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这位让人一言难尽的狐妖姑奶奶,月行之赶紧回到温露白床边,点亮烛火,仔细查看,师尊脸上有种不太正常的红晕,月行之摸了摸他的脑门,发现温度似乎比刚刚还要高了。
难道真让红萝说中,师尊是酒后淋雨受了凉?
当时就应该坚持不让他喝酒的,也应该坚持走快点,怎么还随了他雨中漫步?
月行之一边懊恼,一边从乾坤囊取出袁思齐临别时交给他的常用药品,准备把温露白叫醒,搞点药吃。
他正准备去桌上倒点热水,温露白却突然动了动,随即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月行之吓了一跳,俯身低头看去,温露白眉心紧蹙,用嘶哑的声音低喃:“别走……”
“我不走……”月行之知道他意识不清,便轻声安抚,“我就是去拿……”
“别再离开我……”岂料温露白根本不听,反而提高了声音,手也用上了劲儿,竟把月行之猛地一拽。
听见那句“别再离开我”,月行之就是一愣,这一下猝不及防,竟被拉倒了,整个人落在温露白身上。
月行之手忙脚乱地撑起身,见温露白正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几乎不会出现在月华仙尊的眼睛里——就像是猛兽看着自己的猎物,专注、纯粹、极亮,带着隐隐的危险和疯狂。
“师尊,你……”月行之震惊之下,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而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他用力一挣,这下不但手腕没挣出来,似乎还惹怒了温露白。
“别动。”温露白不容抗拒地说着,直接翻身一压,把月行之严严实实控在了自己身下。
“……”这下月行之反应过来了,小狐妖红萝说的轻巧,什么洗个冷水澡再喝两口水就没事了,那春-药在温露白身上出奇的见效好吗!
也难怪了。温露白平时清心禁欲,身体还不太好,和红萝惯常对付的那些男人能一样吗?!
月行之一边企图挣脱,一边干笑了两声,无可奈何轻声哄道:“师尊,你现在不太清醒,先让我起来好吗?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听了这话,温露白倒是很乖,他撑起了手臂,给月行之留出空间,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腰以下的部分,似乎贴得更紧了。
月行之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像被放在热水里煮一样,暖流就顺着贴着的部分散入四肢百骸,再流向大脑,让他变得昏昏沉沉,好像在做梦。
这梦怎么还有点熟悉,和他死前那个梦……
然而来不及多想,温露白又动了,这次直接将他两个手腕都扣住,压在了床头,紧接着俯下身,强势地吻了下来,月行之所剩不多的理智让他有种又荒诞又无措的感觉,这不太行吧——
虽说是他一直借着修炼之名,主动和温露白亲近,现在真睡了他也绝不吃亏,但,但……但他想不清楚的事还有很多,这算什么?
就在温露白湿润微凉的唇刚贴到他唇上时,他硬生生偏开了头,于是,那个吻便落在了他脸颊上。
温露白微微一怔,停止了动作,似乎恢复了一丝清醒。
“师尊,你知道我是谁吗?”月行之趁这个机会,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话音都在颤抖。
温露白居高临下看着他,脸颊和耳朵绯红,眼中风云变幻,时而清澈,时而迷惘,好像脑子里正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斗争。
“我不是你那位……一往情深的故人。”月行之深吸一口气,轻轻叹道。
温露白用力闭了下眼睛,喉结上下一动,紧接着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像是借由这种激痛让自己恢复清醒,待他再睁开眼睛时,脸上不正常的红潮逐渐褪去,眼神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淡漠,他起身,放开了月行之。
月行之赶紧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冲到桌边去倒那杯等了好久的水,这时他才察觉自己的心跳有多快,手抖的水都倒出来了。
端了水回来,温露白已经端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唇上还带着咬出来的血痕,显得有几分憔悴和狼狈。
月行之想着他该如何解释目前这种局面,他要是说了红萝来过,那温露白一定很没面子吧?
光风霁月如温露白,高山仰止的仙道宗师,差点被狐妖算计,又差点失控……睡了自己弟子?
好在温露白很快开口,免去了他的麻烦——
“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冷冷淡淡一句话,倒把月行之弄得无所适从了。
他默默递了水和药过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刚才的一切浑不在意:“师尊你还在发烧啊,吃点药吧。”
温露白接过来,吃了,然后便目视前方,不说话了。
月行之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温露白,跃动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带着暖意的白,更在他眼中强行揉进了一些细碎的光芒,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墨黑的夜空铺满了星星。
这个人近在咫尺,却又远的像在星星的另一头。
“怎么?”沉默的时间终于是太长,温露白转头看着他,“我好像没让你在这里罚站。”
月行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一滚,破釜沉舟似的说:“我一直想问师尊,您堂堂一个仙门领袖,灵力高强的宗师,怎么身体差成这样?”
——这只是第一个问题,最好问的那一个。
温露白并不觉得受到冒犯,也没有避而不答,只是淡淡说:“七年前我受过重伤,后来还受了雷刑。”
“七年前……受伤?”月行之追问道,“和您那位‘故人’有关吗?”
温露白没回答,月行之当他是默认了。
“那人究竟是谁?”月行之紧接着问道,他怕自己没了这个机会就再也问不出口了,“温暖的娘亲到底是谁?”
温露白沉默地看着他,眼底的星光一点接一点的不见了,最终他垂下眼眸,用极轻的声音说:“自然是我此生挚爱。”
月行之简直就要气馁了,温露白是块坚冰,是块石头,他融不化,撬不开的。
这时窗外的雨忽然大了,一阵风猛地将窗户吹开,凄风冷雨一下子灌了进来,室内那点若有若无的异香,还有刚刚两个人床榻纠缠、言语交锋所产生的温度顿时荡然无存,月行之一个激灵,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和温露白之间的关系有问题,不管是谁在暧昧拉扯,是有意为之也好,是情不自禁也好,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袁思齐说得对,纠缠不清,最后只会伤人伤己。
他飞了个法咒把窗关好,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那只刻着“温”字的金玉镯子还在手腕上闪着微光。
“你到底为何把我留在身边?”月行之索性一股脑问个痛快,“你为何执意收我为徒?”
温露白只是看着他,依然不回答,月行之苦笑摇头,只好把心底那些隐约的猜测摊开来:
“……难道是看上了我这副狐妖的皮相,放在眼前赏心悦目?”
“不是。”温露白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沙哑。
“……那难道是……我和那位‘故人’有相似之处?你爱屋及乌?”
温露白涩然一笑:“没有。”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你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温露白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伸手扶住了额角,似乎月行之这个问题让他头疼不已,“因为……因为阿暖喜欢你。”
月行之怔愣一下,紧接着就很想笑,他也确实笑了,笑得眼泪流出来:“哦,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温露白对他的一切优待、成全、纵容,都并非出于对他的喜欢——哪怕是作为一个花瓶的喜欢,哪怕是作为一个替身的喜欢——
而仅仅是因为他最爱的妻子生的儿子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师尊:……我装的。
第37章 结香城(四)
“若有一天我死了, ”温露白没抬头,对他不正常的笑声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 “你能回小花筑帮我照顾阿暖吗?……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小花筑和里面的所有财物, 都算是我的私产, 你去继承也是理所应当的。书房里我早就留了遗书,这些在上面都有写明。等阿暖长大成人, 你们再自行协商安排……”
“你在说什么?”月行之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还远未从温露白那句“因为阿暖喜欢你”里缓过劲来, 怎么温露白又开始给他留遗言了?还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房子、钱、孩子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怒不可遏地说:“你带我回山, 收我做弟子,让我和温暖相处, 还教我照顾孩子,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温露白静了片刻, 终于抬起头直视他, 眼神和语气都恢复了冷静:“就算是一个交易吧,做我的弟子, 总比你一个妖族, 流落在外, 朝不保夕要好吧。”
“不必了。”月行之展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假笑, “什么死啊活的, 您的宝贝儿子还是您自己照顾吧。”
“也是……”温露白苦笑了一声, 似乎对月行之的反应并不意外,“你们狐族生性自由,你若不愿意, 那就罢了……”
月行之胸口气血翻腾,温露白这句话他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也不想再和温露白多说一个字了,他大步朝外走去,猛地推开门,任由风雨如同洪流般倾泻进来,转瞬熄灭了屋中飘摇的烛火。
他身后的黑暗中,温露白紧紧攥住了自己胸口,冷汗顺着颊边滴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月行之回到自己房中,也没点灯,只坐在床边发呆,他越想越气,他生温露白的气,但更生他自己的气,气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命运兜兜转转不是他能决定的,和温露白重逢也就罢了,温露白利用他哄哄孩子,他利用温露白在太阴山韬光养晦,尽快增进修为,这样算来,其实谁也不欠谁的,一开始他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到后来就非得问出个所以然,知道了真相之后,心里又难受得好像吞了毒药似的。
他在乎什么啊?上辈子温露白是他的师尊,这辈子是别人的爱人、父亲,正如袁思齐所说,他本来就不应该对温露白有一星半点的非分之想。
不能再生气了,再气只能说明自己真有那个念想。
月行之自认还是豁达的,虽然他活得不算久,但他经历丰富啊,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大不了此行事毕,他就趁早开溜,这一世再不相见。
月行之一歪头,躺床上把自己摊平,反正明天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但他刚说服自己闭上眼睛,门就发出了一声“吱呀”轻响,月行之心头一跳,身体比脑子快,立刻望向门口——
并不是温露白,而是玄狸。
玄狸要跟着月行之下山,温露白是默许了的,但鉴于温露白对玄狸莫名而明显的敌意,月行之没让玄狸跟他们一起走,免得去触这个霉头。
所以玄狸自己翻山越岭,连飞带爬,终于在慢了将近一天一夜之后,赶到了结香城。
大黑猫见到月行之就激动地一蹦老高,三两下甩掉浑身的水珠,便直接蹿上床,半个身子扑在了月行之胸口上:“尊上,我来了!”
月行之没心情逗猫,丢了个法诀将他带着一身水气的毛烘干,疲惫地说:“你也累了吧,先歇着吧。”
玄狸不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但他也能感觉到月行之身上的气场不对:“尊上,你怎么了?陈望没找到吗?”
“找到了,死了。”月行之用最简短的话跟他说了下陈望之死,便转过身去,一个字不想再说。
可玄狸没打算就此打住,他左看看右看看,惊奇地问道:“尊上,难得和月华仙尊独处,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独守空房?”
月行之:“……”
玄狸一双猫眼滴溜溜乱转,自以为是道:“在太阴宗不方便,现在出来了,还不趁机把他睡了?早日恢复修为,我们也好早日回寂无山呀。”
月行之望着床顶,一手扶额:“闭嘴吧。”
玄狸以为他是在实际操作中遇到困难,热心支招:“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要不……下点药?你那乾坤囊里不是有狐族秘药吗?”
月行之忍不了了,伸出手一把将玄狸掀翻下地:“别再跟我提温露白!”
不愧是猫,玄狸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地,终于意识到尊上在生气,且与温露白有关,他在床下犹犹豫豫转了两圈,终于说:“那……我,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我过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面分明有很重的妖气,可我爬房顶上去看,却一个妖的影子也没看见,只有些鬼鬼祟祟的凡人,我感觉很可疑,但还要抓紧赶路,我就留了记号走了。”
寂无山大祭在即,结香城到处都有妖,有妖气并不稀奇,但这“看不见”的妖和可疑的凡人混在一起,就不寻常了。
“走,带我去看。”
月行之立刻翻身而起,今夜估计睡也睡不好的,不如去搞点事情做。
干这种深夜潜行、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化成狐形比较方便,出了门,月行之便以狐形跟着玄狸,一猫一狐,在屋脊房檐上三翻两跃,很快便到了玄狸说的那个院子。
风雨已经停了,但天空阴沉,无星无月,天地间一片清冷寂寥。
这一片多是结香城的老旧民房,城中居民富裕之后多数都迁出了,留下些破败的空院空房,深更半夜灯火寥寥,雨后水雾弥漫在凄清的街巷中,湿漉漉的大街上连条狗都看不见。
唯有玄狸留了记号的这处院落,走近些便听到了人声,再攀上院墙制高点一看,院内灯火通明。
“哎,”玄狸睁大眼睛道,“刚才我屋里屋外看遍也没发现一只妖,现在倒看见了。”
月行之低头一看,一爪子拍在玄狸脑袋上:“这是重点吗?啊?!”
他们倒是看见妖了,而且不只一只,问题这些妖没有一个正常的,全都软绵绵毫无知觉,四肢被绑,嘴巴堵住,正被几个凡人大汉像抬猪仔一样从一个暗门中抬出,穿过院子,塞进停在后门处的一个巨大囚车里。
“一只,两只,三只……”玄狸一边数囚车里的妖,一边气愤地说,“这是妖贩子啊!我听说过这两年凡人里面也有人猎妖贩妖,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月行之蹙起眉头,心说呵呵,我也是第一次见。
猎妖贩妖的事一直都是存在的,只不多做这腌臜生意的都是魔族、仙族败类或者妖族内鬼,后来他统御妖魔两族时,妖族不用担心被魔族掏心挖丹,也不用再给仙族老爷们做妖奴,总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现在可倒好了,他死了不过七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连凡人都能在妖族头上踩一脚。
“他们必定是有什么邪门歪道,”玄狸气哼哼道,“妖族再弱,也不至于连凡人都打不过。”
月行之认同他的说法:“不急,看看。”
院子里,一个身高体壮、满脸黝黑的大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抬妖的小弟们,催促道:“动作都快点,趁着天黑,雨也停了,正好赶路,赶紧把这一批运走,明天晚上还能再干一票。”
一个精瘦男子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笑嘻嘻看着他:“老大,咱们这回趁着妖族齐聚,大干几票赚足了钱,下半年什么都不用干,直接躺家里歇着了,真好啊,真好!”
其他人连声附和:
“咱们这些天一共抓了十几只了吧!赶在寂无山大祭前,我看还能再搞到几只吧,运到摩罗谷黑市卖掉,数钱数到手软啊!”
“还是老大厉害,咱们这回多亏了老大弄回来的新武器‘降妖杵’,才能这么顺利,跟着老大混,吃香喝辣要啥有啥!”
“老大威武!老大威武!”……
那位黑脸老大被这些小弟一顿吹捧,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更加趾高气扬:“兄弟们加油干!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肩膀上猛地一沉,紧接着,一道利爪,划破空气,结结实实在他侧脸上撕开了几道血口子——
“啊——!”黑脸大汉直骇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了,一手捂住汩汩流血的抓痕,一手胡乱往肩膀上大力拍扫,“哪儿来的野猫?!”
玄狸一击得手,灵巧地躲过大汉的反击,一跃向后,扑向月行之。
月行之从院墙上一跃而下,半空中,身姿曼妙舒展,由一只华丽红狐变成了一身红衣、姿态翩然、美貌无双的少年,他足尖轻点,飘然落地,从容迎向扑过来的黑猫,稳稳将他接住,又反手放在肩头。
“诸位好汉,”月行之懒洋洋地讥讽道,“你们的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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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结香城(五)
惊骇之中, 所有人都忘了出声,只有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灯火阑珊,水汽氤氲中, 那红衣身影婉约朦胧,仿佛梦中走出的仙子, 让这些凡人如临幻境, 连呼吸都忘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还是那位老大最先从梦中惊醒, 抖着手指指向月行之,强自镇定道, “……是人是妖?”
月行之环抱双臂,嗤笑出声:“诸位猎妖大师, 竟分辨不出我是妖是人?”
月行之并未隐藏妖气,这些凡人其实不是分辨不出, 而是不敢承认, 毕竟他们猎妖多时, 却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一只妖能有这般风华气度, 怕是来个顶尖仙族都要自愧不如。
“你果然是妖!”黑脸大汉低喝一声,事到临头, 决定放手一搏, “兄弟们, 这有个极品大货自己撞上来了!”
“嘿!哈!好嘞!……”兄弟们吼的吼叫的叫, 声势很足, 行动也挺利索, 瞬息之间,就有三个男人围住月行之,抽出腰间短棍指向他, 另几人也包抄过来,正好站在前面三人的缝隙中。
月行之扫了一眼他们拿的“短棍”,这东西并不是普通的冷兵器,而是一种法器。
这也不奇怪,神州之上,仙凡妖魔共居苍穹之下,凡人也要跟其他各族来往通商,有一些法器自保实属正常,有各种各样的法器就是专门制造给凡人用的,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但这些人所配的这种法器,月行之没有见过,应该是他死后这几年出来的新款式,可能就是他们刚才说的“降妖杵”吧。
这东西是一截小臂般长的短棍,但一头略粗,一头略窄,像根超大号筷子,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表面上似乎有一层淡淡光晕在流动,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是浮动的色彩,竟能随着周围的环境不断变幻。
此时此刻,三根这样的“变色龙降妖杵”对着月行之,而且其中两根是粗的那一头向外,另外一根是细头向外。内外两圈“猎妖人”神情各异,有的狰狞,有的冷酷,有的目光中带着恶意的觊觎,但没有不当一回事的,个个如临大敌。
月行之觉得有点好笑,毕竟他很少和凡人打架。
他随便动一动就能把这些人制伏,但又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新鲜招数,便装模作样地捂了下心口,蹙眉轻笑道:“好可怕啊。”
那语气中所带的轻蔑似乎激怒了这些猎妖人,那两个降妖杵的粗头对着他喷出两股青烟,那烟颜色很淡,不细看甚至分辨不出,而且并不随风飘散,而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飞快朝着他口鼻缠绕而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根降妖杵的细头又飞出一根“缚妖索”,蛇一样迅速而灵巧地向他缠过来。
看来这降妖杵是一头喷药,一头放绳,要是再搭配一个合适的时机,趁人不备,那确实是捕猎弱小妖族的大杀器。
看这些人配合默契,动作利落,应该是实践过许多次了。
“小心!”玄狸应该是意识到了这群猎妖人并不好对付,低喝道,“尊上,这迷药很厉害!”
月行之虽然看着轻松,但他并不轻敌,谁知道他死了这些年,世面上出了什么神秘莫测的新玩意儿,当即屏住呼吸,就要拉个结界护身,但他手腕上的金玉镯子先他一步,白光一闪,身周空气一阵微颤,一道百毒不侵的结界已经将他和玄狸包裹其中。
月行之随即一伸手抓住那根已到近前的缚妖索,抖了两下,抡了一圈,它就背叛了初心,飞快调转方向将内外两圈数个小弟串成一串捆了起来,太快了,以至于缚妖索只剩长长的虚影,猎妖人们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弹。
“哎?!怎么回事?”
“我怎么动不了了!”
“有鬼吗?!”
被挤挤挨挨串了一串的小弟们后知后觉地惊声尖叫,站在外围紧张观战的黑脸大哥见此情形,转身要跑,也被暴涨数倍的缚妖索绊倒在地,硬拖了回来,再捆成个粽子。
月行之随手一指,缚妖索飞速收紧,将七八个猎妖人团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个个被勒得龇牙咧嘴。
见识了他的厉害,这些猎妖人嚣张不起来了,黑脸大哥被迫收拾起满腔怒火,颇为委屈又颇为疑惑:“这位妖兄,你为何星夜前来专门同我们过不去?难不成我们不小心绑了你的亲戚朋友?”
月行之没理他,而是捡起一根他们掉在地上的降妖杵,拿在手中把玩片刻,问道:“这玩意儿哪里来的?这粗的一头喷出来的是迷药吗?”
大哥迟疑片刻,但被月行之一个眼刀吓得不敢怠慢,哭丧着脸答道:“这降妖杵是摩罗谷收来的,里面的迷药是‘御魂散’,专门针对妖族炼制的,再厉害的妖也会中招。”
月行之的脸色冷了下来,抱臂站在黑脸大汉面前,顺便踹了他一脚,继续问:“你们捉了这些妖族,是要贩运到摩罗谷?卖给魔族,好让他们吃最新鲜的妖丹吗?”
对于摩罗谷,月行之可不陌生,那里历史上曾是魔族最大部落的居住地,诞生了魔族最大的集市,但魔族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居住,魔族部落迁走之后,那集市却保留了下来,成为人界最大的黑市,里面各种歪魔邪道自不必说,贩妖也是一桩大买卖,月行之一统妖魔之后,将妖族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个黑市自然也被彻底铲除。
只可惜他死了这许多年,不仅摩罗黑市和贩妖生意死灰复燃,甚至连凡人也能插进来倒腾一手。
“可不敢这么说,”黑脸大汉瞪大了眼睛,“魔族妖族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只管把妖运到那边,卖给收妖的换点钱罢了,至于他们用这些妖干什么,不知道,没问过,不感兴趣。”
月行之冷笑了一声。
被绑在黑脸大汉身旁的精瘦男子忍不住给大哥帮腔:“这些妖最后会卖给谁,我们真不知道,但来往那摩罗谷的,可不只魔族和我们,仙族现在明面上不让豢养妖奴,但私底下,去摩罗谷看货的,可也不在少数,所以捉妖要捉活的,才更好卖……”
他不说月行之也能想到这些,遂踹了他一脚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厉声道:“是谁在收你们手里的妖?摩罗谷做贩妖生意的,是一家还是几家?”
黑脸大汉一脸为难:“……应该不止一家吧。”
话到此处,他似乎是有顾忌,不敢再说,周围小弟们更是个个噤若寒蝉。
月行之眯起了眼睛,看来这背后的大东家有些来头,而且贩妖这桩买卖到底是阴私勾当,这些小喽啰不敢说实属正常。
但月行之并不想跟他们废话,他今晚在温露白那边吃了瘪,本来就一肚子火气,这会儿更没耐心,直接随手挑了个小弟,将手覆在那倒霉蛋头顶,冷道:“快说,否则我这就把他脑袋拧下来了。”
黑脸大汉脸更黑了,可还是支支吾吾的:“这……这位大侠快饶了小的们吧,我们是真不知道啊……”
月行之手下一用力,那倒霉小弟登时呼吸困难,眼球暴起,脖颈处传来“咔咔”异响,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月行之嫌麻烦,想直接弄死完事,反正还有这么多小弟,一个个杀,总能问出来的。
就在生死一瞬间,这倒霉蛋旁边另一位更胆小的小弟呜呜哭了起来,估计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喃喃道:“求求了,大罗金仙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啊……哪来个……神仙救救我们,呜呜,妖杀……杀人了啊……那些……捉妖的除魔的仙门弟子快来啊!”
月行之忽然想起来,他现在好像就是仙门弟子,仙门弟子,好像不能杀凡人的哦。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温露白那张冷冷清清的面孔,居高临下看着他,让他背小花筑的规矩,他手下不由得一顿。
倒霉蛋小弟得了喘息之机,疯狂呛咳几声,随后便是恐惧之极的尖叫:“啊啊啊——”
这一闹腾,鸡还没死,猴倒先怕了,刚才那精瘦小弟抢答道:“我说我说!我们把妖运到摩罗谷,是要卖进摘星堂的!”
“摘星堂?东家是谁?”
“只听说这位老板人称夔先生,是个凡人大富商,真名确实不知。”
“哪个字?”月行之不耐烦地朝着小弟脑袋又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哎呦——”小弟痛呼道,“别打了!‘夔’!夔龙,听说是个什么上古凶兽,只有一只脚,传说那摘星堂的东家是个瘸子,所以有这个外号……”
“啪”一声响,月行之又给了小弟一巴掌,嘲讽道:“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小弟欲哭无泪。
月行之以征询的目光望向玄狸,玄狸道:“近几年好像是听说过凡人中有个□□巨富外号‘夔先生’,神神秘秘的,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月行之又顺着这条线索问了几个问题,不过都没有太大收获,这一伙凡人确实只是贩妖生意链的底层,榨不出更多信息了。
“您该问的也都问了,要不就把我们放了吧?”精瘦小弟眼巴巴地哭求道,“我们也不过就是讨口饭吃,我们也没伤害这些妖啊!”
黑脸大汉也跟着说:“您到底想要什么?咱们打个商量,这次的妖我们都不要了,这两趟赚的钱也都孝敬您,您看行吗?放了我们吧!”
其他小弟已经被缚妖索勒得七荤八素,有两个已经快要断气了,这会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齐齐哀求,爷爷爸爸的乱叫一气。
“放了你们?”月行之直听得心烦,没好气地道,“我这折腾半夜就为了逗你们玩儿吗?不杀你们就是我最后的仁慈了,一人给我留下一样东西再走。”
“什么东西?”众人齐齐问道。
月行之笑了,在朦胧的灯火里,那笑容显得华丽而诡异,他懒懒抬手,一个个指过去:“你,左手。你,右手。你,左腿。你,右腿。你,眼睛。你,舌头……”说着,他不紧不慢地祭出浮光剑,剑光森白,映出面前一一张张毛骨悚然的脸。
“不是吧?!”“不要啊!”“救命啊!”……恐惧尖叫声和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
“就从大哥你开始吧。”月行之说着,剑光一闪,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应声而断,滚落在地,血红的手指头还在蠕动。
“啊啊啊——”一长串惨叫划破夜空。
伴随着这凄厉惨叫,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飘然落在月行之和这伙猎妖人之间,来人低头看了一眼潮湿的地面上那条还冒着热气的胳膊,随后抬头望向月行之,眼神变幻莫测。
看到温露白的一瞬间,月行之不由自主一阵心慌,仿佛梦回他虐杀烈鳌之后被带回小花筑的那个夜晚,紧接着就觉得手心一阵幻痛。
他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吐出一句:“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我没想杀他们。”
话出口,月行之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跟温露白解释?
虽然挺无语的,但不得不承认,温露白作为师尊,留在他心里的印记如此深刻,他但凡有点暴虐的想法,做点“坏事”,还是会担心温露白知道了作何反应。
但这次温露白没有斥责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会通传仙盟,让他们来处理这些猎妖人的,你就不必私刑处置了。”
凡人猎妖,灰色地带,仙盟可管可不管,不过既然是温露白知会的,想必仙盟会认真对待。
温露白身后那伙猎妖人,虽然不认得这又是哪里来的大神,但也能分辨出眼下这情况,自己算是暂时得救了,一个个呼天抢地感恩戴德。
温露白没理他们,而是指了指院外,对月行之道:“去看看那些妖。”
后院门外还停着那辆运送妖族的巨大囚车,这些妖族都中了迷药,安安静静晕着,所以月行之也没急着管他们,这会儿才跟着温露白,走到了囚车前。
囚车里横七竖八,挤挤挨挨塞满了妖族,而且打眼看过去,不是老幼病残,就是柔弱女妖,这些凡人看着咋咋呼呼,也就能挑一些落单的弱小妖族欺负。
温露白手一挥,柔和光晕笼罩囚车,里面的妖族懵懵懂懂苏醒过来,身上的缚妖索和囚车的大锁都随之解开。
片刻静默之后。
众妖从晕眩之中缓过劲来,看出眼前是一仙一妖,这仙,很仙,这妖,也很妖,“妖”到很容易让人想歪,于是众妖默默判断了这俩人的关系,都冲着温露白拜了下去:“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温露白摆了下手,指向身后半步的月行之:“你们不用谢我,是他救了你们。”
众妖愣了愣神,又向着月行之拜了下去:“多谢这位狐族兄弟救命之恩。”
月行之不以为然,随口问道:“你们都是哪里的?是从山上下来的?还是外面回来参加大祭的?”
众妖七嘴八舌回话,果然大多都是从外面赶回来要去寂无山大祭的。
其中一个老头儿絮絮地说:“自从尊上死后,我再也没回过寂无山了……”
又一个小男孩儿脆声道:“我还从来没有上过寂无山呢,听说那最最厉害的妖魔共主回来了,要是真的就好了!”
又一个大些的少女叹息道:“是啊,要是尊上回来了,我们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哪里像现在,连凡人都能欺侮我们。”
月行之默然不语,温露白看了他一眼,转向那些还蹲在囚车里的妖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固然省事,但大多事与愿违,不如自己勤加修炼,多些自保之力。你们自行散了吧,以后多加小心。”
众妖又是一阵感恩道谢,这才一个接一个从囚车下来,准备离去。
月行之忽然开口道:“你们去院子里看看,捡些银钱、武器,还有那什么‘降妖杵’,拿走留着防身吧。”
……
安排了这些妖族,温露白让玄狸留下来守着,等仙盟的人来把猎妖团伙带走,随后便面向月行之,说了一句:“回去吧。”
月行之看着他,白衣无暇,发丝齐整,又是那位清贵出尘的月华仙尊了,仿佛半夜里那些失控的、暧昧的的瞬间都不存在,他们之间那番令人寒心的对话也没发生过一样。
月行之没动,冷淡开口道:“你大半夜来找我干什么?”至于是如何找到的,那不必问,他手腕上戴的镯子毕竟姓“温”。
没料到温露白拿出一份信递给了他:“温暖飞书过来,点名叫你看的。”
“大半夜的赶来就为让我看信?”月行之一边拆信一边说。
“你不也没睡吗?”温露白大言不惭。
温姓父子之间有点对点的飞信通道,传书瞬息即至,也就是说这封信大概率是温暖这小孩儿大半夜不睡刚刚写的,月行之瞟一眼温露白,心说该不会是你临时把小孩儿薅起来写的这封信吧?
温露白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偏开了头,望天去了。
月行之复又低下头,展信一看,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字大行稀,除了温暖,没人能写出来。
虽然字丑了点,但满篇真诚热烈,而且直白通俗,基本就说了一件事——这孩子是如何在月行之离开太阴山的漫长一天当中,对他进行无以复加的思念的。
光是“想你”这个字眼,一张纸上少说出现了七八遍吧。
思念之情,真如同江海洪流,冲得月行之脑子都一片混沌了。
从来没被人这么惦记过,月行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信上说什么了?”
月行之觉得温露白是明知故问,他干巴巴回答:“说想我。”
“哦。”温露白不动声色道,“你会给他回信的吧?”
“那是自然。”月行之说着,心想孩子又没做错什么,他即便跟温露白生出不快,也没道理迁怒到温暖身上。
温暖还是很可爱的,而且……似乎真的喜欢……甚至是爱他?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院门口的阴影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中间有两个妖族捡了武器满意离开,都没有发现他们。
“你若不想继续做我的弟子,不想留在小花筑……”忽然温露白开口了,话音中似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那也是你的自由,我无话可说。”
月行之:“……”
“但你是行过拜师礼正式入门的,若要离开,也要等此次回山,敬告天地宗门,正式除名。”温露白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希望,你能跟阿暖当面道别。”
月行之原本是想好了要走的,但现在温露白替他说出来了,他心里倒空了一块似的,觉得很不踏实。
“可以吗?”温露白声音不大,但是很沉。
“嗯。”月行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木木地点了点头。
“那先走吧。”温露白率先朝前走去,月行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belike:
爹妈吵架,妈离家出走,爹让娃过来,说快给你妈打个电话,说你想她了。[坏笑]
第39章 寂无山(一)
折腾了一夜, 回客栈之后,月行之飞快给温暖回了一封信,草草表达了一下思念之情和殷殷嘱托, 就爬上床睡了,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玄狸卧在他脚边, 呼噜呼噜地睡得还香着呢。
“起床了,”月行之用脚尖勾勾他, “你这懒猫。”
玄狸幽幽醒来,展腰翘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委屈道:“冤枉啊!我哪里懒了?昨夜你睡了之后,我左思右想睡不着, 回了一趟寂无山。”
“好吧……”算起来,玄狸为了给月行之招魂下山到后来被温露白击杀, 又在寄魂瓶中一躺四十九天, 离开寂无山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 山上右护法青鸾还有祭司白练婆婆, 找不到他必然心急如焚,他回不了家肯定也是十分挂念的。
本来月行之也有意让他在大祭之前回山探查一番, 他自己忍不住倒先去了。
“辛苦你了。家里怎么样?”月行之坐起身, 摸了摸那颗早已探到他身前跃跃欲试的猫头。
“大祭在即, 山上自然繁忙。我到时天刚亮, 白练婆婆已经带着族人在排练祭典上的舞蹈了。”
“青鸾呢?”
“他倒还在房中睡着, 大概是连日来筹备祭典, 太累了吧。”
月行之微微蹙眉,青鸾和玄狸同为他的左膀右臂,但两个人性格差异巨大, 玄狸粗枝大叶、散漫莽撞,而青鸾细腻谨慎,沉稳勤勉,以往像筹备祭典此类大事,他都是日夜操劳、事必躬亲的……
或许他死后这些年,青鸾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寂无山,渐渐心力交瘁,精力不能跟以前相比了吧。
“我各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也没敢现身,毕竟我现在这样子……”玄狸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无奈道,“很难解释清楚。”
月行之表示认同。
但玄狸又不死心地说:“但尊上回来就不一样了,真的不趁着这次机会,回山中表明身份,带领我们,重振妖族吗?”
月行之心中一阵烦躁,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断然道:“时机未到。”
玄狸便也不敢再问,呆呆蹲了好一会儿,月行之才又用手推了推他:“你去隔壁,看看温露白在干什么,但别让他发现了。”
玄狸挠了挠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月华仙尊到底怎么了?昨晚就感觉你们不太对劲。”
“没什么,”月行之懒懒抬手指了一下隔壁,没好气地说,“你去看看吧,我怕他死了。”
“……”玄狸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听命,悄无声息去偷窥了。
不过片刻功夫,玄狸就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什么,月行之坐起身,一手撑在床沿,一手揪出他嘴里的东西。
玄狸忙不迭开口:“尊上,月华仙尊没死,在房中打坐调息呢。但他发现我了,还给了我这个……”
那是温露白的钱袋,上面还系了张字条,月行之展开来看,见上面写着——
我在客栈订了饭,你去吃过便自去玩吧。明日上山,你在明,我在暗,随机应变,权宜行事。
玩归玩闹归闹,这饭确实还是要吃的,温露白可以不吃饭,他不行,肚子已经扁了。
月行之捏了个诀把纸条烧了,拿着满满的钱袋子跳下床,拍了下玄狸的脑袋:“走,吃饭去。”
下楼时路过温露白的房间,他本来打定主意不去看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偷瞄了一眼,只看到半个温露白端坐在榻上的影子。
他没事了吧?月行之想,昨晚能出去找他,今天还能写字条,应当是恢复了。
吃了客栈备好的午饭,月行之便带着玄狸出门逛街去了,故地重游,能逛的地方很多,没有温露白一起,心境又不一样,不用考虑这地方配不配得上月华仙尊,更随意自在了。
还能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猎妖贩妖的生意,还有那位号称‘夔先生’的神秘人物,不过这毕竟是不能见光的生意,街市上能打听到的消息不多,这也在意料之中。最后贩妖的事没多少收获,别的闲言碎语倒是听了不少。
那位“夔先生”不为人知,但大家顺着这话题聊起了另一位富商,原来今非昔比的结香城中,至少有一半产业背后都有一位唐姓富商的身影,此人名叫“唐思望”,结香城的生意人私下叫他“唐半城”。
就是这个唐思望五年前发现了“不了玉矿”,但因为凡人无力开采炼化不了玉,他便买下那块地皮,赠与了浮梅岛莫家。
莫家开始采矿炼玉,唐家便开始在结香城大肆置业营商,赚得盆满钵满。
月行之对这“唐半城”的生意经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微微的嫉妒,毕竟发现不了玉矿的不是他,赚钱的也不是他。
正听得意兴阑珊之际,茶馆角落里另一桌客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飘到了他耳朵里,似乎有什么“尊上”、“寂无山”、“青鸾”之类的,月行之扭头望去,一眼看穿那是几个遮掩了气息的妖族,他便凝神细听他们的窃窃私语——
“这次来参加大祭的人,应该比上一次多多了!”
“那是,不都在传尊上回来了吗,说不定这次寂无山大祭,就能见到尊上!我可太希望他回来了,回来带着我们把魔族都杀光!”
“你们也太天真了,尊上是怎么死的谁不知道?那噬魂楔原本是仙盟为了杀大魔头沉渊造的,沉渊被关在伏魔狱三百年,怎么都杀不死,仙盟这才集天下至宝锻造了噬魂楔,结果没用到沉渊身上,却用到了妖魔共主身上,他身魂俱灭,又被丢进恶灵谷让恶灵撕碎成了渣渣,这还怎么复活?”
“可是那传言有鼻子有眼的,不是说左护法玄狸一直在想办法复活尊上吗?说不定就成了呢!”
“你们不知道吗?我可听说,玄狸下山去迎接尊上,可就再也没回去呢!”
“我听过我听过!我还听说,其实自打尊上死后,青鸾与玄狸就一直内斗,说不定这玄狸失踪,就是被青鸾给害的,现在又搞这么大阵仗的祭典,说不定就是青鸾想要一统妖族,让我们都上山,他好重新立规矩呢!”
“啊哈哈哈,照你这么说,那月行之之死,也是青鸾搞的呗,他就是内鬼,串通仙盟把尊上搞死了,他好继位……”
“那不能吧,青鸾要想搞事早就搞了,为什么要等七年?还弄出个尊上复活的传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尊上都死了这么多年,我看回来也未必是好事吧,山上青鸾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山下那各路诸侯,各自有自己的小九九,有几个真心想让他回来的?”……
听了这些话,月行之倒没怎么,但他脚边的玄狸坐不住了,气得张开了爪子,把月行之的脚趾抓得生疼,恶狠狠道:“都是些多嘴多舌的烂人!看我过去抓烂他们的脸!”
月行之拍了玄狸一下,把自己的脚趾从他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无所谓地笑了笑:“让他们说去呗。我死都死了,还能在乎别人怎么说?至于你和青鸾,总之我信任你们,你又何必生这个闲气。”
玄狸被他安抚了下来,但还是气哼哼的,只好绕着月行之转圈圈。
月行之不去管他了,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喝了,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世上,不能控制的事太多了,何时生、何时死、生前死后别人怎么议论你……既然不能控制,也就不必在意。
在这一点上,他成长了,通透了。
……
再次回到喜来客栈已是深夜,月行之有意在外游荡许久,免得回来碰到温露白,大家尴尬。
店老板照样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边打呵欠,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回来了啊?今天一个人出去?怎么不和你那仙君一起?”
月行之并不想满足老板的窥私欲望,但他还是停下脚步,反问一句:“对啊,我那仙君呢?老板今日可见过他了?”
老板更来了兴致,忙道:“他午后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未回来……他走时还跟我打了招呼,说你回来需要吃什么喝什么,全部都可以挂账,离开时他一并结算。……要不要来点夜宵?”
月行之摆手,抿嘴假笑:“那倒不必了。再请问下,我那仙君出来时,脸色可好?有无抱恙?”
店老板想了想,笑得有点不怀好意:“脸色说不上好,但也看不出身体怎样。既然这么关心,等他回来主动去看看嘛。”
知道温露白还活着就行,月行之懒得再跟这八卦老板废话,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玄狸跟着他跳上楼梯,本来他就不算是聪明人,现在脖子上架着个拳头大的猫脑袋,就更想不明白了,这月华仙尊跟尊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不过一天没在,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吵架了?因为什么?
他虽看不懂月华仙尊为何突然要收个关门弟子,但他以为尊上会选择暂时留在温露白身边,不过是出于利用,利用寄魂瓶,利用月华仙尊身上的阳气,利用仙门弟子的身份隐藏自己,就算还有点师徒旧情,也可以忽略不计,既然是这种关系,又有什么好闹别扭的?
“所以……我们要不要等月华仙尊回来,或者……出去找找他?”经过温露白房间时,玄狸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了,”月行之脚步稍缓,但最终还是径自回房了,“他出门肯定是有正事,或许是追查陈望的线索,也可能去就近的仙盟驻地安排事情,他那么大一个仙尊,就不用我们操心了,我们早点睡,明天还有正经事呢。”
……
翌日,寂无山妖族大祭。
寂无山有月行之留下来的护山结界,最强的时候,结界可抵御一切外敌,魔族硬闯必死无疑,仙盟来围剿的时候,也留下了不少人头。
在月行之的巅峰时期,说寂无山固若金汤,毫不夸张。
但随着他身死七年,护山结界已然衰败,这些年又常遭魔族侵袭,便更加残破不堪,虽然因为这个祭典,结界被临时加固一番,但离从前的状态还是差得远了。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对于要暗中上山的温露白来说,完全不必担心结界那一点影响了,所以月行之自顾自带着玄狸上山,没有去担心温露白。
除了结界,几处山道入口并山门处,都有守卫盘查询问,但是月行之发现他们查得并不严,几乎只要是妖族,且没有带违禁的毒药法器之类,都会被放行,并没有严格核实身份。
妖族现在分崩离析,山头林立,早已不是一条心,就这样随意放任入山聚在一处,其实并不妥当。
他做妖魔共主时,也办过两次大祭,都是由青鸾主持的,右护法办事妥帖,都会事先邀请各部报名,核实身份,再分发名帖,待到祭典当日,也会核验名帖,再放行上山,而且不太和睦的部族,都会被青鸾分别安排,不同时间上山,分开位置祭祀,力求一个和平圆满。
有月行之在,妖族空前团结,青鸾尚且如此,现如今,乱世之下,他怎么反而不小心了?
过了外围守卫,便是护山结界,月行之感受了一下现存的结界,虽然不比从前,但也还是能用的,如果让现在的他来设一道防护结界,肯定还不如这个,他呼出一口气,问玄狸道:“山上的防御力量够不够啊?大祭之时,妖族齐聚,万一魔族来偷袭,顶得住吗?”
“这个尊上不必太担心,”玄狸端坐在月行之肩头,一双猫眼仔细环顾四周,闻言不屑道,“且不说有众多守卫和你留的结界在,就说魔族,尊上不在这些年,魔族表面上无人打压,肆意生长,实则,还不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若是妖族分散,他们还能占到便宜,现在寂无山上聚集了这么多妖族,魔族要聚拢多大一支队伍,才敢来进犯啊?他们就算有心,也没这个实力。”
“希望如此吧。”月行之说着,抬头一看,竟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他的故居————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40章 寂无山(二)
妖族本来就不富裕, 大祭司蛇族一脉久居寂无山上,没有自己赚钱的营生,只靠其他妖族的供奉生活, 旱涝不保收就更穷了,寂无山山颠有一处祭坛, 而半山腰有一处比较平坦的空地, 建了一片简洁瓦舍,便是大祭司一族的居所, 至于其他山上的妖,住在林间、山洞、溪畔, 他们本来就是天山地养,有没有房子也无所谓。
月行之占山为王之后, 大祭司白练拥戴他,便将自己的院子送给他, 他这一住, 就住了八年, 直到藏雪谷身死。
他那时调皮, 还给自己那几间陋室,取了个有王霸之气的名字, 叫做“紫宸宫”, 院子门楣上, 他还自己提了块牌匾。
月行之走近了, 见那块匾还好好地挂在门头, 字迹清晰, 颜色鲜亮,一看就是有人定期保养。
他推开门,走进院子, 简洁的房舍、宽敞的院落,都打理得干净整洁,看来山上的妖,确实是在等着他回来的。
他住进这个紫宸宫以后,时常想念小花筑,也会想阿莲,便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在角落里挖了个小小的莲塘。
现在满园花草正是繁盛之时,莲塘里莲叶密密层叠,叶上水珠晶莹,支支莲花傲然独立。
然而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月行之有点触景生情,反正时间还早,他把玄狸从肩头扒拉下来,自己走到莲塘旁边,坐在了池子边的石头上,想要静一静。
恍然想起那一年,和魔族的仗打得差不多了,仙盟也还没来围剿,天下比较太平,他难得在寂无山上有些闲散时光,便喜欢叫上玄狸、青鸾还有他的侍童黄鹂,在院子里榕树下支张桌子,一边喝酒一边打麻将。
玄狸是个穷鬼,输了是付不出钱的,说要钱没有,只能罚酒,然后咣咣往嘴里倒酒。
喝完了自己的,还要喝青鸾的,被青鸾一巴掌拍在脸上,说:“你能不能要点脸,输了不给钱,还要贪我们的酒,尊上评评理,世上哪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月行之一手向后撑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个花芯吮蜂蜜,只想看戏,不想评理:“你们的道理我可辨不清了,不如打一架吧。”
玄狸嘻嘻哈哈,伸出大手把青鸾的头发揉乱,然后扑通一个猛子扎到莲塘里:“别气别气,你不是喜欢吃莲蓬吗?我去给你采个莲蓬来吃!”
可惜那池子不深,他又人高马大的,一扎就扎到池底的淤泥里去了,等好不容易握着三个莲蓬出来,人已经像个泥猴似的,扔到烂泥里绝对找不见。
“哎呀,大意了。”玄狸一边甩着泥点子,一边把莲蓬分给月行之、青鸾和黄鹂。
三个人一边接他的莲蓬,一边躲他的泥点子,再看他那狼狈的样子,笑得脸都开花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一身黑衣带着黑色面具的黑人,挡在玄狸面前,伸手没好气地问他:“我的呢?”
“哎呀,”玄狸更卖力地甩头,惊道,“这不是影卫大人吗?你一向神出鬼没,今天怎么出来了?少见啊少见……”
“我问我的莲蓬呢?”那个影卫没有玄狸高大,但该有的肌肉都有,身形十分精悍,可就是不肯好好站着,溜肩塌背,没骨头似的,他盯着玄狸,眼神贼亮,像个小孩子似的执着地讨要东西。
“我又不知道你在,要不我再下去给你捞一个?”玄狸挠挠头,有些为难地望向月行之,这个影卫虽然一直跟着月行之,但是来历不明,行踪诡秘,他们虽共奉一主,但实在是不熟,这人行为举止又有些怪异,让玄狸摸不着头脑。
“你不用去。”月行之对玄狸说,然后剥了两个莲子,随手丢给影卫,正眼都没有看他,“你要想吃自己下去摘,不要使唤玄狸。”
“哼,”影卫冷冷哼笑,“尊上还真是偏心。”他把两颗莲子接在手里,也不去芯去皮,直接就囫囵丢嘴里嚼了,然后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
原本欢乐轻松的氛围,被影卫的出现搅出了一道裂痕,玄狸和青鸾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关于这个影卫,他们都问过月行之,月行之含糊其辞,还让他们别再问了,现在他们就算再好奇再不解,也只能自己忍着。
黄鹂原本是个在仙族世家唱曲的妖奴,被月行之救出来之后做了月行之的侍童,他长得漂亮乖巧,性格活泼机灵,十分讨喜,这会儿他感觉气氛不对,便乐呵呵地拉了拉月行之的袖子,雀跃道:“尊上,我们继续玩儿吧,我还没赢够呢!”
月行之又来了兴致,一边洗牌,一边笑道:“好啊,下一圈我要是和了,你得给我唱首歌庆祝一下。”
“尊上想听,我现在就唱啊!”说着,少年便展开清亮婉转的歌喉,唱起一支山歌——
清水清来清水清,青山青来青山青,东边日出西边雨,哥说无情妹有情……
……
“尊上!”月行之的思绪突然被玄狸拉了回来,大黑猫朝他飞奔过来,叫道,“你听!”
月行之听见了,他回忆中的山歌小调变成了耳畔另一首熟悉的乐曲——
山巅之上,正有人弹奏妖魔共主那久不现世的召唤曲——《千回》。
这首《千回》,是他为了征召妖族的战士自创的,可以说是他带领妖族讨伐魔族时的战歌,有凝聚人心、鼓舞斗志的威能,旋律简洁激昂,虽然人人都可以弹奏,但是不同的人,法力不同,能发挥的作用就大不相同了。
“尊上,”玄狸听着曲子,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就严肃起来,“这绝对不是青鸾弹的,弹这首曲子的人,灵力深不可测。”
“走!”月行之再不耽搁,朝山巅飞掠而去。
……
寂无山山巅,祭坛之上,风声烈烈。
祭坛是两层圆台,东南西北四面,都有台阶通顶,第二层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玉制四面伏羲相——妖族认人首蛇身的伏羲为自己的神,这神像可能是寂无山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神像外围有石栏杆环绕,栏杆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细看便知那都是些飞禽走兽、花草虫鱼,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再往外,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大香炉,每个香炉旁边站着一个布香的蛇族,这会儿香炉里面已经插满了香,青烟袅袅,浓重的香火气四散飘远。
妖族的祭祀比较自由随意,当天日出之后,妖族便可自行上山,上山必须步行,所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到了祭坛,可以自行敬香,然后到祭坛下跪经祝祷。
只有到了傍晚,日月交替之时,才会有大祭司再次带领大家行叩拜祭神之礼,最后大家将带来的祭品,或钱或物,放在神像下,再从香炉里取一点香灰,一部分随身带走,一部分放入锦囊,和锦囊中许愿的字条一起,挂在寂无山任意一棵树上——这祭祀才算是结束了。
神像和香炉下面,也就是祭坛第一层,大祭司白练的蛇族族人,正穿着祭祀的华服,带着蛇脸面具,他们本该奏乐起舞,围绕神像吟祷祝颂,此刻却如一尊尊华丽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同他们一样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还有祭坛之下空地上跪着的无数妖族。
——是刚才那一曲《千回》,压迫力太强了,在强大的威压下,这些妖族动弹不得,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错愕和茫然之中。
月行之轻盈飞上山巅一棵巨树,坐在枝杈之间,拨开枝叶,从高处将整个祭坛上的动向尽收眼底。
玄狸蹲在月行之身旁,语带忧虑:“妖族什么时候出了灵力这样高深的人?竟能把《千回》演绎到这种程度?还有……”他一双猫眼快速扫过祭坛,“怎么没看见白练婆婆和青鸾?”
虽然大祭司领祭的时间是在黄昏,但通常一整天都会坐镇祭坛,青鸾也该一直在才对。
“说的是呢……”月行之瞟了一眼天色,有一大片铅灰色的雨云正从天边飘过来,像一只巨兽一点点吞掉湛蓝的天空,而祭坛上香火愈盛,浓重烟气渐渐将一切笼罩在迷蒙之中,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便下意识地寻找温露白的身影,但没有找到,温露白暗中上山,想也应该到了,或许是藏身暗处,一定就在附近吧?
月行之收回四下逡巡的视线,发现祭坛下终于有人从威压之中缓了过来,往上一层望去,大喊道:“搞什么鬼?是谁竟敢在祭典上弹奏尊上的《千回》?!”
他喊过一声,把大部分妖族都惊醒了,众人像是瞬间被解了咒语,纷纷站起身,嘈杂议论声像海潮渐起,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回事?我刚才怎么不能动了?”
“青鸾呢?右护法怎么还不出来?”
“怎么没见大祭司?”
“你们快看——”
众人一齐朝上望去,只见从祭台一侧缓缓走上一个青衣男子,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常驻在寂无山上的妖族卫兵,他们排成一队,每一个都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魔族。
十几个妖族卫兵推搡着魔族,穿过一片烟雾缭绕,将他们压倒在祭坛边缘跪成一排,然后撤到了一旁,青鸾在那一排魔族身后站定,青衣黑发随风扬起。
“那不是蓝翳吗?”玄狸望着那跪在一排魔族中间的人,瞪大了眼睛,惊诧不已,“这小子怎么在这?”
月行之微微眯了眯眼睛,跪在中间的那个魔族长相出挑,带点邪魅,鬓边几绺蓝毛,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那正是蓝翳,也是他曾经的手下,他用来掌管魔族的心腹。
“带人偷袭太虚幻阵、想要夺取浮光剑的,就是蓝翳。”月行之虽然觉得奇怪,但现在显然无法深究蓝翳为何出现在此处,他将注意力转回到青鸾身上。
七年,根本不足以让一个妖族有任何看得出的变化,但月行之还是觉得青鸾变了,和玄狸不同,他是一看就聪明精干的人,即便再怎么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眼睛里也始终是有光的,可现在,青鸾站在一片香火缭绕之中,有种不真实感,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两颊凹陷,眼神显得茫然空洞,像个久病之人,强打精神站在这里。
“他怎么了?病了吗?”月行之蹙眉问道。
“不知道啊,”玄狸更加疑虑,“我三个月前下山时,他还好好的。”
不仅月行之和玄狸在议论青鸾,下面众人也纷纷大声质问青鸾——
“右护法大人,你怎么才来?!”
“那曲子到底是谁弹的?你弹的吗?你好大胆子!”
“青鸾,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魔族又是怎么回事?”
“少在这装神弄鬼的!”……
站在前排的,都是妖族各部族的族长、联盟的盟主,妖族有名有姓的人物,质问声咄咄逼人,像一支支无形利箭射向青鸾。
青鸾却不见一点慌乱无措,或者说他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扫一眼台下,一字一字刻板认真地说:“诸位,稍安勿躁。想必大家也听说了,那个传言是真的,尊上确实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阿月(指自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