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对姐弟 “我是你唯一机会,为什么不……
伊洛文亚的监狱看守耳边通常很清净, 毕竟那些进来的罪犯都绝望得说不出话。
但自从精灵王子本灵被女王陛下亲自扔进地牢里,看守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我再说一遍,”看守咬紧牙关, 打断《莱以达小调》的旋律, “地牢里不许唱歌。”
“我没唱啊。”精灵乐师无辜地说, “只是小声哼。这里太冷清了。”
看守说:“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殿下?您的音乐有魔力,指不定能帮你越狱。”
“这就是为什么你在这儿,不是么。”艾丹摊开手,铁链发出一串响声,“阻止我越狱。再说了,禁魔枷锁束缚了我, 无论如何, 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就让我唱一会儿吧。‘当最后的王者哭泣……’”
“‘……莱以达才真正兴起。’”另一个声音自地牢门口响起。
看守连忙弯下腰。“公主殿下。”
火光照亮漆黑的地牢, 两个女人的身影愈加清晰。
伊莱恩·德维尔举着火把,快步走开,姿态非常优雅;她身后是猎魔人卡桑德拉, 身材高大,走路活像一头棕熊。
见到艾丹,伊莱恩一时有点恍惚。
精灵大乐师面色青白, 银发早没了先前的优雅顺滑,鸟窝一样纠缠不清。他被刻了古代精灵符文的铁链拴着, 全无风光之意,手腕上净是血痕。他面前放着一口也没动的干面包和水, 嘴唇干裂。
过去,伊莱恩甚至和卢卡斯为艾丹最好听的歌是哪一首而争执不休。卢卡斯坚持认为《橡树的秘密》最有意思,她却更喜欢《莱以达小调》。
而现在, 她亲眼看到这位乐师,却是在地牢。
卡桑德拉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扬起眉毛望向牢中的精灵。
“嗬,真想不到精灵谷的王子会和我们追捕的黑巫师有勾结。”卡桑德拉兴致勃勃地说,“弟弟们总是最难搞的,你说是不是,伊莱恩?”
伊莱恩犀利地看了她一眼。
“请不要将他们混为一谈。我弟弟绝不会勾搭黑巫师。”
卡桑德拉举手作投降状:“我的错。好了,废话不多说,艾丹殿下。和我们讲讲那位诺克斯的事儿吧,比如他现在在哪儿。”
艾丹懒洋洋地抬起头。
“啊,我还以为来的会是梅莉娅。”他语气失望。
“哼,梅莉娅陛下才懒得看你。”卡桑德拉说,“在你伤透了她的心后,你还敢这么说?”
“‘伤透了她的心’?”艾丹抿了抿嘴,“到底是谁伤谁的心,请你搞清楚后再来吧。”
卡桑德拉冷笑一声。“不吃软只吃硬么,大人?告诉你,伊莱恩公主深夜骑千里马奔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废话的。也许,你更愿意等缺了根手指之后再谈!”
她猛举起长刀,伊莱恩赶紧上前一步。这家伙和以前一样冲动。
“别急,卡桑。”她转向艾丹,“艾丹大人,您想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艾丹说,“也不会说任何事。除非,你们让梅莉娅来见我。”
“她不愿见你。”伊莱恩说,“我劝过她,让她和你谈谈,但她对我冷眼相待。”
“哦,那看来我们陷入了僵局。”艾丹似乎试图绽开笑容,但实际效果更像鬼脸,“告诉我,伊莱恩。如果是卢卡斯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伊莱恩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卢卡斯不会这么做。无论父亲对他们再怎么恶劣,卢卡斯也一直相信她,站在她这边。当然啦,那小鬼嘴上不会承认。
但她不得不回答。
“我会认真和他谈谈。给他一个机会。”
“嗯,这似乎是一个正常的姐姐应该做的事。”艾丹赞同,“然而梅莉娅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实际上,自从克里夫死去后,她就不怎么愿意见我,或者任何她曾经亲近之灵了。”
他侧了侧头。
“真遗憾。我本以为摧毁神橡树能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却彻底忽视了我。”
“那么这才是您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吗?”伊莱恩扬起眉,“吸引姐姐的注意?恕我直言,您的手段有点极端啊。”
“梅莉娅需要一些极端的方式才能清醒。”艾丹说,“我只是在帮助她。”
“黑魔法不会帮助谁。它只会摧毁。”伊莱恩说,“请告诉我,那位诺克斯向您承诺了什么,令您甘愿让黑魔法侵蚀自己的王国?”
“承诺?”艾丹似乎想笑,“他没有承诺我任何事,是我自愿这么做的。他为我展现了真实的辛西娅的时代的图像!只有辛西娅才能带来精灵谷的复兴,那个时代,艺术是自由而美丽的。”
伊莱恩耐心地蹲了下来,平视精灵紫色的眼眸。
“这么说,您全然是由于更伟大的事业,才引来黑魔法的。”她缓缓地说,“您有一点说得没错。辛西娅的时代的确出了许多精美的精灵艺术品,可那并不是因为辛西娅本人多么爱艺术。
“诺克斯骗了您,那个时代的艺术并不自由。幸西娅是幻象的女王,她统治下的世界是虚假的,无情的。那些艺术品也是幻术的产物。人们只是……忘记了。”
“说得真动人,公主。有什么证据?”
伊莱恩掏出一个小瓶子,亮晶晶的金沙随她的动作流动。
“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概是沙子吧。”艾丹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是幻沙,被施了黑魔法的沙,用于行幻术。放在沙漏里,它就能让时间不断循环。”伊莱恩捏着瓶子,“而放在颜料,或者石膏里,它就能自己编造出无意义的‘作品’。辛西娅时代的作品都是这么来的。埃多洛迷宫也建立与幻沙之上。”
她抬起手,卡桑德拉递给她一个颜料盘。伊莱恩将幻沙一洒,随便用画笔在纸上涂了涂。
凌乱的涂鸦自动整合,化作一个美丽的场景:几位年轻的贵族女性在阳光下喝下午茶,脚边是可爱的小狗。
这几个女性的表情看似不一样,实则诡异万分,像玩偶似的。
“只凭游说当然无法说服您。想必诺克斯给您呈现了许多类似这样的作品,可能还有音乐吧?”
艾丹望着那幅画,没有言语。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伊莱恩道,“人们对辛西娅时代的讨论不多,大家都默认那是一个黑暗而混沌的年代。但得知了您的事,我怎么也想不通——黑魔法能为您带来什么?我和弟弟都曾是您的粉丝,我们不相信您会是如此愚蠢的精灵。
“于是,我去图书馆的禁书区查找古籍,才发现辛西娅时代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从表面上看,它甚至相当美好。
“在幻术的影响下,大部分人都遗忘了真相,除了一个叫费尔南多的游侠。月神怜悯费尔南多,令他免受辛西娅黑魔法的侵蚀,写下了一本日志——不过我只找到了日志的后半部分。日志里详细记载了他看到的辛西娅世界与当时人们看到的不同。”
伊莱恩塞给艾丹那本破烂不堪的书。艾丹翻阅一会,将书随手扔在地上。
“幻术与否,我不在乎。”他说,“您想证明我误入歧途了,很好,我承认。但就像我说的,除非让梅莉娅来见我,否则我不会吐露任何信息。”
“你这个无赖,”卡桑德拉咬牙切齿,“是不是只有把刀抵在你脖子上,才会好好说话啊?”
艾丹头往后一仰。
“我很乐意你把刀架过来,猎魔人女士。实际上,我巴不得你杀了我呢。地牢这么无趣,连歌都不让哼,不如去灵界转一圈。”
伊莱恩观察着他的表情。
“去灵界?如果你遇到了塔拉呢?”
艾丹显得有些僵硬。“塔拉。”
“你利用了她。你明明知道使用魔笛是有代价的,却仍以复活她的母亲来堵住她的嘴。”
“我当时并不知道阿什琳·贝利的力量会撕开伊洛文亚的魔法保护层,放三头犬进来。”艾丹沙哑地说,“我从未想过她会死。”
“你感到后悔吗?或者愧疚?”
“塔拉曾是我的一个朋友,虽然算不上最好的。”艾丹谨慎地说,“我希望她活着,但那又有什么用?”
“塔拉之死无法挽回。”伊莱恩轻声说,“别让你的朋友因你愚蠢的错误白白牺牲。艾丹,诺克斯是个骗子,他利用了你。让我问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曾经借用过你的血?”
艾丹后退几步。
“你怎么知道?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嗯哼,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只是想做个实验,研究精灵的魔法。”
“然后你就信了?”伊莱恩笑了笑,“诺克斯是个潜心钻研黑魔法的疯子。通过某种途径,他发现你和梅莉娅都是月亮神裔。这就是为什么他用了你的血。他以为你的血能揭示一道可以解除辛西娅诅咒的咒语。”
艾丹沉默片刻。
“如果我是月亮神裔,我会知道的。”
“你们精灵不重视血脉,我想神裔被遗忘也很正常。”伊莱恩说,“不过很明显,和梅莉娅相比,你更容易被蛊惑,是不是?一个常年被姐姐忽视的弟弟,一个因失去情感又找不到灵感而发疯的乐师。”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艾丹闭上眼睛,“我只是……我需要新的感情。你不知道情感被麻痹的感受。有耳朵,却听不见声音;有眼睛,却看不到色彩。”
他轻轻吸了口气。
“那个来自河湾的小女巫,让我看到了机会。”
阿什琳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伊莱恩打第一眼起就意识到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胆量在念错咒语的第二天,又用幻术在午餐上欺骗皇室,闹得鸡飞狗跳。
如果说她能引起这位精灵大乐师的兴趣,伊莱恩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这不是你利用她、欺骗她的借口。”
这一回,艾丹过了很久才说话。
“除了关于神橡树的事以外……我没有骗她。”艾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被她迷住了。她的力量与我们都不同,真实又野性。我需要她。我需要受到……刺激。”
伊莱恩将手指放在下巴上。艾丹是认真的。
“你爱上她了?多么有趣又符合神话。”伊莱恩说,“月亮和森林,就像所有那些故事一样。”
艾丹没有否认。
“重新感受到心跳的旋律,令我欣喜若狂。”
伊莱恩眯起眼睛。
“你爱的是她为你带来的情感。你只是想利用她来创作,来撕开迷宫,获得更刺激的混乱,因为你内心空洞,生活无趣。”她锐利地说,“你想向她道歉吗?”
“利用她是我唯一后悔的事。”艾丹承认,“她的魔力令我心潮澎湃,倘若能再见到她……”他没再往下说。
伊莱恩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周围,艾丹,你已经一无所有,阿什琳·贝利也不在这儿,还对你恨之入骨。我是你唯一的机会,为什么不牢牢抓住?”
艾丹凑近了些,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要么让我见梅莉娅,要么让我见阿什琳。”他说,“要么,就用那把刀,杀了我。否则,你就白来一趟。”
卡桑德拉两眼一翻,焦躁地走动。
“我受够了,咱们赶紧把他杀了吧。梅莉娅是不会见他的,她对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这句话令艾丹的身子一抖。
伊莱恩没有理会,依然望着艾丹。
“告诉我诺克斯是谁,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会带你见梅莉娅,我发誓。”
卡桑德拉大惊失色:“你疯啦?你要带他出去?”
“不错。”
艾丹斟酌片刻。
“诺克斯,”他终于开口,“就是他的名字——至少笔画是这么写的。我的魔法对名字很敏感。如果他用了假名,我会知道的。他追随辛西娅是为了力量与混乱,为了乐趣。一个平平无奇的理由。至于位置……”
他缓缓站起,卡桑德拉扶上剑鞘。
“上次我和他联系时,他说他要前往埃多洛迷宫,查找资料。”
“很好。迷宫的地图就在城堡地下室,我们只要——”
“早就不在了。”艾丹说,“你以为诺克斯是怎么在迷宫中穿梭的?不过,别灰心,公主,除了地图以外,还有一样东西也能打开迷宫之门,令你们顺利行于迷宫。”
他脸上的颓丧感忽地褪去不少。明明他才是被拴住的那个,但此刻,他似乎占了上风。
卡桑德拉不耐烦:“有话快说。什么东西?”
艾丹清澈地笑了笑,面孔像被月光照亮了。
“我的音乐。”
“很好。”伊莱恩说,完全没有被艾丹突如其来的自信影响,“我会说服梅莉娅,让她把你放出来,带我们去迷宫。当然,是在你的魔法受我牵制的条件下。”
“受你牵制?”艾丹问,举起被禁锢的双手,“倘若戴上禁魔枷锁,我也无法让音乐引导迷宫。”
“哦,我有比这更妙的东西。”伊莱恩举起一瓶蓝色药水,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几天,她身上带的瓶子可真够多的,“控魔水,在一定时间内能控制摄入者的魔力。巫术清洗时我们经常用到它。”
艾丹的面色更白了些。
“别担心,大人,据说这魔药好喝极了,像甜牛奶一样。”
“那么阿什琳呢?我会见到她么?”
卡桑德拉怀疑地瞪着他。“你到底要见那个女巫干什么,你这图谋不轨的老家伙?”
“不必这么粗鲁,女士。于精灵而言,我也不过是你们人类的二十岁出头。”艾丹说,“我想感受她的魔法,别无他求。”
“那恐怕就得等一切解决之后再说了,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伊莱恩回答,“走吧,卡桑德拉。是时候和梅莉娅陛下好好谈谈了。”
————
千里之外,阿什琳·贝利在黑暗中惊醒。
第62章 晕晕女巫 他的喉咙里传来只有猫才有的……
卢卡斯刚一睁眼,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躺在了谁的身上,就被阿什琳一手推开,整个人撞到墙壁。
“哎呀!对不起。”女巫急忙说, 随后惊讶地笑了, “咱们还活着!”
接着她皱了皱眉。“呃, 的确还活着,对吧?这儿看着不像灵界。”
“没错。”卢卡斯揉着脑袋赞同,“你的魔法似乎缓冲了我们的坠落。”
不知道他们刚刚坠落了多久,但卢卡斯简直想亲吻大地。脚底下踩着东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墙壁上的火把隐隐发光,告诉他们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墙上爬满青苔,还刻着一些就连卢卡斯也看不懂的神秘符文。地面由水泥铺成, 斑驳而凹凸不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烂的味道。
他们前方, 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卢卡斯肩上的老鼠也醒了。
“真倒霉!我不想来迷宫的。”扎克埋怨。
“你以后不是想当骑士?当迷宫可能很有帮助哦。”阿什琳说。
这时, 他们身旁的一团巨大的白色动了动。
诺瓦从雪怪已经失灵的身体中钻出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们也来了。”她用的是陈述句,“这里有趣。”
“诺瓦!你也活着!”阿什琳惊喜道。
“小声点。”卢卡斯低声道, “我们不知道会惊醒什么东西。”
“对不起!诺瓦——你还活着,我也没有害死任何人。”阿什琳降低音量,抱住了诺瓦。
诺瓦震惊得所有机械小零件都掉在地上, 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勉强拍了拍女巫。
“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了三样物品, ”卢卡斯说,“阿什琳, 请——阿什琳?你怎么了?”
阿什琳已经松开了诺瓦,这时十分困惑地对着光秃秃的墙壁,背对着所有人, 就像梦游一样。
“嗯?”她夸张地转了个身,力道过大,帽子掉在地上,“我很好。”
“双生草。”卢卡斯提醒,“它有毒的那部分对神裔的作用就是产生醉酒一般的效果。也许你该喝一点……我不知道,用于清醒的药水?我们有这种东西么?”
阿什琳耸耸肩,腮帮子鼓起来,似乎在嘴里吹了个泡泡。“我想没有吧。”
他仔细观察着她。阿什琳的金发乱成鸟窝,里面混着树枝和雪泥,下巴上有刮痕,面色发红。
她看着依然和以前一样有点孩子气,充满误导性——要是不了解她,没有谁会觉得她是一个强大的森林神裔,刚刚撕开了迷宫的入口。要说她是考试把卷子撕了的暴躁女孩还差不多。
但她身上,也比卢卡斯刚认识她时多了某种更坚毅的东西,令他想起一只刚释放野性的狼。
“好吧,那请先检验一下神戒是否是咒语的一部分。”
阿什琳将戒指、龙火与魔笛放在一起,黑暗的迷宫中顿时迸发出奇异的银光。
“好极了!接下来我们需要找到第四样谜语物品的线索。”卢卡斯掏出费尔南多的日志,“迷宫里藏着不少魔法书,并且能通往任何地方。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他打开日志,放在阿什琳的绿萤石法杖下。然而,日志上的文字却古怪地流动着,就仿佛他忽然患了阅读障碍症。他什么信息也没捕捉到。
“我不明白,”卢卡斯喃喃,“扎克,你和爱苏萨在地面上看这本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扎克嗅了嗅。“我记得文字是静止的。”
“是迷宫。”阿什琳似乎在努力睁开眼,“迷宫的魔法影响了我们……迷宫有某种智慧,它在阻止我们阅读,因为它不想让我们顺利获得我们想要的。毕竟这就是它被设计出来的目的,不是吗?阻挠怪兽,阻止黑巫师。”
“阿什琳对。”诺瓦说。
“不仅如此,我刚刚还做了一个梦……”阿什琳将梦境告诉他们。
“你的意思是,艾丹会带我姐姐来迷宫找诺克斯。”卢卡斯嘟囔,“神啊,这下所有人都在了。接下来我们要在迷宫里开派对了吗?”
“好耶。”扎克没头没脑地说,忙着闻迷宫的道路,“我当主持鼠。”
卢卡斯没理他。“——而且,艾丹还想见你,就为了听一下他见鬼的心跳。”
“没错。”阿什琳点头。
“真是个神经病。”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小心点。”阿什琳说,“三样物品都在我的包里——”
“如果包被诺克斯偷走,我们就前功尽弃。”卢卡斯接道,“我们需要备用措施。”
“我有个主意,”阿什琳就算被毒草整得醉醺醺,也依然充满鬼点子,“幻化药水。”
“很好,但幻化药水是诺克斯自己发明的。”卢卡斯说,“他很可能会识破。”
“有备无患嘛。让我想想,龙火、魔笛、神戒……”她一边说一边掏着背包,“我想我们需要一支普通的火把、一根树枝,以及一枚随便什么戒指。”
卢卡斯将迷宫墙上的火把递给她,扎克为她叼来树枝。
阿什琳拿起一枚银色的戒指——那是那个被她帮助了的、卖饰品的鸟人送给她的。
她将幻化药水依次滴在物品上,口中低念几句咒语。
不出几秒,它们便长得和谜语中的神物一模一样。
“成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阿什琳拍拍手。
“我来保管假物。毕竟任何人都能打开我的背包,但你的背包只有你自己能打开。”卢卡斯接过物品,“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地图,也不像艾丹那样知道迷宫路线的音乐。”
“我知道,迷宫怎么走。”诺瓦说,“奶奶让我把地图背下来了。你们想去哪里,我可以帮忙。一直好奇。迷宫。”
阿什琳立刻钦佩地看向她。
“神啊,诺瓦!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她顿了顿,揉揉眉心,“不过,咱们就不能先歇会儿吗?我感觉我好久没睡觉了,而且……还很晕。”
“很好,那我们就现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卢卡斯扶住她的肩膀。
他们跟着诺瓦,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三个雪怪。它们被漩涡整得零件破碎,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复苏。
走了一阵,诺瓦停下来。
“听。”
卢卡斯和扎克竖起耳朵。迷宫前方黑暗的隧道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嘶嘶声,仿佛一个蛇群。
“我有个提议,”卢卡斯说,“不如我们回头,换个方向走。”
“好主意。”阿什琳晃头晃脑地同意。
然而,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只蠕动的虫子。
“我觉得虫子比蛇安全。”扎克说。
他很有道理。考虑到只有这两个选项,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往“虫子”的方向前行。
终于,拐角处出现两个看着十分隐蔽的小房间。他们铺下毛毯,卸下装备。
诺瓦迅速看了他们一眼。“我和老鼠睡。”
卢卡斯扬起眉:“哈?但是我们——”
“你们两个需要好好谈谈。”诺瓦果断地抓起扎克,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女巫晃晃悠悠地走进另一个房间里,卢卡斯真想扶着她走路。
“不错,我感觉像回到了龙牙村的农场呢。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迷宫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变得有点儿稀薄。
阿什琳靠着墙壁坐在毯子上,手拖着脸,身后火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卢卡斯在她对面谨慎地盘腿坐下,尾巴不安拍打。
“诺瓦说得对,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有点晕……但迷宫里很危险,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诺克斯。我们得弄明白他到底是谁,以及他最终的目的。
“为什么他想要复活辛西娅?在你的梦中,我们也知道了辛西娅的时代是幻象的时代。诺克斯难道不清楚这一点么?——他总归比艾丹聪明些。”
“我们对诺克斯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表层的信息。”阿什琳说,“他的青春是被艾丹无意中赋予的。他是黑头发、黑眼睛,魔法是普通的灰色,身上有薄荷味。谁还不是这样呢?你也有薄荷味。”
“嘿,那不是我。”卢卡斯反驳,“那是我的衣服。不过这么久了,它们现在应该不再闻起来像薄荷了。”
“我觉得诺克斯可能只想找乐子。”阿什琳说,“仔细想想他的干的事,简直毫无道理。释放迷宫的怪兽,复兴黑女巫,而他能获得什么好处?”
“又或者,他想要复仇。”卢卡斯猜测,“我父王曾处决过一些巫师……”
他不得不停下话语,因为阿什琳目光游离,就像在上课一样。
“你感觉如何?需要喝点水么?”他关心地问,随即又觉得这真是废话,水可在阿什琳自己的包里呢,要是她想当然会自己去喝。
阿什琳这才望着他,半晌没说话。卢卡斯几乎以为她要睁着眼睡着了。
“我可以用藤蔓做个床。”她忽然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卢卡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和他们先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不用了,谢谢。毯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或者我们应该清理一下自己。”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没错。”
未等卢卡斯反对,她便用法杖在他们两个身上画了个圈儿。“Mundātus!”
淡绿色的光芒一闪,他们没有迎来“清理”。一股香皂味充盈着房间,卢卡斯发现自己的披风上飘起了泡泡。
“非常好,一身香皂泡正是我需要的。”他无奈道,“看来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脱掉泡泡披风,躺下来。阿什琳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接着又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卢卡斯。”
“嗯?”
“你过来一点儿。”
卢卡斯猫耳竖直,刚躺下的身子不得不又坐起来。
“怎么啦?”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在谈论天气。
“你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你眼睛里的蓝色。”阿什琳撅起嘴,歪着脑袋,“以及更重要的——藏在蓝色底下的东西。”
咚咚咚。
卢卡斯听到心在胸膛里开展了盛大的鼓乐大赛,真是恐怖极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地说:“老天,你真是醉糊涂了。先睡一觉吧,明天你就会摆脱双生草的毒性。”
阿什琳眨了眨眼睛,皱起眉来。
卢卡斯刚想说点什么轻松的话,比如“我们可以把你刚才的话写进书里,名叫《双生草作用下神裔胡言乱语大全》”,却在开口之前被扑倒在另一堵墙上。
他嗷了一声,揉起脑袋,感觉头被坚硬的石墙狠狠砸了下。
几根藤蔓从他身侧的木质凳子(天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凳子!)生长出来,绑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把手臂举高,背在身后,扣在墙上。
“我想要知道,”阿什琳低声说,“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卢卡斯大脑一片混沌。她离得很近,近得他几乎能数清她的金色的眼睫毛。她有种晕乎乎的美,藏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之下。
现在,他只祈求阿什琳听不到他的心跳声,那动静大得简直能吵醒隔壁的诺瓦和扎克。
“基本上……没有了,”他竟然还能说出话来,可喜可贺,“我以后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阿什,你需要休息——”
女巫挫败地长叹一声。“即便是现在,我还是没能赢得你的全部信任!”
“你当然赢得了。”卢卡斯立刻说,“我只是说,你现在脑子不清醒,那些严肃的事儿咱们可以以后再谈。放开我,好吗?我感觉像被绑架了。”
阿什琳眉毛上扬,咧嘴露出虎牙。
“我很清醒,卢卡斯·德维尔。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的吗?”
“你妈妈?”卢卡斯从未听阿什琳谈论过自己的母亲。
他突然感觉很愧疚。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试图隐瞒兰里特公爵的事,又不断回想着自己的其他家人,却从未过问过阿什琳的父母。他对她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
“她让我主动出击。”阿什琳说。
“……你是指,用植物攻击我。”卢卡斯示意他的手腕,“我做了什么,需要你这样对我?”
“不是你做了什么,”阿什琳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猫耳尖,“而是因为你没做什么。”
卢卡斯只觉得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接着等他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时已经晚了——
他的喉咙里,传来只有猫才有的呼噜声。
阿什琳的手称不上温柔,但十分灵活、温暖,舒服极了。忽然间,他希望这只手能停留得更久一点儿。
不对。他现在明明只是个有猫耳朵猫尾巴的人。他在想什么?
卢卡斯硬生生将那呼噜声转化为一声咳嗽。
“呛到了。”他尴尬地说。
越描越黑。
还好,阿什琳现在脑子可能已经下线了,没有对此加以嘲讽,只是单纯地笑几声,仿佛他是个有趣的玩偶。
她的手指顺着耳廓的弧度滑下。卢卡斯面颊发烫,动弹不得,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该怎么呼吸。他祈祷现在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它们真可爱。”她带着醉意宣布,“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们呢?”
“我没有不喜欢。”卢卡斯一想起通用语怎么说,便赶紧说出点话来,以防场面变得更尴尬,“不过,你最好不要用‘可爱’来形容一位王子。”
阿什琳狡黠地笑起来。
“这里可没有王子,卢卡斯。这里只有我的黑猫。”
她的脸泛着红晕,浅金色的卷发垂到他脸上,痒痒的。
卢卡斯好不容易找回的呼吸又消失不见。
她的……黑猫。
他应该反驳几句,他想。但是语言悄咪咪地从舌尖脱落了,比河鱼还要滑。
“还有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天才女巫,是吧。”他鼓起全部勇气说,“请先放开我。好好睡一觉,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黑巫师可不会自己被打败呀。”
“嗯哼。”阿什琳放下手,但身子和藤蔓都没有动。
若不是卢卡斯知道她已经彻底糊涂了,她简直就像在思考。
“除非你吻我道晚安。”她说。
第63章 闷闷王子 一个极其轻的吻。
卢卡斯觉得, 自己虽然没有喝酒也没有吃双生草,但已经和阿什琳一样晕乎乎的了。他甚至怀疑迷宫的墙在旋转。
“非常好笑,女巫小姐。”
“我可没开玩笑。”
“这是你们河湾人的传统吗?和所有人晚安吻?”
阿什琳眯起眼, 藤蔓更紧了。卢卡斯手腕又疼又痒。
“不是所有人。”
她离得真是太近了。
卢卡斯心跳乱飞。
这完全错了, 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阿什琳完全不清醒, 和喝多了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她在做的事显然不是她真心想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狠狠推开她。
他是王子,她是女巫,他还没忘记这一点。如果父王知道他……不,这和父王没有关系。然而如果他们生活在一个更完美的世界,事情可能会不一样。
阿什琳是怎么看他的?他是如此努力才成为她的朋友,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森林神裔的朋友。她肯定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因为现在她不清醒。就算她觉得他的耳朵可爱, 也不能说明任何事——他自己也觉得它们偶尔(只是偶尔)可爱。
当然,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你无法推开一个强大的森林神裔女巫,尤其是当你的手腕被藤蔓死死绑住时。
是的。他想太多了, 阿什琳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晚安吻,就像一个害怕做噩梦的小女孩。
卢卡斯心中挣扎了一会儿。
最终他闭上眼,低下头, 豁了出去,又强迫嘴唇在中途痛苦地偏离方向, 转移到上方。
一个极其轻的吻,落在女孩略微发烫的额头上。她闻起来像雨后的丛林, 或者阳光下的田野。
卢卡斯心里有什么东西翩翩起舞,某种接近魔法的力量将他环绕。
先前属于猫的一些念头——磨指甲、舔毛、玩运动中的东西,与人的念头混合、分离, 又再次交融。
忽然间,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在完全明白之前,那想法又离他而去。
藤蔓总算松开了他,放下他的手。
他们脚下的地缝里,忽然窜出来几多蓝色与黄色的小花。那些小花越生越多,越长越高,清新的芳香盖住了迷宫那种阴湿的气味。
“你想把迷宫变成花园吗,阿什琳?”卢卡斯打趣道。
阿什琳只是恍惚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些困惑。
接下来她的举动令卢卡斯大吃一惊。
她伸出头,离得更近了,几乎要趴在他身上,然后露出一个只有醉鬼或者发烧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那些花向他们靠拢,甚至微微泛着蓝色与金色的光芒,仿佛大自然与魔法铸就的围墙。
他不得不向后退,直到无处可退为止。
“只是额头?”她轻声问。
卢卡斯没有回应,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突然奇迹般地失声了。
在阿什琳说出其他任何不该说的话或者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举动之前,他轻柔又迅速地推开她,狼狈地把自己裹进蓝色披风里,越过石缝中的蓝花。
几片藤蔓上的叶子依然驻留在他的披风上,他没有留神。
“晚安。”他简单地说,祈祷明天她什么也不记得。
阿什琳耸了耸肩,十分随意地倒在毯子上,四仰八叉。
“哈哈,晚安,小猫咪!”她大手一挥,女巫帽盖在了脸上。
卢卡斯匆匆忙忙地来到隔壁的房间,险些被自己的披风绊倒。
“诺瓦小姐,请和我换一屋。那个女巫有点不受控制了。”
矮人和老鼠似乎正在玩儿一个机械表,见到他却毫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卢卡斯王子,”扎克惊奇道,“你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你们干什么啦?”
“在迷宫里调情。”诺瓦淡定地说。
“哇哦!酷。”
“请闭嘴。”卢卡斯连忙低下头,让头发遮住脸——幸亏这一路上他的头发长了不少。他在老鼠身旁躺下。“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也一点儿也不酷!”
诺瓦和扎克相视一笑——见鬼,他们有什可笑的?卢卡斯心烦意乱地想。
但没有多说一句话,矮人欣然离去。
“你们让我想起了我在龙牙村喜欢的一个女孩。”扎克怀念,“唉,我一直有个毛病,就是脸盲,老把那女孩和别人认错。我一点儿也记不住别人的脸。可是她从来不嘲笑我,还很喜欢我……至少一开始我以为她真的喜欢我。但后来发现,她只是喜欢我的身材。”
卢卡斯送给他一个白眼,强忍咬他一口的冲动。他只是长了猫耳猫尾,不是猫。
“你到底是在和我叙旧还是显摆啊?”
“吱吱,我说真的!其实那个女孩没错。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的确看着很强壮,因为我是干农活儿长大的。”扎克说,“但后来我才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勇敢,还很愚蠢。”
“发现得真及时。下次,我建议你在给黑巫师偷地图之前发现。”
“唉,总之,我好羡慕你。”扎克说,“我已经忘了当人类是什么滋味了……你们说的解除诅咒的方法,真的会有效吗?”
“会有效。”
“可你说过它只能使用一次。也是真的吗?”
“恐怕……也是真的。萨诺瓦查阅了很多资料才发现这件事。”
“那如果你解除诅咒,我就永远也变不回人了?”扎克难过地问,“我当不了骑士,也见不到妈妈和露西了。”
卢卡斯摸了摸老鼠的脑袋。
“不,你会变回来的,就和我一样。我向你保证。”他一边承诺,一边感觉自己虚伪极了,“咒语实施时,我们必须在一起,确保魔法同时在我们两个身上起作用。”
老鼠点点头睡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卢卡斯这下可是完全睡不着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蓝色的笔记本。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本子,但他几乎从来不用。带着它已经成为某种习惯。盯着那些空白的页面,仿佛能清理他的思绪。
好吧,不是仿佛。是真的能清理他的思绪。
笔记本是太阳宫廷法师曼尼特·瓦里安的发明,能够自动书写人的思绪,但过一会儿又会消失。这本笔记倒是没有受迷宫影响,大概因为曼尼特的魔力十分强大。
「又在撒谎了,」笔记本上写道,「没有人知道咒语是否会因为实施对象站在一起,就同时解除这两个人的诅咒。」
卢卡斯叹了一口气。
「扎克比我更想变回去。」笔记本的文字说,「如果我没有解除诅咒,对我而言没有关系。只是阿什琳不能为此受罚。需要一个备用方案。」
然而,没有什么备用方案。他无法确保万无一失,顶多留给阿什琳点东西,尽量不让父王想太多。
卢卡斯合上笔记本,瞪着丑陋的迷宫天花板,心如乱麻。一想到他没有告诉阿什琳的真相,胃里便翻江倒海。
他曾毫无道理地指责阿什琳念错咒语,把他变成猫。但她才是他真正的救星。她完完全全地治愈了他,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现在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可倘若她知道,要不是他一时冲动,他们根本不会经历这些生死之旅,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她还会这样对他吗?
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
而最终,当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一切也来不及了。阿什琳是自由的森林,他当然不能如此自私,把阳光拉进影子里。
没错,就是这样。
卢卡斯麻木地数了数天花板上裂痕的数量,数到两百多下,又被混乱的思绪打断,忘记了到底是两百五十六还是两百八十六。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因为他无法关掉自己的大脑,脑海中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一些片段从他眼前闪过,或许是回忆,或许是梦,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十五岁,他站在城堡的镜子前。伊莱恩检查起他的着装。
“我不想见她。”
“你没得选。”
“我看不出这事儿的意义。日月节应该是大家一起过的,我没必要和其中某个人独处。”
“菲奥娜是个可爱的女孩。”伊莱恩说,“你会喜欢她的。”
“我表示怀疑。”卢卡斯眼珠一转,“倘若换做是你,在日月节的寒夜,被迫和一个不聪明也不风趣的贵族公子‘散散步’,但其实知道两个家族在打什么念头——”
“我会完美地完成这项任务。”伊莱恩理了理他的披风,上面印有德维尔家族的太阳徽章,“而且,别这么说菲奥娜。她很有趣的!”
“她有整整一打骑士男朋友。你觉得这很有趣吗?”
伊莱恩耸肩。“她有点儿花心。”
菲奥娜·莫里斯是莫里斯领主的小女儿,与卢卡斯同龄。她相貌美丽,天真浪漫,总是一身粉色。大概是童话书读多了缘故,自己也愈发像童话里的公主一般。
卢卡斯小时候曾见过她几次,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听菲奥娜出色的钢琴演奏,并假装大人在花园里散步。
这一回,卢卡斯本想坚持待在温暖的屋内,但他感受到父王的目光朝他压来。于是他向菲奥娜伸出手,再次领她到花园。
花园中寂静无声,四处挂着日月节的装饰。
菲奥娜依旧同以前一样穿着淡粉色的长裙与披风,头戴红色蔷薇与珍珠做的发饰。
她左手戴着金链子与玛瑙戒指,右手却只有一枚朴实无华的镯子,与她华丽的粉色服饰格格不入。
“倘若您觉得有点儿冷,小姐,”卢卡斯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到人群中去。”
菲奥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将手搭在他的臂弯。
“今天完全不冷呢!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温度呀。”她愉悦地说,“更别说,殿下,有您在身边,我怎么会感到冷呢?母亲常说心境会改变一切,看到您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卢卡斯假笑一声,完全明白她在试图表达什么。莫里斯大人一定也好好和她谈过了。
“天哪,您抢了我的台词。”
“冬日的花园,公主和王子……我们就像童话里的主人公,是不是?”菲奥娜的手更紧了点,“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实中的这两个人……离得没那么近。但我想,时间会让一切水到渠成。”
卢卡斯十分怀疑菲奥娜小姐对距离的感知能力,考虑到他们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但他还是礼貌地说:“或许如此。”
“听说您最近在研读北方贸易路线的历史?父亲常称赞您的远见,说德维尔家族在您的辅佐下,必将迎来更稳固的联盟和繁荣。”
“莫里斯大人过誉了,小姐。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职责……” 菲奥娜重复这个词的语气就好像它充满了浪漫色彩,令卢卡斯打了个冷战,“能将职责履行得如此出色,正是真正的王者风范。我真羡慕那些能时常在您身边,见证您为王国未来操劳的人。”
“伊莱恩具有真正的王者风范,”卢卡斯微笑着回答,“不是我。”
他们走到花园中央的许愿池旁。
“您对新年有什么新的愿望吗?”卢卡斯掏出一枚塞银,“现在可是许愿的好时机。”
“我没想好呢。”菲奥娜说,睁大眼睛望着他,“您呢?”
卢卡斯沉默一会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小声开口:“我想离开王宫。”
菲奥娜惊讶地笑了。“离开?去哪儿呢?”
“……任何地方。”他将银币扔进水池,示意菲奥娜,“轮到您了。”
菲奥娜缓缓掏出自己的银币。
“殿下,您知道吗?我小时候第一次来访,就在这里许下过一个愿望。今天,我会再次许下一模一样的心愿。” 她垂下睫毛,“和您相反,我希望能真正走进王宫,不是作为客人,而是作为……它的一部分。”
卢卡斯这才真正望着她,却感到有些难过。
“你没必要这样的,菲奥娜。”他轻声说,“他们都不在这里。”
菲奥娜优雅地皱起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卢卡斯拾起她的手,碰了碰她手腕上的镯子。
“恕我冒昧,这是谁送给您的?”
菲奥娜眼神躲闪。“一位骑士。”
“我想这位骑士,不会希望你走进王宫,离开他吧。”卢卡斯扬起眉毛,“这是你想要的吗?”
菲奥娜抽出自己的手。
“这与我想不想要无关。”她的语气变冷了些,“您很清楚这一点。”
卢卡斯刚欲开口,梦境却变化了。
他来到十六岁的夏天,他发现兰里特公爵房间的钥匙的那个晚上。
也是订婚仪式前的那个晚上。
当然,那仪式没成。菲奥娜小姐白白浪费了一整天,尼古拉斯二世与伊莱恩费尽口舌,才缓和了他们和莫里斯一家的关系。
他逃走了,逃到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什么也没做。
为此他被扔进地牢,手腕被枷锁烙印出血。
“我尽可能劝他了。”伊莱恩在栏杆外,“但他还是不放你出来。他让我向你转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除非你找到某种方法,可以摆脱王子的职责,比如获得某种超能力……那好,他也认了。”伊莱恩说,“但只要你还是赫利安城的王子,你就必须按他说的做。你必须坚持和菲奥娜的联姻,坚持学习政治,坚持……”
卢卡斯等待着。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成为王储。”她酸涩地说。
卢卡斯猛地抖了抖铁链。“他瞎了。”
“卢卡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更适合当王储!”卢卡斯说,“为什么他还这么想?”
伊莱恩握住栏杆,眼眶发红。
“我努力过了,卢卡斯。我一直在努力。为了获得我想要的,我马不停蹄地学习,学得头昏眼花,可他依然不愿多看我一眼。”她说,“我享受权力,享受所有宫廷的那些事物,并为真正拥有它们而刻苦钻研,却永远达不到他心中的标准。他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她叹了口气。“不,我不该说这些的,现在被关起来的是你。我很抱歉。”
“没关系。”卢卡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会……继续说服他。”她向他保证,“你可以先假装同意他的条件,好吗?别做傻事,向我发誓。”
“我发誓。”他撒谎道。
“起床,猫和老鼠。”第二天,诺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发现了一座图书馆,里面可以正常阅读文字。”
第64章 费尔南多 地下图书馆。
阿什琳头痛欲裂, 揉着脑袋醒来,周身是长得参差不齐的野花。对此她没什么可说的,平常夜里她也有可能让花疯长。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 差点撞在一团蓝色的玩意身上。
“嘿, 你感觉怎么样?”卢卡斯轻轻扶住她, “毒性消失了吗?”
“头有点疼,但不晕了。”阿什琳说,上下打量他,“咦,你怎么还是猫人的形态?现在难道不是白天么?”
其实他们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否是白天,毕竟他们在地下的魔法迷宫中。但时间可以估算,卢卡斯这回维持猫人形态的时间的确长了不少。
“我不知道, 可能诅咒又开始变化了。”卢卡斯猜测, “我想它其实与……嗯, 某些东西有关。”
阿什琳抬起眉。“说了跟说了似的。”
卢卡斯将前发撩到耳后。阿什琳知道这是他不安的小动作,不禁被挑起兴趣。
他看起来简直像一夜没睡一样,脸色苍白, 眼圈黑着,头发宛若被毯子虐待过。可明明她才是中毒的那个。
“昨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卢卡斯小心地问。
看他的模样, 就仿佛逃课被抓一般。
诺瓦和扎克对视了一眼。
阿什琳双臂抱胸,绞尽脑汁。双生草的毒性不容小觑, 就算她是神裔,不会咳嗽到死, 大脑也像刚从酒馆喝了一宿一样突突直跳。
“我们掉进迷宫,我做了个关于伊莱恩和艾丹的梦,然后见到诺瓦。”她回忆, “然后——呃——我怎么记得我和你在一间屋子里啊?之后我就醒了。”
卢卡斯看着如释重负。奇怪。难道她昨天干了什么别的?阿什琳愈想愈头疼。只要她别吐在谁身上了就行。
“很好。听着,阿什琳,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他在背包中翻找着,递给她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上面印着德维尔家族的金阳徽章。
阿什琳惊讶地看着他,翻开本子。
第一页写着:致阿什琳·贝利
——卢卡斯·德维尔
后面,除了前几页记录了一些咒语和书摘以外,大部分是空白的。
“昨晚之后,我想……你和我一路走了这么多,甚至陪我过了生日,我却没有给予你任何回报。”卢卡斯说,“这是一本魔法笔记本,我从宫廷法师曼尼特那里拿的。你甚至不用笔,就能写下任何东西。我知道你的笔记记得很烂,所以如果你哪天想梳理一下你的魔法的话——”
“谢谢你,卢卡斯!”阿什琳拥抱住他,“这算是提前三个月的生日礼物吗?”
卢卡斯紧张地笑了一下。
“我想是吧。而且,这上面的徽章能证明皇室对你的信任。倘若我们……嗯,倘若我们分开了,或者我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用它来证明,你不用为此负责,因为显然我们是互相信任的好朋友。”
阿什琳放下他。
“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你也不会出任何事。”
“是的。我只是说,以防万一嘛。”卢卡斯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有什么缓解头痛的咒语吗?可以用一下——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去诺瓦说的图书馆,读读日志,查查费尔南多与泪水的资料。”
阿什琳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记得奶奶的地图上写过,图书馆。”路上,诺瓦说,“我一直好奇迷宫的移动特点。我想去图书馆学习它。”
“学习迷宫的移动特点?”阿什琳问,“那之后你要拿它干什么呢?”
“制造可以移动的东西,不那么耗能。”诺瓦往前走,“比如,用魔法移动的房子。”
“真棒,我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阿什琳拍拍她,“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进去喝茶。”
诺瓦说的图书馆,是阿什琳见过的最宏伟,也最古老的图书馆。难以想象这样一座图书馆会建立在埃多洛迷宫深处。
穹顶关于神灵与星图的漆画掉下来,露出破碎的木条结构。
顶天立地的橡木书架像森林一样屹立,苍老而孤独,等待一个真正的生命来阅读,却迟迟没有等到。所有书籍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倾诉着时间的厚度,令他们喷嚏不断。
阿什琳却莫名感到有些悲伤。
那么多书本,那么多知识,就这样……摆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尘土与蚂蚁作伴。她听到书中的文字在呼唤与祈求,渴望有人翻开哪怕一页。
卢卡斯的眼睛亮得像灯一样,尾巴发直。阿什琳猜,下一步他就要宣布和这个地方的婚礼了。
“阿什琳,踢我一脚。”他说。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照做了。后者嗷呜一声。
“怎么样?确认你没在做梦啦?”
“太棒了。”卢卡斯兴高采烈地说,随意拿起一本古籍,吹去上面的灰尘,“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惜的是,这里被遗忘了……一座被遗忘的图书馆,竟藏在埃多洛迷宫身处。想必这里有不少禁书,我的祖先才把它们搬到迷宫中来。”
扎克不安地吱吱了几声。“我更关心为什么有东西在爬。”
阿什琳放轻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听到,只有卢卡斯激动地翻书页的声音。
“抱歉。”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他放下书,“有点兴奋。”
“还有一个人的气味,很熟悉。”扎克闻了闻,“谁在书架后面?”
他们全都紧张起来,蹑手蹑脚地深入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果说谁在迷宫,还让扎克熟悉……那很有可能是诺克斯。
哗啦哗啦。
阿什琳不小心碰到了整整一摞古书。
“吱吱!你吓死我了!”扎克快要晕过去了。
“对不起!”阿什琳扶了扶帽子,不好意思地说。
然而翻找半天,他们也没看到任何人影或者爬行的东西。阿什琳觉得唯一可疑的东西就是几本书似乎很想自己打开,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无论是谁或是什么,都已经离开了。
“救救我。”忽然,一个闷闷的声音说。
阿什琳猛一转身。“谁?”
“什么谁?”卢卡斯困惑。
“那个——那个声音。有人在求救!”
这回轮到卢卡斯、扎克和诺瓦摇头表示没听见了。阿什琳静静等了一会儿,声音没再出现。
那是谁呢?是诺克斯吗?可阿什琳却觉得像另一个人。一个很熟悉的人。
卢卡斯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来吧,既然弄不清奇怪的声音的来源,就让我们看看这本日志。”
他打开费尔南多的日志,推到阿什琳身前。果然,日志上的文字可以看清了。图书馆有某种魔力,可以逆转迷宫对阅读的干扰。
………
我叫费尔南多,这并非我的真名。
今天是辛西娅元年的第七天,我想念阿黛尔和尼古拉斯,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我逃出了赫利安城,可他们在哪里呢?
我决定这下这本日志,因为我别无去处,只得在世界流浪。只要辛西娅还坐在赫利安城的王座上,我就无法回家。
此时我正在一个叫做狐尾河湾的地方,这里偏僻、安宁,人们过着简朴而快乐的生活。我想我会在这里好好过几天。
………
我没能好好过。
辛西娅来了,她用幻术改变了这里。人们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为不存在的梦想马不停蹄地工作。我逃走了,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或是我的子孙,会重新夺回狄亚斯的土地。
………
伊洛文亚是个有趣的地方。我——
………
“有点无聊啊,”阿什琳说着快速多翻了几页,略过费尔南多对伊洛文亚、轮心城、寒爪林、人鱼岛以及东方大陆的描述,直接翻到最后面,“泪水什么的在哪儿呢?”
“耐心点,”卢卡斯说,“你平常就是这样读书的吗?”
“呃,是啊。”
“我觉得爬声更响了。”扎克不安道。
没人理他。阿什琳的确听到了点什么,但可能是诺瓦在翻书。
…………
阿黛尔死了。我亲爱的阿黛尔,我的孩子,被辛西娅的人找到,杀死了。其他我认识的人也都死了——他们是在幻象中工作劳累致死的。辛西娅的魔法骗了他们,给予他们虚无的希望。
只有尼古拉斯还活着,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躲在大陆的边境。
可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我日复一日地向神灵祈祷,哭泣,却没有神回应。也对,德维尔家族中,向来没有一丝一毫神灵的血液。
…………
“德维尔?”卢卡斯的耳朵向后撇,“天哪,不会是……”
…………
然而,方才,月神却对我开口。
“落魄的国王啊,”月神塞勒斯提用空灵的声音道,“你本是大地上最坚强的王者,如今却落下泪水。真是件趣事。我最爱看强者的眼泪。”
我的眼泪在祂的神像脚下流淌,竟发出银色的光芒。
“我将赋予你的泪水魔力。”塞勒斯提道,“你的眼泪,会成为魔法最后的钥匙。”
我完全不知道祂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会向辛西娅和她的幻术复仇。
…………
卢卡斯的阅读速度比阿什琳快多了。阿什琳抬起头,发现他震惊地待在原地。
“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是我的曾祖父。”他说,“但这是他为了掩盖皇室身份的假名。他本叫费纳勒。我的确知道他过去流浪过,怪不得费尔南多听着耳熟。”
“无味者驻西饮泪……西边,指的就是赫利安城!”阿什琳说,“可是费纳勒国王早已死去。我们怎么可能得到他的眼泪?”
卢卡斯开始踱步,诺瓦和扎克则阅读起别的书籍,十分认真。老鼠是直接躺在书上阅读的,一页一页用鼻子翻着。
“看这里。”诺瓦举起一本红皮书,“这上面提到一个词,‘王者之泪’。和你们要找的,有关么?”
那上面写着:
「王者之泪,神话魔水。
月神塞勒斯提,是一个喜欢反差的神灵。祂爱看强者脆弱,爱听王者哭泣。」
阿什琳恍然大悟。
“那么,只要是王就行,对吧?”她急忙看向卢卡斯,“我们需要国王的眼泪。你……”
她忽然不大想说这个词。
“……你父王,的眼泪。”
卢卡斯的父亲。她的母亲。清理。
在灵界时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而离开灵界她又不得不大战雪怪,现在母亲的话又开始钻进头脑。
妈妈的死和卢卡斯当然没关系,那会儿他才刚出生。但这个念头像根小刺一样扎在心上,大部分时候感觉不到,但稍微一碰又隐隐疼痛。
她极力把注意力转向当下。情况很紧急,诺克斯也在迷宫中,如果她想向国王讨伐公平,那也是解决黑魔法之后的事情。
“尼古拉斯二世的眼泪?”扎克问,“这可不容易啊。卢卡斯,你爸平常哭吗?”
“他当然不哭。”卢卡斯像被冒犯了一样,“没有什么能令他落泪。”
阿什琳睁大眼。
“他……他掉过泪。”她说,“当我去宫廷治疗你的时候,我看到过他眼中的泪水。”
她一阵欣喜,知道自己是对的。
“卢卡斯,你还记得森林女神的话吗?‘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她一定是指这个。一切的开端是你的病,国王为你流下了眼泪!”
他们都陷入沉默。那可是极端情况,卢卡斯都快死了。尼古拉斯二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会掉眼泪?
“不如我们之后再仔细想想这个问题,”阿什琳说,“现在我们明白了第四样物品是什么,只要回王城找到你父亲,一切都好办。大不了送给他一块洋葱嘛。”
“天才。”扎克夸奖。
“不天才。”诺瓦反驳,手指戳了戳那本书,“这上面说,‘王者之泪’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因为魔法来源于心灵,来源于灵魂。洋葱,不是内心。”
“那就只能希望我父亲心中充满洋葱。”卢卡斯嘟囔,“我想不出他还能为什么而落——”
嘶嘶嘶。
这回,他们四个全都听到了。
“太好了,”扎克大松一口气,“我没有幻听,谢天谢地。”
“我要是你就不会谢天谢地。”卢卡斯说。
阿什琳举起法杖,魔法在体内涌动。“是什么东西?”
她不需要回答。诺瓦惊叫一声,书本摔在地上。
几只——不,成千上万只——虫子,从她的那本书里颤颤悠悠地爬出来。
第65章 文字海洋 她太渴望看见一个来自家乡的……
它们是墨水一样的颜色, 就像书上的文字被赋予了生命,在地上一扭一扭,路线却笔直地朝向他们。
接着, 书架像呼吸一般抖动, 其他书中也开始冒出黑虫。
扎克吱吱乱叫, 立刻跃上她的肩头,诺瓦也连连后退到卢卡斯身后。
阿什琳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魔法的本能比她的头脑先一步行动。几根树枝从木桌上蹿出来,猛然抽击,缠住虫群。
但虫子们像液体一样滑脱出来,反倒顺着藤蔓一路往上爬,离他们更近。
阿什琳慌忙甩手, 藤蔓炸裂, 虫子们像黑色的暴雨一样落下。
她又试着念了别的咒语, 但通通无效。
卢卡斯把匕首扔了过去。刀锋穿过冲群,只在地上留下几滴墨渍。
“现在怎么办?”阿什琳也开始后退。
“我有个提议。”卢卡斯说,“快跑!”
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 但悲惨地失败了,因为图书馆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群墨水虫子侵占。
阿什琳跺了跺脚,一道深深的裂缝自她脚下劈开, 火速击向大门。
瞬间,大门四分五裂, 但虫子们却依然顽强地挡住去路。他们背靠背(卢卡斯肩上的扎克靠着阿什琳的后脑勺),一个举着法杖, 一个紧握匕首,一个抬起扳手。
“埃多洛迷宫,是幻象的迷宫。”卢卡斯一边后退一边说, “这些虫子或许不是真的。它们是从书里来的,被施了幻术……”
“它们是墨水。”阿什琳点点头,“如果碰到它们,我们会怎么样呢?”
“我可不想知道。”扎克说。
卢卡斯不满意地看了看老鼠。“作为狄亚斯未来的骑士,你可缺了点儿骨气啊。”
“可以用它们来做钢笔。”诺瓦兴致勃勃。
听到这句话,虫子们纷纷抬起头——大概是头吧,朝诺瓦的方向看去,杀气腾腾。
“她不是故意的!”阿什琳连忙说,“对不起,女士们,先生们。没有谁会把你们做成钢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虫子成群结队,凝聚成一只巨型大手,高高抬起,指了指诺瓦,又攥紧拳头。
诺瓦闭上眼,但拳头却在最后一秒改变方向,猛地向阿什琳冲过来。
阿什琳想都没想,便指挥桌子飞过去,但仅仅是损耗了一张桌子而已。
木屑碎在地上,被虫子们纷纷躲闪。
“节省魔法,阿什琳!”卢卡斯说,“别忘了酒馆——”
诺瓦从腰包中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往地上狠狠一砸。
刹那间,一股臭鸡蛋般的味道散开,阿什琳捂住鼻子。
“诺瓦!这是什么?!”
好在虫子们也被惊吓到,退去几分,拳头的形状变得七零八落。
“拿错了。”诺瓦平静地表示,拿出另一个小瓶子,又砸了一遍。
这回什么也没发生。
诺瓦皱眉。“不对啊。这是驱虫剂。”
“看来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你的神秘化学物质了。”卢卡斯说。
“至少它们在往后退!”阿什琳尽量保持乐观,“卢卡斯,你不是说你读过埃多洛迷宫的所有资料吗?你有什么想法?”
“迷宫里只有幻象。也许图书馆的书受到了幻术诅咒,需要我们打破。”卢卡斯捏起几条虫子扔到一边,哆嗦一下,“然而,不清楚原因,我们是无法打破的。”
黑虫汇成一滩黑水涌来,冰凉的触感爬上阿什琳的腿。扎克惊慌地爬上她的帽子,尽可能离黑虫远点儿。
幻术,书籍,虫子。阿什琳飞快地想。
它们本来是书里的文字。几百年前,它们还在赫利安城,被人记录、抄写、阅读。可现在它们却被关起来,囚禁在满是黑魔法的迷宫中。
一个囚徒,最想要干什么?一只虫子,最希望成为什么?一个图书馆,该怎么发挥作用?
“阿什琳,刚刚那个拳头为什么选了你?”卢卡斯问,“它很有目标性啊。”
“也许因为阿什琳有魔法。”扎克猜测。
“我。也有魔法。”诺瓦用扳手驱赶几只爬上来的虫子,“机械与发明的魔法,我有。”
“那难道是因为神裔?”卢卡斯踢了踢虫子,“不对,如果是因为阿什琳的神血,虫子为什么不在她一踏进图书馆时就发动攻击?”他看向她。
阿什琳的目光与卢卡斯的相遇。
是的。一定是因为她做了什么。
卢卡斯、诺瓦和扎克都一页一页地翻书阅读,只有她跳了页,一目十行。
墨水虫渐渐漫过他们的腰身。
“阅读。”阿什琳甩开虫子,“我没有仔细阅读。这些书——它们想要被阅读,而不是被遗忘,被忽视,被略过!我们——我们得去读那些书,这样才能打破图书馆的诅咒。”
“‘那些’?有点多吧!”扎克尖叫。
“也许你没注意到,我们被墨水束缚了。没有手可以用来翻书。”卢卡斯提醒。
阿什琳笑了一下。“谁说我们需要手了?”
卢卡斯叹气。
“我有种预感你又要——”
未等他说完,她便鼓足了气,一股脑扎进墨水中。卢卡斯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落了个空。
文字的海洋,这个比喻句终于不完全是比喻了。
阿什琳在黑暗中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呼吸。于是她把手伸出“水面”,冲其他人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潜水。
数不尽的知识与故事在黑海中漂浮或沉底,发出细小的呼叫声。
阿什琳尽自己所能,阅读每一个从她眼前滑过的文字。
动人的故事像海浪一样温柔地卷过她的长发:《卡米希的传说》、《玫瑰之箭》、《第一只独角兽》……
她似乎回到了家,在萨诺瓦的书房偷看冒险故事与传说,把作业彻彻底底忘记,直到米娅来找她玩,发现她竟一个字也没写,光顾着幻想属于自己的冒险。
某种暖流温润了她的心,好像冬日的热巧克力。
她已经离开狄亚斯太久,很久没有用心阅读一个故事了。过去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当她自己就身处故事里,书里他人故事的吸引力便会下降几分。
墨水间,卡尔与巴里的故事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卢卡斯讲给她的故事,他曾提起这个故事与他们两个的故事很像。
太阳神裔卡尔太想杀死巴里。魔法无法控制地从他体内涌出,不仅夺走了巴里的生命,也夺走他心爱之人的生命。
阿什琳再次阅读着这个故事。卢卡斯想要告诉她什么呢?她没能抓住。
但是,被阅读过的文字黑虫释然了,融化于她的魔法中。
“救救我。”又是那个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比刚才更为清晰。
阿什琳浑身战栗。这声音放在任何地方她都认得,就算是文字黑虫做的海洋里。
这里是幻影迷宫,她还没忘记这一点。也许那声音不是真的。
“你们听到了吗?”阿什琳问其他人。
“听到了。阿什琳,这是谁在说话?”卢卡斯从她身后说,“我感觉我认识他。”
大家都在努力阅读虫子,听到这个声音便停了下来。
不是幻象,是真的。
阿什琳立刻奋力游过去,狂乱地抓起来,却什么也没抓住。
“救救我,阿什琳。”那个声音祈求,“我犯了个错,被困在这里了……”
“你们继续对付书虫!我去救他!”阿什琳大喊。
然而,蛮力对幻术显然无效。
幻术是什么?幻术是最空洞的魔法,唯一一种并不源自本心的魔法。只有真实的情感才能对抗幻术。
阿什琳抓住一只文字虫子,魔法在指尖闪烁。
“我想你们。”她低声道,满心都是对读过书的热爱,对被遗落的知识的同情,“我不该——我不该跳着读你们。”
当然,理智告诉她,她跳着阅读有她自己的理由。时间紧迫,许多内容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就像在龙晶洞窟一样,只有理智,不会对黑魔法起作用。
文字十分惊讶。它们快速涌动,虫子的形态逐渐消失。魔法从她心中扩散,环绕起书籍的黑海。绿光乍现,每条黑虫都开始变成蛹。
所有黑虫都消失了。金绿色的光晕之中,五彩缤纷的蝴蝶破茧而出,在图书馆的空中扑闪翅膀,如同被打碎的彩虹,漫天飞舞。
古书们自己翻动起书页,为这绚烂的场景喝彩,有几本书差点把自己拍掉。
诺瓦惊奇地掏出放大镜观察,扎克先是后缩,然后又探出头闻闻。
卢卡斯看起来则在拼命忍住抓蝴蝶的欲望,手欲伸又止。
阿什琳笑起来,任凭蝴蝶在身上亲吻,但很快又收敛笑容。
他们四个身前,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墨水里站起来。
直到最后几条书虫也化作银灰色的蝴蝶飞走,才露出他的面目。
萨诺瓦·贝利穿着和先前一样的银色长袍,面容有些憔悴。他惊讶地眨了眨棕褐色的眼,冲阿什琳咧开嘴,张开双臂。
“阿什琳?你的头发长了。”
阿什琳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穿过仍在飞舞的蝶群,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撞进养父怀里。蝴蝶像观众一样将他们环绕,旋转不停。
“贝利先生?”卢卡斯问,“您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