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域试炼
林暄雾叹了口气:“还能是谁, 咱们那位小师叔。”
连峥冷下脸:“剖开心别人是热的,他的又黑又冷。”
林暄雾刚想挥手将这三瓶丹药摧毁掉,连峥阻止他:“留着吧, 往后若是撕破脸皮, 这便是他谋害弟子的罪证。”
林暄雾闻言有些惆怅:“我既希望有这一天,又不希望有这一天。”
连峥领着他回到房中,忽然想起什么,道:“毓翎, 你之前从师尊的宝库中拿了什么?”
说到这个,林暄雾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自从一年前校考结束后他得到甘霖镜,始终无法打开程颐之在上面设下的禁制。
思及此,林暄雾从灵囊中拿出了存放甘霖镜的盒子,递到连峥面前:“我拿了甘霖镜,师尊说过,镜中有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留下的影像, 能帮我参悟红尘。”
说起来, 程颐之正是因为舍不下这俗世红尘, 才无缘仙道。
林暄雾打开盒子,往镜子中注入灵力, 得到的结果仍旧是无法开启。
连峥接过镜子:“我试一试。”
但镜子似乎认人, 连峥输出的灵力没有收到任何反馈。
“好奇怪。”林暄雾捏着镜子观察,想不清楚程颐之到底给他出了个什么题。
研究无果,他颇为遗憾地将镜子放回了盒子-
一个月后,明镜海畔。
今日便是三年一届的天域试炼,三十一仙门带着各自的弟子齐聚明镜海,这恐怕是明镜海一年到头最热闹的一次。
整个天域呈环形,将净澈的海域包裹其中, 周遭灵气充裕,最适合修行。
但为了天域的气运,迄今还没有仙门敢将选址定在明镜海方圆百里内。
海面倒映蓝天,像一块镶嵌于大地的蓝水晶,白雾缭绕,闪烁着神秘又朦胧的光泽。
林暄雾穿着他素日喜爱的张扬红衣,哪怕是在英才林立的年轻修士中也独树一帜,惹人侧目。
他站在苍陵山队伍的最前面,身旁是迟霁和微生望。
天域钟响,诸位掌门人交换眼神,集体出列。
没有人说什么多余的场面话,众人盯着风平浪静的海面,眼里或是期待或是想要看热闹,更有惆怅。
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一代的天骄出现,他们这些已经掌权多年的前辈终将被时代淘汰,恐怕下一次站在这明镜海边开启试炼塔的,就不是他们了。
多想无益,伴随着磅礴灵力的注入,海面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
法阵繁杂而华丽,铭刻着许多人见所未见的奇特咒语,这是天域创立之初就存在的古老召唤阵,能够召唤出世间最精巧的机关塔。
众掌门催动法阵,钟声阵阵,平静的水面无风自动,泛起波澜。
那涟漪越扩越大,浪潮扑向地面,又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于岸边。
一个色泽古朴的尖锐物体缓缓从海面浮出,那是塔尖。
风卷云动,一座巨型机关塔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座塔有九层,与寻常机关塔无异,虽造型简单,但却散发着一种像是威严,又似危险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仿佛迈入其中,便会永受其困,无法抽身。
法阵运转,紧凑的钟声骤停——
所有人怔怔地望着巨塔。
掌门们收回法力,有功法浅薄者背着人悄悄擦了擦汗,只觉得灵台空虚。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口气,远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声音旷古悠远,引得灵魂震颤共鸣,不寒而栗。
“龙族?”有人诧异。
林暄雾心念一动,抬眸望向天边。
一道蜿蜒的黑影逐渐逼近,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带来的狂风掀起浪潮,海面一时异动,仿若沸腾。
如此异象让众人目瞪口呆。
黑影靠近,正是一条硕大威严,身形流畅的玄龙。
玄龙在上空盘旋几圈,落在沙滩上。
牠碗口大小的金黄竖瞳准确无误地落在林暄雾身上。
“妖皇?!他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想要搅乱天域试炼……”
有人将手悄悄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玄龙在众人警觉的目光下化作人形,清俊的侧脸像是被天神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席红衣猎猎,信步走向眼中盯着的人。
林暄雾唇角勾起笑意,上前与妖皇会面,装模作样地行礼:“见过妖皇陛下。”
他们二人皆穿红衣,身处众人视线中央,犹如一对将要迈入婚姻殿堂的眷侣。
有细心的女弟子发现,二人身上金线织就的暗纹竟然诡异的相称,当即捂住嘴小声惊叹。
连峥看着面前张扬明媚的少年,似笑非笑:“太子不必多礼。”
苍陵山的带队人——许涧华走上前,挡在林暄雾面前向连峥作揖:“妖皇陛下。”
连峥嘴角的弧度消下去,淡淡回应:“许宗主,本尊前来是想观摩试炼,顺便为我苍陵山弟子送上祝祷。”
许涧华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陛下好意,我苍陵山铭记在心,请。”
他伸出手臂,要领连峥去队首。
连峥颔首跟随,在经过林暄雾时,缱绻的红线在二人之间转瞬即逝。
啧。
林暄雾暗自发笑,这条龙的醋意比他想的要大得多,不仅要在众人面前和他穿相同样式的衣服,还想亮道侣结宣誓主权。
罢了,自家道侣,还能怎么样,随他去呗。
林暄雾跟在他身后回到队伍中,没理会迟霁调笑的眼神,坦坦荡荡。
忽然,林暄雾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
回过头,就见身着苍陵山校服的一位高大剑修正在拉扯他。
林暄雾晃了晃神,才将这剑修的脸同记忆中的对上。
“……司经南?”林暄雾眨眼。
被他叫了名字的司经南很激动:“暄雾!你还记得我!”
说来奇怪,回苍陵山的这大半年间他居然没再被司经南骚扰过。
林暄雾在心里回忆,惊讶地发现这大半年好像根本没见过司经南的影子。
司经南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苦巴巴道:“暄雾,不是我不想去找你,一年前我爷爷病重,我爹给我请了假,让我回去尽孝。”
“结果稀里糊涂的,我就开始接手了宗门的事务……我爹不想当宗主,所以……”
林暄雾接口:“你现在是宗主?”
司经南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嗯!我现在每天忙得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还得准备试炼的事……所以没再回过苍陵山,半个月前刚抽了身上山,结果长老告诉我你去闭关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暄雾,你不会怪我吧?”
林暄雾:“?”
关我毛事?
他身边听了半天的迟霁噗嗤笑出声,回头促狭道;“我们暄雾已经有道侣喽,谁管你当宗主还是当少主。”
“什么?!”司经南大惊失色,慌忙道:“暄雾,他说的是真的么?”
林暄雾不明所以,他可从来没给过任何承诺的言语,按道理,他的事情也和司经南无关。
不过为了让这剑修彻底死心,林暄雾抬手,一道细细的红线出现在他指尖,蜿蜒向前。
司经南目眦欲裂,眼眶顿时漫上红,不可置信道:“不,你骗我的对不对?”
嘶,这小子怎么喜欢自欺欺人呢?
林暄雾一阵头疼,有些恼怒道:“我将话说得很清楚,不喜欢你,不可能和你结道侣。”
司经南松开扯住他袖子的手指,退后两步,依旧摇头:“我不听我不听!你是骗我的。”
说着,八尺的壮汉,竟然就这么捂着眼泪跑走了。
林暄雾:“……”
迟霁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扶着微生望的肩膀直乐,断断续续道:“你说……这……这汉子,咋就这么死心眼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暄雾一阵生无可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可闭嘴吧。”
微生望含笑将他扶正:“别闹了,一会……”
他话音未落,三声厚重的钟鸣响彻天域,那巨塔底部应声而开。
“试练塔开了!天域试炼开始了!”
队首传来两声抚掌,林暄雾抬头,对上了连峥含笑的双眸。
他看见妖皇陛下用唇语旖旎地说:“等你。”
林暄雾回以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
然后,惊春出窍,他御剑而上,那抹张扬的红就这么直直飞入试练塔。
“快快快!有人进去啦!”
……
……
“天域试炼,开始!”-
试练塔从上到下一共三十二层,分别对应天域三十一仙门。
最顶上多出来的那层,便是一百年前已经覆灭的天域第一仙门,遥欢宫。
林暄雾飞入试练塔后,激活了法阵,他一阵发晕,在清明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试炼空间。
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四周空旷,唯有他对面,放着一张大桌子,上头无数瓶瓶罐罐。
林暄雾百年前还是钟怀洌时就是天榜第一,也算熟门熟路,他走到桌前随意拿起一个瓶子,紧接着一道金光就在他面前缓缓连成几句留言。
“第一层:五毒门。”
“炼制五种世间从未出现过的毒,功效毒性不做要求。”
……
与此同时,所有修士进入试练塔,懵懵懂懂地获得了自己的第一道考题。
试练塔外。
明镜海面风波再起,巨浪扑向驻足围观的诸位掌门,却在将要碰到他们时堪堪停下。
无数海水逆流至半空,在试练塔前拉开一道光幕。
光幕中赫然是无数正在试炼的年轻修士。
诸位掌门都不是第一次参加天域试炼,于是熟稔地用灵力注入其中,在心里默念自己想要观摩的试炼者姓名,再睁眼,光幕便会随心而动,出现那位试炼者的现状。
就在最后一位掌门成功看到自己弟子的画面后,光幕旁赫然出现一张长长的卷宗,以水为纸,金光为字,将一个名姓送上榜首——
有人通过第一场试炼了!
所有人心照不宣,有些惊讶。
这才多久,就有人通关第一层,也不知是今年的考题有些简单,还是弟子实在太过天赋异禀。
他们惊讶过后,便将视线放到那个名字上。
“林、暄、雾?”
“这人是……两年前那个天诏之人!”
一道颤抖的声音想起,众人抬眼过去。
是占星阁阁主。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长者,皮肤皱得像皲裂的树皮,身上充斥着寿元将近的枯朽气息。
阁主感叹道:“这位天骄的名讳,老朽怕是永世难忘啊。”
当年他在阁中算出天诏内容之后,整个人便从锻体之时的壮年模样衰老至此,竟是折损了大半寿元。
不过那道天诏也让他拥有了一丝天道机缘。
众掌门神色各异,他们亦是忘不了,两年前,沉寂千年的天道竟然敲响了天域钟,降下天诏,天命之人居然还是凡间太子,一个无任何灵根的凡人。
不过在苍陵山待了两年,一朝占上风也不奇怪……
“快看!他过第二层了!”
与此同时,试练塔内。
林暄雾收回惊春剑,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层。
第二层的考题是华山剑宗所出,需要闯过宗主用二十年心血结成的剑阵。
此阵着实精妙,不为杀戮,只为守护,是个守山阵。
所以林暄雾并未强行摧毁阵眼,而是成功找到剑阵的薄弱之处,用惊春划开一道能容他通过的入口,闯过之后便注入灵力催动阵眼,让缺口恢复如初。
迈入第三层,林暄雾被强烈的日光晃了晃眼睛。
视线聚焦,他淡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座高大的古寺。
他上前一步,金光出现。
“第三层,佛音寺。”
“捱过三场佛音诘问。”
……
“第四层,通天岛。”
“走上一百层天梯。”
试练塔外。
通天岛主猛然站起身,大喝一声:“一百层?!”
众人侧目,但岛主管不了那么多,兴奋到不停踱步,然后拽住与他同行的一位长老,激动道:“一百层!长老!那可是一百层啊!”
他通天岛得名“通天”,便是拜岛上那残存的天梯所赐,天梯仅剩一百层,只有背负天道机缘气运的天选之子才能走到头,他岛上那些资质绝佳的弟子,最好的也不过能走上二十层。
但那林太子,竟然一下子得了一百层的考题!
这就说明,此人身上的大道气运深不可测!
岛主握住长老手臂的手指收紧:“若是他真能走完那一百层天梯,毋庸置疑,他便是我通天岛的下一任岛主!”
……
“八十八,八十九。”
林暄雾在心里默数,这天梯上威压不断,能够助他灵台通畅运转,还能打通体内淤塞的经脉,并且这样的威压,越往上越大。
“九十三……九十五……九十九。”
林暄雾抬头,看向眼前走到头的天梯,顿了顿,而后抬脚便上。
一百层。
他一阵天旋地转,离开了第四层。
“第五层:定风塔。”
……
试炼塔外,通天岛主欣喜若狂,口中喃喃,道:“我通天岛并未没落!我通天岛后继有人啊!”
他仰天长笑,挥挥衣袖离开了明镜海。
他要回通天岛,开祠堂告诉历代岛主,他通天岛后继有人!
海上光幕旁边的排行榜再次发生变化,林暄雾三个字下面,总算有人赶上。
“迟霁?”
极隐楼的老楼主一拍大腿,扯住大儿子的手臂,激动到结巴:“阿,阿霁是,是第二!”
迟大哥拍拍老父亲的后背,满面红光:“是是是!咱们阿霁是第二!太好了爹!”
老楼主缓过劲来,喘口气:“这小子,倒是真让他闯出名堂了!好啊!”
他抹了把眼泪:“往后我下去找你母亲时,也算对她有个交代了。”
试练塔内。
林暄雾走得通畅无阻,一路风驰电掣,半天时间就走了近十层。
照这样的速度,他肯定能破掉自己百年前三天破塔的记录。
但他不知道的事,第二名的迟霁,距离他的进度有整整五层。
试练塔开启的时间不限,曾经最久破塔的记录是三个月,毕竟每个人拿到的考核都不一样,比较看运气。
林暄雾自认前十层他算是运气比较好,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的题目,但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踏上第十一层的试炼空间。
一道罡风扑面而来,林暄雾敏捷地侧身躲过,随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剑芒攻击。
他神色一凛,却也松了口气。
这竟是一个纯粹霸道的杀阵。
虽是杀阵,却并不是死路一条,闯关者需要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中不断摸索阵型,然后找到阵眼,直击要害。
尤其考验闯关者的沉稳和毅力,稍有不慎便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在阵中困死。
直到现在,试练塔才终于露出了本真。
攀登者必然都是从血肉厮杀中拼出来的,并无半点捷径。
林暄雾分神一瞬,思绪却并未打乱。他一手执剑化解危机,一手凝出神识,在阵中游走窥探。
这阵并不简单,光是虚假的阵眼就足矣蒙蔽闯关者几十上百次,偏生那阵眼还在不停变换。
要从成千上万个不断变化的虚假阵眼中找到真实的那个,难度可想而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暄雾心生一计,反守为攻。
他在自己身上结下一个短效的法阵,周围攻击他的剑芒顿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停滞在原地,无法再进分毫。
随即,林暄雾原地盘腿坐下,双手结印,让惊春飘浮在身前。
随着他缓缓吐出的惊春剑诀,一道雪剑虚影在他身后凝结。
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剑影在试炼空间中形成一幕壮观的奇景,万剑待发于少年背后。
林暄雾缓缓抬起眼,敏锐地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一处。
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下一刻,身上的法阵失效,数道剑芒直冲他而来。
与此同时,万剑齐鸣,汇聚成磅礴浩大的江河,在空间内畅流。
霎时,无论是什么样的阵眼,虚假的,亦或是真实的,在这绝对的力量绞杀面前,都无处遁形。
阵眼被一个个摧毁,剑芒越来越少,待来到林暄雾面前时,只有薄薄的一道了。
他抬起指尖,轻轻接住并摧毁那缕寒光。
只听一阵珠玉碰撞声,脆弱但善于伪装的阵眼,在林暄雾手中碎裂,化作细碎金光,缓缓飘到上空。
“第十一层,碎玉楼。”
“破解杀阵。”
林暄雾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说:好了,现在彻底被掏空了,存稿箱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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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卜卦问梅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晕了?”
众人诧异,同时有人将目光悄悄放在了碎玉楼楼主顾青衫身上。
那是个看面相就有些刻薄的中年男人,他显然是注意到了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 正在盘弄玉珠的手停住, 不知在对谁说话,哼笑一声:“破我碎玉楼的杀阵,怎么会没有反噬?”
啧啧啧。
镜海天域的仙门中多的是性情狭隘的小人,只是身居高位的人总是要顾及一些脸面, 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有损自己门威的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碎玉楼主也是性情中人。
另一边,林暄雾在黑暗中悠悠转醒。
他扶着头直起身子,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随后不客气道:“考题里面还搞反噬,缺不缺德?”
他知道塔外的人能通过水幕看见他,料定了那缺德的掌门在听。
塔外, 众人一愣。
他说什么?
谁都没想到这个没什么背景的人族太子会公然得罪出题掌门, 不少人暗中注意着带队人许涧华的神态, 见他自若,没有要替弟子道歉兜底的意思, 心里都有了数。
倒是那妖皇, 听见那番话时唇角勾了一下,看上去竟然有些赞同。
天域仙门个个都是人精,一眼便看出来,妖皇对那人族太子恐怕有招揽之意。
罢了罢了,虽然林暄雾暂时领先,但身份背景摆在那里,往后的层数只会越来越难, 比之从小生于天域长于天域的仙门弟子,他可谓毫无优势。
众人决定再观望观望,等到了最后几层决胜负时,若林暄雾还领先,再去拉拢也不迟。
几番思索间,林暄雾已然到了第十三层-
“第二十层,极隐楼。”
“破解机关塔谜题。”
“第二十一层……”
距离试练塔开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众人也从一开始的观望,到现在惊叹于林暄雾的实力。
要知道天域五千年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二十层的修者,就连曾经盛极一时的钟怀洌,也花了整整三天才破塔。
照这样的形式下去,恐怕不出两天,这林暄雾便能破掉钟怀洌的记录。
前三名基本稳定下来,第二名的迟霁距离林暄雾有整整七层的差距,第三名的微生望有八层。
再往下的第四名,与微生望有四层的差距,也就是说,第四名与林暄雾足足隔了十二层,更别说下面成百上千的修士了。
这巨大的差距令大多数掌门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心里都在骂自家弟子不争气。
一半是恨铁不成钢,一半又是恼恨自己家中没有能被苍陵山看中的小辈。
否则今日试练塔中修者们用汗水博出来的光芒,自己也能沾上一分。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试炼塔中的人都无从得知了。
“第二十五层,临潇剑宗。”
“闯过剑冢。”
林暄雾甫一踏入试炼空间,就感觉到手上握着的惊春一阵震颤。
惊春像是不受控制,被某种力量牵引,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掌。
林暄雾没有在周围感受到威胁的气息,面前有且只有一座荒芜的后山,杂草丛生,但让人咂舌的是,无数破旧腐朽的古剑四散在地上,被枯枝败叶掩盖,看不出任何光泽,不仅没有天下第一器的威严,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
很难想象,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宗传承数百年的门派宝地。
传闻每个临潇宗弟子,在锻体之前必须要进入剑冢,得到自己的本命剑,没有得到剑冢认可拿到本命剑的弟子,会被逐出宗门。
残酷的竞争方式令临潇剑宗自遥欢宫灭门后便稳坐第一剑宗的宝座,光鲜亮丽,威严至极。
但这片土地上有且只有衰败枯朽的气息。
林暄雾后背一阵发凉。
他放任惊春脱手,自己跟随着它,往剑冢山中走去。
一路上,惊春都在不停地发出哀鸣,像是在为同类悲惨的命运惋惜悲愤。林暄雾作为它神魂相契的剑主,心中也无端蔓延起悲伤。
满地无人问津的残剑,剑纹斑驳难辨,却能从被泥土模糊的轮廓中看出来曾经的锋芒锐意。
一柄剑从沉重的铁块,经过匠人千锤百炼,费心雕琢,方能问世。
但再怎么锋利的宝剑,若是没有主人执仗,便也只有被岁月淹没,渐渐腐朽的命运。
林暄雾一阵感慨。
惊春停下动作,缓缓飞到上空,林暄雾似有所感,抬手握住它的剑柄,在其中注入灵力。
惊春的外观已经被连峥用法术伪装,无人能看出其本来面目,所以他无需再小心遮掩。
随着灵力的涌入,惊春剑身焕发出一阵温暖的白光,普照大地。
在本源之力的浸润下,剑冢中万剑齐鸣,感受到了来自惊春的召唤。
它们剑身的污泥,在不断的颤动和自洁法术作用下逐渐脱落,显露出或是洁白如玉,或是耀如金石的剑刃,折射出绚烂光辉。
这是一场万剑复苏的奇观。
林暄雾再次对“惊春”二字,产生了新的理解。
或许很多年前剑主为这把剑取名时,也同他一样,看到了万物复苏的春色。
古剑们被惊春净化牵引,恢复了自己的法力,荒山霎时充满生机,青嫩草芽破土而出,枯枝上抽出枝条,一阵风席卷而过,吹走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就连笼罩着荒山那经年不散的黑云,也悄然间褪去颜色。
一道金芒穿透云层,洒向这片大地。
“……”
“……万物春生,这样的奇观,我只在一把剑身上看过!”
林暄雾一人在塔内生春悟剑道,殊不知塔外早已乱作一团,无人不为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剑惊叹。
“是……钟怀洌的惊春剑!”
有人反驳:“我早年有幸亲眼见过惊春剑,不长这样。”
“万一是障眼法呢?”
有人嗤笑:“你不知道么?惊春自百年前钟怀洌自刎后便断剑自封,至今不知所踪,再说了,就算巧合被这修士捡到,且不说他要如何找到材料补剑,就算真的补好了,又有什么障眼法能够瞒过试练塔的光幕呢?”
他说得在理,没有人再反驳,也无人注意到连峥上扬的唇角。
以及许涧华那难看到极致的脸色。
也许,真的只是功效类似的普通长剑吧,或是这林暄雾用了什么奇怪的阵法……
诸位掌门压下心中的惊疑,继续看下去。
另一边,惊春净化了剑冢,但林暄雾的考题仍在。
闯过剑冢。
林暄雾收回惊春,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古剑们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对他露出剑意,反而为他让出路来,一路恭敬相随。
他有些诧异,但没有停下脚步,沿着山上的路一步步往前走。
穿过剑冢后,林暄雾成功离开了试炼空间。
只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剑冢的复苏对镜海天域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域试炼开启的第二日。
明镜海畔的众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满脑子都是“太强了”这三个字。
只见天际水幕的画面中,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林太子正在闯第二十九关。
这才第二天啊。
众人一脸麻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结交的帖子半日前就递到了苍陵山那边,更有甚至已经在思索怎样说服那位太子娶了自家适龄小辈,结个姻亲,再不济能有些结交都好。
待林暄雾出塔后,他便是天域崭新的一代天骄,万人敬仰,前途光明。
“三十一层,苍陵山。”
林暄雾脚步一顿。
不知不觉间,竟然啊已经到了第三十一层。
他没有留意时间,于是问了问灵台里打盹的浮笛:“过了多久了?”
浮笛打了个哈欠,掰掰指头:“不到两天吧。”
林暄雾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卜卦,问梅。”
金色的字在林暄雾面前浮现,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徐徐飘落的红梅。
林暄雾怔怔地伸手接住,那瓣红梅落在他手心,变成了三枚铜钱,与程颐之留给他的别无二致。
与此同时,塔外的光幕成了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光幕失效了?”
“其他人的还正常!”
“是阵法出问题了么?”
……
“妈呀,林暄雾,你灵台里的那棵树一下子长大了!”
浮笛咋咋呼呼地叫,林暄雾却问:“什么树?”
浮笛愕然:“你不知道么?你灵台中央有一棵梅花树,红色的!”
林暄雾心中一惊,用灵力仔细探查,但却无功而返。
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灵台里有这样一棵树。
但,红梅?
林暄雾看向静静躺在自己手中的三枚铜钱。
卜卦问梅,要卜什么,又是问什么?
这道题真实太奇怪了。
但程颐之告诉过他:“卜算本就是在夹缝中窥探天机,一切要么遵从天意,要么遵从内心。”
因此,此时脑子一时空空,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原地盘腿坐下,合上掌心,轻轻在手中摇晃铜钱。
一掷,二掷,三掷……
问前路?不,前路可见,他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问归处?不,友人爱人在侧,他只想抓牢眼前的幸福。
问过往?不,心魔已消,他不能再让自己疯一回。
思来想去,在最后一掷前,林暄雾挑了一样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来问。
“出去之后我想喝青梅酒,连峥会给我买哪一家的?”——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敲锣打鼓
多了好多追读留评的小可爱,前几天家里有亲人离世了,我去葬礼上忙活了几天,没怎么码字,让大家久等啦!
很高兴大家能看到我的书,能够喜欢小钟小龙的故事,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可能有些地方处理得还是有些稚嫩,不过大家放心,不论如何,这一本书我都会慢慢完结的,争取让每一个角色都生出血肉,得到自己最好的结局。
也希望屏幕前的你们,事事顺意,健康快乐[三花猫头]
我们一起走下去!
另……另外,有没有人能给点那种……白白的神秘液体?(扭捏对手指
第43章 又闻梅香
话音落下的一瞬, 他手中金光大盛。
那三枚铜钱上竟然雕刻了阵法铭纹,被他误打误撞摇晃在一处,纹路连接起来, 阵法生效。
于是林暄雾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长出一棵参天的梅树来, 枝头缀满红梅,无风自动。
“好久不见啊,怀洌。”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暄雾心头一颤, 猛然回首,就见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
是……程颐之。
自从一年前龙沼幻境之后,程颐之就消失在了林暄雾的世界当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能够再见到师尊的一天。
林暄雾讷讷道:“……师尊。”
然后他猛地想起,还有光幕的存在,塔外无数人正在盯着他看, 怎么看都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程颐之像是能够听到他的心声, 一边摆手一边走到他身边:“放心吧, 为师早就给他们屏蔽了。”
林暄雾松了一口气。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向程颐之发问,但他不确定这次的重逢是否是最后一次, 也不确定剩下的时间足够他说多少话。
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人, 猛然看见前方有一处反光,但早已走的头晕眼花,无法确定那到底只是一个水洼,还是一汪湖泊。
程颐之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放心吧,在你通关这一层之前, 为师不会消失。”
于是他小心翼翼开口:“师尊,你是神识吗?”
程颐之一掌拍在他后脑勺:“废话,为师尸身早就化成灰了,不是神识难道还是鬼魂?”
痛斥道:“我看你这仙是越修越傻了。”
林暄雾嘶一声去揉后脑,嘟囔道:“问一句也不行……”
程颐之白他一眼:“动点脑子再问。”
林暄雾也不客气,上下嘴唇一碰,问题就连珠炮似的砸在程颐之脑袋上:“这考题是什么意思?要怎样才能通关?这题是你出的吗?你到底分了多少神识出来?惊春为什么没有人型器魂?为什么只有玉骨能续刃?哦对了,还有这个。”
他从灵囊中取出存放着甘霖镜的木匣,递到程颐之面前:“这玩意我怎么用不了?”
“……”
程颐之皱着眉,轻轻“啧”一声,“少问点!为师听得头疼……况且为师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哪个不知道?”
程颐之掰指头:“惊春我不知道,玉骨我不知道,分了多少神识……我记不清了。”
林暄雾:“……”
他把盒子往前递了递:“这个你总知道吧?”
程颐之接过盒子,稀奇道:“你怎么拿到的?你师叔给的?”
林暄雾冷哼一声:“他能有这么大方?我在校考上赢回来的。”
程颐之嬉笑:“还挺机灵,知道拿好东西。”
他抚摸着铜镜背后古朴的花纹,眼神有些怀念:“这可是为师花了整整五千年才尽收眼底的红尘啊。”
林暄雾有些无奈:“能不能先告诉我,怎么用?”
程颐之瞥他一眼,摇头:“你现在还不能用。”
“我当初设下禁制,你需迈入修灵境,找到自己的飞升之道,才能开启镜子。”
好吧。
修灵境,也快了嘛。
林暄雾安慰自己,能用就行,不急。
“好吧,那你告诉我,卜卦问梅是什么意思,怎么通关?”
程颐之把盒子还给他,指着试炼空间中央的那一棵梅树,说:“那是什么?”
“梅花。”
“考题让你问啥。”
“……问梅。”
程颐之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去问啊。”
林暄雾眨眼:“我问了。”
“问了啥?”
“……”
好烦。
他支支吾吾:“随便问的。”
程颐之又是一掌拍到他后背:“问啥了?”
林暄雾红着脸把刚才随口问的话说给他听。
“……”程颐之把手收回去,冷笑一声:“出息。”-
总之,程颐之还是放林暄雾过关了。
但通关后林暄雾并没有立刻离开第三十一层。
二人就这样在一方小世界内端坐,身前支起茶桌,慢慢聊起天来。
“师尊,我想给自己算一卦。”林暄雾试探着开口。
程颐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算什么?”
林暄雾其实也没想好,但就是一时兴起,突然想要给自己算算。
他想了想,说:“算……我们的下次相遇。”
程颐之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好恶心。”
“……”
好吧,他不和老人计较。
“那随便算算,什么都行。”
他灵光一闪:“不算我,算连峥吧。”
程颐之最烦他黏黏糊糊说那人的名字,敷衍道:“随你算什么,算算算!”
林暄雾当即拿出方才那几枚铜钱,临到头又没想好要算些什么。
算命数?他怕算到什么不该算的东西,徒增烦恼。
算姻缘?他又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不自信。
想来想去,他竟有些羞恼,便将铜钱往桌上一抛:“不算了!”
“师尊,你给我算算。”
程颐之放下茶盏,看了一下他,然后摇摇头,语出惊人:“我看不清你了。”
林暄雾一愣:“什么意思。”
程颐之说:“字面意思,你的命盘已经被改动了太多,我已经看不透你的前路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犹豫着说:“不过怀洌,你自己知道么?”
林暄雾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我该知道什么?”
程颐之说:“你心魔未消。”
心魔?
“你怎么知道?”
心魔难道不是自他离开幻境后便自行消失了吗?为何还在他体内,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刚进入试炼空间时,浮笛和他说过,他灵台内悄然生长的那棵红梅,心念一动。
果然,程颐之伸手,从不远处的梅树上折了一根枝条,递到他面前:“是它告诉我的。”
林暄雾用颤抖的手指接过梅枝,忽然感到灵台某处震动。
像是与这支红梅产生共鸣。
程颐之挑起眉:“我的神识。”
什么意思?他灵台里的那棵树,是程颐之的神识?
林暄雾突然想到龙沼幻境中,最后落在他手中的那一瓣红梅。
与如今手中的枝条,连成一道能让他醍醐灌顶的屏障。
原来,心魔是被程颐之用最后一丝遗留的神识封印了。
“师尊,要如何解心魔?”他有些忧心,这个隐患留在他身上,像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
程颐之摇头:“我解不了。”
林暄雾再问,他却绝口不言了。
林暄雾见他几次叹气,有些沮丧:“师尊,我是不是没救了?”
“呸。”程颐之瞪他。
林暄雾:“……呸。”
“你小子要活得比我长。”程颐之说。
林暄雾问:“你活了多少岁?”
这一直是修真界的秘密,众人只记得,程颐之自天域诞生之初便是仙门当中的翘楚,一手缔造了镜海天域的修真体系,看着这座奇迹仙域一步步走向昌盛。
程颐之掰着指头,想了一会:“……七千还是八千来着?记不清了。”
……比天域还要老个三千岁。
林暄雾感叹:“真能活。”
“啧。”
程颐之把茶杯“啪”的一声砸在茶桌上,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在这坐半天了,你要出去了!”
林暄雾嬉皮笑脸凑上前:“别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抬手,将浮笛从灵台中释放出来,化作红白相间的蝮蛇缠在他细白的手臂上,探着脑袋看程颐之。
因试练塔的压制,浮笛在空间中只能以最原始的形态出现,且不能动用法力,也无法说话。
林暄雾给他介绍:“这是浮笛,你还记得吧?那只……为祸东海,被你抽去修为,带回苍陵山的那只恶蛟。”
程颐之一拍大腿:“是你。”
浮笛点头,从林暄雾手臂上滑下来,落到程颐之身上……
然后被一把甩飞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林暄雾看错了,他觉得程颐之的脸有点白。
“……师尊,你不是,怕蛇吧?”
程颐之浑身一抖,恼羞成怒:“行了行了!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再待下去你就要被人反超了!”
林暄雾笑得直不起腰,手忙脚乱地把受挫的浮笛捡回手里。
但还未等他说出道别的话,随着程颐之的衣袖挥动,他的身躯被牵扯出了三十一层的试炼空间。
神识回体,林暄雾唇角的笑意慢慢黯淡下去,他沉默着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久久无言。
半晌,他慢慢跪下来,冲着黑暗,轻轻叩首。
……
一瓣红梅落在温着香茶的玉杯中。
程颐之盯着茶盏中浮起的微澜,叹了口气,随即端起茶,伸手将茶水泼出去。
红梅还未触地,便化作齑粉散去,不留尘埃。
“又哭。”程颐之有些无奈。
他的徒弟总是这样,人前会将一切不利于自己脸面的小情绪藏得很好,离了人便悄悄发泄,谁也不知道。
至情至性,至纯至清。
是俗世红尘中的一股清流,是经年浊浪中的一汪白水。
阅尽千帆的程颐之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喵喵咪咪!好消息呀宝宝们,我又有存稿啦[亲亲]
存稿三章后怒掉一收……(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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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明镜之瞳
“第三十二层……”
“遥欢宫。”
林暄雾睁开双眼。
面前是已经阔别百年的仙山, 云雾缭绕,仙鹤啼鸣。
他忽然被清风迷了眼,缓缓蹲下身, 抓起一把地上的尘土。
他最后一次见到遥欢仙山, 是当初山巅自刎时,眼眸中映下的滔天血色。
断壁残垣,满地血污,辉煌千年的仙门就这样一朝覆灭。
再抬眼, 他眼前的仙宫便不见了。
林暄雾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前,他还是钟怀洌的时候,站在山巅,山下是十万魔兵,和无数失了神智的仙门中人。
他们或哭丧着脸,呆滞着望着眼前宛如炼狱的画卷,或是咬牙, 再次拿起手中的武器, 投入战场。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 身上穿着脏污的红衣,站在山巅。
惊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手中, 林暄雾手指颤抖着放在了剑柄上。
昏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滑落他眼前, 凝成金色的大字。
意料之外的,这一层的考题很是奇特。
“十万魔魂冲煞阵。”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的瞬间,林暄雾周身一僵。
他周围的空气被挤压,雨滴变成鲜血一般的红,有规律地将他脚下的土地浸染成一个圆形的阵法。
一滴雨水砸在林暄雾握着剑柄的手上。
霎时,天地剧变,山下所有景象静止一瞬, 半空凝结的雨滴悬而不落,万物静谧。
一道血红的法阵缓缓从林暄雾脚下升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骨骼挤压的声音在他身上响起。
林暄雾的脸色除了苍白之外没什么变化,但他此刻承受的,是曾经震骇天域的“万魔冲煞”之刮骨剔肉之疼。
但还未等他缓过劲来,小腹的灵台处便一阵剧痛。
灵台中栖息的浮笛惊叫:“暄雾!你的灵台要塌了。”
林暄雾抿着唇并未言语。
他知晓了。
剩余的考题在他眼前慢慢浮现——
“阵有罡风削骨刮肉,姝色将尽矣,金丹已溶。”
“问,生路何在。”
林暄雾轻轻开口:“浮笛,待好了。”
浮笛还未来得及询问到底怎么办,便在溃散的灵台冲击下陷入昏睡。
林暄雾抬起手,甩掉惊春剑柄上的血色。
他缓缓将雪白的剑刃拔出。
惊春受试炼空间的影响,变回了原样,但好在是百年后的模样,连峥用玉骨铸就的剑刃倒映出林暄雾沉静的双眼。
林暄雾扔下剑柄,没有理会惊春抗议的颤动,将剑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时间仍然静止,林暄雾一眼望尽山下混乱癫狂的惨状,却在看见主殿大门时停住了目光。
……程颐之。
他正怔怔站在巍峨的宫殿门口,眼神望着战场中央。
他的身后,一张熟悉的面孔狠狠砸在林暄雾脑中。
那是许涧华。
是许涧华!
林暄雾的双眸顿时通红,只见许涧华用一件灰黑的法宝长袍隐匿身形,紧紧贴着程颐之身后。
他的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锋利锃亮的匕首,此刻正抵着程颐之后心,眼看着便要没入其中。
原来,是许涧华。
林暄雾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他顺着程颐之犹疑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战场中央,一袭红衣,手执惊春,正在奋力厮杀的自己。
他一点点看着,看到了此刻正在同魔将缠斗的钟成裕。
看见了十里之外凉亭中正在端坐自弈的魔皇,裴长荫。
林暄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滴下一行血泪。
那滴艳红的泪就这样顺着他雪白的脸颊慢慢往下,从冰凉的下颌角滴到地上。
只要此刻有人能够行动,便能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眶当中流下血泪的,竟然是一双妖异的镜瞳。
那双镜瞳倒映着世间的一切,却唯独照不见林暄雾自己。
林暄雾轻轻开口,答了考题。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
“自断生路以渡魂,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落,惊春悲鸣着,在林暄雾细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不见众生疾苦。”
“不见后路陡峭。”
“不见往事沉疴。”
“……”
“不见众生……”
“不见……”
像是有数不清的人,正围着他,在他耳边不断念着这几句话,语气阴森,像是在念某种诅咒之语。
林暄雾就在这样的声音环绕下,慢慢睁开了眼。
我看不见东西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我在哪?
记忆慢慢回到林暄雾脑中。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是镜海天域试炼塔,他正在试炼空间当中接受考核,已经到最后一层了。
只一步便可破塔,登顶天榜。
只一步便能真正有能力,提剑寻仇。
只一步……
冰凉的触感从林暄雾脸颊上传来,他后知后觉伸手去碰。
那是液体,不过他看不见。
“看不见……”
他还记得,最后关头,他用惊春自刎,答了试炼题。
自断生路。
这既是他当年的选择,也是林暄雾潜意识当中认定的,唯一能够破此死局的方式。
只不过,当年是形式所迫,亲人都被逼死,一身修为尽废。
他已走投无路,只有一条悲壮可泣的死路。
于是他便走了,不曾算到会有往后种种。
林暄雾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道题,是觉得他百年后竟然有得选了吗?
题破了,但塔还没破,林暄雾在黑暗中摸索,在不远处找到了遗落的惊春剑。
它回到了自己的剑鞘,林暄雾试探性地拔了拔,未果。
看来惊春再次自封了,只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如何。
林暄雾叹了口气。
勉强支着剑站起来时,他脚下踉跄了一下。
有风刮在他的身上。
他感受不到自己,感受不到四肢,灵台,法力。
包括脚下的路。
林暄雾不知走了多久,他听见了水声。
水声,鹤鸣……
还有,剑刃破空的声音。
手中的惊春有了反应,它开始震颤,牵引着林暄雾一步步向前走。
一道罡风扑面而来,好在有肌肉反应,林暄雾听声辨位,勉强侧身躲过。
惊春自己脱了剑鞘,来到林暄雾手中。
林暄雾犹豫着,哪怕黑暗给不了他丝毫安全感,但他最终还是将剑刃横在了身前,作起手式。
“哈。”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那是一道听上去很年轻的声音。
紧接着,他说:“好后生,我不同你打。”
后生?
林暄雾收了剑,恭敬行礼:“晚辈见过前辈。”
那声音懒懒的,带着一分新奇:“镜瞳?”
林暄雾一愣:“什么?”
那人却并不说下去,只笑道:“无妨,你这后生倒是奇特,报上名来。”
“晚辈……遥欢宫第八代少宫主,钟怀洌。”
那人在舌尖细细咂摸:“怀洌……怀洌。”
“甚好!”他话里的笑意又加深。
林暄雾心尖一颤,他放下手臂,慢慢伏在地上。
“……晚辈辜负先祖期许,还未承袭宫主便闯下弥天大祸,使——”
他正请罪,那人打断他:“不必多言,我已在你眼中看到。”
“怀洌,你可知我遥欢宫为何会屹立不倒百年有余?”他说。
林暄雾斟酌着答:“因……门派实力甚笃?”
“非也。”
明明看不见那不知名的前辈,林暄雾却在脑海中想象到了他唇边噙笑的模样。
“因门风清正,广结善缘?”
“非也。”
“晚辈愚钝,请前辈赐教。”
林暄雾听到他说:“因为,我遥欢宫从不拘泥于什么祖宗期许,没这个规矩,一切随缘。”
林暄雾讷讷:“……原是如此。”
那人无所谓道:“一切因果皆有天定,任谁都无法改变,即使不是你钟怀洌,遥欢宫也迟早会倒,这是命盘所定。”
命盘所定。
林暄雾埋着头,却微微勾起唇角:“这样的话,我的师尊也常常与我说。”
那人呵呵笑道:“善哉!若有机会,我也想同你那师尊结交一番!”
林暄雾的情绪淡下来,有些落寞:“他老人家已仙逝百年了。”
那人没想到他会当着面扫兴,觉得稀奇,笑了好一会,然后神秘地说:“怀洌焉知,我又是个什么?神魂,亦是鬼魅?”
林暄雾抿唇回应他的调笑:“您是前辈。”
对面又是一阵花枝乱颤,半晌才道:“你有意思,我喜欢!”
“晚辈之幸。”
“好啦,不同你说笑了,耽误你考核。”
说到这个,林暄雾问:“前辈,我的考核还没通过吗?”
那人说:“其实是通过了的,只是我想给你一些小惊喜。”
……行。
林暄雾松了一口气,就听对方说:“本来是功法秘籍一类东西,但你现在看不见,给了又没用,所以……”
他坏透了,语调拖得长长,吊足了林暄雾的胃口。
“所以,我便麻烦些,直接讲给你听好啦。”
林暄雾心中一喜,忙作揖:“多谢前辈不吝赐教。”
接着,他感受到自己手边被递过来一样东西。
“拿着。”
林暄雾依言做了,抓在手上发现是一柄长剑。
那长剑引着他往前走,无名前辈说:“拿东西,把眼睛蒙了。”
林暄雾顿住,抬手从衣袖上撕下一片布料,系到眼前。
前辈像是在提醒他:“明镜之瞳,不见自身。”
他想了想,恍然:“你之大道已然明了,只是这双眼睛不是能照出众生之镜,而是一面……单面镜。”
林暄雾不自觉地将手指放在红布之上,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
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单面镜,旁人能够看透,他去看时,却只能照出心中那滔天的血仇。
妖异的双瞳原是不祥之兆,他思索片刻,将自己生有心魔之事同前辈说了。
前辈没说什么,让剑牵着他坐在一个冰凉的石墩上,说:“此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你的点拨,但怀洌你要记住,道之一字,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明悟,自己去寻,方得正果。”
林暄雾正色点头:“晚辈谨记。”——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小情侣就见面[猫头]疯狂秀恩爱[猫头]
小龙:想不想我?
谢谢给我留评灌营养液的各位宝宝[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45章 仙道之上
“天域修者修仙, 修的不是仙法,而是仙道……”
“这些你师尊兴许早就教过了,我不耽误你时间。”
“怀洌, 你应该听说过, 剑之一道虽是正统,却因沾染杀伐之气不被天道完全认可,对此,你如何想?”
林暄雾的手指蜷了蜷, 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我看来,杀伐此举,或可自成一道。”
前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很是惊讶:“你的意思是,杀伐之道?”
林暄雾点头,他虽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对是错,但……
“折剑, 对于剑修来说不亚于自尽, 但所谓杀伐之气却并不会随剑消逝, 况且,谁说执剑之人, 所求只为生杀?”
“若心存杀念, 不需利剑,一花一木,有心皆可为杀器。”
对方被他这番可谓是“大逆不道”的言论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苦笑道:“若是曾经我有你这般深刻见解,又……”
他不再说话,林暄雾也有些不安:“前辈,是我说错了吗?”
对面轻叹一口气, 道:“虽然过程崎岖,但结论是不错的。”
“怀洌,你说执剑不为生杀,但为何会有……那样的心魔。”
闻言,林暄雾垂着头,淡声道:“我也曾想过放弃仇恨,但……又怎么会有这么轻易呢?”
说罢,他抬头,虽然看不到,但语气诚恳:“前辈,至少此时此刻,我心不变。”
“你心性纯善,会有好报的。”
林暄雾听得有些想笑,心性纯善这样的词语竟然也能用来形容他了。
毕竟贪嗔痴怨憎会,他哪一样不沾染?又少算计了哪一桩事,哪一个人?
他自认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物,虽比之许涧华之类阴毒鼠辈算得上光明磊落,但也自认担不起纯善中的哪怕一个字。
不过人心隔肚皮,不曾显露人前罢了。
“你之大道近在眼前。”
林暄雾听不懂:“还请前辈明示。”
前辈神秘道:“你方才苏醒时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那一连串的诡异吟唱又在林暄雾耳畔响起……他点点头。
“……不见众生疾苦,不见后路陡峭,不见往事沉疴。”
他顿了顿:“唯见滔天血仇。”
“啪”的一声,似乎是对面打翻了茶盏。
前辈的声音有些发虚:“……你再说一遍?”
“?”林暄雾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面缓了好一会,口里一直喃喃:“坏了,坏了……”
又自说自话:“这地方……天道管不了吧?”
“前辈,你说什么?”林暄雾一头雾水。
“好怀洌,你别这样叫我了,这真的……”
折煞我了!
林暄雾哭笑不得,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问:“那晚辈该唤您什么?”
“也别自称晚辈,我求你了,我是遥欢宫创始者,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宫主就行了,敬语也免了!”
好在林暄雾倒是听话,乖乖喊了宫主。
自称宫主的人还在后怕,自己这是惹了个什么存在?没被天道弄死都是万幸了,哪里还敢摆前辈架子。
他严肃起来,将突破修灵境的要领同林暄雾说了清楚,但绝口不再提飞升之道的事。
一切事毕,林暄雾也重新恢复了除眼之外的五识。
“好了,你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交代完毕,宫主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没忘记初时拉着林暄雾闲聊了好些话,便补充道:“我说的,除了那些修行之法,其余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只当玩笑便是,可清楚了?”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点拨之恩在前,林暄雾压下心中疑惑,乖乖保证了听过便忘。
临走之前,林暄雾总觉得不问不安稳,便说:“宫主,我的飞升之道,可有不妥?”
宫主没说话,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接着他手中便多了一张柔软的纸条。
宫主压低声音:“看过便忘了,不要声张,就当给我积阴德了,好怀洌。”
道理我明白了,可我现在是瞎子啊!
林暄雾刚想再问问,他怪异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此方世界便急速崩塌,宫主的气息也一并消失殆尽。
……好吧。
这件事,林暄雾转头便抛在了脑后,方才得到点拨,他受益匪浅,恨不得立马闭关个两三天,兴许真能一举突破修灵-
试练塔,破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惊涛骇浪,百鸟齐鸣,天域钟整整响了十二回,余音绕梁,震彻天域。
一道金光洒在试练塔尖,法阵运转,慢慢旋开一个出口。
“出来了!林暄雾出来了!”
“两天破塔,前无古人啊!”
“天域后继有人!”
……
金光凝成阶梯,从塔尖向下蔓延。
一道红色的身影缓步走出。
甫一踏出机关塔,耗尽的灵力潮水般涌进林暄雾的灵台,他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经脉重塑的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