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昨夜一场细雨,浇灌了满城花草,花瓣上坠着一颗颗晶莹的水滴,甚是娇艳。
只是天阴沉沉的,倒显得这花开得不太合时宜。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起来,风也渐大,人们赶紧收起了外面的东西。
有衙差冒着风去到楼家,说是向武案发现了重要物证,与楼青汐有关,要传她过堂。
楼康盛大为诧异,当即否认:“汐儿怎么会与一个花匠有牵扯?”
却没看见旁边沈琳心虚地都快握不住茶盏。
楼康盛本想着清者自清,即便过堂又如何,但沈琳表达出了强烈阻止的欲望。
“不,不能去,汐儿不能去!”
楼康盛见她这副模样,再迟钝都猜出了一些内情,不过这是霍元晦亲自下的令,由不得他们拒绝。
一时间,楼家上下都知道了大娘子因为向武的事情被传讯。
到了衙门,张泉引他们去了内堂。
楼康盛疑惑:“不上公堂?”
“大人是这么
吩咐的。”
楼青汐瞟了眼她父亲,语气冰冷:“爹难道还希望我上公堂?”
楼康盛被这话一噎,沈琳急忙道:“内堂好,内堂好。”
上内堂就不用被百姓围观,即使有什么消息,也是传不出去的,沈琳暗自庆幸霍元晦这个父母官还是很为楼青汐着想的。
楼青汐一行人来到内堂,只见霍元晦端坐上首,却没看见裴霜。
霍元晦穿着官服,青袍玄冠,与昨日的常服不同,更显得威严与疏离。他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个箱子,箱子的锁已经被取下,放在一旁。
几人跪在堂前,霍元晦嗓音清润,缓缓开口:“楼青汐,本官问你,你可识得这箱子?”
楼青汐回复:“不认识。”
“撒谎!”霍元晦醒木一拍,楼康盛和沈琳被吓到,楼青汐岿然不动。
楼青汐不卑不亢地回:“这不是我的箱子,大人为何说我撒谎?若我没看错,这箱子是用最次等的木料做的,而我房中的箱子,最差也是红木做的。”
“没错,小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东西,没有此等下等物。”楼康盛附和。
霍元晦简单扫了他们一眼:“巧言令色。本官既传你到堂,必然有实证。”
说着他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有一个五彩藤球,一只绞丝金手镯,一盒胭脂,还有若干碎银和几十两银票。
霍元晦取出那只绞丝金手镯,转到内侧:“这手镯是从箱子里发现的,手镯内侧清晰地刻了一个‘汐’字,还有这盒胭脂,是香雪坊的烟霞,价格昂贵。楼娘子今日用的胭脂,仿佛就是烟霞吧?”
视线瞬间都聚集在楼青汐唇上。
胭脂盒里的颜色和她唇上的颜色,的确一模一样。
楼青汐微张着嘴,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切实的证据,霍元晦拿出的证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沈琳帮腔道:“说不定是那向武偷了汐儿的东西,汐儿全然不知的,一定是这样!大人明鉴!”
霍元晦只问楼青汐:“楼娘子,是这样吗?”
楼青汐错愕一瞬之后,很快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马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不知道。这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箱子里,这证据是假的。大人,这胭脂和镯子,真的是箱子里有的东西吗?”
楼青汐反问,唇角微勾,仿佛胜券在握。
“楼娘子只问胭脂和镯子,却不问藤球吗?”裴霜倏然间走了进来。
她与霍元晦眼神交汇了一下,示意事情已办妥。
楼青汐一时忘形,话里有了漏洞,急忙找补道:“藤球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关心。”
裴霜眼里闪过微光,轻笑道:“胭脂和手镯,确实不是箱子里的东西,是我昨日从你的梳妆台上拿走的。”
“你们想做什么?诈我?”楼青汐庆幸自己没有慌,他们果然是没有证据的。
裴霜笑起来,走到她身前:“其实最重要的证据,就在楼娘子身上。”
裴霜忽然伸手,电光石火之间,她手中已多了一条项链。
楼青汐摸了下脖子,已经空了。
项链的吊坠是黄金小锁,而这个吊坠与琳琅阁所卖不同的是,旁边还串着两把钥匙,钥匙同样小巧才一个指节的长度,尾端长得也与一般的不同,是十字的。
裴霜把钥匙插/进了黄铜小锁,严丝合缝,咔哒一声,锁开了。
楼青汐面部表情一寸寸龟裂。
“楼娘子,百密一疏。”
如果楼青汐没有带着这条项链,那要她承认确实有点难度。
楼青汐神色复杂,最终自嘲地笑起来,她就该扔了那两把钥匙。
“你之所以那么确定箱子里没有你的东西,是因为你早在我们拿走箱子之前,就打开过了,拿走了一切与你有关的物品。”
裴霜掂了掂手中的钥匙:“这两把钥匙,一把是你的,一把是向武的吧?”
楼青汐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平静说道:“你猜得不错。”
裴霜惊讶于楼青汐的心理素质,不愧是她欣赏的娘子。
裴霜弯腰扶起她:“有孕之人不宜跪太久。”
“你怎么……”
楼青汐还未问完,裴霜就回答道:“露华浓。”
楼青汐想起那条掉进花盆的手帕,昨日第一碗堕胎药她倒在了矮牡丹花盆里,倒了半碗时,她娘忽然闯进来,争执间另外半碗落地,药汁和瓷片一同飞溅。
裴霜手帕上沾染的味道不算多,但足够霍元晦判断是什么药。
霍元晦也开口:“楼娘子请坐。”
楼康盛即使有所猜测,但没想到楼青汐怀孕了,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目眦尽裂,脸和脖子红起来,破口大骂:“你,你这个逆女!居然和一个花匠苟且,而且还有了孽种!”他有多生气,可以从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窥见。
楼青汐抓着椅子扶手,咬着牙道:“我的孩子不是孽种!我与向武男未婚女未嫁,谈何苟且!”
“你是我女儿,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私相授受,见不得人!”楼康盛气极。
楼青汐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您还记得我是您女儿啊,您还当我是您女儿吗?您想把家业都留给哥哥时,可有想过我是您女儿?”
楼青汐连声质问,楼康盛一时无言,看向沈琳,沈琳撇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男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
“是天经地义,即便他是个痴儿,您还是会替他娶亲,待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再将家业交给孙儿,或是再与您的妾室,生一个正常的儿子。您的计划里,是想将我嫁给盛京的高官做妾,您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的存在,就是给你的儿子和孙子铺路!”
“我偏不如你的意!花匠又如何,他是我自己选的。”楼青汐情绪激动,裴霜给她顺着气,生怕她身子有什么损伤。
“你,你……”楼康盛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柔顺的外表下,居然潜藏着这么一颗桀骜的心。
他抬手想打,被裴霜一把抓住手腕。
裴霜眼神森然:“楼康盛,这是县衙,不是你楼家。”
楼康盛被她带有寒芒的眼神吓到,想起这里不是他可以放肆的地方。
霍元晦呵斥道:“楼康盛,退下。”
带着官威的怒意,压得楼康盛像个鹌鹑,侍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楼青汐抹了把眼泪,带着些鼻音说道:“我与向武确实有过一段情缘。”
楼青汐爱花惜花,向武对养花很有心得,偶然有一次聊天,两人发现很是聊得来。向武相貌不错,又会说话,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谊。楼家来往的人太多,他们便将幽会的地方定在桐间别苑,为避免暴露楼青东的病,桐间别苑贴身伺候的人只有长明,所以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
向武在桐间别苑侍弄花草的时候,楼青汐常找借口过去。此事自然是瞒不过楼青东的,不过他好糊弄,稍微哄哄就行,向武藤球玩得很好,更是将楼青东哄得心花怒放,引为好友。
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向武提出来要向她提亲。
说到这儿楼青汐想起了那个男人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她有些想笑,那男人真是傻得可爱,竟妄想娶她。
“我们身份悬殊,他只是我闲暇时的消遣而已,也没想与他有结果,他却当真了。我想与他了断,他不肯,几次三番纠缠,最终被我娘发现。娘骂我糊涂,说交给她来处理。”
于是沈琳找了秋彤故意推向武,让他压坏花苗,为的是有借口辞了他。
“一开始不让向文带走尸体,是我误会了是娘做的,娘也同样误会是我做的。后来才知我们都没有动手,他是怎么落井而亡的,我们真的不知。”
至于孩子,真的是个意外,还是沈琳先发现楼青汐信期不对,一查才知道是有孕。
霍元晦表示相信她说的话,楼家的闹剧,就此收场。
回家时,沈琳扶着楼青汐进门,楼康盛背着手走在后面,脸色还是不好。
还没等楼康盛喘口气,楼青东房里小厮慌慌张张来报:“老爷,不好啦!大郎君被山匪绑
架了!”
“什么?长明人呢,他不是贴身保护着郎君吗?”楼康盛不可置信。
长明的武功他是非常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安排他贴身保护楼青东。
“长明还在房里找其他线索,绑匪只留下这封信。”小厮将手中的性质递过去,上面言简意赅,就是楼家有钱,所以请楼青东回山寨做客,需要楼家准备一万两银子才放人,交钱的时间就是今晚子时,地点就在玉卢观,送钱的人必须是楼青汐。
楼康盛纳罕,青梧地界,何时出现了山匪,他又看了下落款,“清风寨”,完全没听说过。
沈琳一把抢过信纸,叫起来:“天呐,老爷,这可怎么办呀!山匪凶恶,我们快快交钱将东儿赎回来。”
楼青汐道:“这清风寨我曾听行脚的商人说过,原是在通州府作乱的,如今竟流窜到青梧了?莫不是他们才来,拿我们楼家立威?”
但凡山匪安寨,总要搞出几件大事来扬名立威。
楼康盛当即就命人去准备东西,信上写明了要一万两左右的金玉珠宝,这对楼家来说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楼青汐冷静道:“爹娘,我们报官。”
“不能报官,信上有提到胆敢报官,就撕票。”沈琳阻止道。
“娘,信上说要我去送钱,你就不担心我有危险?”楼青汐神情黯淡,关键时刻,她还是更爱儿子。
沈琳哑然。
“说说你的看法。”楼康盛并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
楼青汐没空安慰情绪激动的沈琳,只对着楼康盛说:“山匪向来穷凶极恶,又岂能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既然有能耐能从家里将哥哥绑走。就证明他们的能力在我们之上,我们必须寻求官府的帮助。爹,您难道不信县令大人的能力吗?”
楼康盛认真思考起来,楼青汐的话确实有道理,光凭他们楼家,没办法把楼青东安然无恙的带回来,他知道霍元晦不像赵孙旺那般是个草包,反而极有手段。
遂同意了楼青汐报官的想法。
楼青汐旋即安慰起沈琳来,楼康盛见状感慨,他似乎真的小瞧了这个女儿,临危不乱。当他开始正视她时,之前的桀骜也都变成了血性。
裴霜与霍元晦秘密来到了楼家。
霍元晦看罢信,很快有了计划,抓人的最好机会就是在交赎金时。
绑匪要钱要得这么急,肯定是有急用,所以他们暂时不会伤害楼青东。
一行人来到玉卢观,霍元晦让义朋道长协助他藏人。
自灵凡真人死后,玉卢观又恢复了往日清静,几乎是门可罗雀。
裴霜还惦记着妙玄,和她交代晚间时让她与义朋一起出去避一避。
霍元晦道:“信上说让楼娘子送钱,可绑匪不一定见过楼娘子,可以让裴霜扮作楼娘子替她去交易。”
“好,好主意。”沈琳高兴道。
楼青汐眼神淡淡一扫,沈琳立马收回笑脸。
霍元晦:“楼娘子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楼青汐接受了这个提议。
“我想一道去。”一道突兀的嗓音忽然插/进来。
长明从人堆里出来。
他单膝跪在楼康盛面前:“老爷,郎君丢失,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负您所托,老爷请您让我将功赎罪,救回郎君。”
其实对于长明照顾不力这件事,楼康盛还是非常生气的,但他深知长明的能力,压着怒气,筹划着等楼青东救回来再算账。
于是,他装作大气地将长明扶起来:“之前的事情我不想计较了,青东安全回来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楼康盛极力推荐长明:“大人,长明身手不错,让他也一同去吧。”
霍元晦稍加思索道:“绑匪说要楼娘子去送钱,便是认为女子没有威胁,长明是个高大的男子,可能会引起绑匪的防备,不妥。”
霍元晦的话也有道理,楼康盛犯了难。
还是楼青汐开口:“大人,裴捕快的安全您还是要保障的吧,她万一抵挡不过那些凶恶的山匪,岂不是很危险,还是让长明一同去吧,一万两的金玉珠宝,她一个女子拿不动也是合理的,可以让长明扮作个替她拿东西的脚夫。”
裴霜虽然不需要,但楼青汐这么为她着想,还是有点感动的。
霍元晦想着多个人也是多个帮手,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其他人隐蔽在玉卢观各处,几乎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霍元晦部署严密,还在很多地方设下机关陷阱,楼康盛不由得暗自佩服,对救出楼青东多了几分信心。
做好了一切准备,现在大家要做的,就是等。
夜色浓得似乎能吞噬所有黑暗,今日是初一,没有月光。
当滴漏的刻度还剩一刻即将到达子时,裴霜和长明已经做好准备,长明身上背好包裹,两个人去往灵凡的屋子。
就是这么巧,绑匪约定交钱的地方,就是灵凡的屋子。
长明为裴霜开道,熟练地用汗巾擦过长凳,请裴霜坐下:“请坐。”
“长明兄弟真是仔细,随身携带着汗巾。”
长明拿出火折子点上油灯:“郎君有次踏青,坐了满地的黄泥,从此落座时便一定要擦一遍凳子,习惯了,至于汗巾,都是给郎君擦汗用的。”
还有时间,两人等在屋里也是无趣,于是闲聊起来。
裴霜状似不经意询问:“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没点灯也能找到凳子在哪?”
长明回答:“陪着郎君来过这里很多次,记住了。”
“长明兄弟记性真好,”裴霜瞥向他的手腕,“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你手腕的旧伤是哪里来的?”
长明掖了掖袖子,盖住伤疤,低头掩住严重的寒芒:“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裴霜微笑,不肯罢休:“我倒是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口,镜衣司有一种铐子,名为钉铐,比普通的铐子在内圈多加了一层钉子。带上钉铐,钉尖刺穿皮肤,腕间筋脉被限制住,即使有再强的内力也很难挣脱。镜衣司的人一般拿它来对付内力深厚,且罪大恶极之人。”
长明嚯得一下站起来,眼神如鹰隼般盯着裴霜,背在身后的手五指成爪。
“镜衣司五年前曾逃脱过一个善使破空爪的人,此功法指力惊人,有裂金碎石之能,但此人作恶多端,杀人劫财,镜衣司才派人捉拿。”裴霜还在说,她背对他走到床榻前,“灵凡真人就是死在这张床上,而她正是死于一个指力非凡的人。”
霎时间,裴霜听见破空之声,她把头一偏,轻易躲过一击,随即脱去碍事的大衫露出里面的劲装来,一个翻身上了床,拿出藏在被褥里的长刀。
刀锋闪过的寒芒晃了一下长明的眼,他瞬间反应过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楼青东被绑架,这是精心为他准备的瓮。
裴霜提刀向他砍去,长明双手去迎那刀,居然被他接住了。
裴霜的刀被他钳制在两手之间,真正的空手接白刃。裴霜并未惊讶于他的功夫,继续按着刀柄用力。
没过一会儿,长明就坚持不住了,手腕发抖。
裴霜勾唇:“手筋尽断,即使恢复也大不如前。”
“若非我有旧伤,你又岂会是我的对手。”
“不服?打你这种败类,姑奶奶还没使劲呢!”放完狠话,裴霜双臂又是一个重压。
长明终于坚持不住,放手侧身躲过她的一劈。
刀锋所过之处,地砖尽裂。
长明深知不能与她纠缠,转身欲走。
一踏出门,霍元晦带着张泉等人举着火把冲进来,火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霍元晦喝道:“长明,你连害两条人命,还想逃到哪里去!”
长明也看到了人堆里的楼家人,楼青东楼青汐与楼家父母一个不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裴霜悄然而至,他躲避不及,肩膀上挨了一刀,血液飞溅,浓重的血腥味散发开来。
不等他喘息,裴
霜身姿灵活如蛟龙,下一刀已袭来,似含有千钧之力,直奔他腰间,出手又快又很,刀风凌厉,令人心胆俱寒。
长明堪堪闪身,刀锋划破他的衣裳,刀口由左至右横跨他的腰间,丝丝血珠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裴霜旋身踹在他胸口,长明的身体犹如被重锤了一般,直直飞出去,重重倒地。
长明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喉头一甜,涌出血水来,胸口更是如压了沉重的铅块一般,裴霜的脚正踩在上面。
长明暗忖,就算是他全盛时,也未必能打得过她,这丫头什么来路?
“你这种败类,我是真不想留你的命。”裴霜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这人已经被她砍成两段了,她现在是捕快,要守法。
楼青东天真的声音响起:“长明,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说着就要冲出来,楼康盛和沈琳赶紧抓住了儿子。
他们到现在还是一脸懵:“不是抓山匪吗?怎么抓起长明来了?”
裴霜解释道:“楼郎君没有失踪,只是我与他玩了个游戏。是吧?”
“对对对,姐姐和我玩捉迷藏呢。我厉害吧,大家都没有找到我。”
倒在地上的长明已明白了始末。
楼康盛也恍然大悟:“我就说青梧县怎么会突然出现山匪。可是长明……”
话没说完,霍元晦朗声道:“窝藏逃犯,楼康盛你可知罪!”
楼康盛不吭声,低下头,他当初捡到长明时,能猜到他身上应该是有事的,但长明以为他治好手为由愿意留在他身边为奴,他答应了。
长明伤好之后,他就让他照顾楼青东。
“你以为你找到了个好帮手,殊不知是引狼入室,你可知,他对你的儿子都做了什么?”霍元晦有些不忍揭露真相。
楼康盛瞳孔一缩,检查起儿子身上来,没发现什么伤口,才安心。
霍元晦问长明:“你自己说,为什么杀了灵凡?”
长明望着楼青东,不语。
“好,我替你说,因为你不想让她治好楼青东,如果楼青东不再痴傻,你就无法控制他,欺辱他。”霍元晦说的隐晦,大家却都听懂了。
霍元晦在查看妙玄的簿子时,惊奇地发现十一被欺负的那两次,楼青东也在。而张泉他们走访的人家中,只有一个孩子有同样的经历,巧合的是那个孩子因周岁时摔坏到了脑袋,也是个痴儿。
而在楼青东没有治病的日子,十一和另外的那个孩子,都没有受到伤害。
巧合如此之多,霍元晦不由得大胆猜测起来,这个欺负人的男人,就是专挑痴儿下手,且是楼青东身边的人。
他们想办法弄到了长明的脚印,对比的结论是非常相似。
再加上那日看到他手腕的伤痕,联合陈年旧案,锁定了长明就是那个指力非凡的人,于是定下了今夜的抓捕计划。
“可你为什么要杀向武?”楼青汐问,“他与你无冤无仇。”
长明心如死灰,忍着胸口的疼痛说话:“他凭什么,凭什么和青东玩得那么好,青东的眼里,合该只有我一个!我喜欢他,他是我的。”
楼青汐震惊,她不可置信,向武居然死于长明对楼青东变态的占有欲。
裴霜踩着他的脚用力跺了一下,长明又吐出血来:“呸!装什么,喜欢楼青东,天大的笑话,那你欺辱的其他孩子算什么?你就是个懦夫,变态,你欺负痴儿,就是满足你那变态的掌控欲。他们弱小,天真,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只有在欺负比你弱小的人,才能得到快感。”
裴霜猜得一点没错,长明的手废了之后,即使治好了也只恢复了一半,再找不回从前的意气风发,一开始得知要照顾楼青东的时候,他是万分不愿的,他大好年华,凭什么要浪费在一个傻子身上。
可他是个逃犯,一露头就会被通缉,无处可去,渐渐他发现,楼青东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喜欢笑着玩闹,待人一片赤诚,再他眼里众人平等,长明不是逃犯,是他的好友。
长明从未得到过如此真心的对待。
一复一日,他对楼青东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他想让他只和他一个人玩,只对他一个人笑。他自私地想把洁白的纸染上墨,拉他一起沉沦,于是,他将楼青东诱骗上了床。
“你……你你……我好吃好喝待你,你居然……混蛋!”楼康盛气极,他懊悔不已,以为能捡个大便宜,不想却是引狼入室。
他的东儿都遭受了什么!
他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冲过来扇了长明好几个巴掌,鲜血染红了他的掌心。
没有楼康盛的钳制,楼青东挣脱开来,拦住了他爹的动作:“爹,你不要打长明。”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长明很痛苦,不应该这样,他不想这样。
楼青东又恳求裴霜:“姐姐,你放开长明,他很不舒服呢。”
他安慰长明,一边去解自己的腰带:“长明,你别不开心,我马上就同你玩,你等等。”
霍元晦赶紧按住了他解腰带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长明!楼青东根本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楼康盛见状更加痛心,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幸好张泉扶住了人,沈琳一声尖叫:“老爷!”
楼青东以为是自己把爹气晕了,也很着急,转身查看楼康盛的情况,裴霜分神也看了一眼,略松了下脚上的力道。
长明躺在地上,月凉如水,受伤的地方疼得麻木,感受不到疼痛,他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体温也在流失,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侧头看见近在咫尺的楼青东,眼睛已经有了重影,面前明明灭灭,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郎君了。
再不会有那么善良,那么乖顺的郎君,来安慰他,旧伤发作的时候给他上药。
不行,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在世上,没有他的保护,会有人欺负他的。
他要带走他,对带走他,带他一起走。
长明五指陡然成爪,用尽最后的力气,忽然暴起,从裴霜脚底挣脱,袭向楼青东脖颈。
裴霜岂能容这种变故发生,她手起刀落,从肘关节处斩断了长明的小臂,又在他肩上踹了一脚,长明身子砸在地上,断裂的小臂飞出去,手指还保持着爪状,断截面露出了血肉与白骨。
霍元晦眼疾手快拉过楼青东,五指覆在他的眼睛上。
大家一点儿也不觉得血腥可怕,只觉得大块人心。
“啊!”长明发出最后一声痛呼,就如此疼晕过去。
张泉等人将长明与他的断臂一起抬下山,等到了衙门时,人已经凉透了。
——
案情了结,应该高兴才对,裴霜却有些忧心忡忡。
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霍元晦,不过临进门前,又犹豫了。
裴霜苦恼,就没在他面前这么理亏过。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蒋主簿正好出来,奇怪道:“裴捕快做什么呢?找大人吗?”
“大人他在吗,心情如何?”裴霜打听。
“在里面,看着与往日并无差别。”
裴霜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罚点俸禄,反正长明总是要死的,死在谁手上也没区别。
找好了托词,裴霜也有了底气,挺直了胸膛进去。
霍元晦未抬头,手里仍旧写着东西,未等她开口,他便道:“闯祸了知道来找我了?”
裴霜下意识反驳:“我哪儿闯祸了,长明那贼子,死有余辜。”
霍元晦忽然抬眸,紧盯着她:“以你的本事,不砍那刀,制住他不是问题。”
裴霜被他看得心底发虚,因为霍元晦说的没错,斩长明的手臂,就是她故意的。
既然被看出了意图,裴霜破罐子破摔:“对,我就是有意的,他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都不过分,就这么死了,还便宜他了呢。你罚我吧,我认罚。”
她眼一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屋内良久的沉默,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裴霜奇怪他怎么没下文,偷偷睁开一只眼,劈头飞来一本公文。
她顺手接住:“让你罚我,没让你打我,霍元晦,你这是泄私愤。”
霍元晦没解释:“看上面的字。”
裴霜视线落在公文上,
这是一份结案陈词。
他在结案陈词上写明,凶手拒捕,欲暴起伤人,差役裴霜为阻其暴行,保护无辜之人,遂斩其小臂。凶手死因:失血过多。
裴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份结案陈词写得,她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反而成了救人的英雄。
啧,误会了。
她微微脸红,但道歉是不可能的,她还是要面子的。
“多谢大人。”裴霜摸出怀中的胡麻饼连着公文一起放到他桌案上,“这是我刚买的王记胡麻饼,热乎着呢,大人请用。”
放完东西她又急急忙忙退出去,嘴里喊着有事还没做完。
霍元晦望着她有些心虚跑走的背影,微微勾唇。
胡麻饼确实还有热气,他掰了点放在嘴里,胡椒香立刻充盈整个口腔。
他默默把沾了油渍的公文放在左侧,又从旁拿了份空白的,认命誊抄起来。
案情已经了结,向文来领向武的尸体与遗物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感激衙门抓住了凶手,直夸裴霜是女神捕。
裴霜对这称呼受之有愧,尤其是对于向文,因为她向他隐瞒了长明真正的杀机,还有楼青汐肚子里的孩子。
事关楼家私密,楼家人竭力要求不要将长明的作案动机公之于众,反正长明已死,这个要求,霍元晦答应了。
午后,楼青汐来了衙门,不是有事,纯粹是想找裴霜聊天,家里鸡飞狗跳的,正闹腾,她一个孕妇,想清静些。
裴霜请她到了后院,地上摆了个小火炉,火炉上正煮着茶:“靠着殓房,楼娘子不介意吧?”
扶着她的巧燕有些嫌弃:“娘子,这不好吧。”
楼青汐却径直坐下:“死人没有活人可怕,你这里,是为死者鸣冤,更没什么好忌讳的。”
茶水烧开,热气顶着茶壶盖,扑腾扑腾的,裴霜给她斟了一杯:“尝尝,从霍大人那里拿的,上好的阳羡雪芽。”
“我以为裴捕快只会舞刀弄枪,不想也有这喝茶品茗的雅兴。”
裴霜摇头:“我不懂,囫囵喝个意趣。”
“是不懂,如此煮茶,可惜了我这上好的茶叶。”霍元晦悄无声息地出现。
裴霜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对,你什么都会!”
霍元晦觑她:“偷了我的茶叶,不该对我客气点吗?”
“什么偷,我是拿,郦姨同意的。”
两人随时实随地开吵,楼青汐没见过这场景,这俩人出门在外都是严肃认真的形象,吵起架来却幼稚的不行,只觉得非常有意思,真真是衙门的奇景。
吵完正好口干,牛饮了几杯,霍元晦直呼可惜。
两人吵得欢,忽略了客人,好半天才和楼青汐聊上天。
霍元晦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家中还没闹完吗?”
“没那么容易结束。”
那日楼康盛晕倒之后,霍元晦给他诊治,意外检查出他肾气亏损,阳元大泄,已是无了生育能力,看脉象,应该是常用虎狼之药。
细查之下,楼康盛才知道是他纳的小妾为了尽早怀上孩子听了江湖游医的胡言,暗中给楼康盛下了药。
沈琳知道差点没笑出声。
可接下来另一个消息却让她的心一下落到了谷底,楼青东也失去了生育能力,灵凡的药的副作用就是这个。
霍元晦举杯:“提前恭喜楼娘子成为楼家家主。”
楼青汐回敬:“父亲已将家主令交给我,不过还没对外宣布,也要多谢霍大人,答应您的事,我会办的。”
父子二人都没有了生育能力,楼康盛这人极重血脉,断不会想从旁支过继,楼青汐便成了他的唯一选择,女儿到底还是自家的,反正向武已死,只要她生下孩子,孩子便姓楼。
楼青汐没想到自己拼命想争的,最后是以这么一个戏剧性的理由到了她的手里。
“办事?办什么事?”裴霜疑惑,这两人背着她达成了什么交易?
楼青汐察觉自己失言,她没想到这事裴霜不知道。
霍元晦不慌不忙道:“楼娘子答应我在城门口施粥三月。”
“霍大人,我一定将此事办好。”楼青汐顺着他的话圆谎。
裴霜没追问,楼青汐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霍元晦找她帮忙的事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这位县令大人,可没有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她还记得那日他将她单独留下,开口就把她震慑住。
霍元晦:“楼娘子想当楼家家主,我可以帮你。”
“大人为何要帮我?没有条件?”
“当然有条件,作为交换条件,我想要楼家的账册。”
“楼家账册清清楚楚,大人想查不难,这些年楼家并未偷漏税款,不知大人想要账册是?”
“要的自然不是你楼家店里的账,要的是你父亲书房后密室里的几箱旧账。”
楼青汐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我爹书房里有密室?”
霍元晦微笑:“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楼娘子愿不愿意与我做这个交易,反正那几箱账册,对目前的楼家来说,是祸非福,你交给我,反而是解决了一大麻烦,且我可以保证,这些东西给我后不会对楼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楼青汐思虑再三,最终答应了,配合他们演了楼青东被绑架的戏码。
楼青汐以为裴霜与霍元晦之间,是无话不谈的,原来也有各自的秘密。
裴霜送她出门时,看见她脖颈上还是带着那条项链:“另一把钥匙应该是向武收着的,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尸身上。”楼青汐只模糊回答了。
向武将钥匙也做成了项链,挂在他的胸前。
对于向武,楼青汐也不清楚自己是何种感情,遇到向武之前,她没有体会过情爱,从小只被教导要优秀,要帮着隐瞒哥哥的事情,哥哥做不了的事情,她全部都要学会,理所当然,她认为自己是被当成楼家下一任家主培养的。
和向武的相处确实令她很欢喜,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当家主的,是不可能嫁给一个花匠,她以后的丈夫,定是一个高门显贵,或者富商巨贾,所以一开始他们从未越雷池一步。
直到楼青汐意外偷听到楼康盛的打算,她愤怒,委屈,伤心欲绝,向武柔声安慰,她很感动,也是在那一夜,他们有了肌肤之亲。
可过后,她冷静下来又后悔了,她觉得只要自己筹谋,也许还有机会,向武却一定要对她负责,她对他说了狠话,他仍旧执着。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复杂,楼青汐真的不爱他吗?
裴霜不知道,但她还是告诉她:“有空去观景亭看看吧。”
楼青汐不明所以,自向文向武离开后,楼家花园暂时没人打理,所以也没想着去观景亭。
楼青汐迫不及待回家,催促着车夫将马车赶得快一些,几乎是一刻不停上了观景亭。
她往下看,只一眼,便愣住了。
各色花草错落有致,芍药开得正艳,是花中最突出的颜色,其他的粉红淡黄,簇拥着嫣红色的芍药,那点点嫣红色连成了一个字。
一个“汐”字,是她的名字,也是向武对她无声的爱意。
楼青汐霎时泪如雨下。
——
因长明是镜衣司的逃犯,此时还需通知镜衣使,来的又是上次那个小哥,小哥姓白,家中行三,是彭宣的心腹。
白三将案卷和犯人都带走,裴霜冷不丁来一句:“这次不会跑,死的透透了。”
白三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似乎有点不太礼貌。
白小哥照例来去匆匆,给霍元晦带了句话:“一切安好。”
霍元晦颔首,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裴霜没发觉,只问:“一直没问,你与彭掌使是怎么认识的?不像是盛京城认识的,倒像是多年好友。”
霍元晦垂眸:“一见如故罢了。”
“你这脾气还有人与你一见如故?”裴霜不信。
“不行?他又不是你。”
裴霜开始胡言乱语:“行,一见如故,再见如亲,三见引为生死之交,啧啧,多感人的兄弟情。”
霍元晦忍不住想踹她。
裴霜扭身躲开,紧接着一个鹞
子翻身上了墙,她坐在墙上和他嚣张地挥挥手,挑衅道:“先走一步,谁后到家谁没饭吃。”
霍元晦无奈地笑了下,幼稚。
裴霜一路施展轻功回到云来客栈,在墙头和木耳撞了个正着,她想提溜黑猫的脖颈却发现无法选中,这小家伙最近胖得连脖子都快看不见了,郦姨和赵大娘都喂什么了?
裴霜把木耳抱在怀里,掂了掂又重了,暗暗下决心要给它减减肥。
她忽然从墙头下来,差点把小伍子吓一跳。
“哎呀,姐姐,你下次走上面能先知会一声吗?”小伍子捂着心口,表示吓着他了。
裴霜没理会他浮夸的演技,手撸着猫。
小伍子探头向她身后看去:“郎君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你都说我走的是上面了,他怎么会与我一起。有事?”
小伍子道:“是有事情,有人找郎君看病。”
找霍元晦看病?霍元晦会医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怎么会求医求到他这里。
裴霜觉得奇怪,她进了后院,一个妇人双眼通红,满面愁色,她娘正在旁边宽慰。
裴霜认得这妇人,是城里郑记成衣铺的老板娘姚云,是她娘比较说得上话的一位朋友。裴蕊娘刺绣制衣的手艺好,之前生活艰难时,还用这门手艺贴补过家用,后来云来客栈渐渐有生意了,裴蕊娘就只给自家做衣裳了。
姚云看上了裴蕊娘做衣服的手艺,多次想请她当制衣师傅,这事虽然没成,但两个女子还是常讨论制衣绣花,逐渐成了好友。
姚云这次来,是为她女儿郑慧娘求医——
作者有话说:入v啦,此案完结,下一案开启
第27章
木耳喵地叫了一声,从裴霜怀里跳下来,跑到后院门前等着。
裴霜骂了句:“重色轻主。”
后院门打开,霍元晦提着马鞭进来,木耳蹭地一下往他身上跳,霍元晦伸手一捞,但他低估了木耳的体重,差点摔了个趔趄。
裴霜噗嗤笑了,瞬间夸它干得好。
小伍子上前去接马鞭和缰绳,将马牵到一旁。
姚云给霍元晦行礼:“求大人为小女诊治!”
“姚夫人不必多礼,郑娘子得了什么病?”
姚云鬓边都生出了白发,一看就知她操心不少:“失心疯。”
“怎么回事?!”裴霜皱眉,她是认识郑慧娘的,郑慧娘未出阁前常在成衣铺里帮忙,也来过客栈请教裴蕊娘。
裴霜记得,郑慧娘是个很灵巧的姑娘,聪慧,细心。
怎么就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这个病确实不好治,难怪她要来求霍元晦。
姚云说起来眼泪就不停往下掉,断断续续的,总算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郑慧娘五年前嫁给了青梅竹马的王瑁之,一年前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顺哥儿,寓意孩子平安顺遂,孩子前些日子满了一周岁,大家都很开心。
可就在过完周岁生日的第二天,郑慧娘把顺哥儿哄睡后,就在旁边的榻上午歇,一觉醒来却出了意外,躺在婴儿床里的顺哥儿不知何时没了气,脸都紫了。
大夫说怕是惹了急惊风去世。
郑慧娘大受刺激,哭晕过去好几回,醒来时神志有些不清晰,看了好些大夫都没办法。
郑慧娘就像失了魂,整天抱着孩子的襁褓,王家还请过大师招魂,还是不管用。
姚云也是没了法子,想起裴蕊娘曾说过霍元晦的医术不错,这才求上了门。
“好,我随你去家中诊治。”
姚云没想到霍元晦这么好说话,当即跪下拜谢:“多谢大人。”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夫人请起。”
裴霜道:“我也去。我想去看看慧娘姐姐。”
考虑到是给女眷诊治,霍元晦一个年轻男子多有不便,裴霜跟着正好。
姚云点头同意。
来到王家时,大门前悬着两道素白幡布,被疯撕扯出簌簌的哀响,灯笼罩着白纱,墨写的“奠”字在暮色里洇开,空气里都弥漫着悲伤。
丫鬟元秀来迎他们,带着他们往里走,穿堂风掠过天井,卷起地上纸灰,看得出已经好几日没打扫了。
姚云问:“慧娘今日如何?”
元秀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姚云面上又爬满愁苦。
大约是与自家娘亲年纪相仿,裴霜有些感同身受,郑慧娘从小是被娇宠长大的,父母并未因家中有个弟弟就苛待她,反而极尽宠爱,心爱的女儿得了这个病,姚云担心也是正常。
可怜天下父母心。
跨步来到屋内,裴霜终于看见了郑慧娘,她满面憔悴,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红肿,怀里抱了个红色襁褓,襁褓中是个棉花枕头,她手上不停轻拍,似是在哄孩子,丫鬟双丽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慧娘。”姚云忍住眼眶的酸涩不让泪落下,尽量语气平静。
郑慧娘还没有完全失去神志,对姚云的呼喊是有反应的,她抬头,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嘘——娘,顺哥儿睡着了,别吵到他。”
“好,娘不吵他,顺哥儿睡着了,你将他放到床上。”姚云轻声慢哄着。
好不容易将郑慧娘哄得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伸出手腕让霍元晦把脉。
郑慧娘虽放下了手中的襁褓,眼神却一直盯着,根本没注意眼前的人。
她双目无神,仿佛失去了魂魄,裴霜心底唏嘘。
霍元晦把完了脉,姚云示意他去外面说。
院中,霍元晦安慰道:“姚夫人,令嫒的病能治,您不用担心。”
“真的?”姚云激动地落下泪。
“真的,待我施针再佐以汤药,她可无虞。”
“多谢大人!”姚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低低地啜泣,生怕打扰到屋内的人,不过这眼泪是喜悦的眼泪。
元秀在旁边宽慰:“娘子有救了,夫人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裴霜也安慰道:“姚夫人,他说能治就能治,您要注意身子呀。慧娘姐姐定会安然的。”
霍元晦让其他人都出去,向裴霜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留下。
姚云和两个丫鬟走后,裴霜懵懵地问:“做什么?”
“你来施针。”
“啊?”裴霜指着自己,“我吗?为何?”
“男女有别。”
她差点忘了,施针是需要褪去衣物的,上次吕掌柜是男的所以无妨,郑慧娘是女的,多有不便。
虽说医者诊治不分男女,但霍元晦不是大夫,郑慧娘又已嫁人,还是需要避嫌的。
霍元晦让人去熬了安神药让郑慧娘服下。
郑慧娘躺在床上已进入浅眠。
裴霜手捏银针,明明已经找准了穴位,犹豫再三,还是掀开帷幔出来了。
“我只在你和我自己身上施过针,而且还差点把自己扎成偏瘫。”
当时酒师父教医术其实是两个人都教了,只不过裴霜坐不住,看医书就头疼,只对扎针有兴趣,筋脉穴位倒是记得很清楚,其他一概不想学。
还拿着医书自己实验,给自己左边扎成了半身不遂,酒师父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扎回来。
后来她就学聪明了,不扎自己改扎霍元晦。开头几次她能偷袭成功,后来就再也扎不到他,还会被他反扎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