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拿着三张检查单回到张敬林的诊室时, 里面正好空着。
张敬林接过单子,依次看了一遍检查报告。在看到听性脑干反应的“神经通路未见异常时”,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脑干通路没问题,排除了严重的神经损伤, 这是好事。”
沈砚舟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往前凑了凑:“那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
“明天让他空腹来抽个血,查血常规和生化, 排除病毒感染, 炎症这些可能影响神经的因素。”
张敬林拿起笔写医嘱,“晚上八点后可以稍微喝点水,不能吃任何东西, 另外再拍个颞骨ct看内耳结构, 你现在去一楼缴费,明早直接拿着单子去检验科和放射科,不用排队挂号了。”
“好,谢谢大夫。”沈砚舟接过检查单, 牵着俞盼往一楼走。
俞盼本来以为看完就能走了, 见沈砚舟又走向缴费窗口, 眼神里多了点困惑。
明明都交过钱了,怎么还要交?他没多问, 只乖乖跟着沈砚舟。
这一次沈砚舟又从钱包里数了76块出来递过去, 俞盼站在旁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纸币。
心里飞快地算,火车票99.4元, 刚才的检查80元,现在又76元,这一天里花的钱, 比沈砚舟在溪山村两个月的工钱还要多!
俞盼咬着下唇,攥着沈砚舟衣角的手更紧了。
出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路边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俞盼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沈砚舟的手,比划:“不是还要检查吗?都交钱了。”
“那是明天的检查。”沈砚舟揉揉他的脑袋,放下来时牵住俞盼的手。
沈砚舟看了眼手表,快七点了。想起大夫说的“八点后不能进食”,赶紧带着俞盼找吃饭的地儿。
好在医院这边小餐馆多,沈砚舟挑了家家常菜馆,点了炒青菜和番茄炒鸡蛋,再来一份炒五花肉,饭是免费续的。
今天就早上在火车上吃了瘦肉粥,排队等叫号时吃了俩鸡蛋一直到现在。
菜上来后,俞盼捧着碗扒饭,一如既往地吃着又快又干净,沈砚舟坐他边上,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青菜。
没一会儿,俞盼已经两碗饭下肚,沈砚舟见差不多了,伸手去摸他的肚子。
薄薄的肚皮鼓得很圆溜,也表明了肚子的主人吃得有多饱。
“大夫说,你今晚八点后除了水,别的都不能吃,零食也不行。”沈砚舟比划。
俞盼本来吃高兴的脸一下萎了,手摸了摸帆布包,那里放着老太太给他的零食。
在火车上味儿太杂,他舍不得吃,特意留到现在,他还想着晚上住下后慢慢吃的,现在却吃不成了。
看出他的不高兴,沈砚舟又夹了片五花肉哄他:“最后一片,吃完就不吃了。”
俞盼马上张嘴接住,焉哒哒的脸一下又活过来了。
结完饭钱,沈砚舟带着俞盼去找今晚住的地方。
他们明天一早还要来检查,肯定不能住太远。好在医院附近的旅社、招待所不少。
就是一连去了三家,门口都贴着“已住满”的红纸,俞盼跟着沈砚舟走了快半小时,脚步渐渐慢了。
沈砚舟看他有点累,把他的帆布包接过来挎在自己肩上,比划:“再找两家,找不到我们就往远走点,哥背着你。”
终于在离医院两条街的位置,找到一家小小的旅社,门口挂着“有空房”的木牌。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领着他们上二楼,打开一间房,“十二块一晚,就这一间了,你们凑活住。”
这房间比他们刚从溪山村出来住的那家旅社还要小,两张单人床紧挨着,中间的过道只够侧着身子过,床尾离墙也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唯一的好处是有个巴掌大的小阳台,能晾衣服。
洗完澡,沈砚舟晾完衣服回房,就见俞盼穿着条小裤衩,趴床上睡着了。
沈砚舟走过去,小心把他翻过来躺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没有发烧,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是八月的天儿,夜里还是会凉,沈砚舟从行李袋拿出件薄短袖,搭在俞盼肚子上。
瞧着俞盼眉头动了动,闭着眼睡得呼呼的,沈砚舟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才关了灯,在旁边的床躺下。
灯关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
俞盼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他没真的睡着,只是白天太累,眯了一小会儿,沈砚舟把他翻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俞盼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斑,这两天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地转。
沈砚舟数钱时的动作,往缴费窗口递进去的一张张纸币,火车票上那行金额……
如果自己没有聋就好了。
如果自己好好待着,没有晕过去,是不是就不会听不见?是不是就不用跑这么远,花这么多钱?
俞盼也知道,沈砚舟是骗他的,他根本没有请到假。
本来在厂里好好的,能当骨干,能挣很多钱,却因为自己辞了工……
愧疚像水一样漫上来,堵得他胸口发疼。
他想忍住,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渗进枕头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
俞盼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抽泣声出来,身体却因为压抑的哭泣颤抖着。
他哭得太投入,连沈砚舟什么时候开了灯、坐在他床边都没察觉。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才猛地回过神。
抬眼看见沈砚舟但又的眼神,眼泪掉得更凶了。
“怎么了这是。”沈砚舟俯下身,伸手想擦他的眼泪,俞盼却突然坐起来,双手勾着沈砚舟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哭了出来。
不是小声的啜泣,是带着委屈和愧疚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沈砚舟没穿上衣,眼泪很快洇湿了他的肩,顺着皮肤往下淌。
沈砚舟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哄着他:“盼盼,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俞盼听不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他恨自己听不见,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拖累了沈砚舟。
情绪是需要发泄的,沈砚舟也不催他,就这么抱着他,任由他哭,偶尔帮他顺顺气儿,等他哭够。
不知道哭了多久,俞盼的眼泪开始有收闸的迹象了,只剩下抽噎。
他抬起头,看着沈砚舟,嘴唇动了动,在沈砚舟手臂上一笔一划地写:“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沈砚舟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慢慢写:“你很厉害啊,会给我买自行车,帮老太太择菜,帮老爷爷整理书柜,作业写得又快又好,怎么会没用?”
“可是我现在就是很没用。”俞盼眼泪又掉了,写字的力气也轻一阵重一阵,“我听不见,也说不出话,还花你这么多钱,我只会拖累你……”
“没有拖累。”沈砚舟打断他,写得格外认真,“给你治病花钱,我很高兴。”
“看着你的身体越来越好,我很高兴。”
“让你吃得饱穿得暖,天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很高兴。”
“盼盼,这就是我挣钱的意义。”沈砚舟看着俞盼,“不是拖累,是我愿意。”
俞盼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是刚才的委屈了,他吸吸鼻子,开始比划:“我的耳朵,花了好多钱……”
“钱可以再挣,耳朵不行。”沈砚舟把他往怀里抱了抱,额头抵着俞盼的额头,在他手心写:“盼盼,我只要你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别担心钱。”
如果花钱就可以让俞盼听见,说话,那这钱花多少他都愿意。
俞盼看着沈砚舟的眼神,那份在心里翻涌的愧疚渐渐平息,他点了点头,将脸埋进沈砚舟的颈窝,鼻尖一下一下蹭着。
像只撒娇的小猫,沈砚舟心想,也任由他蹭。
两人就这么坐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贴着抱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俞盼慢慢松开手,跨坐在沈砚舟大腿上,腰背微微挺直,抬眼跟他平视。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带着点未散的湿意。
俞盼看了沈砚舟片刻,抬手在沈砚舟肩头上写:“哥,我想亲嘴。”
写完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们好久没有亲过了。
沈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抬手托住俞盼的后颈,倾身靠近。
俞盼的嘴唇很软,还带着点眼泪的淡咸味儿。
俞盼被亲得稍微往后退了些,很快又往前凑了凑,睫毛垂着,很乖地配合着。
亲了许久,两人分开时,嘴角还牵着一丝极淡的痕迹。
俞盼的脸一下红了,抿着嘴把头埋回沈砚舟颈窝,侧脸贴着对方的皮肤蹭了蹭,像是想把那点痕迹蹭掉。
沈砚舟被他这小动作逗得笑出声,连带着怀里的人也跟着晃。
俞盼以为他在笑自己,抬手想推开他,手腕却被沈砚舟按住。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手腕,动作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抱着俞盼躺下,把人圈在怀里。
俞盼睁着眼,目光落在沈砚舟的嘴唇上,试图从那细微的动作里辨出些什么。
沈砚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巴,嘴唇动了动,动作放得很慢。
俞盼眨了眨眼,没能完全看懂,却能从对方柔和的眼神里品出应该是句好话。
沈砚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低头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明天还要检查。”
这次俞盼看懂了“睡吧”两个字。
他闭上眼睛,靠在沈砚舟怀里,感受着沈砚舟心脏的跳动,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没做!只是亲个嘴!恋人之间亲个嘴怎么了!别锁我了!
第22章
排除各类病因的检查过程繁琐而磨人。
血检和颞骨CT报告出来的那天, 张敬林坐在诊室里,将几张报告单反复看了几遍。
他抬头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俞盼,笔尖在本子上顿了顿,“再去拍个头颅ct, 做个脑电图和喉镜检查吧。”
“好。”沈砚舟没有任何犹豫, 接过单子便牵着俞盼下楼排队,缴费。
一系列检查做完, 拿到最后一份脑电图报告时, 已经是两天后。
这两天里,俞盼跟着沈砚舟在医院各个科室辗转。纵然拍ct时很害怕自己待在一处,做喉镜时被探入的管子呛得眼泪直流, 却也始终没闹过一次脾气。
所有结果出齐, 沈砚舟拿着一沓报告,带俞盼再次走进张敬林的诊室。
张敬林接过报告,一张一张仔细翻阅,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最终他将所有单子理齐, 放下。
“从检查结果来看, 他的耳朵结构完好,脑部没有损伤, 声带功能也正常。”
张敬林身体微微往前倾, 目光温和地看向沈砚舟:“所有生理性病因都排除了,这种情况下,临床上首先考虑的是心理因素引发的功能性障碍。”
“心理因素?”沈砚舟追问, 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俞盼的手。
“是,可以理解为一种在遭遇强烈心理冲击后的自我保护机制。”张敬林解释道,“当外界的刺激超过心理能承受的极限, 大脑可能会主动关闭部分功能。”
“比如听觉和语言,避免再接受到更深的伤害。这就像身体在受到重创时会陷入休克一样,是一种本能的防护反应。”
“那该怎么治?需要吃药吗?”沈砚舟急切地往前倾身。
“药物只能起到辅助安抚的作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张敬林说着,拿起笔在转诊单上写下几行字。
“我建议你们再去神经科找李主任做一次全面的评估,如果确定是心因性问题,他们科有合作的医生,能做系统的心理疏导。”
见沈砚舟神色凝重,张敬林又宽慰道:“别担心,能查出原因就是好事,功能都是好的,就意味着只要源头解决了,恢复的希望非常大。”
沈砚舟收好转诊单,连声道谢,紧紧牵着俞盼前往神经科。
神经科候诊的人不多,很快便轮到他们。
李主任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声音温和缓慢。
他没有先看报告,而是让俞盼坐在对面,笑着轻声问:“最近晚上睡得好吗?会不会经常做噩梦?”
俞盼下意识地看向沈砚舟,沈砚舟立刻用手语将问题转达给他,俞盼摇了摇头。
李主任点点头,这才拿起那沓报告仔细翻阅。期间不时询问俞盼两次耳聋发作时的细节。
关于第一次耳聋,因时隔两年且当时遭遇沈叔沈婶去世的巨变,俞盼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第二次因为时间近则还记得,他当时以为沈砚舟出事了,很着急。
“他的失语是突然出现的,还是逐渐加重?”
“他说他有记忆以来,就不会说话。”沈砚舟代答。
“平时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吗?”
“偶尔……在哭得厉害的时候会有一点哽咽似的抽气声,但不成调。”沈砚舟皱着眉回想,“有时候也能哼哼两声。”
“那笑呢?会有声音吗?”
沈砚舟摇了摇头。
详尽地问询后,李主任放下报告,“从检查报告来看,可以确定不是器质性病变,也符合‘严重心理应激引发的转换性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癔症性表现。”
“我们科可以为他进行一些放松训练和生物反馈治疗,但更深入、系统的心理疏导,”他看向沈砚舟,态度坦诚,“需要由精神科的大夫来进行。”
察觉到沈砚舟瞬间的紧绷,李主任温和地补充,“别误会,这不是说他得了所谓的精神病,精神科也看各种情绪问题、心理障碍。那边的大夫更有经验,能通过谈话慢慢引导,帮他找到心结,把压抑的情绪疏导出来。”
“那…我们应该去哪里看?”沈砚舟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李主任拿起笔,在一张处方笺背面写下一个名字,递给沈砚舟:“我们医院的精神科就可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挂王红娟大夫的号,她是科里的副主任医师,对治这类心病很有办法。”
他将纸条推过去,“她的门诊时间是每周二和周四上午,你们需要自己去一楼挂号处挂她的号,就说是我们神经科建议的,找王主任做森*晚*整*理心理咨询。”
沈砚舟接过这张轻飘飘的纸,小心折好放进口袋。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正不安拽着他衣角的俞盼,郑重地点头,“我们记住了,谢谢主任。”
只要能治好俞盼,他愿意尝试任何方法。
李主任人很好,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后跟他们说了很多,心理疏导是有疗程的,让他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还跟他们说了城郊有短租的房子。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接近下午三点了。
“大夫都说什么了?”俞盼比划。
沈砚舟扯着嘴角笑了笑,比划:“检查结果都是好的,等过几天咱们再来挂个号。”
“怎么还要啊。”俞盼皱着眉,“我不想看病了。”
“得看。”沈砚舟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哥陪着你。”
俞盼看着他,不情愿地点头。
吃饭还是去第一天那家家常菜馆。沈砚舟不是没带俞盼去别的馆子,只是不知道是卫生不过关还是俞盼肠胃的问题,吃一次俞盼肚子就疼一次。
老板娘早眼熟他们了,这会儿人少,把菜端上来后就跟他们唠嗑。
沈砚舟正好借着机会问她附近有没有什么房子出租。
也是巧,一听他们要租房,老板娘便说:“正好我家二楼打算租出去,要不要来看看房?”
“行。”沈砚舟点头,等俞盼吃饱,两人跟着老板娘去了巷子里的砖楼。
小楼不大,有个小院,院子左手边就是上二楼的楼梯,二楼就一个单间和小阳台,厨厕公用,阳台有自来水管,角落里还有上一任租户搭的洗澡棚子。
离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正合沈砚舟心意。
老板娘看他们兄弟俩不容易,没多要价,二十八一月,水电另算,收十天押金。
沈砚舟应下,直接就付了钱。
老板娘见他这么爽快,乐得不行,“时间从后天算,你们可以今天搬,明天搬也行。”
俞盼跟在旁边迷迷糊糊的,直到看着沈砚舟拿起扫把打扫,才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租到房子了……?
简单把房子打扫一遍,走之前打开窗透气,第二天一早,他们便退了旅社的房拎着行李过来了。
说是厨厕共用,为了方便,沈砚舟还是去买了个小的蜂窝煤炉和水壶。
毕竟他们阳台上就有洗澡棚,自来水管,用公用的厕所洗澡,多少还是不方便,但更多的是不习惯。
关上门,这间简陋的小房间,成为了他们在澜洲的“家”。
沈砚舟趁着天晴,把床板搬出去晒,又烧热水烫席子,俞盼坐在桌边,打开木匣子开始数钱。
看着之前合不上盖子的木匣子,现在盖子能够轻松地合上,就算沈砚舟说了不准为钱难过,俞盼心里还是发堵的。
没等他难受多久,沈砚舟就洗好席子进来了,见俞盼又盯着钱匣子发愣,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俞盼抬头瞪他。
沈砚舟把桌上的钱匣子拨到一边,比划:“以后我管钱。”
俞盼皱眉,手都要比出花了:“不行!你花钱一点儿都不经脑子!昨天买枣子,明明七毛钱一斤的就很好吃了,你非要买一块二一斤的!”
“七毛钱一斤的是放了多久的了?你忘了这几天肚子疼?”沈砚舟也比划,“没乱花。”
“那也不行!”俞盼拍桌子站起来,眼神较真,“你自己说过让我管钱的!”
沈砚舟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又气又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次不一样,大夫说了,心理疏导要长期来,你一看见钱少难受,晚上睡不着,哪有精神配合治疗?”
见俞盼抿着嘴不理他,沈砚舟又放软态度,比划:“就暂时让我管,等你耳朵好了,再把钱匣子还你,行不行?”
俞盼盯着他的手势,又看了看桌上的木匣子,手指又开始抠。
他知道沈砚舟是为自己好,可沈砚舟啥样的俞盼也知道,肯定买什么都给他买好的,有一块可以给他花一块这种。
让沈砚舟管钱,他真的很担心。就这么纠结地想了很久,俞盼难得自己开窍了——
要是自己总为钱难受,拖慢治疗,那岂不是更费钱了?
权蘅一番后,俞盼终于点头,比划:“那你得每天都得记账,花多少钱,都要记下来,等我好了,我要看的。”
“好,都听你的。”沈砚舟笑着把俞盼拉过来抱着,在他手心上写:“我们去楼下买米和鸡蛋,晚上煮鸡蛋粥吃。”
沈砚舟还是最了解俞盼的,在吃的面前,很多事俞盼都能抛到脑后。
果然,俞盼立马点头,比划:“还要买小葱!”
鸡蛋粥撒上小葱最香了!
“好。”——
作者有话说:治疗这些…纯属作者自己找资料加脑补虚构,看看就好…!轻喷(鞠躬)
第23章
给俞盼看诊的王红娟是位气质温和的女大夫, 最让沈砚舟惊喜的是,她会手语。
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俞盼坐在问诊室里,看着王大夫的手语动作,眼睛都亮了几分。
在他的生活里, 能跟他比手语的, 除了偶尔能跟他比划个吃饭睡觉的沈叔沈婶,也就沈砚舟和教他手语的季老师了。
会手语的陌生人, 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王红娟没急着问病情, 只是像朋友一样跟俞盼聊天,俞盼对这样的交流并不反感。
当王红娟说到自己喜欢看书时,俞盼也连忙比划着说“我也喜欢看书”。
五十分钟的诊疗时间对俞盼来说过得很快。
离开时, 沈砚舟见俞盼眉眼间都带着轻快也稍微放宽了心。
俞盼没排斥大夫, 反而还挺愿意亲近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信号。
然而愿意不排斥大夫是一回事,内心的不安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现在每会去做两次心理疏导,俞盼第六次去时, 已经和王大夫很熟悉了, 但依然离不开沈砚舟。
有一次王红娟让沈砚舟去外面接点水, 门刚一关上,俞盼就明显不安起来, 视线一直往门那边飘, 没办法集中精神和她交流。
“慢慢来。”王红娟对沈砚舟说。
随着澜洲进入深秋,气温明显降了不少,此时俞盼已经治疗两个月整。
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沈砚舟不用一直在诊疗室陪着他了, 偶尔离开个一二十分钟,俞盼也能在屋里保持镇定,不发慌。
同时除了手语, 他和王大夫还多了写作和绘画方面的交流。
起初是王红娟注意到俞盼总喜欢在写字时在旁边画上几笔,这个发现让他很欣慰。
大多数应激障碍会封闭内心,拒绝分享内心感受,但俞盼恰恰相反,他似乎很愿意通过文字和绘画去表达情绪。
又是周二诊疗的日子,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俞盼挨着沈砚舟比划:“王主任说,我以后可以试着写日记,下次带给她看。”
“哇,那哥能看吗?”沈砚舟比划完,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俞盼点头,当然是可以的。
自从耳朵听不见之后,他就很少写东西了,俞盼觉得,他回去得和书铺爷爷道歉才行,明明书铺爷爷说让他不要忘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却这么久没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俞盼越来越配合治疗,一方面是不想辜负沈砚舟花出去的大把诊金,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喜欢和王主任聊天。
王主任总能说出对于一件事情的不同观点。
王主任见识也很多,她读过大学,她说大学里有一栋专门放书的楼,叫图书馆,里面摆了座椅,学生可以去里面看书,学习,还能把书借走,不用花钱。
俞盼当时震惊极了,他只在书上看到有些作者提到过图书馆,但并没有具体解释,他比划:“整栋楼都拿来放书吗?随便看吗?”
“是呀,只要你是学校的学生,就能去。”王红娟也笑,“你喜欢上学吗?”
俞盼僵了一下,挠挠耳朵根,比划:“学校里人都叫我哑巴。”
“所以你是喜欢上学的是吗?”王红娟追问。
俞盼咬了咬嘴唇,“喜欢的。我哥本来也打算送我去上学的,就是那会儿我听不见了。”
“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吗?”王红娟问他。
“当时……”俞盼皱着眉,比划:“沈叔沈婶刚去世没多久,我哥就去鞭炮厂工作了,那个工作很危险…村里人都说,火药弄不好会爆炸,会死人的……本来应该是我去的…”
“那时候你很担心哥哥,对不对?”
俞盼红着眼点头。
…
俞盼治疗期间,沈砚舟也没闲着,在附近的工地找了份临时工,专干搬货卸货的体力活,工资两天一结,一天能挣两块钱。
加上之前攒的积蓄,他和俞盼现在的日子过得还行,俞盼的治疗费从积蓄里拿,工地挣的钱拿来做日常家用,也不算入不敷出。
这天下午,工头忽然吆喝起来,说上面有领导来视察,让大家干活利索点,工具都摆整齐。
沈砚舟刚卸完半车水泥,灰尘和汗水糊了一身,没来得及抹脸,就被扔了个安全帽让戴上。
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在工地边上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衬衫夹克,皮鞋锃亮的年轻人,工头连忙迎上去围着他点头哈腰地说着话。
沈砚舟在另一边扛着两袋水泥,目光无意扫过,忽然觉得被围在中间的年轻人有些面熟。
恰巧对方也朝工人这边望过来,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了下。
年轻人脸上闪过惊讶和不确定,快
走几步过来,试探着喊:“沈砚舟?”
见沈砚舟面露困惑,年轻人赶紧说:“是我啊!之前在临县马路上见过!”
沈砚舟皱着眉回想,终于从脑子里翻出一个和面前这个人勉强对得上的形象,“林思远?”
“是我啊!”林思远高兴道,看着沈砚舟这一身的尘土惊讶,“你怎么在澜洲?还…在这儿干这个?”
“带我弟来治病。”沈砚舟言简意赅。
“治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沈砚舟谢绝了他的好意,说了句“在恢复中”。
林思远是个明白人,没再多问,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名片硬塞到沈砚舟手里,“这是我单位地址和电话,要是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沈砚舟捏着这张质地硬挺的名片,看着林思远被人簇拥着走远,旁边的工友凑过来问他,“沈砚舟,你和他很熟啊?”
“见过。”
“就见过啊?看着不像啊。”工友唏嘘,“他可是恒贸的二少。”
他们现在干活的这个工地就是恒贸买下来建总部大楼的。
沈砚舟没答他话,收好名片,扛着水泥继续往里走。
跟他搭话的工友见他这样啧了声,无趣-
随着天越来越冷,他们到澜洲也快四个月了。
澜洲地界偏北,冬天的风尤其烈,几波降温后他们才发现,靠阳台的窗户漏风,就算关了门窗,屋子里还是冷嗖嗖的,夜里睡觉都得把被子裹到下巴。
沈砚舟第二天就找了房东,当天晚上房东就拌了桶水泥来给他们修窗户。
新旧水泥颜色不一致,修补痕迹看着很明显,俞盼看着窗户那一圈不规则水泥印子直皱眉,沈砚舟就寻思着钉个窗帘挡挡。
跟房东打过招呼后,隔天早上沈砚舟陪俞盼在医院诊疗。
聊到最近的天气时,王红娟笑着比划:“澜洲冬天偶尔会下雪,下起来能积起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响。”
俞盼疑惑:“雪是什么样的?”
“比棉花白,落在手上一会儿就化了。”
从诊室出来,俞盼一路都没闲着,跟沈砚舟比划王主任跟自己说的“雪”的样子。
下午,沈砚舟带着俞盼去市场里买窗帘。
市场很热闹,卖菜卖鞋卖衣服都有,布行的架子上挂着各色布料,看得人眼花,沈砚舟把选择权交给俞盼,让他挑块喜欢的。
俞盼在布行里转了两圈,最终挑了块绿色带小花的布,澜洲冬天太素了,路边的树叶子都掉没了,连墙也是灰扑扑的,这块布看着就很有生气。
沈砚舟笑着应了,又去买了细铁丝,一盒长钉,还顺带挑了根粗细均匀的木棍,打算钉在窗户上边当窗帘杆,比直接穿铁丝要稳当。
回到出租屋,沈砚舟找房东借了张高脚凳和尺子,开始忙活挂窗帘。
他先拿尺子在窗户上方找平,用铅笔画了四个点位,细木棍打磨光滑,才踩着凳子站上去。
沈砚舟嘴唇抿着两枚长铁钉,手里攥着铁锤,正全神贯注地往画好的点位锤进钉子。
俞盼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砚舟工作的背影。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沈砚舟的轮廓描上一圈光晕,他小臂肌肉因为用力锤钉子,绷出流畅的线条。
房子被晒得暖洋洋的,他们出租房也早变了模样。
从刚住进来只有床和桌子的空荡荡,到现在被一些小物件填满。
床边多了个沈砚舟亲手做的小书桶,高度跟床齐平,最上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木板,能放水杯,闹钟,笔筒,底下藏着个能拉出来的方正小桶,俞盼的书和稿纸都整齐收在里面。
门边摆了个三层鞋架,也是沈砚舟用木头做的,不过是旧木头。刷了浅棕色的漆,他们的鞋子不多,只占了最下层,中上两层就用来放针线包这些小杂物。
靠窗的饭桌铺了块洗得有些发白的绿白格子桌布,边角都被磨软了,墙上挂着本日历,每天早上俞盼都会划掉前一天,旁边钉着长木架,上面挂着两人的外套,围巾。
沈砚舟把穿好窗帘的木棍卡进两枚钉子中间,晃了晃,总觉得不够稳,想在在底下钉子的旁边多钉两枚钉子加固。
他的注意力全在窗帘杆上,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盼盼,递两颗钉子给我。”
话一出口,沈砚舟才想起俞盼听不见。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一只白皙的手捏着两枚铁钉,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砚舟下意识接过。
俞盼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仰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沈砚舟从凳子上下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试探着,轻轻地叫了一声:“……盼盼?”
俞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睁大了眼,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神里的茫然被困惑和震惊取代。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舟开合的嘴唇。
窗外的自行车铃声,巷子里邻居的闲聊声,还有沈砚舟喊他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大脑。
他眨了眨眼,想冲沈砚舟比划,眼泪却先一步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对小情侣[撒花]
第24章
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待了太久, 恢复听觉后,俞盼对声音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
具体表现在一整个下午俞盼都缠着沈砚舟比比划划,让他说话。
沈砚舟自然依着他,在他耳边柔柔地说着各种琐事, 从窗外的云说到晚上想给他炒什么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
下午的情绪起伏太大,俞盼洗完澡后就直打哈欠, 眼角开始泛红流泪。沈砚舟哄着人上床睡着了才收拾衣服去洗澡。
只是没想到等他晾完衣服回来, 见俞盼把脑袋伸到蚊帐外边,睁着大眼睛看他。
“……”沈砚舟擦干了手,“怎么醒了?”
俞盼往上仰了仰头, 指着耳朵, 比划:“声音好多,头有点晕。”
沈砚舟一下收起嘴角的笑,坐到床边用手心捂住他的耳朵,为他隔绝掉一部分声音,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俞盼顺势把脑袋搁在他大腿上, 感受着耳边温柔的压迫感和骤然减弱的声响, 点了点头。
沈砚舟给俞盼捂了一阵,见他没那么难受了, 就把桌上的百雀羚拿过来, 拧开盖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膏体,“正过来, 给你擦脸。”
俞盼马上翻过身,面对着沈砚舟乖乖躺好。
像只等着顺毛的猫,沈砚舟心想, 挖了点膏体在掌心化开后,抹在俞盼脸上。
他手上有层干粗活留下的薄茧,动作虽轻,还是磨得俞盼微微皱了眉。
“娇气。”沈砚舟语气宠溺,改用手背给他揉,“手伸出来。”
俞盼听话地把手递过去,等自己的手被擦得润润的,也学着沈砚舟的样子,挖了点膏体在他脸上糊,神色很是认真。
擦完脸,俞盼又扯着沈砚舟衣服缠上来,要他说话。
“不是说吵吗?”沈砚舟故意逗他。
俞盼比划:“你的声音不吵,我喜欢的。”
沈砚舟心软成一滩水,一手揽着他躺下,另一只手的手掌则继续捂着他的耳朵,“这样还吵不吵?”
俞盼摇摇头,在沈砚舟胸口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有点怕。”
“嗯?”沈砚舟低头,下巴蹭过俞盼柔软的发顶。
“我怕我一觉起来又听不见了。”
沈砚舟拍着他背的手一顿,将他搂得更紧些:“没事,现在能听见就代表至少比以前恢复了一些。就算有反复,恢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咱们慢慢来。”
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点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被手掌捂住耳朵后,变得模糊温柔的世界,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沈砚舟半抱着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床顶陷入沉思。
俞盼的听力恢复了,是好事。证明治疗是有效的,但着也只是第一部。
他又想起王红娟说的话——
“他的听力问题是因为过度担心你,但他失语背后,应该还有更深的创伤。”
为了能早点好起来,俞盼是很配合治疗的,他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曾经流浪过的事。
时间久了,王红娟注意到,俞盼所提到的流浪日常只有温暖炎热的季节,当她试探着问俞盼冬天是怎么度过时,俞盼在本子上写:“不记得了。”
之后她再试探着问冬天之前的日子呢,俞盼还是那个答案:“不记得了。”
他记忆的开始是在被捡回去之前的那个冬天之后的。
这也让王红娟断定,导致俞盼失语的创伤就在他忘却的那段记忆里,大脑为了保护他,选择性地封存了那段过于痛苦的记忆。
过于痛苦的记忆……
沈砚舟当时听完就想,他记得爸妈把俞盼抱回来时的场景,小小的一个,长到肩头的头发,乱糟糟的,窝在他爸怀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
那会儿爸妈也不确定俞盼多大,只是让他们比着身高,沈砚舟当时九岁,个子挺高了,俞盼当时比他矮三个头,就给定了六岁。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在街头流浪……会碰到什么痛苦的事呢?
简直太多了。
多到沈砚舟往这边一想,心里就发疼。
也许是因为听觉刚刚恢复,大脑还不习惯在睡眠中处理这么多声音信息,俞盼睡得很不安稳,翻来翻去,显得很烦躁,时不时还会惊跳一下。
到了后半夜,他哼哼唧唧地把沈砚舟推醒了,无意识地用手揉着发红的耳朵。
沈砚舟立刻就明白了,侧过身,用手给他捂着耳朵。果然,没多久,俞盼皱着的眉头就慢慢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
沈砚舟就这么捂着他的耳朵,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光微亮。
第二天清晨,俞盼是在一阵咕嘟咕嘟的声响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粥在锅里滚着的声音。
窗外偶尔传来几下车铃声,巷子里邻居的洗漱声……
他爬起来,光着脚就跑去了阳台,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洗菜的沈砚舟。
沈砚舟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俞盼只穿着件单衣,登时就急了:“俞盼,你衣服呢?”
说完,菜也不洗了,擦干手,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回房间。
“你也不觉得冷?”
俞盼被沈砚舟放在床上,他看着沈砚舟往被窝里拿暖着的毛衣外套。
这场景有点眼熟……俞盼想。
“还愣着?抬手。”沈砚舟拿着毛衣喊他。
俞盼立马举起手,让沈砚舟给自己套好毛衣。
沈砚舟三下五除二地把俞盼上身包裹严实了,再去给他拿外裤。
结果等穿的时候,见到他沾着灰的脚底,脸又板了起来:“说多少次了,下床穿鞋,冬天起床先穿衣服,都拿来当耳旁风了是吧?”
俞盼听着沈砚舟的念叨,只觉得真好,他给沈砚舟比划:“因为我听见你在,我想马上找到你。”
这句话比任何解释都管用,瞬间浇灭了沈砚舟所有假装的怒气。
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沈砚舟摇了摇头,罢了,以后自己看着点就是了。
沈砚舟弯下腰给他穿裤子,准备提上去的时候见俞盼还笑着,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还笑?屁股起来点。”
俞盼抱着沈砚舟脖子乖乖配合着,等裤子穿好了,给他比划:“我好开心啊。”
“我好生气啊。”沈砚舟给他套上毛线拖鞋。
“不要生气啦。”俞盼比划。
沈砚舟点点他的脑袋,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闻到一丝糊味儿,这才想起外面煮着的粥。
显然已经迟了。
…
今天的早餐是炒青菜,水煮鸡蛋,还有……略带焦香的白粥。
不过这对俞盼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照旧吃得喷喷香,每一口都像是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沈砚舟看他盯着头呆毛吃着粥,一脸满足的模样,那股念头又冒出来,只要他好好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当然,大冬天穿件单衣到处跑还是不行!
于是吃完早餐后,俞盼被沈砚舟咬着嘴唇狠狠教训了一顿。
还好今天不用去医院诊疗,不然顶着又红又麻又有点肿的嘴唇,俞盼都不知道怎么跟王主任解释。
夏天的时候可以说是被蚊子咬了自己搓的,冬天再用这个借口就有点难让人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盼盼被狠狠教训了[爆哭]
盼盼:喜欢被教训[猫头]
第25章
确认自己能听见, 睡了几觉起来也还能听见后,俞盼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小方桌前写信。
收信人是白溪镇的老太太和书铺爷爷。
在俞盼心里,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老太太吃饭的时候,沈砚舟说过俞盼不知饥饱的事儿, 于是老太太一顿饭问了好多遍他饱没饱。
哪怕他点头写“饱了”, 老太太还会劝他多吃几口,说“长身体, 没事”。
书铺爷爷也是, 平时看着好像有点凶,熟悉了之后就很好了。会看他的稿子,说他写得好, 还跟老太太一样, 悄悄给他塞零食吃,这些连沈砚舟都不知道。
刚到澜洲时,俞盼前边好几天都没碰老太太给的零食袋子,等后面确诊后, 才有心思吃。
结果等他打开袋子, 就看到里面有两个红包, 是老太太和书铺爷爷给他的,一共两百块钱……
这世上, 除了沈叔沈婶和沈砚舟,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他,所以他要把自己能听见的好消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担心。
因着俞盼听觉突然恢复, 沈砚舟从那天起到下一周诊疗前都没去工地。
周二上午,诊室里阳光正好。
王红娟看到进来的俞盼和沈砚舟,敏锐地注意到, 俞盼进门时看向吱呀响起的门缝。
果然,等俞盼坐下,沈砚舟便跟她说:“王主任,盼盼他能听到了。”
王红娟的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她这次没有优先用手语,而是用清晰,平稳且温柔的声音说:“太棒了!盼盼,恭喜你呀!”
被当面夸了,俞盼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不过他现在总觉得周围很吵,”沈砚舟语气里带着忧虑,“晚上也睡不安稳。”
“这很正常,”王红娟点点头,“他不是先天失聪,大脑对声音的记忆和解读能力都在,只是这几个月,听觉功能被暂时关闭了。”
“现在突然打开,听觉信号一股脑涌进来,大脑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适应,筛选这些信息,感到烦躁是非常正常的。”
俞盼听着王红娟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诊疗,王红娟没做深度心理挖掘,依旧像朋友一样,和俞盼聊着天。
俞盼认真听着,偶尔用手语回答,气氛轻松又自在。
诊疗结束前,王红娟特意单独叮嘱沈砚舟,“现阶段别催他说话,首要目标是帮他度过这段适应期。”
“要是他觉得吵,可以带他到安静的环境休息一下,说话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好,我记住了。”沈砚舟点头应道,在他看来,俞盼能听见,这次治疗都值了。
走出医院大楼,正准备下楼梯时,一个穿着挺括呢子大衣、身形高挑戴着□□镜的男人突然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脚步又快又急。
这身打扮惹眼又怪异,把俞盼吓一跳,沈砚舟也下意识把俞盼护在身后。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林思远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俊朗的脸,语气熟稔:“我去工地找你好几次了。”
“带我弟看病。”沈砚舟察觉到俞盼还在怕,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俞盼的手。
林思远心大,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自顾自道:“我回去想了好长时间,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沈砚舟不明所以。
“就是,我到底还是欠你一条命啊!我怎么能让救命恩人在工地干这么累的活儿!”
“当时就是顺便提醒一句,不算救命。”沈砚舟说,当时的情况,任谁来问他都是一样的回答,要继续走他也不会拦着。
“顺便也是救了我!”林思远想起那时的场景就后怕,他爹吃错药了非让他从‘底层干起’,跟着货车跑长途。
谁想第一次就遇上大雨和山体滑坡,当时他都准备往山路那边去了,多亏沈砚舟提醒,才没硬闯。
后来天亮了看到像被削掉一半的山头,他后背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所以说沈砚舟是真的救了他这条命,如果不是他,自己这会儿估计都是地里的一捧泥了,前阵子在工地见到沈砚舟,他回家又和他兄弟聊起这件事。
他兄弟说要真这么想报恩,不如给人安排个体面靠谱的工作,林思远一听,这个办法好啊!
只是等他有空往工地跑时,一连几天都没见着沈砚舟,问了工头,说是临时工的事儿不归他们管。
没想到今天去看他姨妈,能在医院门口碰着。
林思远说白了就是个家境优越的富家子弟,这回是费尽心思口舌,劝沈砚舟到他家单位的岗位上班。
“我给你介绍的活儿绝对比工地挣得多,时间也自由,每天工作八小时,一周休一天。”
林思远说完,看到缩在沈砚舟后边的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打通了,“你弟不是身体不好?你干这个,保准有时间陪你弟,工作就是管管材料,记记账这些,不难!”
怕沈砚舟不信,林思远再次强调:“那工作不累人,平时没什么大事,你带着你弟一起来也行啊,单位里也有同事带孩子来上班,不碍事!”
这话说得……
沈砚舟确实动心思了。
俞盼接下来要学说话,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王红娟私下里和他说过,真到了这一步,按照俞盼的情况,首先要有语言环境,要有人陪着。
退一步来说,他大可以不工作,专心在家陪着俞盼,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彻底断了收入来源,按照他们攒下来的积蓄,也只能维持七八个月。
一份稳定又清闲,还能带着俞盼的工作,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行,上班的地方在哪?”沈砚舟问。
“我说真的特别……?”林思远愣了下,“你答应了?”
沈砚舟点头,“对。”
“哦,噢。”林思远又掏出名片,指着上面那行地址,“就这儿。”
沈砚舟扫了一眼,澜洲西沙路115号,恒途建材仓库,“什么时候上工?”
“你随时来都行。”林思远手一挥,看着十分潇洒,“我这几天都在的,你去了跟门卫说我名字就成。”
说完,林思远想起自己要办的事儿,赶紧说:“不聊了,我得去找人,你记得来啊!”
沈砚舟点头,看着林思远跑进医院门口,衣摆被扯了扯,他低头看俞盼。
“他是谁?”俞盼比划,眼里还有点没散的警森*晚*整*理惕。
“之前去临县回来的时候碰见的。”沈砚舟说,“就是跟你说过,一块在把车停路边等雨停的人。”
这么一说,俞盼倒是想起来了,沈砚舟从临县回来后确实说过,“他找你去工作?”
“嗯。”沈砚舟帮他正了正毛线帽,“过两天我去看看。”
俞盼点点头,又皱着眉比划:“要是不好的工作就不要去了。”
刚才那人说的工作那么闲,还有钱拿,听着就不是很正经。
俞盼从小被沈婶教育“天底下没有那么大的金□□当街乱跳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只跟着季老师学了些手语,还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就问:“什么是金□□?”
沈婶笑着换了个比喻,“就是大烧饼!你想啊,大家都饿得要死,突然来了块大烧饼满街乱晃,让人快来吃它,要是你,你吃不吃?”
大烧饼……
煎得金黄的大烧饼……
俞盼想着大烧饼的模样,咽了咽口水,点头,比划:“吃的。”
沈婶抱着他直乐:“唉哟我的小盼盼,以后别被一张大烧饼给骗走咯!”
俞盼还是不懂,大烧饼都让人吃它了,为什么不吃呢?
直到长大他才明白这句话,就是世界上没有那种不费力,能白占便宜的好事,别想不劳而获。
这不跟跟刚才那个人说的工作简直完全对上了!?
不用干事儿,工钱高,真有这么大的好事吗?
事实上还真有了。
沈砚舟去恒途建材报到后,发现林思远说得一点也不夸张。他的工作确实清闲得很,每天主要核对一下进出库数据,签个字,记录下数量。
仓库里还有其他老员工,具体搬搬抬抬的活儿都有人干,文职类的工作人员还每人一间小办公室。
最重要的是,这工作环境安静,时间规律,他每天准时上下班,甚至真如林思远说的,可以把俞盼带在身边。
单位里确实有同事带着孩子来上班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沈砚舟的小办公室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幕——
沈砚舟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单据,俞盼就安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或者拿着沈砚舟给他买的铅笔在本子上描描画画。
可能是同事的小孩借给他几本连环画的缘故,俞盼看得入迷,现在画画不再是画单个的图画,而是往连环画的方向尝试。
他可以根据一段文字,想象画面,画出来的虽然是火柴人,配上文字却也能让人看明白故事。
这段清闲的时光一直持续到腊月中旬,街上渐渐挂起红灯笼,卖春联,福字的小摊多了起来,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沈砚舟思忖再三,决定这个年不回去了,俞盼的听觉刚恢复没多久,长途火车又挤又吵。
俞盼听完,默默拿了纸笔,要给远在白溪镇的老太太和书铺爷爷写信,告诉自己和沈砚舟过年不回去了,还在信里画了两个代表他和沈砚舟的小人、灯笼和福字,在信里给他们拜年。
年二十八,单位停工放春节假期的前一天。
沈砚舟像往常一样核对单据,发现一批水泥的出入库数量对不上,他反复核对了三遍,翻出仓库的称重记录比对,确认数据确实有问题后,将有问题的单据整理出来,送到林思远的办公室。
林思远起初不以为意,只当是年底忙乱出的普通差错。
等接过沈砚舟递过来的单据,看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标注出来的差异项,以及根据入库单和提货单反向推导出的缺失货物大致出库时间点时,他叼着烟的嘴角慢慢绷紧了。
他猛地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沈砚舟。这人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好像只是递给他一份普通的日报表。
“好家伙……”林思远脸上的玩世不恭收了起来,他坐回椅子上,仔细翻看着每一页,“这都是你查出来的?”
“嗯,”沈砚舟点头,“我核对了最近两个月的同类单据,发现这是第四批次出现类似偏差,只是前几次数额小,混在损耗里没被注意,这次数额比较大。”
林思远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猛一拍桌子,“妈的,手都掏到我□□来了!”
他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了两圈,又突然停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砚舟:“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不要声张。”
“好。”沈砚舟应道,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思远叫住他,眼神复杂,嘶了声,“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人实在又顾家那种的,没想到心这么细,让你天天对单据,真是屈才了。”
沈砚舟只是笑了下,“拿了工资,就该把事情做好。”
这句话一下说到林思远心坎里了,他家手底下混日子的亲戚不少,当然他也差不多是混日子的……不过!像沈砚舟这样有能耐又不张扬的,真是头一个。
林思远摸着下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大烧饼!只要一张大烧饼!就能把盼盼骗回家!
现实中还是没有这种事的哈
第26章
林思远拉开抽屉, 翻出一份项目计划书。
“年后别对单据了,帮我搞定这个怎么样?”
沈砚舟接过那份写着《澜洲西南旧仓库库区整合改造计划》的文件,翻开看了几页,里面涉及了大量协调、规划、预算控制的工作, 远比他现在做的文职工作复杂得多, 也难得多。
林思远盯着他的表情,补充道:“这活儿拖了小半年, 之前派去的人都搞不定, 那边关系户多,老油条一堆,预算还超得厉害。”
“怎么样, 敢不敢试试?要是能把这硬骨头啃下来, 以后你这工资,得翻几个跟头往上涨。”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快速看着项目的要点,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 要是他, 该怎么做。
沈砚舟始终认为, 干一件事就得干好,所以自从来到这岗位后, 他看了, 也学了许多。
现在他手上的这一沓薄薄的纸,对他而言又差不多是全新的东西。
几秒钟后,他合上计划书, 抬眼看向林思远,眼里没有畏惧,“好, 年后给你详细方案。”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夸口保证,只是干脆利落的接下这一盘。
林思远看着他,先是一愣,接着露出兴奋和赏识的笑,“成!我就等你这句话!”
沈砚舟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小办公间里,俞盼正安静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他回来了,便冲他笑。
沈砚舟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走过去蹲下,看着俞盼的眼睛,温声说:“盼盼,年后哥可能要忙一阵了。”
俞盼点点头,心想总算要忙了,这代表这工作不是满街乱晃的大烧饼。
沈砚舟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吻了一下,他在看着那份计划书时没想多少东西。
除了自己要怎么做,更多的是他们刚来澜洲市,俞盼因为高额的检查费用偷偷哭的那晚。
怕自己担心,连哭都不敢在他面前哭。
就为这个,他就决定接下来了,他必须抓住每一个能向上的机会。
只是辛苦他的盼盼,又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下班后,沈砚舟就带着俞盼去了新华书店。出来时,两人抱着的书摞起来快要俞盼的腰了。
除了自己要看的专业书籍,沈砚舟还给俞盼买了几本厚厚的散文合集和小说。
这个新年沈砚舟都忙着看书学习到深夜。
俞盼睡一觉醒了,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像只猫似的趴在正看着书的沈砚舟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看他专注的侧脸。
这让他想起沈砚舟考高中那会儿,也是这么天天看书学习到深夜。那时候他还很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沈砚舟总是先把他哄睡着了,再就着煤油灯写习题。
有时候他半梦半醒摸到旁边没人,就会转个身子,蹭到书桌旁,垫着沈砚舟的大腿继续睡。
从俞盼被捡回来,从陌生到熟悉,他都是挨着沈砚舟长大的。想到这儿,俞盼从沈砚舟手臂下边钻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无聊了?”沈砚舟放下笔,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俞盼的后背。
“没有无聊。”俞盼窝了会儿,换了个姿势,跨坐在沈砚舟的大腿上,面对面比划着,“就是想到你考高中那会儿了。”
“嗯,”沈砚舟低笑,显然也想起来了,“黏人精。”
“你喜欢被我黏着。”俞盼挺直了身子,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嘴唇不经意擦过沈砚舟的鼻尖。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沈砚舟眼神暗了暗,抬手抚上俞盼的后颈,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开始很轻,像是试探,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重。
俞盼轻轻哼了一下,揪紧了沈砚舟的肩膀的衣服,承受着这个吻,交错的气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盼盼,喘气。”沈砚舟稍稍退开,拇指摩挲着他泛红的脸,声音低沉沙哑。
俞盼回过神,带着几分嗔意,贴过去啃了下沈砚舟的下唇,像是在报复沈砚舟。
这样的亲吻他们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俞盼早就不是最初那个亲吻时连呼吸都忘了的人了。
所以都怪沈砚舟,是他亲得太凶了,太用力了,他呼吸不过来而已!
这不能怪他!
等亲昵够了,俞盼软软地靠在沈砚舟肩上平复呼吸,沈砚舟一手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拿起笔,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