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情人眼
时间一晃而过几个月, 镜泽与释尘还待在妖神殿中养伤,他们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但灵魂上的撕裂是难以痊愈的。
天道在神域催生新神, 暂时没空搭理他们。
新神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浓郁, 终于,在某日清晨,神域入口大开。
冰凉的风雪从空中飘下,镜泽睁开了眼。
他厌恶那样的冰凉气息, 时隔多年,又被裹挟。
神域的入口迸发出一阵金光,伴随着天道肃穆低沉的声音:“魔神扶澜,掌生死轮回,生于黄泉道,永不入仙域。”
镜泽皱起眉,他坐直身子, 盯着那金灿灿的光团。
第二句话, 是天道单独告诉他们的:“千年之内, 不得与扶澜相见相识!”
镜泽无奈:“你这是何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释尘诞生之初远远看见一眼镜泽, 便一见钟情, 引出之后祸端,天道唯恐新神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干脆将风险从源头掐断。
祂本想说永生不得相见,但毕竟都是上神,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一千年,随释尘镜泽爱个死去活来,别去招惹扶澜就行。
光团从云端坠落至地底, 天道运转,凿出所谓黄泉地府,新神在其中诞生。
天道的力量耗尽,再次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镜泽和释尘商量好了,明日便离开仙域,下界定居。
毕竟天道降了神罚,不许他们入轮回,但是可没说必须留在仙域。
比起仙域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还是凡间更有意思。
但比他们更先离开仙域的,竟然是司命。
司命换下了仙气飘飘的白袍,换了一身黑红交织的衣服,在镜泽面前展示,兴冲冲道:“殿下,如何?像不像话本中的那些魔修高人?”
镜泽疑惑:“什么魔修?我未曾听闻。”
司命摆摆手:“无妨,很快便有了!”
说着,郑重给二人行了一礼。
镜泽一愣,察觉到他身上的神权气息,猜到了些什么。
司命道:“这是天道的意思,将生死轮回权柄交于小仙,由小仙抚育扶澜殿下长大,直到小殿下成年。”
所以,他要跟着去地府了。
司命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显然是乐意的。
“正好,仙域虽好,但小仙脾性古怪,与同僚们相处不来,独处久了灵感滞涩,对谱写轮回也不好。”
他十分向往:“天道将轮回井也挪到了地府,到了那里后便能真正接触到生死百态,小仙一定能写出比《赴红尘》好上千倍万倍的话本!”
镜泽莞尔:“那便祝你文思泉涌,笔耕不缀了。”
司命欢喜地下界了,释尘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对镜泽说:“我们下界吧。”
镜泽所有所思,他说:“司命能带神权下界。”
从前,他们作为上神,离开仙域后便会被抽走神权,除了有最基本的神力傍身,是没有办法操控法则的。
难道天道为司命开了后门?
可能性不大,镜泽想到什么,拉着释尘说:“走吧,试一试。”
两人封锁妖神殿,闪现来到了仙域出口。
镇守的天兵刚把司命放下去,见到二人,紧张兮兮地行礼问好。
镜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这样害怕,他看起来很凶吗?
但话是问不出来的,镜泽干脆借势,淡淡地说:“司命君方才落了东西,传信于我,我下界给他送一趟。”
天兵不疑有他,开了结界,就在释尘准备跟上镜泽时,天兵拦住了他。
“妖神殿下……”
你跟着干啥?
释尘面不改色地将镜泽的话重复了一遍,天兵狐疑道:“司命君是一样东西也没带吗?竟然一次劳动两位上神。”
“……”释尘正欲再说,前面的镜泽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回头轻斥一声:“还不跟上?”
释尘和那天兵都是浑身一震,天兵也顾不得阻拦,释尘抓住机会上前,踏入了法阵。
天兵目送二人离去,不敢再深思,一心只是镜泽上神果真威风凛凛-
他们成功了。
钻了天道的空子,携带神权下界,这意味着就算他们身在凡间,也可以运转天地。
离开仙域后,镜泽看着面前变化很大的土地,有些恍惚。
明镜海畔有了人烟,海水依旧清澈,此间有了修士,灵气不再无归所。
“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镜泽转头,看见释尘的眼睛,深情款款从未改变。
可惜镜泽不吃这一招,他眼眸微眯:“我,是不是还没和你算轮回簿的账?”
算轮回簿的账,就要跟着算五世轮回中的账。
释尘后背有些发凉,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可不止插手轮回这一条。
他苦着脸抬手揉了揉肩膀:“天道差点劈死我了。”
镜泽面不改色:“天道也劈了我。”
释尘转移话题:“第一次见你,你转身就跑,我连句话都没跟你说上……”
镜泽回忆了一下,记忆模糊,依稀记起当初是释尘先看他发呆,离他远远的站着不动,他还以为是不想搭理他,便走了。
镜泽无言以对,一阵微风吹过,海面泛起阵阵涟漪。
静默片刻,镜泽突然说:“我想喝青梅酒了。”
释尘了然:“我们回松绒巷吧。”
……
瞬息之间,松绒巷口。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墙壁爬上了更深的青苔,墙角杂草遍布,巷中人烟稀少。
百年前巷口的小树,已经长成了古树,与大娘院中的那颗樟树并排,成了城角两处显眼的风景线。
“你去买酒。”镜泽对释尘说。
释尘听话地走了,镜泽踩着青砖往巷尾走。
时光像一张灰色纱帐,蒙住了这里的一切,熟悉,却透着物是人非的疏离。
被神力伪装封存的小院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镜泽先是往旁边的院落下意识扫了一眼。
大门紧闭,但镜泽能感应到,里面是有人的。
镜泽站了一会仔细感知,发现此人竟然还是修士。
会是大娘一家的后人吗?
镜泽这样想着,隐藏了神息,解封了自己的院落。
院中场景依旧,就连当初被他打碎的杯盏都安静地躺在地上,结界撤去,清风再次眷顾这里的一切,院中的躺椅开始摇晃。
镜泽怔怔看着,恍若隔世……
隔了五世。
“站着做什么?”
身后传来释尘的声音,连带着酒壶碰撞的叮当。
“意外之喜。”释尘弯着眼睛,抬起手上拎着的两坛酒:“那家酒庄还开着。”
镜泽惊讶:“还开着?”
释尘莞尔,抬脚走进院中,拉着镜泽往里面走:“是,百年老字号。”
他一个响指,把院中的杯盏碎片清理干净,将镜泽按到摇椅上。
镜泽先开口:“消灭罪证?”
释尘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打趣自己,愣了两秒,偏过头声音发紧:“……我去找杯子。”
释尘将手上的酒坛放在矮桌上,钻进灶房,拿了一把椅子和一对酒杯。
二人在院中对坐饮酒,酒液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青涩却醇厚,回味甘甜。
谁也没有再说话,镜泽仰头看着四方天空,在酒中尝出了苦涩。
五世轮回,他自认为没有虚度,但还是没有如愿,找到真实的自己。
他是佛子,是状元,是皇帝,他是上神。
却好像不是镜泽。
镜泽闭上眼。
释尘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镜泽,你当初是不是厌恶我至极,才想着入轮回躲避?”
但他想不通,镜泽既然决心要走,为何又在离开前夕与他欢好,分明是两情缱绻,却又为避他而入凡,受尽苦楚。
镜泽闻言,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他的声音也很轻:“不是。”
镜泽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贯穿至今的那份执着,十分幼稚和钻牛角尖。
也不知就这样说出来,会不会被释尘笑话。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片镜子。
释尘觉得眼熟,认出了那是当初他提出想看镜泽的眼睛时,镜泽拿出的镜子。
镜子里面照不出镜泽,当时他疑惑,不过后来便抛之脑后了。
镜泽不是很敢看那镜片,法力催动,红绸重新蒙在他的眼前。
他将镜片放到自己面前,对释尘说:“……看吧。”
“……诞生之初,天道只对我说一句话,‘你是上神’。”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覆眼的红绸,语气里带着一些苦涩和自嘲。
“我知晓自己双眼长得奇怪,却从未看到过。”
镜泽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向释尘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我看得见万物兴衰,众生百态……但我看不见自己。”
镜片在他手中碎成齑粉,随风而去,随后拿起酒杯,将最后一点酒液倒入口中,食不知味。
“入轮回是为了能看到自己,但我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现我可以是任何人。”
“却好像唯独不是镜泽。”
天道的那句“你是上神”,是镜泽身上的枷锁,又像一种诅咒,他永远是上神,却永远不是自己。
身侧传来了一些动静,镜泽紧绷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期待。
他在期待释尘给出反应,不论是不解,鄙夷,还是权劝慰,开导,再不济,说些甜言蜜语安抚一下他也可以。
镜泽惊觉,他很在乎释尘的反应。
他很在乎释尘。
身边的动静落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释尘似乎放下了手上的酒杯,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一刻,释尘蹲在了他的面前:“镜泽。”
这个动作让他刚好能与镜泽平视,他一只手握住镜泽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动作轻柔地摘下镜泽蒙眼的红绸。
红绸之下,镜泽双眼紧闭,银白的眼睫轻轻颤动,像只蹁跹的银蝶,脆弱又美丽。
释尘喉结滚动,他并未着急发表意见,而是重复了一遍。
“镜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珍视和小心翼翼。
“镜泽,你看我的眼睛。”
他这样说着,语气鼓励,镜泽忍不住转动眼珠,在释尘的面前睁开了双眼。
他愣住了。
释尘金黄色的眼瞳格外澄澈,他毫无阻碍地望进其中。
银发有些凌乱,脸颊上带着或许是因为酒意染上的红晕。
明镜般的眼中,带着怔忪,清冷却秾丽的面颊上除了红晕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颜色。
在释尘眼中,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无措。
“看见了吗?”
释尘话中带着期待,在他含笑的注视下,镜泽缓缓点头。
诞生千年,历经五世轮回,看尽山川湖海,星河流转不息。
镜泽终于在这一刻,在一方小小院落中,在爱人溢出深情的眼眸中。
第一次,看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不见春色的朝暮,明月的缺弧
是否会多点感悟
但他描摹我眉目,告诉我起伏
是那么清楚
第102章 铸剑师
“别再离开我。”
释尘将头埋在镜泽双膝之间, 紧紧扣住镜泽的手指。
镜泽还沉浸在方才看到的自己,他声音很轻:“不会了。”
酒香在院中弥漫,此刻天地静谧,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释尘抬起头, 伸手勾住镜泽的后颈,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属的虔诚信徒,献上了一个吻。
唇瓣相贴,气息交融, 二人在暮色四合的小院中静静相拥,仿佛两艘终于得以靠岸的船只。
……
第二日,镜泽是被隔壁院中一阵持续不断的巨响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重物反复击打着什么,镜泽放出神识,发现是隔壁的住户在用斧头砍伐那棵巨大的百年香樟树。
他睁开眼睛,揉着肩膀起身穿衣,房中没有释尘的身影。
他来到桌前, 在上面看到了一张带着传音法咒的素笺, 释尘的声音响起:“家中的书册旧了, 我去给你寻些新书,等我。”
镜泽的唇角不自觉弯起, 他将纸条收好。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 镜泽思索片刻,想起曾经和大娘一家的点滴,还是出了院门。
那樟树几百年前就长得高大,历经时光京润,早已亭亭如盖,枝叶探出院墙,隐隐透着灵性, 瞧着是生出灵智,修出灵力的无害精怪。
离得近了,镜泽听到了樟树的痛呼,没多少迟疑便伸手,叩响院门。
神力灌注在声音当中,院中本就嘈杂,但敲门声还是毫无阻碍地传进了伐木人的耳中。
温沏扔掉斧头,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不明白谁会来敲他的门。
但他还是过去开门了。
大门打开,镜泽为了不吓到别人,用障眼法修改了外貌,此刻在温沏眼中,他是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俊美,气质却很特殊。
温沏的眉头皱着,头发松乱毛躁,还带着木屑灰尘。
镜泽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语气温和:“公子,清晨这样扰民,是不是不太好。”
温沏上下打量他:“……关你何事?”
整个松绒巷中只住了他一户,所以温沏才会不顾旁人,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是谁?
镜泽解释:“我与家人昨日刚买下隔壁的院子……”
“撒谎。”温沏斩钉截铁地打断,“巷中所有院子都曾出售,唯有隔壁无主,从无人踏足。”
“……”镜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便换了个说法,他看向院中那棵被砍了五分之一的香樟,说:“这树年份不短,颇具灵性,砍了未免可惜。公子可愿卖给我?我会让人将它移栽到我院中。”
他正要报价,温沏几乎没有犹豫便拒绝:“不卖。”
镜泽顿住,扫视院中,发现院中没怎么被打理过,平淡朴素,眼前男人的模样看着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么会拒绝这一飞来横财?
“一万两。”镜泽试图打动他。
“不卖。”
“黄金。”镜泽盯着他,他不信有人能够拒绝。
温沏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人脑子不太正常,谁会花万两黄金买一棵树?
“不卖,我砍它有用!”
说着,大门“砰”一声,在镜泽面前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镜泽站在原地,想不通。
院子里再次想起砍伐声,镜泽无奈退后,打算离开,心里祈祷着这人能在今天之内将树砍掉,他可不想明天再被噪声吵醒。
虽然不舍,但镜泽身为上神,最深刻知晓的便是神恩不得滥施的道理。
但愿这树死得有价值。
“怎么站在这里?”身后传来释尘的声音,镜泽回过头看见他手上拖着一个拖车,拖车上放满书籍,堆成一座小山。
镜泽失笑:“买这么多。”
释尘说“足够你看很久了,看完再买。”
他的视线落在镜泽身前紧闭的大门上,也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砍伐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镜泽言简意赅的将方才发生的事同他说了,释尘沉吟片刻,知道此事无法阻止,和镜泽一起回了小院。
好在隔壁没有闹腾多久,第二日便没有动静了。
镜泽和释尘窝在小院中,宛如一对新婚夫妻,这样美好的生活无人打扰,他们可以就此过上千年万年。
这样的神仙日子过了几日,两人决定出门走走。
这座小镇历经百年,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不单单是松绒巷,他们也想看看别的地方。
凡尘烟火闲情,比之冰冷的仙域,更得镜泽喜爱。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天,在一处小摊吃过晚饭后,散步回家。
路过一处茶摊时,镜泽被茶汤散发出的清香勾住,拉着释尘在茶摊上坐下,熟稔开口,叫店家上一壶清茶。
这几日常喝酒,来一碗茶解解腻也是极好。
邻桌有几个闲汉正在闲聊,粗犷的嗓音传到镜泽的耳中。
“方才渣滓堆那边,你们瞧见没?”
“怎么了?谁呀?”
“哎呀,就是松绒巷最里面的那家,那个怪男人!”
松绒巷。
镜泽竖起了耳朵。
“哦哦,那个流浪汉?整天在镇上闲逛,要么就是闭门不出,没见他和别人说过话……”
“对呀,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钱,能买松绒巷的地皮。”
另一个人放下手里茶盏,插上话:“诶,我知道他!”
“那是隔壁县来的!家里的人好像都死光了,可见是个天煞孤星命啊!”
“真的啊,骗人的吧?”
“骗你干啥?我真的知道!那人姓温,在隔壁县的时候就出了名,天天捣鼓一些破铁块儿,说自己是什么……铸剑师?”
“剑?”
这东西在修者稀少的偏远城镇中不常见,平头百姓们很容易将这般凶器,与行凶作恶的人联想起来。
“可不是嘛,他爱捣鼓这些东西,自己命硬,却连累家人亲戚全都死了。”
“我看他就是脑子有问题!找个正经活计糊口不可以吗?家产被败得一干二净,饭都快吃不上了吧?”
“怪不得刚才在渣滓堆里面翻……”
他们言语刻薄,充满着鄙夷和恶意揣测。
镜泽与释尘对视一眼,很难将他们口中的那姓温的怪人,与隔壁院落里的住户联系起来。
不过不知全貌,他们也不轻易置喙。杯中的茶失去了味道,镜泽兴致缺缺,正准备拉着释尘离开。
就在这时,旁边谈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镜泽下意识偏过头,恰好对上年轻男人阴鸷的眼神。
那眼神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旁边闲言碎语的汉子们。
是那个铸剑师。
他显然听到了旁人议论他的话语,侧脸线条绷得很紧,面色很难看,表情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人全都打一顿。
他手上还拿着一块从渣子堆里面翻出来的破铁皮,或许是被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血顺着那铁皮,一滴滴往下流。
那几个闲汉当即闭了嘴,互相推搡着离开了茶摊,镜泽还听到,他们离开前口里喃喃:“疯子……”
他们走后,温沏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他仿佛没有看到镜泽,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松绒巷的方向走。
镜泽远远目送他离去,对释尘说:“那人倒是有些意思。”-
回到小院后,最后一丝天光恰好被黑夜吞没,镜泽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册,正津津有味的看着。
释尘看着他在烛火之下,被映衬得温柔缱绻的双颊,心神微动,凑上前去,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一缕银发。
镜泽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带着微光,纵容地放下手中的书籍。
气氛恰好,温情脉脉,烛火在台上噼啪,镜泽的腰带顺着床沿,滑落在地……
镜泽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推开释尘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还带着喘息:“……你点了多少蜡烛?”
怎么这么亮呢?
释尘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鼻端轻嗅,随后低低咒骂一声,从镜泽身上爬起来。
镜泽有点懵,他也闻到了焚烧的气息,坐起身,转头往窗口外面看去,看见了隔壁院中传来的一阵冲天火光。
走水了?
来这么一出,两人之间的那些旖旎心思全都没有了,释尘替他找来御寒的披风:“我去看看。”
“我也去。”镜泽手指一抬,腰带重新系在他的腰间。
两人匆匆赶到隔壁的小院,火光已经冲上了院墙,焦糊的味道被风吹灌满整个巷子,浓烟滚滚。
镜泽放出神识,语速加快:“还活着,救火。”
释尘知道他说的是院中住着的那个铸剑师,没有犹豫,在巷中布下结界保证没人发现,法决掐出,大火瞬间扑灭。
烟尘无法影响到两个上神,他们推开院门,往里面跑去。
火是灭了,但院中一片狼藉,方才见过的那年轻铸剑师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此刻晕在了墙角,不省人事。
释尘过去将他扶起,拍他的后背:“醒醒。”
镜泽则开始在院中探查,最终确定,火势的源头是摆在东墙角的一座巨大的熔炉。
熔炉不知是用了哪种材质,引发那么大的火,自己却没什么损伤。
同时,镜泽在偏房中发现了满满一屋子的长剑,形态各异,锐利万分,肃杀之气漫溢而出,更难得的是,镜泽竟然在这一屋子的利剑当中察觉到一丝大道气息。
他非常诧异,透过被烧得焦黑的窗框,看向了墙角昏迷的年轻铸剑师。
大道眷顾,说明此人在铸剑道上大有造化,甚至有望飞升成仙。
镜泽没有多留,他走出去,对释尘说:“先带他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玉像人来了
第103章 不得志
温沏苏醒时已是夤夜, 鼻腔残留的灰焰在他开口时引起阵阵咳嗽,惊扰了坐在桌前看书的镜泽。
他将视线挪到榻上,就在这时, 释尘端着托盘推开房门。
他没看床榻, 笑着将托盘上装着精致点心的小碟子放到镜泽面前:“新鲜出炉的松花糕。”
镜泽欣然接过,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不吝夸赞。
温沏默默看着,二人举手投足间都是自然流露的亲密。
释尘随意扫过床榻, 见温沏睁开眼睛,端起另一盘米饼,走过去放在床前。
“灶房可以盥洗。”
他只说了这一句,温沏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指,在脸上擦过,放到眼前一看,黑黢黢一片。
他有些窘迫, 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柴火烟气, 与幽香扑鼻的房间格格不入。
温沏小心下床, 尽量不弄脏整洁的床榻,低着头走出房门, 在院中打水。
释尘扯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递到他身旁, 温沏的声音沉沉:“……多谢。”
将自己打理干净后,温沏隔着院墙看向自己的家,只觉得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镜泽端着吃完的糕点碟子走出来,路过他时轻声道:“偏房收拾出来了,先歇息吧。”
温沏一愣,终于想起来询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我叫镜泽。”
很奇怪的名字,但是安在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身上, 倒是格外适配。
温沏点点头,目光犹豫地看向他们的卧房,释尘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上,他在整理被褥。
镜泽会心一笑:“先休息吧,明日一起将你的院子收拾了。”
“到时让他自己告诉你。”
他的声音带着让人放松心情的魔力,温沏听得很舒服,他又由衷向镜泽道了声谢,转身回房了-
第二日,天光熹微。
温沏起得很早,但是他出门时,镜泽二人已经在院中了。
镜泽坐在摇椅上看书,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姿态闲适。
释尘则在擦拭矮桌,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和一盘糕点。
镜泽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回头见到温沏:“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温沏点头,去舀了一捧冰水洗脸,从墙角拎了一把凳子,在桌前端起白粥。
他一边吃,一边思索着镜泽二人之间的关系。
是少爷和小厮吗?温沏否定,那男人的气质很明显不是仆从。
是兄弟吗?虽然长得完全不像,而且若是兄弟互相扶持过日子,怎么单见着高的那人伺候镜泽了?他们的生活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为何无人成亲……
“想什么呢?”
温沏猛地抬头,镜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赶紧将口中的那口粥咽下去,摇头否认。
镜泽看他吃完,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走吧,去看看你院子。”
温沏抱着碗扒拉两口,将里面的白粥扫荡一空,匆匆洗碗后,三人来到了隔壁院落。
昨日大火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墙壁被熏得乌黑。
原先院中摆满了木料,镜泽查看一番,发现起火的源头是熔炉。
熔炉里飞溅的火星被风带出来,落在木料上,那时温沏在房中造剑柄,没有注意院中的情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院中能点燃的东西都被少了个一干二净,除了一些铸剑的金属和那个巨大的熔炉。
温沏打开熔炉,从里面掏出烧焦得不成样子的剑身,再三查看发现救不回来了,忍痛丢进了洗剑的池塘中。
池塘上空弥漫着难以散尽的烟焦味,温沏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神暗淡看着这一切。
镜泽往他存放兵器的房间中看了一眼,那个厢房也被烧得焦黑,却不见温沏着急,他好像只是在惋惜好不容易找到的材料,并不担心自己的剑。
“你不去看看么?”
镜泽走上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温沏摇摇头,说到这个,他的语气莫名自信:“我铸的剑,不是这样的火能够损伤的。”
“开始吧。”释尘率先动手,将那些烧得变形的杂物清理到院中央,他力气很大,动作利落,那些沉重的废料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甚至还抽空拿来一把干净的椅子,让镜泽坐着。
镜泽被他按着,无奈坐下。
温沏看着他们地互动,深吸一口气,随即拿起了释尘递过来的扫帚,走进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房屋中。
不一会,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
“我原先劈了那木头,是想要做剑柄和柴火的。”
温沏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懊恼,他将那棵百年香樟树砍了,是看中了它蕴含的灵气,若是将树皮拔下来。少说也能制成几百条剑柄,而剩下的木材,可以用来当做熔炉的燃料,足够用上好几个月了。
结果一场大火,将砍下来的木料烧了个精光。
他一边用小刀刮着墙上顽固的黑垢,一边低声说:“运气不好。”
镜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开玩笑道:“看来我昨日就该强硬些,非得把那木头买走。”
说到这个,温沏想起什么,他狐疑道:“隔壁的院子从外面看上去破旧不堪,大门怎么也打不开,我前几日未曾听到动静,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院子收拾出来住进去的?”
镜泽一僵,正准备开口诡辩,释尘宛如救兵般走进了房门。
忙碌一天,他刚才找了个角落给自己施法清洁,换了身衣服,然后去街上买了吃食。
他们效率很好,一日的时间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是院中的焦味还未散去,显然是不能住人的。
“先去吃饭吧。”释尘看了一眼温沏,示意他跟着到隔壁。
天色尚未完全黑下去,索性不点灯烛,借着暮色在院中支起桌子,摆上饭菜和几坛好酒。
温沏身上的灰尘也清理干净了,镜泽一整日负责监工,只是衣角微脏。
他进灶房拿杯盏,释尘正在里面取瓷碗。
温沏看着他们发呆,随后就见释尘打水洗碗时,十分自然地偏头往镜泽的唇上亲了一口。
温沏:“……”
他醍醐灌顶!
两人走出灶房时俱是神色自然,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温沏低头掩盖眼中的惊骇,轻咳几声驱散尴尬囧意。
一坛酒被推到他面前。
“老字号青梅酿。”
镜泽眉眼弯弯,温沏在他的注视下压下诸多想法,小心地拍开封口。
清甜的酒液划入喉管,扫去一天的疲惫。
温沏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放下酒坛时猝然发现镜泽还在盯着自己。
释尘在旁边给镜泽夹菜。
“他是我的伴侣。”镜泽声音平常,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早安晚安用膳否。
温沏口中的酒还没咽下去,差点把肺呛出来。
伴、伴侣!
镜泽面不改色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酒:“我观你有修为在身,应该听过修士间有道侣之说,不分男女。”
“我我知道!”
温沏匆匆道:“这没什么,我知道。”
他自己也是个怪人,哪里有资格指摘别人?况且,这本就正常。
温沏擦去嘴边的酒液,放下心防:“你们也是修士?”
镜泽点头,怎么不算呢?
温沏回忆道:“我或许算不上吧,机缘巧合看了两本杂书,只会吐纳化用而已,修为微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地方,已是难得。”
释尘开口,顺手又给镜泽夹了一筷子菜。
三人就这样在院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颇为投机。
温沏其实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只是早年能说得上话的人全当他是奇葩,后来亲族在疫病中死绝,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便再也没人和他说话了。
他不胜酒力,喝多了更是什么话都往外冒,没一会,就把自己的老底抖干净了。
温沏抱着酒坛掩面哭泣:“打不出来……我打不出来我想要的剑。”
他自小喜爱铸剑,偏偏一遇上这事,疼爱他的父母们就极力反对,不过后来见阻止不了,便不管了。
原以为父母是他铸剑之路上的最大难关,但离了父母后,温沏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白眼。
他们没见过世面,将剑当做凶伐杀气,连带着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小镇爆发时疫,好在控制得及时,死得最惨重的便是他们温家。
他那时刚好出城采购剑材,逃过一劫,回到家后发现偌大的家族,只剩他一个了。
温沏消沉了一年,买来的金属在架上放到生锈。
后来他再也受不了流言蜚语,带着万贯家财搬到松绒巷,决心开启新生活。
但是天煞孤星的骂名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异样的目光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开始的温沏心比天高,他可以忽视那些骂名,但他不会放弃铸剑。
他的梦想便是,总有一日,要铸造出传世神兵。
但不论他如何巧思,为了天材地宝散尽家财,甚至自学筑基,妄图用灵力作引。
他始终无法铸出自己满意的剑。
于是那些打压的声音便逐渐大声了,大声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我几乎集齐了这片陆洲上所有的金属。”
“没有一种!没有一种能打出合我心意的剑……”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在钻牛角尖,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真的能打出神兵吗?我真的能做到吗?或许在那之前,我会饿死在街头……”
释尘将残羹剩饭收拾下去,镜泽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瞧见他醉了,挥手推过去一盏温茶,看着他一饮而尽。
“……我能理解你。”
镜泽托腮望天,像是在回忆什么。
释尘将点燃的烛台放在桌子中央,取来披风为他穿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去隔壁看看,那些东西是否还能救救。”
镜泽点头,目送他离开,这才缓缓对清醒了三分的温沏说:“我曾经,也是一个钻牛角尖的怪人。”
他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条红绸,递到温沏面前。
“从前,我执着于找寻自己,所以我曾想过一个法子。”
镜泽伸出手指,触碰自己的眼睑,轻声说:“我封闭五感,不听不看不闻,试图在极致的黑暗中,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后来我失败了,这个方法不适用于我。”
“但……或许适合你。”
第104章 剜玉骨
“他这是……”
释尘看着院中蒙着眼睛吭哧吭哧挥锤子的温沏, 欲言又止。
镜泽啃了一口他带回来的桃花酥:“封闭五感。”
温沏真真是个奇人,就算封闭五感,竟然也能依照本能铸剑, 动作干脆利落, 看着赏心悦目。
他的院子在抢救修护之下已经能居住了,便搬了回来,一回来便用了镜泽教给他的法子,有如神助。
镜泽在他存放兵器的房间中参观, 那日救火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如今细细看去,温沏铸的剑虽然锐利万分,各有各的风骨,但只有一小部分,拥有大道气息。
镜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架上的长剑,对身旁的释尘说:“若是没有我们, 他再过百年, 或可飞升。”
不过在他们来这里之前, 温沏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道心在流言蜚语下难以平稳, 最后显然是凄惨结局。
“他有大造化, 即使没有我们,也能过得好。”释尘参悟因果道,看人很准。
镜泽点点头,喟叹道:“人间……真是精彩。”
于是就这样,温沏同他们成了时常串门的邻里好友,隔三差五便上门拜访,或是邀请他们去家中看自己铸的新剑。
温沏很高兴:“封闭五感后, 我更容易感受到剑上流转的灵气,它们仿佛生出了灵智一般,能够告诉我自己想要怎样的外貌,怎样的功效。”
镜泽看着他最近打出的剑,赞同地点头,这几把剑的大道气息尤为浓郁,甚至隐隐摸到了五行门槛。
再过些时日,温沏便能打出蕴含五行之力,能够呼风唤雨,操控雷云的仙剑了。
他实在天赋异禀,比之镜泽二人在仙域见到的那些上仙更甚。
温沏时常封闭五感闭关铸剑,有两位上神在隔壁坐阵,此处灵气浓郁,对他的修行大有裨益,不过几月时间,便小有所成,打出了第一把仙阶宝剑。
那日,温沏出关,抱着剑仰天大笑三生,叩响了隔壁房门。
释尘给他开门,温沏满面红光,将自己的宝剑递到他跟前:“如何!”
释尘仔细看过,这把剑通体漆黑,剑身上蔓延着细小的火星,手指触碰却不灼热,释尘伸手感受里面运转的灵力,发现这剑功效奇妙,竟然能控火控风,一剑挥出,威力极大。
便是在仙域兵器库中,都算作佼佼者。
“甚好。”释尘肯定道。
镜泽听到动静,走到门边,看到了那剑,亦是赞叹:“你果真是奇才。”
家中有好酒,温沏兴致高昂,当日在他们院中喝了个烂醉,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铸剑时的诸般感念。
此时的他,比起几个月前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模样,相去甚远。
镜泽颇为欣慰,给他添杯。
“但是吧……我能感觉到,若是要打出神兵,以我现在搜集到的料子……”
温沏笑完,有些惆怅。
他这是第一次摸到神兵的门槛,但打造这把剑所用的材料,已经是世间顶级,却也只是造出一把蕴含五行的仙剑。
能称为神兵的,无一不是具有开天裂地之威能的。
释尘开口:“世间神兵寥寥,都被束之高阁,传世神兵没有几个,你大可先试,不行再说。”
“何况山河辽阔,能够铸剑的天材地宝,何必拘于镜海洲?”
温沏喝得昏了头,没有问他为何知晓传说中的神兵是真实存在的,只赞同地喃喃:“你说得对……”
他又喝了几口,苦恼道:“我没什么灵感了,打出来的剑也会没有灵魂。”
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正在沉默喝酒的镜泽,眼睛很亮:“你俩……缺不缺武器?”
镜泽倒酒的动作一顿。
“……我们?”
他们身为真神,要怎样的武器没有?但是镜泽从未与人打斗,自然不需要武器。
“对啊,你们不是修士吗?竟然没有武器吗?”
温沏大手一挥:“包在我身上了!”
一旁的释尘若有所思,他看了看镜泽,觉得一般的仙剑,怎么配得上镜泽?-
温沏说干就干,第二日就收拾行囊,打算出门。
早晨释尘出门买菜,恰好撞见他给院门落锁。
“你去哪里?”释尘问。
温沏哎呀一声,没想到会遇到他,低声道:“原想偷偷走的。”
“你们是我温沏的友人,我看来看去,只觉得家中那些铁块都不适合你们!”
“我的友人,自然得用最好的,所以我打算出去看看,悄悄能不能买到什么稀奇材料。”
释尘站在原地想了想:“……不必,你回去吧。”
“啊?我得……”
释尘打断他:“我不擅用剑,你给镜泽铸一把便好,材料不用你操心,过几日我给你送去。”
“……啊?”
说罢,释尘推着温沏的肩膀,将他推到院门前,不由分说地夺过钥匙打开房门,把他推进去。
“就这样决定了,你在家好好等着。”
温沏懵懵地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摸着鼻子小声道:“行吧。”
……
释尘买菜买了足足一个时辰。
镜泽正要出门去找他,走到巷口时刚好撞上。
释尘的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镜泽皱起眉,上前握住他的手,神识探查。
释尘摇摇头:“没什么,许是旧伤发作。”
镜泽的神识游走查看多次,没有发现异常,便也只能接受这个说辞。
释尘跟在他身后回了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松了口气。
后面几日,释尘时常不在家,要么就是在隔壁帮温沏打铁,要么就是在集市中闲逛,给镜泽寻话本。
镜泽察觉到了不对,但释尘回来后一切正常,只当他贪玩。
直到第四日夜晚,镜泽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
释尘很小心地爬起来,自以为没有惊扰到他,轻轻翻身下床。
他披衣出了走出房门,镜泽睁开眼,不动声色地隐匿气息,跟了上去。
月色之下,释尘从屋檐下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袱,护在怀里,离开了院子。
镜泽走到他待过的地方,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镜泽呼吸一滞,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隔壁温沏的院中。
释尘刚敲开温沏的房门,温沏从睡梦中被吵醒,揉着眼睛问他:“大晚上的,你……”
释尘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刚想说话,就听见了镜泽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释尘霎时汗毛倒立,手腕一抖,包裹差点掉在地上。
镜泽紧紧盯着他手上的东西,没有忽略掉上面浓重的天道气息。
“这是什么?”
温沏清醒了,他见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道:“这是释尘给我寻的铸剑材料吧……”
“什么样的铸剑材料?”
镜泽没有看温沏,眼神死死盯着释尘,释尘面色有些苍白:“寻常材料而已。”
镜泽上前:“给我看看。”
释尘下意识将东西往身后藏,镜泽不再多言,伸手去夺。
指尖触碰到那布包时,一股浓郁精纯,与他同源,却又带着血腥的天道之力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就连温沏也有所察觉。
镜泽的神情僵住了,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探往释尘肋间,释尘不敢躲避,硬着头皮给他摸。
温沏看着他们的动作,又看了看那布包的形状,半晌干巴巴笑两声。
“……哈哈,你、你不是把骨头挖出来了吧。”
温沏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怎会有人生剜肋骨还能面色如常的?
奈何眼前释尘的心虚和镜泽的严肃,让温沏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设想,倒吸一口凉气。
镜泽从一开始就知道,释尘身上有一根蕴含天道气息,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玉骨。
但也仅此一根。
“……镜泽,别生气。”释尘知道瞒不住了,自知理亏:“只是一小截,功效依旧,于我无大碍。”
真龙骨骼,牵一发而动全身,释尘专门化作原型去剖,为的就是留住根源。
虽然无法再生,但是不会影响他的力量。
镜泽扯开包袱查证他的话语,于是一截莹润如玉,有半人高,上面还沾着金色神血的骨骼出现在几人的视线当中。
温沏呆住了。
那上面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与肃杀之气,他虽不明白玉骨是何物,但是那股力量已经远超出他的认知。
镜泽的震怒,让他意识到,此物非同小可,绝非此间所谓的“天材地宝”。
镜泽闭上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他不愿再看那玉骨,草草用布包裹住,手指都在颤抖。
剜骨之痛,他能对释尘说些什么?
难道还能忍心责备吗?
他将布包送到温沏手中,拉着释尘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温沏闭关,镜泽寸步不离地守着释尘,助他疗伤。
他用自身神力小心滋养释尘因剥离玉骨而略微受损的本源,释尘异常乖巧,自知理亏。
整整一个月,释尘的伤势在他的精心调理下彻底痊愈。
但这一次,温沏闭关的时间格外漫长,他们又等了两个月,每天往温沏门前放吃食。
又过了一月,冬天都快过去了。
某日,正值午时,镜泽靠在床边昏昏欲睡,释尘在旁边给他念时兴的话本。
刚下过一场雪,窗外原本见晴的天空骤然暗沉,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雷电在云层中翻滚,发出沉闷的轰鸣。
镜泽睁开眼睛,琉璃镜瞳之内倒映出天空,释尘念书的声音也停住。
他们都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天劫。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温沏的一声大叫,直直冲过厚重的几道墙壁,传到二人耳中。
“成了——”
语毕,一道璀璨夺目的白光冲破了他的屋顶,直射云霄——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基友的流感隔空传染给了我。头痛,我有罪!
惊春:豹豹猫猫我出生了[竖耳兔头]
第105章 惊春剑
镜泽二人受天谴时连累了一座仙殿。
劫云在凡间时能被所有人看到, 无论有没有修为,小镇狭窄,若是劫雷在此落下, 必会伤及无辜。
所以在温沏的大笑之后, 镜泽便起身:“带他离开。”
天道的分影声响起:“凡人温沏,即刻证道飞升!”
这道分影专门用来点召升仙,原只有受点召者能听见,但镜泽释尘是上神, 自然听得真切。
镜泽面色一凛,在短时间内将情况摸清楚。
温沏用玉骨铸剑,沾染天道气息,所以提前了百年修为受天点召,证道飞升。
剑修证道是折剑,但温沏并非剑修,只是铸剑师。
这便麻烦了, 剑于剑修或许只能算手足工具, 但对铸剑师来说, 剑是他们的骨肉亲人,是信仰所在。
温沏是剑痴, 毋庸置疑。
镜泽与释尘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于是下一刻,他们来到了温沏的屋中,神息不再掩藏。
温沏刚解开五感,乍然听到天道声响,还以为自己累晕过去,出现了幻觉。
看到他们时更是喃喃:“我真该睡了……”
他手中有一柄难以忽视的莹白器物,剑身流畅通体玉白, 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气息,镜泽仔细看去,那玉剑竟然在看到他们时便开始持续不断地颤抖嗡鸣,几乎要从温沏手上挣脱。
但来不及多言了,劫雷将至,镜泽伸手握住温沏的肩膀。
温沏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处空旷的荒野。
百里之外,小镇上空的劫云,霎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温沏呆呆地望着眼前还带着未融积雪的荒原,雷云再次笼罩在他的上空,半晌后的一声轰隆雷声,终于让他惊醒,看向镜泽的眼神中带着惊诧。
“你……”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先询问现在的状况。
“这是……”
镜泽看着他,尽量维持语气平静:“天道要你即刻证道飞升。”
温沏将这句话拆碎了重复:“天道?我?即刻飞升?”
镜泽没说话,温沏又消化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艰涩:“……如何证道?”
话音未落,天道声音响起,肃穆庄严,带着令人胆寒的极致威压。
“折剑斩尘缘,方可飞升成仙!”
折剑斩尘缘。
温沏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传世神兵,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释尘镜泽。
他来不及想眼前被他当做至交好友的两位究竟是谁,不论是谁,都是他认定的尘缘。
而手中神剑,是他追寻一生的执念,是他自会铸剑起,打出的最满意的作品。
这里面是他所有的心血,是他难以割舍的壮志豪情。
飞升要他折剑斩尘缘,孑然一身。
但他是温沏,只有爱剑,护剑,情痴于剑的温沏,才是真正的,完整的温沏。
新生的神剑仿佛与他共鸣般,发出清越激昂的嗡鸣,剑身通透,光华流转间,带动周遭灵气。
在它的运转下,广阔的冰原仿佛有了万物复苏之意,地上的冰雪倏然融化,露出雪下翠绿娇嫩的生灵。
天地之威,势不可挡,镜泽在他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与他一起抬头,看向在云层中翻涌的天雷。
温沏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对初见异相时本能的震撼,以及灼热的痴狂与决绝。
雷舌点燃云端,天道勒令的声响最后一次响起——
“凡人温沏,即刻折剑证道,飞升成仙!”
三人的耳畔响起梵音,这是天道的最后通牒。
违逆天道的下场,不会有人比二位上神更清楚,镜泽开口,逼自己说出违心话语。
“……天劫落下前,你不证道的话便是道心有异,天赐会变成天谴,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镜泽虽然这样说,手指却微动,卸除身上的易容术法。
神力在他周身流转。
若是温沏执意,他便是再受神罚,也要护住他的元神。
毕竟玉骨是他们留下的因,理应承担恶果。
温沏原以为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够了,但转头看到一身红衣的镜泽时,瞳孔再次巨震。
“老天爷……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俩到底是……”
温沏没敢去看镜泽的真容,转头又看见他旁边亦卸下伪装的释尘,瞧见那对非人的漆黑龙角,差点两眼一黑,再转头,对上镜泽的一对镜瞳,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没等他们回答,天雷再也等不下去,轰隆一声,径直劈向旷野中呆滞的温沏。
他手中神剑长鸣,脱手而去,伴着一红一黑两道残影,直直迎向天雷——!-
百道天雷,镜泽与释尘硬生生抗下大半,剩余大半,多数被那神剑吸收泯灭,饶是他们极力阻止,还是有少数,落在了温沏的凡躯之上。
一道重伤,两道伏地,三道雷后,温沏躺在地上,鲜血糊了满脸。
他铸造出的神剑在云层中回转,将天雷从根斩断,不仅毫发无伤,甚至将天道之力化为己用,威力更甚。
温沏迷迷糊糊地看着,颇为欣慰,这才是能够名扬天下的传世神兵!
再往后,有几道天雷劈在他身上,他已经没有知觉了,灵魂仿佛都跟着贯穿身体的天雷出窍。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温沏从未知晓天上那些仙人的生活,但不论如何精彩,都不会有他在凡间铸剑炼器自在。
若是要为了飞升亲手折断自己的心血理想,那他还不如就此长眠。
温沏眯着眼,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身影,实在没力气说话。
铸剑师对自己打造出的兵器有着天然的操控能力,他动动手指,半空中驰骋的玉剑便停下动作,飞回他的身边。
温沏用仅剩的力气,轻轻抚摸了一下剑身,眼神眷恋。
玉剑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发出一阵哀鸣,颤抖地飞过去,蹭他的脸颊。
动静吸引了镜泽的注意,他一时不慎,后背被天雷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