当然没问题。”
陆青禾顿了顿，又问：“找的媒人是谁？”
“农副厂里的车间主任，四十多岁的一个老大姐，平日也挺熟悉的。”
“家是哪儿的？”
“铧市本地。”
“行，那你说个时间吧。”
赵国栋一愣，瞪大眼睛，“嫂子，你真同意了？！”
陆青禾失笑：“刚才不就同意了。”
“我、我还以为你就是随口敷衍我一下呢，谁知道居然真的就要定日子。”
陆青禾被他诧异的模样给逗乐，抿嘴笑出来，“这肯定呀，不定日子，你俩咋正式相看，不相看，你俩咋光明正大的约着一块儿见面，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当然算是正事儿了。”
“可……”
赵国栋嘿嘿笑了笑：“可我没想到嫂子你同意的这么干脆，毕竟……咳咳，毕竟前些年，因为家里那些事儿，闹得有些不愉快。”
“家里是家里，这几年，你也没少帮着应付他们，在事情上，我分的很清楚，这点你放心。”
赵国栋如今出来以后，跟家里关系确实是越来越不怎么样。
只是他跟赵展铭不一样，赵展铭是养子，跟家里吵了几次泼天的架，慢慢也就冷淡下来了。
可赵国栋是亲生的，早些年，赵家老两口子待他也不算多差，如今长大了，希望赵国栋多为家里付出一些，哪成想要求越来越多，带得供着赵家老二那一家四口，他慢慢虽然也有了意见，可血脉亲情，肯定不能割舍的太狠。
“嫂子。”
赵国栋听完，感动的眼圈泛红，他撸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嫂子，我真是越来越理解大哥了，他早些年不容易，嫂子你也是真的好。”
“行了行了，站在门口哭鼻子像话吗。”
赵国栋又擦了擦鼻涕：“我没事了，那嫂子，我跟那边的媒人定下时间，跟你这边通电话。”
“成。”
晚间赵展铭回家，听说这事儿已经，也有些意外陆青禾能点头。
“我以为你会嫌麻烦。”
“国栋这孩子十八岁来的铧市，如今来这边都快五年了，一直没少帮着应付家里，帮点小忙也没什么。”
“嗯，你觉得想去就去，我是怕你勉强。”
“不会。”
陆青禾伸手给赵冉喂了一口米糊，赵展铭换好了衣服，走过来接手，“我来看着她，你去休息。”
陆青禾递过去，又揉了揉赵冉毛茸茸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也太细碎了些，是不是小时候没给剃胎毛的原因呀？”
陆青禾说着，有些后悔：“那会儿都催我给赵冉剃胎毛，但是那时候我就瞧她头发发质差，怕剃了一时半会儿长不出来，所以没当回事儿，就过去了，可这眼瞅着快两岁了，头发还是不长不短的，之前去医院做检查，雨莲姐也说冉冉不是因为缺维生素。”
“那就是天生的？”陆瑶凑过来道。
“天生的也得给想办法，不然再大一点上幼儿园去也不好看，也怕影响长大后的发质。”
赵展铭对闺女有老父亲滤镜，左看右看的，只觉得陆青禾夸张了。
赵展铭：“我觉得冉冉头发还行呀，人都说黄毛丫头黄毛丫头的，这孩子还是个小丫头呢，头发咋也不能这么快长好了。”
“那就还行了。”
陆青禾有些无奈：“你瞧这细碎的，扎辫子都扎不起来，不成不成，明儿我得去问问。”
赵展铭被陆青禾这么一说，滤镜才稍微减轻了一些，“跟别人家同年纪的小娃娃的比起来，是稍微少了点，我听说黑芝麻有用，要不买点试试。”
陆青禾点头：“嗯，正好我要去赵国栋那边的农副厂，问问能不能找熟人多买点，回来打碎了磨成糊糊，每顿给孩子吃点。”
第二天，陆青禾就问了一圈的人。
除了黑芝麻，还有说核桃有用的。
“姜片也有用，给孩子头上擦擦试试。”
“姜片还是算了。”陆青禾连忙摇头：“姜片本身就辣，孩子头皮又娇嫩，再给擦破了皮反而伤了毛囊。”
还是在吃食上给孩子补一补的好，赵冉断了母乳，也正是能吃饭的时候。
晚间，陆青禾接到了赵国栋的电话。
说媒时间约到了周末的上午，问好地点后，周末这天，陆青禾抱上赵冉，喊了小李送自己过去。
“小李，听说年前十月你请假回家结婚了？”
此小李非彼小李，上个勤务兵小李资历够了以后，已经转正到连队了，这个新来的勤务兵，恰好也是姓李。
后视镜里能看到小李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是呀，是不是有点早了？我家里一直让我跟着赵团长先好好学习，等以后有本事了混到连队了再结婚，可我俩……嘿嘿，说出来不怕嫂子笑话我，我俩是发小，从小认识，我这一走两年，年节回家了，她就有些着急，干脆就结了婚。”
“有良缘自然先结婚，这事儿没有什么先后的，你俩觉得好就行。”
说着，陆青禾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红包，“那会儿赶上我家老赵忙着，头些天才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当时不知道也没给你准备礼钱，这红包你收着，过些天过年回家带给你媳妇儿。”
小李想要推脱，可他却开着车呢。
陆青禾笑道：“就是不让你推脱，你好好开车就行。”
“这、这、嫂子……”
“你前头那个勤务小兵也是姓李，这叫做缘分，从前他结婚生孩子，红包都收了的，你就收下吧。”
小李这才不好意思的点头，又道谢：“谢谢嫂子，难怪……”
“什么？”
“嘿嘿，没啥，就是我来之前，人都告诉我陆嫂子人好，虽然赵团长他看起来脾……咳咳咳！”
小李说到一半，匆忙刹车。
陆青禾不问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道：“人家都说我家老赵看起来脾气很凶是不是？”
“……嫂子，我、我可没说！”顿了顿，小李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是、是他们说的来着，不过我瞧着，赵团长看起来再凶悍严厉，在嫂子面前，面色都会温柔下来的。”
“这倒是。”陆青禾丝毫不掩饰的笑着承认，“不过他对你们严厉也是在训练上的。”
小李一愣，后视镜里小心朝着后面瞧了一眼，“嫂子，您跟我们团长感情可真好，听说你们都结婚好些年了。”
“差不多吧，快……”
陆青禾在心里算了一下，猛地一惊。
过完年就七四年了，自己六五年跟赵展铭结的婚，如今……快十年过去了。
“嫂子您说什么？”
陆青禾回过神，“我说，快十年了。”
过完年，下半学期，家里那三个从前的萝卜头，如今也都成了大孩子，要上高中了。
赵子墨那边更是拿了不少省级奖，甚至明年还要去参加国家级的比赛。
还有赵冉。
她跟赵展铭的孩子，过完年周岁都已经两岁了。
时间匆匆。
小李有些诧异，由衷的道：“快十年了感情还这么好，以后我跟我媳妇儿能像嫂子跟我们团长这样就够了，而且我也不是恭维您，您看起来依旧很年轻。”
算一算，陆青禾自己也都快三十五岁了。
眼瞧着到了农副产品厂，小李帮着陆青禾把赵冉的娃娃车从后备箱推下来，自己转头去找了停车位置，在外面等着。
陆青禾到了约定的地点，赵国栋带着那个主任已经提前等着了。
“嫂子！”
赵国栋高兴的招了招手，旁边的媒人瞧见陆青禾是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心中一惊，神色尊重了几分。
“你好同志，我姓于。”
“于主任，我听国栋提过你。”
于主任是个短头发的干练女人，闻言立刻笑道：“辛苦你这跑一趟了，之前也没听国栋提过，他家哥嫂居然这样有本事。”
陆青禾有些意外。
原来赵国栋竟然没主动在外面提过家里的关系。
赵国栋低下头，笑道：“我哥身份特殊，不方便在外面提起，我嫂子倒是有名的画作家，还在画报上连载过作品，出过书哩。”
于主任一愣，犹豫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天啊，你不会是那个……陆青禾同志吧？”
“你知道我？”
“害，家里有半大孩子的，稍微上上学，谁能不知道你呀，前些年那画报上当属你那个识字拼音画最有名了，这两年倒是见得少了。”
陆青禾笑笑：“这两年在进修，再者又多了个孩子。”
“刚才我就想说了，你这闺女模样可真俊俏，瞧着还是个聪明的。”
陆青禾替女儿把毛线帽子紧了紧，左右瞧瞧：“客气了，女方什么时候到，咱们先进屋里等着？”
“对对对。”
于主任带着人去了厂办接待室，坐定后，于主任去接人，余下了赵国栋跟陆青禾，赶着没人，陆青禾找赵国栋问了这边有没有黑芝麻跟山核桃，赵国栋点了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就有人推门进来。
女方名叫钱玉荣，家在外地，来的人也是在铧市的表亲，是表婶子一家。
钱玉荣这边的人都挺朴实的，说话也和善。
尤其是这位女同志，模样清秀，说话做事也很有礼貌。
虽说陆青禾只是作为代表来瞧一眼，走个过场，但也忍不住赞许的点头。
“这女同志挺好的，你们进去慢慢聊，我带着赵冉在附近走走，等会儿聊完了再来找我。”
“诶！”
农副厂临着河，沿岸一片空地，还有石砖围着。
平时陆青禾在军属院那边，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风景，赵冉也是一样，她瞧着远处的大河，咿咿呀呀的想要说话。
陆青禾教她念着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小丫头有样学样，声音稚嫩却清脆。
“妈妈、黄河吗？”
陆青禾笑着摇头：“叫青龙河。”
“龙龙？”
“对。”
“那黄河在哪里？”
“那是我们的母亲河，很大很大，以后冉冉上了学，咱们有机会一起去看。”
“好哦好哦。”
河水翻滚，陆青禾不敢带孩子走的太远，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带着赵冉往回走。
走到门口，正巧碰见有人拉着架子车往里面送东西。
陆青禾带着赵冉往旁边躲了躲，给让了位置，小李也在不远处，瞧见赵冉，远远做了个鬼脸逗着她笑。
“陆……青禾？”
陆青禾闻声转头，瞧见那架子车旁边的人，一时间还没有认出来。
“你是……”
那男人瞧着约摸三十岁左右，佝偻着干瘦的身子，皮肤黢黑蜡黄。
“你不认识我了？呵呵，看来你这些年日子过的是真不错。”
陆青禾仔细又看了看，认了出来。
这不是叶宝金嘛。
原来这车是农场送来的。
陆青禾顾着赵冉，招呼小李过来，这才开口：“原来是你，我过的自然不错，跟你这种犯了错误的人可比不了。”
叶宝金恨恨的咬牙，“你这个女人太狠了，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种田地。”
陆青禾皱起眉：“到现在了你还在说这种话，看来这么多年的教育没有到位，你还是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叶宝金一怔，似乎是想起什么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跟着送东西的架子车队伍进了农副厂。
“嫂子，那是谁呀？”
“早些年三线厂里犯错误的工人，我跟他有过两次照面，他还蓄意毁坏我的宣传画。”
“嘶……这种人还没在农场受够教训啊，刚才看着那么嚣张。”
陆青禾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的人打根儿上就是坏的，教育都教育不好。”
“这个我信，早些年我们村就有一个，就喜欢偷东西，怎么打怎么骂都没用，给他安排了工作，转过头又好吃懒做，没钱了就去偷。”
陆青禾也是想不通，怎么叶家就出了这个王八蛋呢，基因变异了？
回家以后，陆青禾抱怨的跟赵展铭提起今天的事儿来。
陆青禾：“就连国栋临走前都硬是给我塞了一筐的黑芝麻跟山核桃，赵家都能出个好人，咋叶宝金就是屡教不改，基因变异了不成？”
“啥叫基因变异？”陆瑶好奇的问。
陆青禾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说：“就是凤凰窝里生出个老鼠来。”
“……”
陆青禾今天是真的被气到了，平时自己就算了，今儿她还带着孩子呢，谁知道那种心术不正的人，要是身边没人了，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展铭神色也不好，眉头紧皱着。
“上次听你说，他年底就要放出来了？”
陆青禾嗯了一声，“在里面待了快五年，是该放出来了。”
赵展铭默不作声，良久，淡淡开口：“他能不能放出来，也得看改造程度如何，就这种情况，我看还会需要继续接受教育。”
陆青禾点点头：“换个人我都要心软了，但是这个人实在是恶劣。”
“你心软，我可不会心软。”
赵展铭语气带着寒意，没过两天，陆青禾就收到了叶宝金再续三年的消息。
陆青禾带着赵冉去医院想买点钙片。
这年头钙片跟药片一样，没有特殊的人才申请待遇，根本买不来。
家里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赵子睿，天天喊着腿疼膝盖疼。
可来了以后才知道，叶雨莲居然休息了。
“产假？”
陆青禾打听完，心里也跟着高兴，买了一筐鸡蛋，带着去了三线厂家属院。
家里只有叶雨莲自己，郭政委不在。
陆青禾进门便道了喜，叶雨莲也是一脸的高兴。
“我上了年纪，这一胎能怀上不容易，原本老郭都说放弃了，我也没想着能成，谁知道这居然真怀了，做了做检查，都快三个月了。”
“恭喜呀雨莲姐，你早点休假也好，多补补身子。”
叶雨莲笑着点头：“所以我也顾不上什么了，产假年假一块儿给休了，就怕出问题，而且……”
叶雨莲说着，抿嘴笑了起来。
“我要说这话，你肯定要觉得我狠心了，我那个弟弟叶宝金，本来这个月底就要接他回来的，我还烦躁了好一段时间，谁知道前些天得了消息，他因为又犯了什么错误，又给添了三年。”
再添三年，真就拖到改开以后去了。
陆青禾闻言，只当不知道：“那要这么说，估计是他在农场里依旧不老实呗。”
“活该，组织上还是英明啊。”叶雨莲说着，眼神里掩饰不住的高兴，“我要是组织，我都想关上一辈子了，上次我跟我妈一起去看望他，他还埋怨我，说我们不在外面给他想办法，反正全是理由，丝毫没觉得自己错了，只认为是自己倒霉。”
“那可真是活该再住三年。”
俩人说着相视一笑。
叶雨莲：“行了，不提这个晦气的东西，你要钙片是不，我回头跟医院打个电话，你再去拿，头些年因着叶宝金，原该我的护士长位置被挤下去了，幸亏这两年影响小了点，明年生完孩子，主任那边说护士长还是我来干，也算是熬出头了。”
“明年姐你事业孩子双丰收，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吃饭。”
“那是肯定的。”
转过天，陆青禾去医院拿给孩子开的钙片。
她怕冷，拿到钙片后，在门口把围巾耳暖帽子一样不落的穿戴整齐，这才踏着小羊皮靴子出了门。
可就算包裹的这么严实，还是被外面才要进来的吴兴亮给一眼认了出来。
只是陆青禾一心顾着走路，压根没去看行人。
等陆青禾走远了，吴兴亮的目光才从陆青禾的身上收了回来。
他之前好像从没发现，原来陆青禾的眼睛这么漂亮，漂亮到哪怕她把自己裹成熊了，也还是能被人一眼认出。
吴兴亮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曾经。
如今两人都不再年轻，可不知道怎么的，瞧见陆青禾以后，他那颗心却忽然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第92章
“同志,麻烦让一让？”
路人的声音打断了吴兴亮的思绪，他回过神，往旁边避让开。
等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吴兴亮已经找不到陆青禾的身影了。
莫名,一丝失落在胸口荡开。
明明上次见过面后，吴兴亮已经尽量不去再想陆青禾了,可一旦见面,他心里那一丝悸动，便怎么都克制不住。
陆青禾凭什么呢？
凭什么在离开了自己以后,日子过的反而比之前还要好。
他们两个人年纪相当,这两年忙于厂里的工作,吴兴亮有很多次都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角下方的皱纹，可陆青禾怎么好像还越来越年轻了。
也不能说是年轻,而是……更有韵味了。
周身气质便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婉约之美,在这北方寒凉辽阔的大地上,她好似是带着暖意的清风，吹拂在心尖。
“这人在发什么呆呢？”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吴兴亮再次回神。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匆匆进了医院。
“挂号，男科。”
跟护士说完,吴兴亮下意识低头，用毛衣遮拦了一下脸部。
“三楼。”
“谢谢。”
郑妙然依旧没有怀孕。
老家人来了铧市以后,就算吴兴亮尽量不去提及这件事,但架不住钱腊梅的催促，就连吴有美都时不时的提一两嘴，好奇为什么他俩一直没能有孩子。
孩子对吴兴亮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随便找个女人,就能生孩子，所以他也对陆青禾那两个孩子丝毫不在意。
可问题是，为什么郑妙然就是一直没能怀上呢？
之前郑妙然做过全身的检查，她确实是没有问题的，这次也是钱腊梅催促，再加上吴兴亮自己不自信，他这才请了假，想着自己悄悄来医院做检查。
“三天后来拿结果。”
从检查室出来，医生叮嘱道。
“三天？今天不行吗？医生，我在那方面挺正常的，应该不是我的原因吧。”
“这可难说。”
“可我之前是有过孩子的。”
“有过也难说，人的身体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得经过科学仪器分析后才能给你确切的结果。”
“……行。”
晚间到了家，郑妙然还没有回来。
郑家现在……
不，现在应该是吴家了。
吴家原本在乡下的这些人，现在全都搬到了沪市。
吴兴亮给吴有德吴有美在炼钢厂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钱腊梅跟马文丽就在家里带孩子做饭，收拾家务，带上孩子，足足有八口人。
这八口人住在一起，按说是有些拥挤，但他们从前在乡下住的条件比这更差，吴兴亮不发话，大家谁也没有敢出声抱怨的。
“回来了，今儿去做检查了没有？”钱腊梅拉着吴兴亮问。
吴兴亮看了眼屋里，“郑妙然呢？”
“去医院看他爹去了，还没回来呢。”
“没说结果，不过我感觉我肯定是没事儿，不然为啥之前就能有孩子，现在反而不行了呢？”
钱腊梅也点头：“肯定还是郑妙然有问题，要我说，儿子，你要不就借着机会在外面找个试试。”
吴兴亮哼了一声，“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副厂长，想要女人当然不是问题，但下面多少人盯着我呢，我做事儿还是尽量小心些才行，况且当初身份的问题郑妙然是清楚的，她帮忙瞒着，是看在我还愿意往家里拿钱，现在还不能把她惹太急了。”
“这个大小姐，一天天脾气是真臭。”吴有美路过，嘟囔了一嘴，“连我早上上厕所都要等她上完，哥，她是咱家的媳妇儿，你就不能太给她脸了。”
吴兴亮闻言冷笑了一声，“郑妙然现在已经够收敛了，从前她对我做的比这些更过分，现在不过是挑一些生活上的小毛病，你就忍忍吧。”
“……”
听儿子这么说，钱腊梅更加心疼儿子，等郑妙然回来的时候，钱腊梅禁不住又没少给郑妙然脸色看。
不过郑妙然也跟他们一家不对付，免不得又是吵嚷一番。
日子又凑合着过了两天。
第三天，吴兴亮去拿结果。
“医生，结果咋样？”
“吴兴亮同志，你有弱精症，而且非常严重，这种情况下，怎么都不可能有孩子的，跟人家女同志没关系。”
吴兴亮一愣，随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这不可能！”
医生皱眉，“你冷静一点，来我们这儿检查出问题的，都说不可能，但科学仪器是不会出问题的。”
“绝对不可能！”
吴兴亮急躁的站起身，“我上次来就跟你们说过的，我之前有过孩子！”
医生皱了皱眉，按着吴兴亮把他按到了椅子上，“这里是医院，你再大吵大闹，会影响到其他人。”
“……”吴兴亮深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总要给我个解释吧！”
“解释就在这上面。”
医生说着，把化验单再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了，你就是弱精症，至于前几年有过孩子，一是这种事情总有个巧合，又或者之前女方就是容易怀孕的体制，二呢，就是你之前还年轻，所以症状不像现在这样严重，之前有孩子的时候，你多大？”
吴兴亮回忆道：“十九二十吧，刚结婚。”
“这就对了，那会儿你多年轻啊，现在你都三十六七了，身体肯定不能跟之前比。”
吴兴亮更加恼火，“你们真的确定吗？我就算三十六，也不算老吧。”
“同志，你又理解错了，你年纪大，跟你的症状并不是正相关，也就是无论你年纪大不大，你这毛病都是有的，只是说，年轻时候，稍微强了一点点而已，现在嘛……”
“现在还有机会吗？”
“很难，准确说，你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了，就算让女方怀孕，也会很容易流产，孩子基本生不下来。”
吴兴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同志？”
“同志？！”
医生喊了两三声后，整理了一下检查报告递过去，“这种情况，就算是国外都不好治疗的，我劝你还是认命随缘的好，至于孩子，你既然都说了你之前有过孩子，那也没必要太难多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吴兴亮咬咬牙，“真的没有其他治疗办法了吗？”
“与其说治疗这个，同志，我劝你做个全身的大体检，看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其他问题比较好，比如肾脏肝脏这些地方，上次来我就想说，你脸色并不好。”
“我没事儿。”吴兴亮只当医生是为了敷衍自己，“我就问生育问题，还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们无能为力。”
“……”
吴兴亮浑浑噩噩出了医院，回过神时，人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马路口。
对。
对。
他之前有过孩子的。
可……可孩子在陆青禾那边。
甚至陆青禾还给孩子改了姓氏！
不行，他得把孩子要过来，让孩子认祖归宗，以后孝顺自己！
想到这里，吴兴亮就想立刻去找陆青禾，可也不知道是急火攻心，还是早上着急过来没吃饭的缘故，转个身的功夫，吴兴亮竟然直接昏倒在了马路上。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吴兴亮已经在武警医院的病房里了。
“同志，你在路上晕倒，然后被路人送到了医院，我们给你简单做了简单的检查，查到你的白细胞数量有些多。”
吴兴亮迷迷糊糊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身体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但是不做更深入的检查，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所以建议你再仔细检查一下。”
吴兴亮皱皱眉，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来，“什么白细胞不白细胞的，你们不会是为了收费故意让我做检查的吧，我就是一时着急，还有没吃早饭有些低血糖了。”
护士耸耸肩，“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例行提醒，你要觉得没事儿，随时可以离开。”
吴兴亮当然选择离开，在这里，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盯着一样，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有那个什么弱精症。
交费以后，吴兴亮去医院食堂买了个包子塞嘴里，匆匆出了门。
等到了厂里，他找来了秘书。
“上次咱们查的那个陆青禾，还记得吗？”
“您不是说不能往下查了吗？”
“不往深了查，就查她到底住在哪里，这个总没那么困难吧，再小心一点，别找公安那边的朋友，听说她之前在三线厂工作过，找三线厂的熟人问问。”
“成。”
到了下午，还真给秘书问了出来。
“西郊区军属院，行，我知道了。”
记下地址以后，吴兴亮下了班，就直奔军属院去了-
今天难得赵展铭回家的早，陆青禾还没问缘故，赵展铭就主动开口跟她商议。
赵展铭：“如果要随军的指标，我可以先去京市附近的一个驻地任职副团长，之后直接在京市军校进修，唯一的缺点，就是我进修跟任职的时间得往后推半年，青禾，你觉得怎么样？”
陆青禾略微思索了一下，“住处能解决的话，这样也可以，那你进修结束，再去任职的驻地现在能确定吗？”
第93章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在京市附近了。”
陆青禾垂眸想了想，“我觉得这样的话可以接受，毕竟这样咱们一家可以一直在一起,至于孩子们,如果以后你驻地也在附近，那高中学校就不用再换第二次,正好下半年孩子们考高中也一样是要换学校的,可以直接去京市参加中考。”
“只是。”
陆青禾顿了顿，看向赵展铭,“我只是担心你,推后半年的时间去进修,对你有影响吗？”
赵展铭淡笑：“这个时间是等待调任的，本质上没什么影响,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陆青禾嗯了一声,随即又有些感慨，“咱们是六五年过来的，转眼这都七四年了,将近十年，真决定要离开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这还没正式离开了，真要准备走了,你还不得落泪。”
陆青禾失笑：“恐怕是会的。”
“但这里,我待了差不多有十五年。”赵展铭说着，也有些感慨，“中间我见过不少人来来往往，就像郭政委一样,从前我们搭档过，可惜后面他出了意外直接选择了复员，想开些，就算咱们不离开，身边人渐渐也会离开。”
“嗯，我明白的。”
“陆嫂子，有人找。”
门口，几个孩子也才刚放学回来，一起到门口的，还有门岗的勤务兵。
“去洗手。”陆青禾说着，又看向勤务，“这个点找我？找我还是找我家老赵，有说名字吗？”
“是一位男同志，没有说名字，只说姓吴。”
陆青禾一听便想到了吴兴亮。
在铧市姓吴的找她，也就只有吴兴亮了。
赵展铭听见以后，走到了陆青禾身侧，夫妻俩对视了一眼。
赵展铭眼神染上几分寒意，“看来上次的警告是不够彻底，还让他有胆子找上门了。”
陆青禾却有些奇怪。
不过略想了一下，陆青禾便明白了。
算下来，七四年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就是吴兴亮查到自己有病，然后回乡下，找陆青禾要孩子的时间。
在原书中，吴兴亮原本并不在乎自己那两个孩子，是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后，才把两个孩子带进城，跟郑妙然坦白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情。
之后再过半年，吴兴亮就会查出自己肾脏有问题，哄骗着儿子陆阳给自己捐献肾脏。
换肾手术后，吴兴亮再休养两年，整好就赶上了改开浪潮，他因着是副厂长，南下跟人做生意，慢慢的积攒了人脉跟关系，最后八十年代辞去副厂长的工作，转而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陆青禾想了想，开口道：“以后再有这个人过来，都不用麻烦你们再跑一趟了，就说不见就行，辛苦了小同志。”
“知道了嫂子。”
等人一走，陆青禾这才拉着赵展铭回了屋。
陆青禾：“我感觉应该是来找孩子的。”
“嗯？”
“上次去医院，我从雨莲姐那边打听到的，他跟他现在的老婆似乎一直没能怀孕，他还带人去医院做了不孕不育检查，可惜没个结果，这次突然找来，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赵展铭冷笑一声，“之前只当自己没孩子，绝情绝义到哄骗着你离婚净身出户，如今没孩子了，反而想起你们了。”
“所以说他是人渣，展铭，我的孩子，不能跟他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赵展铭嗯了一声，“我明白，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
军属院外。
吴兴亮清楚，陆青禾不见得会来见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后，吴兴亮也没有特别意外，只是……只是他突然间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结婚，是后悔为什么当初离婚的时候，没能骗着陆青禾把孩子留下来。
可现在想什么都已经晚了。
吴兴亮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到了家，家里依旧纷争不断。
老二一家三个孩子闹腾的不可开交，钱腊梅跟郑妙然也吵的热闹，吴有美倒是闲着，可她好吃懒做，在旁边嗑着瓜子儿，看见吴兴亮回来，想着的也是问吴兴亮有没有合适的男同志给她介绍一个的。
吴兴亮听的头发蒙，他心里本就难受，干脆晚饭都没吃，稀里糊涂的睡到了第二天。
往后几天，吴兴亮每天下班后都要去一趟军属院，问一问陆青禾有没有在家。
要不是门岗有人看守着，吴兴亮都想蹲守在门口看能不能碰巧见到人了。
可惜，他还是一次都没见到。
就这么过了一周，郑妙然发现了吴兴亮的不对劲儿。
这天，郑妙然提前借口去医院看望父亲，实则转头去了炼钢厂外。
等时间一到，郑妙然果然看见了吴兴亮朝着家的反方向走去。
恨不得抓吴兴亮把柄的郑妙然一路尾随，吴兴亮骑着自行车，她就小跑着尽量不跟丢。
就这么跑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是看到了军属院。
原来是这样啊。
郑妙然回忆着那天在医院外看到陆青禾的状况，陆青禾当时坐的那个车，不就是军用车嘛。
不过郑妙然没有等到俩人见面，没多久，看到吴兴亮一脸失落的转身离开，她这才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
王八羔子！
郑妙然心里暗暗骂了一嘴，转头才要回家，却见吴兴亮离开的方向仍旧不是家里。
跟了一路虽然有些腿疼，但郑妙然还是咬咬牙，跟到了后面。
一直到了医院，郑妙然心里越发疑惑。
她倒是隐约记得，之前吴兴亮说去医院做了个什么肝肾检查，难道他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可也没见到检查报告啊。
赶在吴兴亮回家前，郑妙然坐上公交车先一步到了家。
在家里翻了一个遍后，郑妙然终于在衣柜伸出，吴兴亮一件棉衣的夹层，找到了吴兴亮的医院检查报告。
“弱精症？”
郑妙然念了一遍，心中猛地跳动起来。
难怪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怀孕，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问题。
吴兴亮这时间也到了家。
“妈，妙然又去医院了？”
“没呢，刚才突然风风火火跑到了卧室立面去，不知道找什么，叮叮咣咣的，神经病一样。”
吴兴亮一愣，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往屋里跑。
可是已经晚了。
他进屋看到郑妙然手里拿着的报告，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还给我！”吴兴亮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郑妙然连忙躲到了旁边，脸上带着嬉笑：“我原本以为男人能硬起来就算行，谁知道还有这么一说，吴兴亮，原来你他娘的就是个太监啊！”
“放屁！”
吴兴亮冲了过去，想要把检查报告抢过来，“赶紧给我，你看不懂就别乱说。”
“我又不是不认识字，我怎么可能看不懂，吴兴亮，这下我可有你的把柄了——放、放手……”
吴兴亮突然上前，一把拉住了郑妙然的胳膊，伸手卡住了她的脖子，神色狰狞。
“你不老实，那我就教你老实，郑妙然，别忘了这个家里我说了算，你下次再敢乱动我的东西，就跟我滚出去！”
郑妙然：“……”
眼瞧着郑妙然被掐的脸色越来越涨红，话都险些说不出来了，吴兴亮这才恨恨松了手。
“咳咳咳……”
郑妙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喉咙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钱腊梅凑到卧室门口，看了眼，“干啥呢，吵架归吵架，别闹出事儿了。”
“妈，你出去。”吴兴亮厉声呵斥。
“哈哈……”
郑妙然却在这时候莫名笑了出来，她脸色通红，脖颈上还有个手掌印迹，笑的时候，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她一边笑，一边带了几分嘲讽，“怕什么，你这个死太监，亲妈都不敢让知道你原来生不出来孩子的事情吗？”
“啥？”钱腊梅猛地愣了：“生不来孩子，啥意思？”
“哈哈，你还没听明白？你儿子是个太监！他不光小，他还没用！！没用！你们唔……”
吴兴亮在暴怒之下，再一次掐住了郑妙然的脖子。
这次钱腊梅就在旁边，眼瞧着郑妙然要没气儿了，吓得连忙去拦着，等终于掰开了吴兴亮的手的时候，郑妙然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这次郑妙然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钱腊梅怕闹大了，连忙扶着郑妙然去外面客厅坐下，一边尽量安抚着吴兴亮。
“你说说你，动手这么狠干什么，闹大了咱一家都别想在铧市过了！”
吴兴亮冷哼一声，“怕什么。”
“怕什么？怕回山里去，这县城日子这么好，你别闹的咱们一家子又得回去了。”
“妈，你就不关心关心我的情况？”
钱腊梅语塞。
她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好日子。
至于孩子。
钱腊梅撇撇嘴，“笨死你算了，那不是还有陆青禾那俩呢，你那什么病的，总不能是绝症吧。”
“可……”
“跟绝症也差不读。”郑妙然缓了过来，半躺在沙发上，带着笑意，眼神有几分嘲讽，“你们自己去看那检查单，他是真的不行，吴兴亮，现在我可是有你的把柄了，你就算跟我动手又怎么样，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如果你还跟我这样，我等会儿就跑出去宣扬你是个太监的事情！”
“你还敢说？！”
吴兴亮目露凶光，这次发了狠，直接扑了过去，把郑妙然压到了地上，一拳头打了上去。
郑妙然一边挣扎一边扑腾，突然，她余光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
好啊，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郑妙然猛地使劲儿，从桌子上把水果刀捞到了手里，下一刻便朝着吴兴亮的肚子扎了过去。
第94章
刀刃寒光闪过。
吴兴亮吃痛的嚎叫一声,钱腊梅吓得连忙上前去帮忙。
“你想害死我？！”
吴兴亮喊了一声，从郑妙然手中抢过水果刀。
水果刀上沾着血迹。
女人的力气到底没有男人大，郑妙然发了狠,在吴兴亮阻拦下,仍旧只是划破了他的一点皮肉，流着血但并没有伤到里面的内脏。
可吴兴亮疼极后却是真的红了眼,一怒之下,竟然直接抢过水果刀，朝着郑妙然的脖子刺去。
“兴亮！！别闹出人命！”钱腊梅又慌忙去阻拦。
但吴兴亮哪里顾得上这些,扬起胳膊,在郑妙然的尖叫声中刺了下去,钱腊梅阻挡不及，只堪堪拉了一下吴兴亮的手腕,哪知道偏了位置,水果刀直接捅进了郑妙然的胸口。
鲜红色的血液涓涓流出,郑妙然吃痛的闷哼一声，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却再也没有力气呼喊。
家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吴兴亮粗粝的喘息声在客厅里面回荡。
片刻后，钱腊梅望着已经逐渐没了气息的郑妙然,猛地捂住了想要尖叫出声的嘴，随即,眼泪扑簌簌的从那张皱巴干枯的脸上往下掉。
吴兴亮也回过神来。
冲动之下,他刚才红了眼，此时此刻，看着已经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女人，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杀了人。
水果刀的刀把还在郑妙然的胸口上插着，刀刃尽数没入肉中，鲜血一股股的从吴兴亮的手心沾染流落到地面。
他猛地一震，倒退着从郑妙然的身上爬到了旁边，惊慌失措的看着手心上的鲜红。
“我、我杀人了！！”
“不、不是，是郑妙然要杀我，我只是防卫，正当防卫！”
吴兴亮第一反应是为自己开脱。
“我这是正当防卫，妈你在旁边都是能看到的，我真的是正当防卫！！我要是不动手，我就被郑妙然给杀了，我肚子上还流着血呢！！”
吴兴亮掀开自己的衣服，试图给钱腊梅解释，也是试图给自己解释。
可——
事实就是事实，他就是把郑妙然给杀了。
钱腊梅颤抖着，“怎么办，这事儿怎么办？就算我在旁边看着，人也没了气儿，公安来了咱们该怎么解释？”
“什么怎么解释？我又没做错什么，我……”
“兴亮！！你清醒一点！！你低头看看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行不行！”钱腊梅疯了一下上前，拽住吴兴亮的胳膊晃了一下。
吴兴亮皱了皱眉，一把将钱腊梅推到了旁边去。
而就在这时，门响了。
家里几个孩子今儿正巧都不在，估计是马文丽跟吴有德接孩子回来了。
“不行，不能再被其他人看见了。”
吴兴亮这时才终于缓过神，“妈，你去拖着他们，让他们先出去，尤其是几个小孩儿，都别让进来，实在不行今天晚上就先去我办公室挤一挤，安顿好孩子了，你再喊着有德有美回来，这里，这里我先简单处理一下，晚上咱们抹黑给弄出去！”
钱腊梅擦了擦眼泪，顾不得跟吴兴亮说别的，匆匆忙忙走到了院子里。
来人果然是吴有德跟马文丽两口，钱腊梅胡乱找了个借口，忽悠着马文丽先带着孩子出了门，随后钱腊梅才拉着吴有德进客厅。
见到屋里这一幕，吴有德也傻了。
他是干过不少坏事儿，甚至之前还负责动手把陆青禾给推到河里去，但当面对着血淋淋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的害怕起来。
“这、这，大哥，你……”
吴兴亮愣愣看着地面上的尸体。
“别废话了，咱们一家荣辱与共，赶紧去把你老婆孩子给安顿好过来帮忙，要是还想继续在省城住着，就老实点把嘴巴闭紧，听见没有？！”
吴有德愣了愣，在钱腊梅的催促下，颤抖着点头，“听、听见了，可是这要咋整？”
鲜血已经顺着地板快要流到门口了，吴兴亮站起来，手也有些颤抖。
吴兴亮：“先帮我把伤口包扎一下，然后把人拖到卫生间去。”
“……诶。”
等吴有美回来，看到浑身是血的吴兴亮，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吴兴亮注视过来的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狰狞：“怕什么，死的又不是你。”
吴有美一怔，颤颤的往后又退了几步：“可是哥，你、你……”
“我干的。”
顿了顿，吴兴亮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干的，就相当于是咱们家人干的，你要么帮着我一起收拾，要么……”
吴有美吞咽了一口唾沫：“我、我明白，哥你不用跟我说这话，我肯定站在咱家这边，就是……呕……”
下一秒，吴有美趴到旁边呕吐起来。
她害怕，她嫌恶心。
吴兴亮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拖着郑妙然那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冲洗。
水管的水哗啦啦的流着，但那血迹好像怎么都冲洗不干净一样。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吴兴亮转头看向了院子里墙角的一片菜地。
“就这里了。”
吴兴亮站起来：“去找铁锨，把菜地那边挖个坑出来埋下去，然后再把菜种上去，这样谁都发现不了。”
“能、能行吗兴亮？就、就这么留在家里？”
“怎么不行，要是弄出去，你跟我说埋到哪儿？而且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就一定会有被发现的风险，可如果就在院子里，只要咱们一家人不往外面说，这院子不给别人住，怎么都不可能有人进咱们家里来挖菜地。”
“哥、哥说的有些道理。”吴有德颤颤着表示赞同。
吴兴亮：“挖地，赶紧挖，再不挖赶上下大雪，地一上冻更难挖深了。”
吴兴亮擦了把脸，拉着吴有德就去院子。
吴有美看看钱腊梅，要哭不哭的，“妈，我、我害怕啊，这人就在院子里头，半夜谁还敢上厕所……”
钱腊梅长叹了口气，随后也咬牙站了起来：“都到这一步了，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你去把客厅地上的那些擦一下，我来洗院子地砖。”
“……哦。”
吴有美颤颤的找出抹布，可刚进客厅蹲下来，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嗅着那股子铁锈味道，直接眼前一昏，又爬到了院子里吐了起来。
……
一直折腾到入夜。
吴有美实在收拾不来，跟马文丽一起领着孩子去炼钢厂办公室凑合了一宿，对外借口就是大哥大嫂吵架了，怕影响几个孩子。
怕被人看出来不对劲儿，吴兴亮也不敢叫人点灯，等坑挖好以后，摸黑拖着郑妙然的尸体扔到了菜地下面的泥坑里。
“填土。”吴兴亮招呼道。
吴有德看着一路拖行过来，院子地砖上的斑斑血迹，“哥，这路面咋整？”
“明儿一早接水管冲洗。”
“咱这附近都有人，要是问大嫂去哪儿了可咋整？”
“她人缘没那么好，就说吵架回娘家了，没人会在意。”
“那时间久了呢？”
“那就报警。”吴兴亮脸上凶狠异常。
“报警？”
“嗯，报失踪，就说一次吵架回了娘家，再也见过，只要咱们不说，他们肯定想不到家里，况且郑家现在就郑妙然的妈还活着，一个老太太，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浪，就这都能拖个一俩月，再往后，更难找。”
吴兴亮擦了把脸，“行了别废话那么多了，走到这一步还想什么呢，干活儿。”
“……哦。”
吴有德也不敢跟吴兴亮犟嘴，正要往下面填土的时候，月亮从乌云旁边露出了个影子出来，恰好照在了坑里。
吴有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咋了？”
“哥，哥她好像睁眼睛了！！”
吴兴亮一怔，定睛看过去，过了会儿，才拿起铁锨，一铁锨土直接盖在了郑妙然那张寡淡苍白的脸上。
“呸！死都死了，睁什么眼睛，自己吓唬自己，赶紧干活儿！”
吴有德拍拍屁股站起来，咽了口唾沫，将脸都盖上了，这才跟在旁边继续干活儿。
盖完土，还得把菜地恢复原样。
之后又得收拾客厅跟院子里的血迹，等把一切都弄好，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吴兴亮跟吴有德把身上的外套全部脱了下来，染血的衣服也都扔给了钱腊梅去洗。
吴有德累的瘫倒在地上，呆愣愣的望着头顶。
吴兴亮比他更惨，他肚子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崩开了无数次，但因为紧张，流血了一晚上也没怎么在意，现在躺下后，疼的直打哆嗦。
这年头药不是那么好买到的，只靠纱布包扎，疼不说，还有可能感染。
钱腊梅情急之下，干脆找了点家里的黄酒泼了上去杀菌。
“嘶……”
吴兴亮疼的立刻出了满头的汗。
“忍着点，别喊出声音来，幸亏咱隔壁没人，要不然，昨晚上那动静肯定有人来问。”
吴兴亮咬着衣服，强忍着，但钱腊梅仔细看了眼伤口，又慌了神。
“这口子咋比昨天还大，兴亮，这得去医院缝针啊！”
“咋去？有啥理由？”吴兴亮瞪了过去。
“就说……就说不小心摔着了呗！摔到了桌子上，又或者说两口子打架了。”
“真没脑子！”
吴兴亮恨恨骂了一句，转头咬着牙自己给自己简单包扎了起来。
“那这咋整，总不能等伤口感染了吧。”
“我有办法，等会儿我自己出去，你们今天都照常生活，尽量别跟人搭话，那院子里的菜地也注意修整一下。”
“哥，你都这样了还去上班啊？”
“我上你大爷的班。”吴兴亮恨铁不成钢瞪了过去，“我是去缝针，另外再去一趟郑家。”
第95章
现在是冬天,吴兴亮穿上棉袄，把腰侧缠了纱布的伤口很好的掩盖住，又再一次的检查了身上,这才带上盖耳帽子匆匆出了门。
这些年,吴兴亮在铧市也不是白混的，私底下也认识几个相熟的朋友。
他找到一个从前家里在医院上班的社会朋友,忍着疼让人给自己缝了几针,确定感染程度不严重，又擦了药,这才冒着风回了家。
“我跟厂里打了电话,就说风寒感冒请假两天,今儿记得喊孩子们回来，另外没事了就在外面跟人聊天,说昨晚上我跟郑妙然吵架以后,郑妙然独自一个人回了娘家。”
钱腊梅：“你没去你老丈人那边？”
“没去,太疼了，要有人问，就说我本来要去的,半路上风太大冻得有些感冒，怕再传染给那边,就赶着又回来了。”
交代完一切，吴兴亮终于有了时间躺下。
一夜没睡,再加上身体上有伤口,要不是昨晚那口气撑着，人不见得能撑到现在。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明显感觉到身体十分的疲累，可闭上眼睛,精神却依旧亢奋异常。
就这么硬躺了两个小时，吴兴亮才终于睡了过去。
眼瞧也到了年根儿，吴兴亮请假两天养了养伤口，又去厂里上了一周的班，就正式放了年假。
反正家属院里，之前碍于郑妙然不给面子，吴兴亮跟邻居关系也没有特别好的，过年期间，干脆就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直到过完了大年初一，郑妙然的母亲张翠找上门。
“那天吵架之后，妙然就摔门出门去了，我以为她是回了娘家，原来没回去吗？”
自打郑妙然的父亲郑刚脑梗住院后，张翠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差了。
从前风光的副厂长夫人，如今也只是个被女婿拿捏的老太太。
张翠算了算时间，紧张起来：“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她根本没有回过家里，你们就没有想过去找一找妙然吗？”
吴兴亮更是有理由：“妈，妙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她要是脾气上来了，谁能哄得住啊，我第二天本来就想去您那边找她呢，可半路上发现自己应该是有些感冒发烧，想想去了以后，她肯定又要说我，我也怕传染给她，这才先回了家。”
张翠仍是恼火：“就算这样，之后也没去问问？”
“我哪里敢跟气头上的妙然说话啊，况且年底厂里还那么多的事情，我就想着，让妙然在家里冷静冷静也好，等过完年了，她要是还在生气，我再去找她。”
“可是妙然都这么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怕出事儿啊。”
张翠说着，语气软下来，“兴亮，咱报案吧，报案以后，你也让厂里的人都帮着找找，人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踪吧。”
吴兴亮装作着急，但却很是犹豫：“这……确定是失踪吗？您也知道，妙然平时就十分的任性，如果只是故意躲起来了，岂不是反而还要浪费公安同志的人力物力，要不咱们先在亲朋好友圈里问问，等确定真的不是躲起来了，咱们再报案。”
“还等？！”
张翠站起来，“我要是今天不找过来，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找了？”
“您别急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各种情况都得考虑到才行。”
吴兴亮又是一番安抚，过了会儿，眼瞧张翠实在着急，吴兴亮这才满口保证立刻报案。
很快，郑妙然失踪的消息在附近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