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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惊春 疏桐曲 17586 字 1天前

“……师、师尊?”他的语调有些颤抖。

程颐之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一巴掌拍在钟怀洌肩膀上:“臭小子!你吓死为师了!”

钟怀洌喉咙一阵痒痛,干咳道:“咳咳!你……你要打死我啊?”

程颐之赶紧给他端来一碗茶,扶起他,看着他把茶水喝下去。

钟怀洌放下茶盏,四处张望,目光落在药山长老的身上。

药山长老把程颐之顶开,坐到他旁边,捏着他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和蔼道:“怀洌啊,你这趟辛苦了,往后可一定要小心。”

“嗯,没什么大事了,好好休息哦。”药山长老挥手留下几颗滋补的丹药,瞪了一眼程颐之,埋怨道:“都怪你,人怀洌好好在山中待着,你非叫人去那吃人的地方跑,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有你受的。”

程颐之不乐意,哪怕刚才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是他:“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呢?为师是为了锻炼他……”

药山长老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梧塘:“谁能有你老。”

“啧。”程颐之双手叉腰,看向愣神的钟怀洌:“发什么呆呢?”

钟怀洌回神,眼神还有些呆滞:“药山长老……”

他还活着?

他没把话说全,程颐之以为自己听漏了:“药山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吗?”

钟怀洌垂下眼,捏紧手中的茶杯。

对哦,药山长老还好好的。

我这是怎么了?

他闭上眼,眉头紧皱,总觉得……他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呢……

程颐之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嘀咕道:“你这小子……”

话也不说全。

徒儿从秘境回来之后怪怪的,程宗主摸不着头脑,习惯性从灵囊掏出两枚铜币,闭上眼原地起卦。

钟怀洌不知何时,又睡过去了。

半晌,程颐之睁开双眼,一片清明。

他手中用来卜卦的铜钱应声破碎,他随手将它们捏成齑粉,目光放在床头柜上静静躺着的惊春。

惊春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发出一阵嗡鸣。

程颐之走过去,拿起惊春。

利刃出鞘,但……

惊春的剑刃断裂,缺失部分,不知所踪-

“阿霁啊!”迟鸿风重重叹气,扭过头去,恨铁不成钢。

堂下跪着的青衣少年脊背笔直,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他梗着脖子宣布:“苍陵山已经录取我了,你们不同意也没用!”

他身后站着的少年一脚踹在他肩上,大声道:“阿霁,你怎么同父亲说话的!”

迟霁被踹得往前扑了一下,他回头,红着眼看向将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兄长:“阿兄,你打我?”

迟霖那一脚是没有收力的,哪怕面前是他疼爱的幼弟。

他同父亲一样,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咱们极隐楼是哪里不好,你非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苍陵山求学!你知不知道,那里……”

“够了!”主位上半头白发的迟宗主狠狠抹了一把脸,满眼沧桑无处可藏,他一锤定音:“……阿霖,把你弟弟带回房,禁足一月。”

迟霁急了:“为什么!为什么啊阿爹,我半个月后就要去报道了……阿爹……阿兄你别拉我,阿爹……”

他眼泪糊了满脸:“苍陵山到底哪里不好了,我只是想着,我若是能考上,定能给你们长脸……”

迟霖一掌拍在他的后颈。

迟霁昏睡过去之前,只听见他阿兄在他耳边低喃:“阿霁啊,极隐楼有阿兄,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过好一辈子,阿兄养着你……”

……

“啪——”

长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随即重重砸在皮肉之上。

“……”微生望跪坐在殿中,生生受下,连一丝呻·吟都未吐出。

还未等他喘过气,下一鞭便狠狠落下,他闭上眼,失去颜色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执鞭的长老冷哼一声:“少主,还有五鞭,你可要好好受着!”

“啪——”

“第一鞭,责你身为宗门少主,不思进取,玩物丧志!”

微生望捏紧拳头。

“第二鞭,责你纵容宗主享乐,未尽监督之责!”

“哈……”微生望想起那抹恶心的身影,泄出一声冷笑。

“第三鞭,责你擅自离宗……”

“第四鞭,责你擅闯剑山夺宝……”

“……第五鞭!责你,生而为人!”

长老阴寒的声音在微生望耳边循环播放,他的后背血肉模糊,面色苍白,额头挂满汗珠,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弯起唇角。

他睁开森寒的双眼,猛然回身,抓住离开他皮肉的长鞭,盯着长老看疯子般的目光大笑道:“……再来。”

我生为人该责。

我生为人……该责。

微生望笑得停不下来,他握住鞭子猛地抽动,生生将鞭子从长老手中拽出来。

“……再来一百鞭,将我打成一滩没有灵脉的烂肉!”他阴森的目光死死盯着长老:“然后把微生寒从临潇殿里拽出来,告诉他!”

“他生了我,就该给我陪葬!”——

作者有话说:你们三个当中有三个是小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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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执念破障

“滴答……滴答……”

水牢内腥臭难闻, 光鲜亮丽的内门弟子垂着头,打开其中一间牢门,随后恭敬道:“少主, 惩罚结束了。”

一秒, 两秒。

弟子抬起眼,目光放在水牢中央。

“……来人、来人!”弟子面色大变,连滚带爬跑出了水牢。

“少主!少主越狱了!”

临潇宗上下大乱。

而他们慌忙寻找的少主,此刻正在临潇大殿中, 将剑架在宗主身上。

微生寒方才还畅游温柔乡,猝然被利剑架在脖子上,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微生望将他扯下床,眼神冰冷,厌恶地看着眼前之人□□的恶心□□,冷笑:“别来无恙啊……父亲。”

微生寒勉强扯出一丝笑;“阿望啊,你还愿意叫我父亲……”

他认出了自己颈侧摆放的利剑,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晦暗:“为父听闻你去了剑冢, 想必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觅神剑吧……”

微生望将利刃更近一分, 微生寒的颈侧渗出血迹:“我不是来同你叙旧的。”

微生寒干笑,但没等他说话, 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

“……你、你做了什么?!”他面色惊恐, 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滑落在地,只有一双眼睛能够活动。

微生望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觅神离手,径直刺向床帐里偷听许久的侍女。

微生寒怒斥:“你干什么!微生望!住手!”

微生望抬手召回佩剑,慢慢蹲到微生寒面前。

他伸出左手,指尖亮出一根淬着寒光的银针。

微生寒瞳孔微缩:“……极隐楼,你是如何学会飞针的?”

微生望没说话, 微生寒语无伦次道:“是不是迟家的小儿子?我就知道!你们……”

银针扎进了微生寒的眼球。

“嗬……啊——!”微生寒剧痛难忍,但却无法活动,只能任由那针扎进眼眶之中,痛苦高喊。

微生望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上这烂人面露痛苦,他轻声道:“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父亲啊,我给你两个选择。”微生拔出银针,站起身在殿中漫步。

“一,你今日去死,从此我是宗主。”他丢下手上沾了恶心液体的针,用衣摆擦干净手,轻轻地抚摸大殿中央的宝座。

微生寒尖声道:“你敢弑父?!”

“第二……从此做个废人,听我的话,我留你一条命。”

微生寒的眼眶止不住血,语气虚弱:“你这个……逆子!”

微生望歪头,眼里已经失去了清明:“……好吵。”

他才不想做宗主呢,他还要去苍陵山求道,和……阿霁一起。

阿霁……

微生望猛地顿住。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双目发黑,捂着头痛苦哀嚎。

阿霁……阿霁……

他忘记了什么?

他在这里做什么?

微生望的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揪着头发,头痛欲裂。

他松开颤抖的手指,将他们放到自己面前,努力去瞧,一根一根掰开来看。

“没有!没有……我的东西呢?”

微生望眼神迷茫,脑海里乱作一团,唯有两个字不断放大,不停闪回。

“阿霁……”我的阿霁呢?

他近乎失明,只抓住手边的长剑,捏紧了,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左手无名指根处,轻轻划下一道红痕。

他指根的血痕慢慢延长,滴落在地。

仿佛过了一万年。

微生望喉间挤出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捂着眼睛,仰头大笑。

指根的血痕,成了一条蜿蜒绵长,不知尽头的红线。

“我来找你了。”

微生望跪坐在地,握住长剑,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抹了脖子-

与此同时,大荒泽深处,龙沼。

先前在平岩村伏击林暄雾几人的“神官”匍匐在地,向上首复命。

高座的“龙神”支着额头,闻言“嗯”一声,不再动作。

神官往前匍匐一段,恭敬道:“属下斗胆……”

“龙神”睁开眼,红色竖瞳转动,整个头颅掩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

他哼笑一声,抬手从自己眉间捻出一滴血珠,扔给殿下跪着的人。

神官见到血珠,犹如哈巴狗见了肉骨头,喉间压抑不住的兴奋嘶吼。

就在她要将血珠放进口中的一瞬间,地下宫殿的石门大开,一阵阴风吹灭了殿内的所有烛火。

“龙神”猛然站起身,面色阴鸷。

一道沉稳的脚步自门外响起,强大的气场使得本就不甚结实的石殿开始有坍塌之势。

“龙神”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将兜帽往下拽了拽,抬手召唤出一对大刀,准备应敌。

“本尊还道是谁……”低沉华丽的嗓音响起,于殿中形成回音,狠狠砸在“龙神”心口。

年轻俊美的妖皇负手而来,神态自若,宛若闲庭信步。

连峥轻笑:“原来是本尊的……叔父。”

他抬手便将神官手中的血珠捏到手里,看向那滴血,话却是对着“龙神”说:“要不是你取出了这滴魂血,侄儿怕是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你呢。”

那神官失了魂血就跟着失了神志,嘶吼一声便向连峥扑去,想要弄死眼前抢走她口粮的东西。

连峥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只轻轻一笑。

那神官命丧当场,心口失了一块。

“龙神”喘着粗气:“侄儿大驾光临,叔父有失远迎啊。”

连峥踏着神官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宝座,调笑道:“好说,叔父盘踞大荒泽多年,想必屯了不少宝贝?”

“龙神”咬牙,召出一座金银山:“侄儿随意取用。”

连峥挥袖将东西全部收入囊中,步伐却未停止,他一边上台阶,一边假模假样地叙旧:“一别多年,叔父过得怎么样啊?”

“侄儿听闻,那小山村接连有多名少女失踪,有‘龙神娶亲’的美名呢。”连峥走到了“龙神”面前。

“龙神”额角渗出汗珠,盯着连峥的威压勉强挤出笑意:“都是些消遣罢了,以侄儿妖皇之尊,想必不会同叔父争夺吧?”

连峥哼笑道:“叔父可误会侄儿了,侄儿前来,可不是为了此事。”

他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宝座上,终于给了“龙神”一个正眼。

“只是一日前,我有三个友人在那村子失了踪迹,这便想着,刚好有个……亲戚,在这里。”

他架起二郎腿,歪头道:“所以来找你了啊。”

连峥随手从宝座上抠下一块碧绿的晶石,放在眼前赏玩。

“‘龙神娶亲’……”连峥嗤笑:“好威风啊。”

他变了脸色,将手中的宝石捏碎,阴冷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叔父”。

“说起来,叔父是不是有一件旧物放在侄儿这里?”

“龙神”被他的变脸惊得胆颤,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一双拳头紧了又紧。

他没说话,连峥自顾自地抬手,一个箱子落在他面前,横杠在两人之间。

“龙神”的瞳色一瞬间变得血红,他扑上去打开箱子——

里面全都是一对对,被生生斩断的龙角。

那些龙角的根部还残留着龙血,失去了所有光泽。

“龙神”颈侧的鳞片因激动而翕张,他正要将手伸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被宝座上的连峥隔空捏住了脖子。

“连啸,早知你如今能有这般害人的造化,本尊当年就该直接砍了你的脖子。”连峥用厌恶地眼神看向他,彻底撕破了虚无的脸皮。

连啸不假思索地抬手挥刀,想要挣脱束缚,连峥的手很稳,不容他撼动分毫。

半晌,连啸的脸被掐得青紫,连峥稍稍松了一点力,他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将连啸的龙角从箱中取出。

他又变了脸色,笑得人畜无害,像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自己的叔父:“叔父啊,仔细看看,这对是你的龙角吧?”

连啸说不出话,却在看到龙角的一瞬间从喉中挤出声响。

连峥看看龙角,又看看他,挥手掀开了他的兜帽。

黑龙缺失龙角的额头暴露在空气中,连啸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滔天恨意。

“啧……”连峥笑:“真丑。”

他松开掐住连啸脖颈的手,走下王座,蹲在黑龙面前。

冷声道:“那三个修士,现在在何处?”

连啸“嗬嗬”地笑:“侄儿在说什么,叔父听不懂啊……”

连峥耐心地等他笑完,轻声问道:“叔父确定吗?”

然而没等连啸回答,他手掌一合,当着连啸的面捏爆了一只龙角。

连啸目眦欲裂,扑过去抢另一只龙角:“住手!住手!”

连峥站起身,后退两步,再次问道:“本尊再问一遍,那三个修士,现在在何处?”

他作势合拢手掌,看着连啸涨红的脸。

“……就在龙沼之中!”连啸粗声道。

连峥察觉到他并未撒谎,满意点头:“不错。”

连啸看着属于他的那只龙角慢慢飞向他,兴奋得浑身颤抖。

只要他拿回龙角,恢复真龙的身份,就一定能重新夺回不动山!夺回妖皇之位!

他满心期待地伸出双手——

然后那只龙角就在他的面前,生生裂开。

“呀……”连峥轻声道:“方才太用力,好像不小心捏碎了,对不起啊叔父。”

“啊——”连啸捧着碎成一堆的龙角,痛苦地嘶吼。

连峥烦躁地闭眼:“真吵。”

不要妨碍他去找毓翎。

于是下一刻,宝剑逐寒漆黑的剑刃便从连啸的胸腔穿过。

“叔父啊,时隔多年,逐寒再次出鞘……”

“你可以安息了。”——

作者有话说:疯疯的,我喜欢[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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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深陷幻境

“阿霁。”

“……阿霁。”

迟霁听到, 悠远时空外,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他慢慢睁开眼,不知为何, 眼角留下一行清泪。

是谁?

是谁叫我。

……我是谁?

“你是迟霁, 是苍陵山新生代最顶尖的剑修,是极隐楼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子,是我的……道侣。”

迟霁,剑修, 小公子。

……道侣。

迟霁轻声道:“你是我的道侣?”

那道悠远沉稳的声音笃定道:“是,你是我的道侣。”

“阿霁,你该醒来了。”

于是迟霁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熟悉的卧房。

他下了床,却在将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猛然顿住。

“……”迟霁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颅。

“什么小公子嘛,分明是个只知享乐, 全靠父兄庇佑的酒囊饭袋!”

“就是就是, 废柴, 丧门星!”

“听说他娘亲就是因为生他才死的,真是个克亲克友的煞星!”

“煞星!废物!”

……

再抬起头时, 泪水已经打湿了他整张脸。

迟霁被淹没在谩骂声中, 他拿开已经捧不住泪水的双手,愣愣道:“他们说的是我。”

“……我是煞星。”

“我不配活着,我活着没有任何作用。”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站起身挪步走向床头。

那里放着一把匕首。

“阿霁,迟霁,你别动。”识海中的那道声音听上去焦急无比,对比他冰冷的音色显得十分突兀。

迟霁站在原地不动了。

那自称他道侣的人循循善诱:“阿霁, 你不要迷失在幻境中,你听我说。”

我听着。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需要清醒过来。”

好,怎么做。

“阿霁……你低头,看一下自己的右手。”

迟霁举起手,放到了眼前。

他有些发愣,捻起无名指根上的那缕红线。

“……这是什么。”

那道声音说;“这是我们的道侣结,看到了吗?他的另一端连着我。”

看到了。

道侣结。

迟霁就这样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捧着的红线被泪水浸湿。

他喉间溢出哽咽:“微生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他大哭一场,微生望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他要靠自己。

迟霁放下道侣结,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把匕首。

他扑过去,握住匕首,坚定道:“你等等,我这就来了。”-

又是一年冬日,苍陵山披上了白色棉衣。

钟怀洌趴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打瞌睡,一只手没撑稳,他的鼻梁差点砸在石桌上。

钟少宫主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挺翘的鼻梁:“吓死我了。”

“臭小子,别一天死不死的,懂不懂什么叫避谶!”他师尊程颐之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自从三年前他从某个秘境回来,昏迷不醒过后,他师尊便变得格外信奉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钟怀洌翻了个白眼:“不懂,你从不教我卜卦相关的东西,我懂个屁。”

程颐之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怎么说话呢!”

“因果轮回是刻在天道命盘里的东西,修真者本就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更要慎重!慎重!”程颐之揪着他的耳朵,不知第几次,在他耳边说这句话。

钟怀洌听过便丢到脑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兴致勃勃地把程颐之拉到屋里:“师尊啊!”

程颐之揉揉耳朵,没好气道:“你小子又憋了什么坏招?”

钟怀洌扭捏道:“哎呀!我开春便要及冠了,师尊就没有什么要指示的?”

程颐之抽回手:“……你想要什么啊?”

钟怀洌嬉皮笑脸地掏出惊春:“三年前你就说要补,拖了三年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我的及冠礼肯定能收到好多宝贝,你帮我找找惊春的原材料嘛!”

三年前他从秘境回来后苏醒,就见惊春不知为何断了一截,他可心疼坏了。什么深海寒铁昆山白玉全都用过了,都是没撑过一个时辰便被惊春吸收,根本续不上。

程颐之抓抓头发:“为师尽量吧,惊春这样的仙品修补起来肯定是有难度的嘛。”

钟怀洌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不乐意了:“什么嘛,惊春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一把剑,如何就补不了?”

“而且你们老是挂在嘴边的,什么我出生时一老道所赠,不是,你们把我当傻子吗?”

钟怀洌冷笑:“你们怎么不说,惊春是我出生时嘴巴里含着的?”

程颐之:“……”

他的逆徒接着道:“惊春又不是什么补天石,若真是,我现在就化凡入世,寻我的绛珠仙草去!”

程颐之招架不住,只能摆手道;“好好好,行行行,为师给你找东西补就是了!”

钟怀洌变脸速度极快,听了这句话又嬉皮笑脸了:“徒儿谢过师尊!”

程颐之把他的逆徒赶去了后山,自己坐在静室中唉声叹气。

罢了,哄小孩罢了,毕竟及冠礼过后……

无论如何,为惊春续剑一事怕是要食言了-

与此同时,大荒泽龙沼。

迟霁捏着衣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暄雾他怎么还不醒啊?”

微生望道:“这幻境邪门,稍有不慎,灵识便会被吞噬,如果不是现世有格外牵挂之事,我也要陷在里面了。”

迟霁好奇道:“是你把我叫醒的,那你是怎么醒的?什么格外牵挂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微生望沉默不语,转移话题道:“自你苏醒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假设我们是同时陷入幻境,他恐怕有危险了。”

“……”迟霁蹲下身,再次往林暄雾体内注入灵力。

他们在祠堂昏迷之后便陷入幻境,再醒来便到了这个鬼地方,四周全是沼泽,他们三人被分别放在三个祭台之上。

这里想必就是暄雾提到过的,疑似“龙神”所在之地,那神官带来的符水便是取自脚下沼泽。

迟霁感到一阵恶心,忽然又想起来:“我们并未喝下符水,怎么会陷入昏迷呢?”

微生望沉吟片刻,点出了问题所在:“在喝下符水之前,那些女子也曾集体陷入幻境。”

所以,不是符水的缘故。

迟霁脑中灵光一闪:“微生!是不是……雾障?”

“不错。”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下一刻,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落在石台之上。

二人一惊,妖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妖皇陛下。”

连峥没空再理他们,他蹲下身查看林暄雾的情况,脸色不太好看。

迟霁注意到,妖皇的手上还沾了血迹。

他缩了缩脖子,悄悄拉住了微生望的衣袖。

微生望愣了愣,然后迟疑地伸手,握住了他。

迟霁瞳孔放大,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连峥探查完林暄雾的情况后站起身,他浑身戾气,迟望二人被他周身的气压镇住,不敢随意活动。

空气静谧。

连峥深吸一口气,抬手从昏睡之人的灵台中拎出了某样东西。

“!”浮笛骤然被掐住七寸,艰难道:“你怎么能唤出我!”

连峥冷笑:“契兽也是兽。”

妖族共主对世间万兽有着天然的威慑力和支配权。

他面色阴翳,看向浮笛的眼神阴冷无比:“你身为契兽,便是如此护主的?”

“当日本尊见毓翎正在兴头上,所以留你一命,可你终究还是护不住他,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浮笛咬牙,这条臭龙发什么疯!

“我还未化蛟,体内灵力有限,何况他被那雾障封掉了灵台,召不出我!”他勉强道。

连峥动动手指,掀掉他一块逆鳞,浮笛发出痛苦的声音,控制不住身形,变成了蛟龙大小,几乎要挤满整个石台。

连峥冷冷看着,轻嗤:“废物。”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浮笛自小便是暴脾气,除了蛇山那次,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痛喊道:“灵兽认主会被压制实力,有本事你去给别人当契兽试试?!”

克不死你!

连峥捏着他那片逆鳞,随手扔在地上,闻言再次冷笑:“你以为本尊不想吗?”

妖族共主想给人当契兽?

浮笛败了。

他蜷缩在地上打滚,逆鳞连通心脉,这一下差点没给他痛死。

连峥抬手召出一个木箱,扔到浮笛跟前,没什么情绪:“全都吃下去。”

浮笛惊恐道:“你把我毒死,他也会重伤的!”

连峥皱眉,掀开了箱子。

石台上包括浮笛在内的三人全都脸色大变,原因无他,那箱子里装的竟全都是龙角!

煞星啊!浮笛心中呐喊。

他要是吃了这些,不得爆体而亡啊!

哪怕龙角对他来说诱惑力极大,吸收一对怕是能直接突破瓶颈化蛟,再吃两对有望化龙,但是全都吃下去,他这五百年妖身根本就承受不住。

浮笛咽了口唾沫:“三对……五对!”

连峥沉默不语,抬手从里面拿出十支龙角,扔到他面前,然后转头看向微生望和迟霁:“你们吃不吃。”

二人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不从,分别从箱子里拿了一对出来。

连峥颔首,然后把剩下的都扔进了周围的沼泽。

正在狼吞虎咽的浮笛一阵肉疼,暴殄天物啊!

早知道全要了,留着慢慢吃!

迟霁拿了至宝,没问原由,不过显然他们是沾了暄雾的光,他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留给暄雾吗?”

连峥蹲下身,瞬间收拢了周身煞气,他掏出丝帕擦干净手,然后轻轻抚摸昏睡之人的脸颊。

“他有更好的,这些东西……”

“太脏。”——

作者有话说:连峥脾气好是小钟对他最大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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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直焦虑数据,所以我删几天晋江哇,直到写完这一卷的存稿再下回来[狗头叼玫瑰]点个收藏助力小作者存稿箱繁殖[好的]

第29章 不见神道

天域试炼过后, 钟怀洌毫无意外地斩获了天榜第一。

临近及冠礼,钟怀洌忙碌了起来,他先是从苍陵山结业回到天域第一仙门遥欢宫, 又开始从父亲钟成裕手中慢慢接手了遥欢宫事务。

钟成裕欣慰地拍怕他的肩头, 承诺及冠之后比便将宫主之位传授于他,等着看他将镜海天域发扬光大。

彼时钟怀洌信誓旦旦,可内心却不知为何,觉得缺失了一块。

这样的感觉, 三年来他时常出现,难免心烦意乱。

“到底是忘了什么……”他喃喃。

一日,程颐之将他叫回了苍陵山。

将要踏入华安居东院时,半空蔓延的黑沉死气令钟怀洌面色大变。

——那是有人寿元将尽的征兆。

钟怀洌踉跄着推开院门,就见程颐之站在房门之前,目光慈和,神情沉静。

他的印堂发黑, 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死气。

钟怀洌拖着灌铅似的双脚一步步走近师尊, 难掩哽咽:“……师尊, 怎么会突然——”

程颐之扶住他的肩膀,收起了往日的不着调;“不突然, 这是命盘所定, 你师尊寿元将近了。”

他将钟怀洌拉进了房门,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盒子,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你总怪为师藏私,总是不愿意将占卜之法交给你。”

他当着钟怀洌的面将盒子打开,里头用来卜卦的龟甲铜钱棉线等等缠在一处。

“你悄悄买的那些卜卦书籍回去记得扔了,今日为师便将这门看家本领交给你。”

程颐之让钟怀洌伸出手,扔了两枚铜钱到他手心。

钟怀洌用另一只手抹掉眼角的泪花:“好, 你教,我便学。”

程颐之大笑道:“好!但你须知!”

“为师年少时将占卜之事当做家常便饭,因此损耗了寿元,为保全你,我今日给你立个规矩。”

钟怀洌将眼神放到他发黑的印堂,感受到他的灵台正在渐渐涣散,如今每一句话,都算得上是遗言。

程颐之竖起三根手指:“我要你发下毒誓。”

钟怀洌跪到他面前,手指苍天发下毒誓。

“卜卦之术,你一生只能使用五次,”

钟怀洌叩首,坚定点头;“弟子听令。”

“好,现在,你该知道一样东西。”程颐之抬手,惊春剑飞到他的手上。

钟怀洌想起程颐之要为他补剑的承诺,再次红了眼。

程颐之将他从地上扶起,将惊春递到他面前:“为师说过,要替惊春续剑,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但怀洌,你的人生不该停在此处。”

钟怀洌被他威严沉稳的眼神盯穿了心口,抬起手接过惊春。

在手指触碰到惊春剑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尘封的那道禁制,轰然间炸开!

天地失色,此间幻境开始崩塌。

钟怀洌……林暄雾眼中诸多画面闪过,他的眼泪早就在不自觉间淌满了脸颊。

大荒泽,天魔,遥欢宫,及冠礼……

惊春剑断,幽魂无处可依,飘零百年。

转而又是东宫,朝堂,镜海天域。

苍陵山千级石阶烙印在他眼底。

“扑通”,他双腿无力,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的脸庞不断闪回变换,在“钟怀洌”和“林暄雾”之间跳转。

“大荒泽……天魔……是我害死了师尊,是我害死了父亲——”他口中喃喃,已然疯魔。

这是他最大的执念。

“我是谁……我是谁!”他偶然瞥到自己倒映在地板上的面容,颤抖的手指抚上脸颊,抓出一道道血痕。

程颐之阖眼,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一阵清光。

跪伏在地上的人,最终定格在“林暄雾”的那张脸上,勉强找回了一丝神志。

他踉跄起身,抓住程颐之的手臂:“师尊!不要燃烧元神!”

程颐之见他神志尚未清明,裹挟着本源之力的话音狠狠砸在林暄雾耳膜:“你是林暄雾,也是钟怀洌。”

“或者说——他们,都不是你。”

林暄雾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看着手中的惊春剑,喃喃;“都不是……我。”

于是他的脸变得空白,五官尽失。

程颐之看着,却不再说什么,只轻轻叹气:“三年,还是太久了,怀洌,你已生心魔。”-

“暄雾怎么还不醒——”迟霁担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呼一声。

但他不是反应最快的,连峥就跪坐在林暄雾身旁,最先发现了异常。

林暄雾的灵台解封,但却不见纯澈灵力,只有一阵混乱不堪的神魂之力爆发而出,众人当即面色大变。

连峥快速定住林暄雾的几个穴位,以保这股灵力不会扩散。

正在冲击化蛟的浮笛浑身以一僵,嗓音带着颤:“他……他有心魔了!”

幻境内。

程颐之握住钟怀洌的肩膀;“我为你锻体,但只作用于神魂。”

也就是说,他的神识会比身体抢先一步踏入锻体境界。

程颐之的元神之力冲刷着钟怀洌的身体,他正在承受常人难忍的剧烈痛苦,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接拔剑死个干净。

钟怀洌痛得失声。

锻体之境,是为“锻身塑骨捏魂”,往后便不再是肉体凡胎。

在往上的“修灵”之境,则是生剥神魂,超脱凡世之外修行仙法,寻找属于自己的飞升之道。

程颐之用元神整整替他洗髓了一个时辰,整个人近乎溃散。

钟怀洌锻体了,心魔被强制镇压,五官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慌忙过去架起虚弱的程颐之:“师尊!”

程颐之抬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放心吧,不管为师怎么作,命盘上写我多久死,我就是多久死。”

怪不得他能如此挥霍元神之力,于是钟怀洌焦急问道:“那你是多久死?”

没等程颐之回答,他就自顾自道:“及冠礼……及冠礼还早,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师尊……师尊!”

你不会死了对不对?

程颐之摇头,击碎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半个时辰后。”

钟怀洌如遭雷轰:“……为什么,你明明是在及冠礼上死的!”

程颐之爬起来,没好气道:“你以为为师为何要限制你使用卦术,为师在幻境中的这三年卜卦近百次,损耗了寿元。”

钟怀洌的泪水夺眶而出;“师尊……”

程颐之推开他的头:“行了别着急哭,你师尊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怎么一点经验都没有!”

“……”

“何况这里本就是你的心魔幻境,为师只不过是一缕灵识罢了。”程颐之宽慰道。

钟怀洌哭着骂他:“不会安慰你就不要安慰人!”

程颐之无奈道:“臭小子,我看谁受得了你的烂脾气。”

“……”钟怀洌忽然意味不明道;“你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你还有一个关门弟子吧?”

程颐之颇有兴致:“什么样的人能入为师的法眼?说来听听。”

钟怀洌道:“妖族少主,半妖连峥。”

他将和连峥的孽缘一段不落地跟程颐之抖了个干净,程颐之感叹道:“没想到为师有生之年还能当你这臭小子的爱情引路人啊。”

钟怀洌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什么鬼,此人居心叵测,且不说他身为妖族共主的中立立场,就说他抓到把柄后几次三番试探于我,他能……”

程颐之摆手:“打住打住,懒得听。”

“徒儿啊,你听为师说哈,此人想杀你的概率为三成。”

钟怀洌点头;“我就说……”

“但他想做你道侣的概率是九成。”程颐之严肃道。

钟怀洌不说话了。

程颐之欣慰道:“不错不错,怀洌的人生大事有望,为师甚感慰藉,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钟怀洌埋着头,遮掩自己通红的双眼。

程颐之从自己眉心取出一团光点,放到了钟怀洌额头。

“这是为师多年学识所化的一缕神魂。”他说:“为师没空一句句教你了,一切还需你自行参悟。”

钟怀洌咬牙,跪在地上,给这位与他亦师亦友亦父的长者连叩三首。

程颐之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弭,他笑:“怀洌,你出师了。”

钟怀洌心想,他怎么会伤心呢?

他该感到幸运才对,毕竟这一次,他多了告别的机会。

程颐之靠坐在木椅上,半边躯体随风散去,他似有所感,偏头看向窗外那一束红梅。

一片花瓣随之飘落,程颐之轻叹,声音开始变得悠远又模糊:“走吧,怀洌。”

“去寻属于你的道。”

一直到程颐之整个人消散于天地,钟怀洌都未有动作。

原因无他,许是幻境崩塌得差不多了,他身上被程颐之元神压制的心魔,再也掩盖不住。

他颤抖着手,去抓木椅上那片梅花,再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五官。

他低声道:“师尊,徒儿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面颊上属于双眼的皮肉开始渗出血泪,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坑。

惊春出鞘,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痛觉,竟然就这样垂着脑袋,将地上的血坑当做明镜,用锋利的断刃在脸上一点点刻画。

只是他雕刻出来的双眼,是闭着的。

“不见众生疾苦。”

“不见后路陡峭,不见往事沉疴……”

他不悲不喜,整个人散发着平静的癫狂,满地蜿蜒的鲜红像是一地红梅,将他围住。

形成了一座坟墓。

幻境骤然崩塌,他跪在满地鲜血当中,失血力竭而亡。

“——唯见,滔天血仇。”——

作者有话说:各位看官点点收藏留留评论呀[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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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命数天定

地上沉睡的少年身侧弥漫着浓厚的黑色雾气, 却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连峥面色一沉。

迟霁察觉道那股黑气并不是消失,气息犹存,只是回到了林暄雾的身体当中。

少年悄然睁开的双眼黯淡无神, 瞳孔涣散, 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迟霁小小地惊呼一声,一旁正在化蛟的浮笛一边打滚一边痛呼:“他的灵台混乱不堪,有碎裂之兆……”

连峥抬手挥开虚空,一手遮住林暄雾的眼睛, 一手扔下一块小巧精致的令牌,抱着人踏入裂缝。

只留下一句话;“人我带回不动山,你化蛟后带着令牌来找。”

迟霁二人扑过去阻拦时,空间裂缝正好合拢。

迟霁着急道:“他把暄雾带走做什么?会不会出事……”

微生望召剑,站上去对他伸手:“我们也去不动山。”

一旁的浮笛甩掉额头上因蛟角长成将皮肉顶破的鲜血,咬牙道:“再等等我……一个时辰,我们一起去。”

他身上的蛇鳞正在脱落,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蛟的坚硬鳞片。

没有令牌, 他们也进不了不动山的门, 迟霁微生望对视一眼,原地盘腿坐下, 拿出了连峥给他们的龙角开始吸收。

他们同为玄级中期, 吸收天地至宝后双双来到了玄级巅峰,半步锻体。

与此同时,不动山。

妖皇寝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门口的侍卫眼睁睁看着妖皇陛下怀中抱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浊气的少年,径直走向了床榻。

妖皇面色冷峻,下颌紧绷,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侍从们愣在原地, 甚至忘了行礼。

连峥小心翼翼地将林暄雾放在榻上,传音术覆盖了整个不动山。

“各族医药长老速速前往本尊寝殿。”

半炷香后,数十位衣着各异的妖族药手在寝殿门口站定,大门打开,其中肆虐的浊气令人咂舌。

“这是……魔气?”一身紫袍的丹药圣手惊呼。

妖皇陛下的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进来。”

众人踏入房门,浊气又重几分,他们还未看清床上躺着的是何许人也,就被妖皇的两句话砸了个头昏脑涨:“能够治好他的,赏左护法之位,黄金万两,龙角一对。”

左护法!和青龙一脉长子对列的护法之位!

若是能得陛下赏识登上护法之位,岂不是能振兴部族,成为龙族之下第一妖族?

妖族药师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往日自负倨傲的山羊一族长老忙上前道:“回禀陛下,这位道友身上魔气深重,请让下官为他服下我亲手炼制的归元丹。”

归元丹算得上是至宝,能够清正灵力稳定灵台,只不过不同修为的丹师所炼制出的丹药效果不同。

此丹正巧契合林暄雾此时的状态,连峥挥手让他上前,在山羊长老将要把丹药喂进林暄雾口中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语气轻蔑:“等等!这样的丹药对他不会起作用,反而加剧灵台衰竭。”

山羊闻言动作一顿,正要怒斥反驳,是谁阻止他山羊一族崛起!

唯有连峥,面色大变,他没有丝毫迟疑地跪在地上行大礼,恭敬道:“弟子……拜见师尊!”

众长老不明所以,见陛下跪拜,便也跟着跪拜,神色各异。

陛下的师尊?

……那不就是,死了百年有余的苍陵山宗主!

那道声音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只呵呵一笑;“你便是我在现世收的二徒弟吧?快起来,你师兄再拖就真没救了。”

连峥依言起身,坐在榻上等待师尊指示。

有长老压低颤抖的声音:“师……师兄?那不就是——”

连峥余光一瞥,殿中登时安静下来,他淡淡道:“下去吧。”

众长老只好退下,在踏出寝殿大门时,目露迷茫。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丹鹤长老看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看看大殿。

只是没等他看清,殿门猛地关上,众长老不敢触怒妖皇,便也一头雾水地离去了。

殿中只余二人……和一个形态不明的程颐之。

连峥迟疑道;“师尊,您……”

是人是鬼?

程颐之道;“莫慌,为师只是一缕诞生于心魔幻境的灵识。”

“先不说这个了,你须知,你师兄已生心魔。”

连峥没问程颐之为何知晓他与林暄雾的事,点头道:“徒儿知晓,要如何才能破除魔障?”

程颐之没有形态,连峥却仿佛看到了他和蔼却威严的面孔;“怀洌曾深陷龙沼幻境,此幻境霸道凶险,颇有几分魔族风范。”

“幻境会将人元神困于肉胎,让人回到自己心中最想念,痛恨,或执念之地,被困之人会反复经历自己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事,若是迷失,幻境蜕变成心魔。”

“破解之法唯有,找回属于自己的神志,然后破坏肉身,释放元神。”

程颐之轻叹道:“怀洌他在幻境中度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但那却是他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一段时光。”

连峥嗓音干涩:“不该如此。”

程颐之却否定;“命数如此。”

“三年之期一过,便是他的死劫,为师在他初入幻境时便算出生门,只是三年来,我一次次占卜,询问怀洌破除幻境之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死路。”

一片不知来处的红梅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昏睡少年的胸口,绽放出一道金芒。

程颐之的声音悠远而绵长:“为师在幻境中占卜透支了寿元,便趁着消散之际,用元神强行为他的神识锻体,破开生路。”

“可时间还是太久了,他已然沉迷,生出了心魔。”

连峥看向少年沉静苍白的侧脸:“……所以,他是带着心魔出来的。”

程颐之沉默片刻,一道光幕徐徐在连峥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

画面中是连峥那苦思百年的明媚脸庞,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但下一刻,他顿住了。

画中之人属于钟怀洌的五官慢慢褪去,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涂抹修改,变成了另一张他同样熟知的面颊。

——林暄雾。

但随即,这两种面孔就在少年的脸颊上不断变换,闪回,交织。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本该长着澄净双眸的地方却是流出一行血泪。

连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泪珠垂落。

就像画面中一直流到地上的血泪那般。

画中的少年拿出那把名动天域的惊春剑——断的。他垂着头,将地上的血泊当成镜子,用锋利的剑刃一点点在自己空白的脸上雕刻,雕出一双紧闭的双眼,血红怪异的鼻子,嘴唇。

他口中喃喃;“不见众生疾苦,不见前路陡峭。”

连峥忽然不敢再看下去,却又不舍得不看。

少年的一字一句,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不见往事沉疴,唯见,滔天血仇。”

少年将自己困在这座鲜血打造的坟茔之中,失血而死,因此破境。

光幕骤然消失,程颐之低沉的声音响起;“……旁人是怀着希望,将身躯毁坏,元神归位,而他——”

却是在愧疚与悔恨中折磨自己,带着心魔痛苦死去。

连峥的泪在不觉间已经在下颌堆积,稍有动作便会坠落。

他抬手抹去,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榻上少年的脸颊。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那瓣红梅开始慢慢失去光泽,程颐之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能够解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红梅开始瓦解消散,程颐之苦笑:“我只是一缕残魂,被他强行带到现世,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听好了。”

“天道因果无法更改,我会用尽全力为他封印.心魔,但他执意复仇,命中恐再有死劫,但……”

红梅无风自动,飘起又跌落,最终落在林暄雾身旁的惊春剑柄上。

“因果如此,既然他要复仇,那便让他去吧,仇恨泯灭后,心魔自消。”

在花瓣与惊春剑融合的最后一刻,连峥听到他师尊说:“……我答应过为他续剑,但食言了,若是你愿意,便代劳吧。”-

林暄雾苏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床幔。

他先是一愣:“我在哪里?”

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离开了幻境。”

他保留了幻境中的所有记忆,包括程颐之为他燃烧元神强行锻体,也包括心魔附体,他五官尽褪,然后发疯将自己割面,流血而死。

林暄雾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在了脸上,在感觉到五官仍在时悄悄松了一口气,想必心魔在他苏醒后已然消退。

他随即顺势将手臂盖在脸上,抿着苍白的唇瓣发呆。

……师尊又在他面前死了一回。

这样的认知令他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幻境中的三年时光对他来说是恩赐还是劫难。

亦或是,两者皆有。

他平复了很久,才将手臂挪开,然后接着盯着深色床帐看,仿佛能看出花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猛地爬起来,茫然望向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他像往常一样往床榻边摸索,却没有摸到惊春剑,当即面色一凛。

下床穿鞋一气呵成,林暄雾先是在这异常空旷的卧房内四处查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他走到门前,试着将门推开。

谁料这个过程通畅无比,门很轻易就被他推开,林暄雾眨眨眼,走出了门。

然后被门口杵着的两位大神吓了一跳。

那是两只年纪不大的龙族,在见到他后愤愤垂着头,大气不敢喘,只恭敬道:“尊上。”

“……”林暄雾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都没有被人这么叫过。

尊上这个称呼,听上去感觉年纪很大的样子。

他没回答,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盯着那两条小龙的龙角看。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用笃定的语气道;“这里是不动山。”

“你们陛下呢?”——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表白了[竖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