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家?你们村很多人都在卖女婴?”
钱大志随意道:“对呀,丫头
片子嘛,又不值钱,卖就卖了,还能换两斤酒喝。”
裴霜反手就是一巴掌,今天她听这类话已经听够了,不想再听了。对这种没良心的,她一点儿没客气。
“别说废话!”
钱大志两边脸都高高肿起来,活像个猪头,他点头如捣蒜:“不说了,不说……”
钱里长在旁边看的直抽凉气,这领头的捕快娘子,下手可真狠啊。
裴霜又转头问钱里长:“你身为里长,村里这么多卖女婴的,就不管管?”
“这……如何管的了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要互相情愿,法并无禁止呀!”钱里长生怕惹祸上身。
裴霜冷冷道:“官府有明令,凡买卖人口,皆许经官府过所,立契为证,钱大志家女儿的过所呢?你可拿得出来?”
“这……这……”钱里长急得抓耳挠腮,其实他对村里买卖女婴的事情,要说一点儿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但这事你情我愿的,他跳出来阻止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知道不合规矩,不过也从来没人来查过这事儿啊。
钱里长心下着急,不禁怨恨起了钱大志,媳妇都管不好,生出这许多事端,现在连他都要拖下水了。
他急忙跪下:“差爷,我错了,确实……没有……没有过所。”
“没有过所,那就是非法勾当,按《大晟律》掠卖婴儿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若致人死亡,处绞刑;帮凶者,流一千里!”
钱里长于钱大志纷纷被吓得瘫倒在地,连声求饶。
钱大志道:“我只是想给她找个好去处呀,不是故意卖她的,家里实在养不起呀。”
钱里长咬死不承认知道买卖女婴的事情:“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呀,差爷饶命呐!”
“起来吧,你们需得尽力找回女婴,将功折罪。”裴霜本就是吓唬他们,他们就三个人,钱家村人要是联合起来对付他们那就糟了。
“一定尽力找,一定!”两人都慌忙点头。
“那老道是哪个道观的?”
“不清楚,像是个游方道士,没听说他在哪个道观住下。”
“他买女婴回去做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钱大志摊手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家要买女娃,想来不是买回去做童养媳就是当奴婢。”
“你的亲生女儿,一点儿去向都不问吗?是死是活都不管?”裴霜再次见识了人性之丑。
钱大志低着头不说话,这次聪明了,知道要是说话肯定又要被打,索性闭嘴。
钱里长作势打了他几下:“混账东西!”
钱大志捂着受伤的地方,怎么不说话也被打呀!
裴霜发现自己都多余问,他都卖女儿了,又怎么会在意死活。
“卖了多少钱,怎么找到那个白道长?”
钱大志:“一个二钱。至于白道长,我也没找他,谁家生了女娃,他便来谁家,也有那不愿意卖的。”
刚才进村的时候,裴霜就注意到了,在外面玩的小孩基本上全是男孩儿。
她同酒师父在外游历的时候,听说过有些地方虐杀女婴,新生儿的男娃居然是女娃的两倍。有些留下女儿的,也只是为了男孩儿长大后,能有个换亲的人。
男娃多没有女娃,造成的结果就是男人长大后娶不到媳妇,于是又滋生出了买媳妇的产业链,童养媳,等郎妹。
裴霜心头钝痛,收拾好心情继续问:“还有谁家卖过孩子,把你知道的,说几个。”
钱大志随口就说出了五六个名字。
裴霜三人听得直皱眉。
钱里长直呼冤孽呀冤孽,臊得老脸都没地方摆,每个名字都代表了他的失职。
裴霜一个眼刀瞟过去,他闭嘴了。
出了钱大志家,方扬忍不住问:“自己亲生的女儿啊,就这么卖了?这些人还有良心吗?”
曹虎附和:“真不是东西,就算养不起,也好歹找一户好人家,哪有这样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裴霜望了望天,天空湛蓝,世间男子多轻看女子,却也忘了,他们也是从女人的□□出生。
钱里长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么多女婴,都不知道被买走去了哪儿?”
裴霜觉得不像是被买回去做童养媳或是奴婢,若是这个理由,买几个就够了,那个白胡子老道已经买了十几个,谁家都不需要这么多。
更像是个伪装成道士的人贩子。
为加快速度,他们决定分头打听,钱大志刚才说的几个人的家,钱里长都清楚,离他家并不远,方扬曹虎为一组去了钱小壮家。
裴霜与里长则是敲响了钱水牛家院门,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来开的门。
小丫头扎着两个整整齐齐的丸子头,脸色红润,抬头问:“里长爷爷,你找谁呀?”
钱里长温和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是大妮子呀,找你爹娘。”
大妮子回头往屋里喊:“爹娘,里长爷爷来啦找!”
钱水牛很快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夫妻俩看见里长以及身后的官差,诚惶诚恐地把人请进门。
钱里长率先开口,一脸痛心疾首:“你们家也不算缺钱呀,怎么也卖上女儿了?”
钱水牛夫人说起这事,就呜呜哭了起来:“我可怜的二妮儿呀——”
裴霜看他们家的院子,外面都是除了草的,屋里家具也擦得很干净,境况比钱大志家好许多。大妮子身上也是整洁的,养得不错。
钱水牛叹了一口气,撸起右臂:“还不是因为这条胳膊。家里为了给我治伤,花光了所有的钱,没办法才卖了二妮儿。”
他右臂上有很长的一条疤,疤痕狰狞,一看就知道受伤不轻。
这个世道,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若废了手,就是顶梁柱倒了,没劳动力,这一家子怎么养活呢?
一个还在吃奶的女娃,自然是没有一个劳动力重要的。
这样的情况,又何论对错呢?
“你们也是卖给了白道长?”
钱水牛点头:“是,这么小的女婴,只有他要,而且他给我们保证,一定会善待我们二妮,我们才卖的。”
“一开始二妮还没满月的时候他就来过一趟,当时被我赶出去了,哪知道一个月后我会再找上他……”钱水牛说着低下了头。
裴霜:“那怎么不去里长哪里过所,立契?”
“啊?还要这样吗?”夫妻俩竟双双迷茫起来。
钱里长道:“他们夫妻俩都不认识几个字,不知道这条律法。”
这种情况在下乡地方太常见了,无知生恶,无知做恶,无知这两个字是最可怕的。
“白道长有说把二妮卖去哪一户人家吗?”
水牛媳妇说:“道长说是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至于是哪一户他也没有明说。”
“你们就这么信任这个白道长,没有再细问问?”
钱水牛道:“白道长确实是个善心人。三年前,小壮家生了女娃不想要,直接扔进了山里。要不是白道长恰好路过,赶走了狼群,那孩子早就被活活咬死了。后来他抱走孩子时,小壮家还拦着不让,非要他给银子才肯放人。白道长二话不说就掏了钱。”
“后来有人见小壮家靠扔女娃就能换银子,也跟着学样,故意把孩子扔山里。可哪有那么巧都遇上白道长?有好几个女婴……”钱水牛声音低了下去,“就这么被狼叼走了。白道长知道后,又是自责又是痛心,说都是自己造的孽,还特意为那些孩子超度诵经。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主动收留女婴了。”
裴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照这么说,白道长倒真是个善人。”
但她心里仍存着疑问,这么多女婴,他能安置在哪儿?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联系白道长的?”
水牛媳妇接话道:“去邱稳婆家递个口信就行,第二天白道长准会上门。”
稳婆?裴霜顿时了然。确实,这十里八乡谁家要生孩子,最清楚的莫过于稳婆了。
邱稳婆是这一带唯一的接生婆,几乎家家户户的新生儿都经她的手。
钱水牛家问完了话,方扬曹虎也从钱小壮家回来了。
曹虎气得脸色铁青:“钱小壮比钱大志还不是个东西,他家前前后后已经卖了五个闺女了!”
“白道长不是从三年前才开始收孩子的吗,他哪来五个闺女卖?”
方扬咬牙切齿道:“造孽啊!他媳妇连着生了两对双胞胎闺女,全让他卖了!他媳妇因为连生两胎,身子都垮了,怕是再也怀不上了。我们去的时候,那畜生正在打媳妇呢!”
裴霜听得心头火起。在寻常人家,双胞胎是多大的福气,可这几个女婴偏偏投胎到这种人家,真是作孽。
“人救下来了吧?”她急忙问道。
方扬无奈地摇头:“人是救下来了,可我们想带她走时,她自己不肯。说是家里还有两个小子要照顾。”
钱里长听得直摇头:“太不像话了!差爷您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裴霜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人能挣脱枷锁,有些人却甘愿困在牢笼里。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走吧,”她将方才得到的信息告知众人,转身对钱里长道,“还要麻烦里长,陪我们去一趟邱稳婆家。”
“不麻烦不麻烦,能帮得上就好。”钱里长连连摆手,想到流放的事,巴不得多表现,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不多时,众人来到邱稳婆家。比起先前走访的几户人家,邱稳婆的家境明显殷实许多,院子里晾晒着腊肉和鱼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咸香。
邱稳婆闻声迎出来,身上穿着崭新的料子,虽已年过四十,脸上有些细纹,但气色红润,显然日子过得不错。她见到里长带着几个陌生面孔,尤其是裴霜一行人身上的差役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笑容问道:“里长,这是……?”
裴霜直接问:“听说您能联系到白道长?”
邱稳婆眼珠一转,反问道:“差爷家也有女婴要出手?您这样的门第,应当不缺这点银子吧?”
裴霜唇角微扬,顺着她的话头道:“我们不是来卖孩子的,是想寻个女婴。钱大志家媳妇邵芳娘报了官,他们家女儿是钱大志瞒着她卖的,她想找回来。打听过来才知道是被白道长救了,听闻白道长救了许多孩子,不知都安置在何处?”
她故意露出钦佩之色:“这般善举实在难得,回去后定要请大人重重嘉奖。”
邱稳婆捏着真丝手帕擦了擦额角,笑容有些勉强:“这些女婴的去处,老婆子实在不知。白道长慈悲为怀,想必都给她们寻了好人家。至于嘉奖……”她干笑两声,“道长是方外之人,最不看重这些虚名。”
裴霜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道长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但官府表彰代表朝廷的态度。还请您帮忙传个话,或者告诉我们如何联系道长?”
邱稳婆攥着手帕,真丝帕子都被她捏出了褶皱:“这个……其实我并不能联系到白道长,每次谁家想卖女婴,都是他自己算出来的。”
钱里长瞪大眼睛:“他还有这等本事?”
“那可不!”邱稳婆来了精神,声音都高了几分,“白道长能掐会算,只是不愿张扬。他说救这些女婴是逆天改命,折损阳寿,所以时常要闭关修养。”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若你们有缘,道长自会相见。”
曹虎听得直点头:“白道长真是活菩萨啊。”
裴霜若有所思地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转身离开时,裴霜余光瞥见邱稳婆正躲在门缝后张望。被发现后,对方立刻挤出个夸张的笑容,故作坦然地挥手告别。
辞别钱里长,三人策马返程。
方扬忍不住问:“我们真不找了吗?就等着那白道长上门?”
曹虎摸着下巴:“那个白道长若真道法高深,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裴霜瞥他们:“你们还真信这说法?”
方扬摇头:“不太信。”
曹虎:“我觉着有些玄乎,说不准真假。”
“邱稳婆就没说实话,她家中吃的用的,是一个稳婆该有的用度?定是有意外之财。”裴霜继续分析,“方才问话时,她眼神飘忽,不停地擦汗,手里帕子都快绞烂了。”
方扬恍然大悟:“确实蹊跷。”
“再说那个白道长,若真能未卜先知,怎么没算到钱水牛家第一次不愿卖女儿?”
曹虎一拍脑门:“对啊!”
“出家人不爱钱财?”裴霜嗤笑,“那他买女婴的银子难道是变出来的?这背后,必定另有文章。”
两人用心记下,争取不再犯错。
裴霜让他们盯着邱稳婆家,至于那个白道长,既然是道士,总该有个道观落脚。
这附近的道观,也就一个灵台观。
第92章
天色以晚,只能明日再去灵台观。
郦凝枝与裴蕊娘没有住在衙门,他们带着邵芳娘在城内找了个客栈住下,说是霍元晦才上任,不想给他添麻烦。
裴霜回城后先去看了她们,邵芳娘的情绪已经稳定,只是还是心焦女儿的下落。
“有些眉目了,邵大姐安心些吧,”裴霜怕让她失望,只能模棱两可的说,“钱大志那里我们已经教训过了。只是大姐还打算回去吗?”
邵芳娘指尖一顿,低声道:“要是找到了三丫,我就带着她一起过。”
回去有什么好,继续被逼着生孩子吗?生女儿要被卖,就算生出了儿子,也不过一辈子伺候男人。
“你可有想过,一个人带着孩子要如何生活?”一直安静的裴蕊娘忽然开口。
“我会做衣服,我爹生前是个裁缝,从小我就跟着他学,我缝补裁剪的手艺还不错,我身上的衣服,就是自己做的。”说着她就翻起衣角,“再不行我就去帮人带孩子,浆洗衣服,总能活下去的。”她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暗暗握着拳。
郦凝枝拉过她的衣服看,针脚细密,裁剪合理:“你有这样的手艺,那钱大志居然把你拘在家中,真真是有眼无珠。”她一拍桌案:“别怕,你有这样的决心,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裴霜附和:“邵大姐,我愿助你与钱大志和离。”
邵芳娘眼眶红起来:“多谢你们了。”她低下头,又哭了一场。
裴蕊娘拉着裴霜走出屋,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老实说,那女婴,还能找到吗?”
“娘你心里不是都清楚吗?”她娘的聪慧不逊于她。
裴蕊娘垂眸叹息:“总是存着一分希望。”
未满月的女婴,精心照看之下尚且容易夭折,这都两天了,孩子能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钱家村有许多人都在卖女婴,这些女婴不知被带去了何方,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裴蕊娘细思恐极,嘱咐道:“葭儿,你要小心。”
裴霜轻笑:“当然,这天底下能伤得了你女儿的,还没几个人。”
“你啊,胆子太大,此番要不是凝霜及时赶到,你们两个,还不得脱一层皮?”裴蕊娘笑骂。
裴霜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这不是没出大事嘛,您就别念叨了。”
裴蕊娘伸手理了下她的发丝,从小就拿她没办法。自家女儿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对了,你和元晦……”
“没有,我还没答应他。”裴霜倏地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晕。
见她这般情态,裴蕊娘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孩子,有时候也是太傻。”裴蕊娘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他对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居然没看出来,还想着把你配给其他人。他高中归来那夜便来寻我,求我不要急着为你议亲,说要给他一年光景。若到时你仍无意于他,再议亲事不迟。”
难怪,难怪后来她娘都没给她找相亲对象,原来是被他给半路拦截了。
好个城府深沉的探花郎,就是蓄谋已久!
裴霜轻咬下唇,想到那夜元晦情真意切的表白,心头泛起丝丝甜意。
“感情之事终究要你们自己拿主意。”裴
蕊娘轻抚女儿的手背,神色郑重,“只是葭儿,若你当真选择元晦,就莫要辜负他。”
“娘!”裴霜又好气又好笑,“您把女儿想成什么人了?”
她看起来很像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渣女吗?
“我们家欠他们许多。”裴蕊娘拍了拍她的手,神情认真。
裴霜神色一凛,她知道阿娘这话绝非随口而言,想必与那些她尚不知晓的往事有关。
“娘,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没有你们的同意,他不敢说。但我想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后果,我想自己承担。”她握住母亲的手,目光灼灼。
裴蕊娘看着她与那人相似的眼眸,心头震颤,语气也有些抖道:“这次来,本就是打算告诉你。只是……”她轻抚女儿的脸颊,“往事纷杂,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待你办完芳娘的案子,娘再细细说与你听。”
“好。”裴霜郑重点头。
——
裴霜刚踏入府衙,就见薛州判从霍元晦的厢房出来。她下意识想避开,却被薛迈一眼瞧见,径直朝她走来。
“裴捕快,”薛州判板着脸道,“本官知道你有几分真本事,可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早间李天常让方扬曹虎去赵家,你凭什么拦着他们?”
裴霜不卑不亢:“自然是因为有人报案,怎么他赵家失窃是大事,旁人家丢了女儿就是小事?”
“丢了女儿?”薛州判愣了,李天常没和他说裴霜也是去办案的呀,尽告状他们躲懒了。
敢情这位州判大人连案情都没问清楚,就来兴师问罪?
裴霜抓住机会,将钱家村贩卖女婴的恶行娓娓道来。说到激愤处,她声音清越,字字铿锵。薛迈听得面色铁青,拍案怒道:“竟有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该严查严办!”
这位州判虽有些古板,却最是嫉恶如仇。当即表态:“你尽管查案,若人手不足,随时调配!”
裴霜见好就收,顺便给薛迈上了点眼药:“李捕头估计是误会了,我也有错,急着办案没有与他解释清楚。”
“你没错,是他鲁莽。本官会说他的。”薛州判气呼呼地就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裴霜抿唇轻笑。
这时,屋内传来清润的嗓音:“还要在外面站多久,不进来了?”
推门而入,只见霍元晦斜倚在矮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旁边还摆了冰鉴,里面镇着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晶莹剔透。
裴霜毫不客气地取了银叉,叉起一块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她眯起眼道:“霍大人倒是会享受。”
霍元晦懒懒地抬了抬下巴:“都是段知府送来的,听说我受伤,特意来慰问。”
“那薛州判也是来探病的?”裴霜挑眉问道。
“他可不是。”霍元晦合上手中的书卷,眼底含着笑意,“是来告状的。某人出门办案都不忘给我添麻烦。”话虽如此,语气里却透着几分纵容。
“哦?嫌我给你惹麻烦了?”裴霜又叉了块西瓜送入口中,含糊道,“他不是已经找你告过状了么?怎么见了我还是这般气性?”
“我哪给他机会啰嗦。”霍元晦轻笑,“他刚开口,我便说伤口疼得厉害,要歇息。谁知正巧你就回来了。”
裴霜眯起眼睛:“好生狡诈。”
“就没有好听些的夸赞?”他眼中笑意更深。
“我读书少,想不出好词儿。”裴霜吃得心满意足,放下银叉,自顾自取来药箱,翻出绷带和伤药,语气轻快道:“把衣裳脱了。”
霍元晦慢条斯理地撑起身子,修长的手指攥着衣领,身子微微后仰,眼尾泛起一抹红晕:“裴女侠这是要做什么?”
那姿态活像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公子,偏生眼底藏着狡黠的光。
“快脱。”裴霜抱臂而立,淡淡看他演戏。
“我可不是那等子随便的人,裴女侠看了,可是要负责的。”他松开领口的手,衣襟被他扯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片锁骨来,他本就生得白嫩,容颜俊秀,做出这姿态也不显得做作,反而自有一股风流态度。
墨发披散在胸前,白混着黑,莫名透出些欲来。
裴霜呼吸一滞。这可比山洞里看得真切多了,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钩子,直往人心尖上挠。
这厮发什么浪?
她轻咳一声,耳尖悄悄漫上绯色。虽说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可何曾见过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
霍元晦却变本加厉,当真解了外袍,青衫翩然落在她脚边。抬眼望去,白色中衣缓缓从他肩上滑落,上半身完整地显露出来。
宽肩窄腰的线条流畅优美,肌理分明却不夸张,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力量与美感。
裴霜咽了下口水,心头警铃大作,默念不能被美色诱惑……不能……
可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鬼使神差地抚上了他的胸膛。
“这儿可没受伤。”霍元晦垂眸看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唇角噙着促狭的笑意。
裴霜被男狐狸勾了的魂终于回来,理不直气依然壮:“昨天没有,保不齐今天就有了?我这是例行检查。”
“好啊,随意。只要是你,怎么检查都可以。”霍元晦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指尖缓缓下移。裴霜只觉得指腹划过一道道紧实的肌理,再往下……
裴霜猛地缩回手,只觉得掌心火辣辣发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你转过去!”
霍元晦看见她脸颊漫上来的绯色,才心满意足转身。
裴霜深吸几口气平复心跳,这才上前查看伤势。当绷带解开,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伤口已经没有那日那么可怕,她却依旧触目惊心,指腹忽然触到他的背,缓缓地描绘他伤口的轮廓。
霍元晦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很配合的没有动。
“很疼吧。”
“不疼。”
“撒谎,你自己就是大夫,不知道烧伤是最疼的吗?”
“是我学艺不精,确实不知道。”他轻笑着回应。
裴霜眼眶一热,忍着哭意,给他换好了药。
待霍元晦转回身时,她仍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却执起她的下巴,在她别开脸的瞬间将她揽入怀中:“早知道就不让你换药了,我们威风凛凛的裴女侠,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你才哭包!”
论嘴硬,没人比得过她。
霍元晦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葭葭,我很高兴,你心里有我。”
裴霜没作声,只是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霍元晦适时转移话题:“钱家村那边可有收获?”
裴霜简单把调查到的线索说了一下:“邱稳婆那已经找人盯着了,明日打算去一趟灵台观。”
“嗯,有线索就好。”
裴霜仰起头,眼底有悲悯:“钱家村的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婴还不如二两浊酒值钱。我们能救一个邵芳娘,却救不了所有人。”
“葭葭,你心有大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可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霍元晦道,“我们能力有限,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救一个是一个,总好过袖手旁观。”
裴霜闻言直起身子,眼中重新燃起光亮:“你说的对。”不能因无法拯救所有人就否定自己的努力。
“买卖女婴之事唯有立法可解,”霍元晦承诺道,“这件事交给我,你只管查案。”
他的话让人无比安心,裴霜故意作揖打趣:“那就多谢霍大人了。”
“这不是为了你,本就是为官者的职责。是我们失职,才会让这等恶行横行。”
“才说我压力大,你怎么也忙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裴霜点点他的额头。
霍元晦捉住她作乱的手,飞快在她手背印下一个吻。
裴霜如同被烙铁烫了般缩手,离他远了一些,生硬地岔开话题:“赵家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霍元晦见
她羞赧,便不再逗她,正色道:“查清楚了。是个丫鬟偷了个赤金璎珞。不过已经撤案了。”
“哦?”裴霜表示疑问。
霍元晦解释,那璎珞是赵家儿媳梁氏的嫁妆,点库时发现不见,梁氏心焦下就报了官。
官府的人上门,把梁氏院子里的人都问了一遍话,很快就确定了嫌疑人,是赵大郎跟前的丫鬟灵芝。
灵芝哭着说是家中老娘生病这才动了歪脑筋,一个劲向赵大郎与赵员外求情,赵员外念及她伺候赵大郎多年的情分上,勒令梁氏撤案。
梁氏虽不愿,但公爹都开口了,她只能答应。
裴霜挑眉:“赵员外倒是心善。”
“何止。”霍元晦意味深长地补充,“这位大孝子为了给老太爷贺六十大寿,还特意修了座露落园供老父颐养天年呢。”——
作者有话说:美男计嘿嘿
咱们还是正经破案文,接着走剧情
第93章
灵台观。
方扬曹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熟门熟路。
二人随裴霜步入观中时,太嘉真人正在大殿为信众讲经,正是先前毕采岚与窦兴彰所报的那门课业。
“师父讲经尚需一刻钟,贫道这就去通传。”引路的小道童正要转身,却被裴霜抬手拦住。
“诶,不急于这一时,等太嘉真人讲完也不迟。”裴霜目光越过庭院,落在大殿内。
但见殿中多是未出阁的女子,而讲经的太嘉真人竟是个乌发俊朗的美男子,一袭道袍更衬得他气质出尘。她心下顿时了然,难怪这灵台观香客中女子居多。
他们离得远,听得有些影影绰绰。
裴霜忽生兴致:“我们可否旁听?”
小道童道:“可以,诸位随我来。”他带着几人从偏殿门进去,这里有纱幔隔开,可以清楚听到殿内的声音,殿内的人却看不清这里。
太嘉真人手持拂尘,眉目间尽是慈悲。其声清越,字字珠玑:“诸位善信且静心。凡人在世,皆苦,‘求不得’最苦,昨日王居士问我,为何勤勉半生仍家宅不宁?李娘子哭诉夫君薄情,张童生道十年寒窗未得功名……然则诸位可知?这世间万般苦恼,皆因执着二字。”
他语气柔和:“贫道幼时在终南山得见一株千年灵芝,多少人拼死攀崖求取,却不知真正的仙草就长在道观后院。放下执念,可得众生。福生无量天尊!”
他话中蕴含劝诫之意,不急不缓的语调令人平心静气,让人不自觉就听进去了他的话。
这番话说得娓娓动听,连裴霜都不禁微微颔首。旁边曹虎已经开始打起哈欠,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裴霜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猛然回神。
“都给我听困了。”曹虎揉着眼睛嘟囔。
方扬也掩口打了个哈欠:“看来我们与太嘉真人的道法无缘。”
裴霜轻笑,不可置否。
忽见纱幔那厢,太嘉真人目光如电,竟似能穿透轻纱直望过来。她心头微动,拱手致意。太嘉亦颔首回礼。
还真能看见呀。
“诸位请随我来,师父讲经已毕。”一刻钟后,小道童前来引路。信众陆续散去,太嘉真人款步而来。
裴霜执礼道:“叨扰道长了。”
“不会,配合官府,本就是我们该做的。”太嘉真人声音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三位所为何来?”
“敢问道观可有一位姓白,头发花白的道长?”
太嘉摇头:“观内多青年,年纪最大的是我,头发花白的更是没有。”说着他吩咐小道童去把观内所有的人都叫出来。
灵台观不算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余人。在院前站成几排,一眼望过去,确实没有符合条件的,最多就看见了一个头上有几缕白发的。
但并不符合钱家村人对白道长的描述,观内更是连一个姓白的都没有。
且观内有名册,人和名字都能对上。他们查了半天,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裴霜问太嘉:“游方的呢,可有遇上过类似模样的?”
太嘉沉思片刻,摇头道:“虽常有游方道友来此挂单,却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
问话过后,时间已来到晌午,太嘉留他们吃午饭,灵台观的素斋味道不错,尤其是白面馒头做得很好吃。曹虎下山时,还在怀里揣了两个。
曹虎一边啃馒头,一边抱怨:“白跑一趟。”
方扬倒是看得开:“查案不就是这样?十次有九次都是无功而返。”
“别泄气。”裴霜安抚道,“继续盯着邱稳婆那边。你们再去打听打听,钱家村可有即将临盆的孕妇。”
二人领命策马而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连数日,邱稳婆那边毫无动静。倒是打听到几户待产的人家,裴霜都安排了人手暗中盯守。
城外安静了几天,衙门倒是有一桩案子找上了门。
报案的人叫徐北良,死的是他妹妹徐北灵,他们家中原也是有些祖产,但爷爷和父亲都不成器,两代人就把钱给败光了。
父亲把家产折腾完了后,一抹脖子自杀了,母亲接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家中就剩兄妹俩相依为命,徐北良去码头卖力气,而妹妹被卖进了富贵人家做丫鬟。
徐北灵的尸体是在河里发现的,大家都说是失足落水。但徐北良不信,他说妹妹水性很好,她落水的位置离岸边并不远,凭他妹妹的本事不可能就这么溺水。
于是闹到了衙门,仵作验尸后,确定徐北灵就是溺水而亡,徐北良却还是不依不饶,抬着尸体摆在衙门口。
李天常皱着眉:“赶紧让人把他轰走,堵在门口算什么事呀!”
衙役为难道:\"李捕头,一碰他就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真没用。”
李天常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徐北良:“快走!你若再不走,就治你一个扰乱府衙之罪!”
“府衙不公!我妹妹死因未明,我岂能离开,请官府,还我妹妹一个公道!”徐北良跪在门口,挺直腰板。
“给我堵上他的嘴!”李天常厉声喝道。
几个衙役七手八脚按住徐北良,嘴里塞了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破布,他扭着身子被架走。
“住手!”
霍元晦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动作一滞。他缓步走来,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就是你们对待报案百姓的态度?”
李天常心虚低头,拱手回道:“通判大人,此案已结,仵作验过他妹妹就是溺水而亡,是他无理取闹,我这也是为了衙门着想,总不能任由他闹下去吧?”
“百姓于判决有异,需得上报,这规矩,李捕头莫非忘了?”霍元晦语气平淡,却让李天常双腿发软。
“卑职不敢,只是您在养伤,不想让此等小事打搅了您。”李天常冷汗之流。
“把人带进来,我亲自审问。”霍元晦转身入内。
李天常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放手,带徐北良进去,顺便把徐北灵的尸体也一起抬进门。
徐北良见伸冤有望,声泪俱下把案情又说了一遍。
“北灵善良聪慧,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横遭此难,必有蹊跷!通判大人,求您为我妹妹做主!”徐北良拜下。
霍元晦若有所思。
李天常抢话道:“大人,你可千万别信他一面之词,他妹妹因偷窃主家东西被赶回了家,赵员外没有追究发卖了她已是恩赐。说不准是回家后心有愧疚,一时想不开才投了水。”
徐北灵正是赵家偷窃案的元凶丫鬟灵芝!
“徐北良,你口口声声说你妹妹如何清白,她可曾告诉你,她在赵家做贼!”李天常指着徐北良质问。
“不可能,北灵绝不会那么做!”徐北良不可置信。
霍元晦沉声喝止:“肃静!案情尚未明朗,岂可妄下定论。”
他转向徐北良:“既然你坚持妹妹死因有异,本官准予重新验尸”
“可仵作已经定论,再验也是一样……”李天常小声说道。
“徐北良,”霍元晦直视死者兄长,“你可愿接受剖尸重验?”
徐北良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最终重重叩首:“只要能查明真相,草民……愿意!”
殓房外,张仵作带着徒弟小梁早已候着,见裴霜提着验尸工具走来,脸上写满不屑,下巴翘得老高。
她与张仵作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上回她验孔宾的尸体时他没赶上,一直对她颇有微词,此次她接手他验过的尸体,怕是心里更加不忿了。此番大概是来看她笑话的。
裴霜忽略他俩的视线,熟稔地戴好面衣手套,递过两套防护用具。
张仵作冷哼一声,小梁刚要接过,就被师父瞪得缩回了手。
裴霜挑眉:“不要?待会尸毒入体,可别怪我没提醒?”
张仵作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面衣。
小梁怯生生地道了声谢,换来师父一记眼刀。
裴霜继续自己的工作,锋利的柳叶刀划开年轻女子的肌肤,随着胸腔打开,一股混合着河腥与腐败的气味瞬间充斥整个殓房。
即使含了姜片,小梁捂着嘴干呕起来。
张仵作到底经验更多,虽皱着眉,还是稳住了。
裴霜神色如常,详细检查起徐北灵的尸体,看完死者肺部后,她眸光一凝:“她并非死于落水。”
张仵作立刻跳脚:“胡说!她口鼻进水,眼下有红点,指甲紫绀,这些都是典型溺亡特征。”
裴霜目光沉静地解释:“我并没有说她不是溺水死的,只是说她不是死于落水。”
张仵作和小梁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小梁忍不住问道:“这……这怎么可能?尸体明明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啊!”
“简直荒谬!”张仵作嗤道。
裴霜不慌不忙,指着尸体道:“正常落水者,口鼻进水,肺部会有大量积水和泡沫。但你们看,这具尸体肺部积水极少,喉头却异常肿胀。”
张仵作凑近查看,脸色渐渐变了:“确实如此……可是她口鼻中有水呀……而且……”
“她是被溺死的,但不是在河里。”裴霜轻轻拨开死者发丝,露出头皮下的淤血,“这里,还有这里,这一大片都有红肿,她应该是被人拽着头发,按在了水缸或是水桶这些少量存水的地方,冷水刺激了喉部引发痉挛,阻塞气道。所以水没有进入肺部,但尸体表征与溺水一样。”
她一边细致地缝合尸体,一边继续道:“凶手是在她死后,才将尸体抛入河中的。”
这番推理严丝合缝,张仵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深深作揖:“裴捕快,是我狭隘了,原来剖尸还有这么大的门道,若非你明察秋毫,这小娘子怕是要含冤了。”
“仅验体表确实容易遗漏关键证据,”裴霜重新给尸体穿好衣衫,模样和原本几乎一模一样,“愿意剖尸的家属很少,家属大多不愿剖尸,您不了解也情有可原。”
张仵作犹豫片刻,突然郑重行礼:“不知裴捕快可否指点一二?若是不便……”
“没什么为难的,也不是什么秘密,更多人学会,冤案就能更少不是吗?”裴霜莞尔一笑。
酒师父传授她验尸之术时就说过,这本事是他闲暇时所钻研,非不传之秘,若有人愿意学,尽管相教。
张仵作师徒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验尸的结果一出,这案子的性质就变了,从意外变成了谋杀。
赵家宅邸离衙门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裴霜带着衙役匆匆赶到时,霍元晦本想同行,却被她以伤势未愈为由坚决拦下。
只看赵家门头便知气派,赵家做的是食盐的生意,但凡做这个生意的,没有一家是简单的,毕竟没有门路,又怎么能弄到盐引呢?
出门前,霍元晦就叮嘱她说话要小心。
赵员外闻讯而来,身后跟着一众仆从。这位盐商出乎意料的清瘦儒雅,眉宇间不见市侩之气,反倒透着几分书卷味。见来的是位女捕快,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客气地拱手:“不知这位捕快娘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他还不知道徐北灵已死的消息,说着就让人上茶。
裴霜抬手制止:“不必麻烦。今日来是为贵府前丫鬟灵芝一事。”
“灵芝?”赵员外面露疑惑,“那丫头偷盗被逐出府后,可是又惹了什么事端?”
“她死了。”
“什么?!”赵员外惊诧不已,后退半步,“怎么会出这等意外?”
“您怎么知道是意外?”裴霜问。
“这……”赵员外神色一滞,随即强笑道,“她年纪轻轻,身子骨又健朗,想来应该是意外,不是意外吗?”
“不是,她是被人谋杀。”
这次赵员外更加惊讶,差点摔了茶盏。
裴霜单刀直入询问徐北灵生前的人际往来。赵员外拭着额角冷汗道:“灵芝是犬子房里的丫鬟,老朽实在不甚了解。”
于是裴霜就要求去赵大郎院子里询问,却遭到了赵员外的阻止。
赵员外面露难色:“几位不知,我儿身患痨病,凡进出他院子里的,皆要佩戴面衣,口服汤药,还是把人都叫来这里问话吧。”
肺痨具有传染性,赵员外这番话还真是为了他们好。
裴霜略一思索,点头应允:“若是少夫人不忙,也请她来一趟。”
赵员外连连称是,立即差人去安排。不多时,赵大郎院中的仆役陆续到齐,少夫人梁氏也缓步而来——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走剧情……
第94章
赵大郎院中三十余名仆役依次接受问询,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艾草、白术药味。方扬和曹虎带着衙役在一旁记录口供,裴霜则单独询问少夫人梁氏。
“灵芝在府中三年,能当上大丫鬟想必月钱不少,为何要偷您的项圈?”裴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氏的反应。
梁娇娘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鬓角:“这我哪知道,横竖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她不是说她老娘病了吗?”
来之前裴霜已经了解过徐家兄妹的情况,他家中虽然落败了,但该还的债也已经还清。两个人身体也康健,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徐母早已去世,徐北灵为何要撒谎呢?
“那璎珞我也不常用,平时就是收在库里,想来是她觉得我不会发现,所以动了歪脑筋吧。这些上回的差爷来时,我都细细交代过了。”梁娇娘按了按额角,似是有些觉得他们打扰她休息了。
裴霜看过之前的记录,与梁娇娘说的都对得上,赤金璎珞从徐北灵房里找出来时,她当场就慌了,也没有喊冤,吓了两句就全都招了。
“若非公爹心善,这等子手脚不干净的,我早发卖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赵员外适时插话:“我也是听她说偷钱是为了给老娘看病,念在她一片孝心,又伺候了大郎这么久的份上,所以就许她归家,不想她会发生这种事情……”
因为赵大郎的病,很少有丫鬟愿意贴身照顾他,都怕自己被传染,灵芝是难得胆大心细的,手脚麻利,人也聪明。她走后,赵大郎的院子还乱了几天。
裴霜转而问赵员外:“赵员外,您不知她母亲已死吗?”
“啊?这丫头居然扯谎骗我?”赵员外疑惑了下,“下人都是管家统一采买,我也没空一个个去看他们的卖身契,她母亲已死这事我确实不知道。”
赵员外给出的理由很合理。
方扬曹虎那边问得也差不多了,裴霜简单看了一下口供,放走了一些与徐北灵不熟的人,只留下一个丫鬟。
丫鬟名叫白芷,是赵大郎另一个大丫鬟,也是徐北灵的同屋,这府中要说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她了。
“灵芝可曾与人结怨?”她问。
白芷苦笑:“不曾。实话和您说,在大郎房里伺候的人,府里的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他
们怕我们的分,我们和别人连话都说不上,哪有机会与人结仇?”
裴霜的目光在赵员外和梁娇娘之间扫过,两人神色顿时显出几分不自然。
赵大郎院子都是被隔离起来的,进出都要经过艾草、白术烟熏一熏。大家爱钱,却也更惜命。肺痨这病,赵大郎有钱可以养着,他们普通人得了就是等死的命,所以谁也不愿接触赵大郎院子里的人。
裴霜沉声问:“灵芝的房间有人动过吗?带我去看看。”
白芷怯生生地回答:“灵芝姐姐与我住一间,她回家那日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杂物,还放在房里。她的房里没有来新人,床榻也没有人动过。”
“您要进去?”赵员外委婉暗示,“大郎的病可是会传染的,您……”
裴霜已取出面衣戴上:“无防,我带上面衣就是,他们不都没事吗?”
“好吧。”见阻拦不住,赵员外只得让步。
方扬曹虎也想跟着进去,裴霜拦住了他们:“我一个就够了。”
“这……我们一起去吧,没事的,我们不怕。”曹虎表决心道。
裴霜命令道:“肺痨可不是开玩笑,我有药,你们还是别进去了。服从命令。”
“是。”两人遂放弃。
裴霜服了一颗培元丹,这药是不仅能强身健体,对防抗病菌也有一定的效果。随着面衣系紧,她跟随白芷穿过重重院落。
沿途遇到的仆役纷纷避让,印证了白芷所言不虚。
到了赵大郎院子,院门紧闭,门前还垂着厚厚的药熏帷幔,将这方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推开院门的刹那,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裴霜不禁暗叹:这般严防死守,倒像是把活人生生囚禁在这四方天地之中。不知那位久病的赵大郎,在这与世隔绝的院落里,过着怎样孤寂的日子?
穿过幽深的回廊时,白芷指着前方介绍:“那边是大郎的正屋。左边厢房是我们丫鬟住的,右边……少夫人偶尔会来住。”
“偶尔?"裴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他们夫妻不常住一起?”
白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裴霜也能看懂她的情绪,她有些哀愁:“我们大郎这个病,哪能如寻常夫妻一般呢?”
裴霜点点头。
很快来到房间白芷开门进去,指着左侧的床铺道:“这就是灵芝姐姐的床铺了。”
裴霜看床上只留下了叠得整齐的被褥和枕头,并无其他什么东西。床榻上有个矮柜,她打开看了,也是空空如也,只有床脚堆着一些旧衣服,一盒用了一半的胭脂。
裴霜打开胭脂瞧了一眼:“宝香斋的胭脂,还有一半,也舍得丢?”
白芷伸脖子看了眼:“哦,灵芝姐姐说这胭脂不衬她肤色,便不用了。”
“你怎么不拿去用?”裴霜调侃。
“害,在这院子里关着,打扮给谁看呢。”白芷轻轻摇头。
检查完毕后,白芷送她出门,裴霜放慢脚步,与她聊天:“少夫人既然都不在这儿住,那平时住哪?她的嫁妆都是自己收着的吧,灵芝怎么会有机会去她的库里拿东西呢?”
“少夫人常住隔壁院子,嫁妆也都收在那。其实……”白芷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当闲聊。”裴霜散发出温和无害的气息。
白芷犹豫片刻,终于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疑虑:“我……我一直觉得灵芝姐姐不会偷东西。那日的事处处透着古怪……"
“哦?”裴霜循循善诱,“哪里古怪?”
白芷回忆着:“先是少夫人直接报了官,一般人家丢了东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找,像少夫人这样做的,属实少见。再就是搜查时,其实衙差们不愿进来搜,是少夫人强烈要求下,才搜了屋子。”
裴霜眼中精光一闪:“赃物是在何处发现的?”
“东西是在灵芝姐姐枕头下翻出来的,那枕头底下又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谁偷了贵重的东西会放那儿啊。而且被发现后,少夫人就嚷着要把灵芝发卖出去。灵芝姐姐直接就承认了,后来老爷来了。”
“她声泪俱下,拉着老爷的衣角求情。老爷把她带进屋,再出来时,老爷就说只把她赶回家。灵芝姐姐说是上次少夫人让她去拿料子时,她见着璎珞起了贪心,就一并拿了。”
裴霜抓住重点:“你是说,灵芝与赵员外有过单独相处?他们谈了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裴霜:“还有,拿料子少夫人为何要吩咐灵芝,她自己院子里的人去不是更方便吗?”
“谁说不是呢。其实少夫人早看灵芝姐姐不顺眼,觉得她长得好看,在大郎面前得脸,家中有传言说大郎想让她做通房,但灵芝姐姐是一点儿这个心都没有的。”白芷低声道,“咱家大郎这身体,进了门也是守活寡的,做丫鬟可比通房好。”
裴霜倒是不怀疑白芷话的真实性,只是如此说来,灵芝偷窃一案,似乎没那么简单。
梁氏的做法非常不符合常理,仿佛是设了个局等灵芝跳。只要人赃并获,灵芝就难以抵赖,等待她的就是发卖出府。
但灵芝很聪明,直接认下罪责,又编出给重病母亲买药的借口,拖延时间,成功等到了赵员外这个救星。
徐北灵究竟说了什么,让赵员外一力保下了她?
梁氏又是因为什么,一定要把徐北灵赶出府,真的是为了通房传言吗?
这两个人都有买凶杀人的能力,到底是否与他们有关,还需再深查。
就在徐北灵一案陷入迷雾之际,女婴失踪案终于有了突破。日夜盯守邱稳婆的衙役发现,每到深夜经常有一个男子翻墙而入。
起初衙役以为是窃贼,直到听见屋内传来邱稳婆的娇笑声和暧昧动静,才明白这是桩风流韵事。他们暗中跟踪,发现这男子竟是钱家村人,名叫钱玄。
曹虎大失所望:“寡妇偷情,这算什么线索?”和他们要找的白老道有半文钱关系?
方扬摸着下巴分析:“我们去道观并没有找到这个道士,说不定他就是个假道士呢,有没有可能,这个钱玄,就是那个假道士?”
曹虎嗤之以鼻:“你这个猜测也太大胆了。”
裴霜却眼前一亮:“挺好,不过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也需要小心求证。”
“怎么求证?”
裴霜给出的方法也很简单,他们趁钱玄去邱稳婆家中时,偷溜进了他家,都没怎么仔细翻找,就看到了假冒道士的白发套,假胡子,道袍,还有浮尘等物品。
曹虎拿了个包袱皮一股脑全打包带走:“好小子!可算逮着你了!”
裴霜微笑:“走吧,审人去。”
他们马不停蹄来到了邱稳婆家,方扬堵着耳朵蹲在墙头:“哎呀,你们可来了。”
曹虎揶揄他:“听墙角还不好?”
方扬翻了个白眼:“下次换你,这小子可挣够折腾的,这么会儿功夫,来了两回了,刚完事。”
裴霜装作听不懂:“进去吧。”
她一声令下,两人破门而入,吓得那对野鸳鸯差点摔下床。
邱稳婆用被子遮住裸露的身躯,钱玄背后还有她新鲜的抓痕,看见闯入的人,吓得脑子都不转了。
曹虎啪地把找到的东西摔在地上:“看看这些是什么,可都是从你家种找到的。”
“你们——私闯民宅!”钱玄愤怒地指着他们。
裴霜不慌不忙:“我们是私闯民宅了,可你呢,私通二婶……”
邱稳婆死去的丈夫正是钱玄的亲二叔,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此言一出,两人顿时面如土色。
这事要是传出去,钱玄和邱稳婆能不能有命在,就要看造化了。
邱稳婆瞬间慌了:“求差爷饶命,我们说,我们都说。”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她与钱玄见不得人的关系已经持续多年了。
两人一直想多攒点钱私奔离开,三年前钱玄找到她说,城内有人在收购婴儿。
“婴儿,不论性别?”
“是,其实买主男女都无所谓,但这年头很少有人卖儿子的。”邱稳婆说,其实不止钱家村在卖,还有李家村,王家坡……她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稳婆,想知道谁家有婴儿太简单了。
一开始假冒老道救下女婴确实是个巧合,钱玄没想到几句话就糊弄住了大家,这假道士,就一直扮下去了。
邱稳婆接生后,再通知他去收,神算的名声也就这么传了出去。
“什么价格,你们卖了多少个还记得吗?”
“一个半两银子。”钱玄低下了头,缩着肩膀,“卖了几个,这是真不记得了。”
光是钱家村就有三四十个,再加上其他村的
,怕是有上百余个。
曹虎怒目圆睁:“你们真不是人,上百余个!这也太多了……”
“一个女婴,倒手就能赚四钱,不要男婴是因为价不划算吧。”裴霜冷笑。
两人头垂得更低:“您……您说的对。”
裴霜神色严肃起来,厉声喝问:“那些女婴,被你带去了哪?接手人是谁?”
钱玄战战兢兢交代:“都被送去了城郊的一个园子里,那园子很气派很大,我们都在后角门交易,我唤那人鹰老板,看他模样,像是个管事。有一回我绕到了正门,看见匾额上写着‘露落园’。”
“露落园?!”方扬失声惊呼。这不正是赵员外为老太爷修建的别院?——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凶手不难猜
第95章
露落园建成之后,赵老太爷就搬了进去颐养天年,奇怪的是,自从搬进露落园之后,赵老爷子就很少再出来。
甚至连奴仆,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脸生的一个不要,即使赵员外想要去看他,也得事先通报,不然吃闭门羹也是寻常,外头还有武功高强的护院守着。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灵台观的太嘉真人,听说是赵老爷子迷上了道法,时常要听他讲经吃丹药。赵老爷子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就只好让太嘉真人上门。
据说赵老太爷痴迷道法,日日要听真人讲经服药。偶尔有人见到老太爷,都说他面色红润,比从前更显精神,都道是修道有成。
裴霜设法弄了几颗来,拿给霍元晦看:“这药有问题吗?”
霍元晦将药丸化在水中,细细嗅闻,摇头道:“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寻常人吃了还有些裨益,顶多是没效果,不会吃出问题。”
如此说来,这事和太嘉真人的关系倒是不大。
自从得到露落园这个地点,她就一直派人在园子外蹲守,还让钱玄扮演成白老道抱着女婴去交易。
裴霜查过,露落园中有个管事名叫赵鹰,想必就是那位鹰老板。可那赵鹰里的人似乎是得到了风声,矢口否认收女婴之事,还叫打手把钱玄打走。
裴霜更加肯定,这园子里有蹊跷。
“按理说钱玄是被我们私下按下的,不应该暴露,那露落园的人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裴霜百思不得其解,“衙门有内奸?”
霍元晦失笑:“你别疑神疑鬼的,邵芳娘是娘她们意外救下的,女婴之事也是意外牵扯出来的,那幕后之人,哪儿就那么巧在衙门有眼线。许是你在钱家村查探之事被幕后之人所探知,即使你没有找到钱玄,赵鹰还是谨慎地不收孩子了。”
这个确实有可能。但越谨慎的人,也越不好对付。
“我想搜一搜露落园,有办法吗?”裴霜问。露落园不是一般的地方,她不能说搜就搜。
霍元晦拧眉:“需得有切实证据。”
“有证据还用得着在这儿烦?园子里肯定有。”
“赵家不是等闲人家,搜捕令得段大人同意。”霍元晦道出难处,“但没有证据,段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没证据进不去,进去了才会有证据,鬼打墙似的。
裴霜眼珠一转,忽然展颜一笑:“要证据是吧,那就给他证据!”
霍元晦眉头一跳:“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裴霜淡笑不语。
是夜,两个暗色身影趁着露落园护院交接班时,在浓重夜色的掩盖下,翻墙进了园子。
裴霜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波流转间递去一个警示的眼神。:“嘘——小声点。”
霍元晦嫌弃地蹭了蹭鞋面上的泥,刚才落地的时候一脚踩进了土坑里,沾满了黄泥发出了些动静。
他皱眉掸了掸衣摆,朝裴霜微微颔首。
裴霜想出的办法就是夜探露落园,霍元晦其实是不建议的,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终霍元晦妥协,条件就是要带着他一起去,实则是要盯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裴霜倒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得多个帮手。
露落园挺大的,亭台楼阁,外院还挖了个池塘,引了活水里面养着几尾锦鲤,西北角,更是种了大片大片的丹桂,风一吹,十里飘香。两人在夜色中摸索许久,却始终寻不到赵老爷子的居所。
“有人。”裴霜耳尖微动,一把拽住霍元晦躲进假山缝隙。
假山洞口狭小,两人身躯紧贴,不过此时是没有什么心思心猿意马。
只听外间传来对话:“鹰管事,老太爷用过药食,已经歇下了。”
“嗯,大郎君那份送到家中了吧?”
“送到了,老爷亲自接的。”
“事儿办的不错,下去吧。”
赵鹰背着手就要回房歇息,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最近风声紧,寻那个白毛老道私下里说一说,这些天别往这里送货了,过些日子再说。”
“小的知道了。”
短暂交流后,两人分开。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裴霜才从假山后探出身来:“就是他们在收女婴,但收来的女婴,会在哪儿呢?”
她望着错综的园路,一时踌躇。
忽然,霍元晦指了个方向:“那边。”
“你确定?为什么?”
“进来时我就觉得这园子有些奇怪。”他手指轻划,在月色下勾勒出无形轨迹,“这园子的建设,皆暗合五行八卦。水在阴山在阳,那边是柴房,属木位,左边是灶房,属火位,还有这边……”他转着圈一一点过去,“金木水火土,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乾位在东南,正是主屋所在。”
五行阴阳裴霜也学过一点,他这么一讲解,她也看出来了。
夜色如墨,裴霜指尖轻轻搭上霍元晦的手腕,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他垂眸看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两人躲开巡逻的护卫,一路朝着东南方奔去,果然找到了一间与众不同的房间。
房内已熄了灯,借着月光观里面陈设,金玉摆件,桌椅板凳无一不是好东西。
裴霜俯身贴在门板上,眉头渐渐蹙起,她不信邪地又贴近几分,鼻尖几乎抵在门缝上。
“怎么了?”
裴霜轻啧一声:“刚才那小厮说赵老太爷已经歇下,可我没听到里面有呼吸声。我们没找错房间吧?”
习武之人耳力好,她的耳力毋庸置疑。
霍元晦:“应该就是这儿,也许他不在,出去了?”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符合常理,都歇下了,再出去做什么?
裴霜大着胆子来到了门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扇。
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她回眸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鱼的小猫。他不禁失笑,心跳却莫名加快。
这丫头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园子里都是赵家下人,想来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没事推主家的房门,估计就没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被他们捡漏确实是意外之喜。
两人动作迅速进了屋子,屋内一片漆黑。裴霜蹑手蹑脚摸到床前,借着窗外的月光,能清晰看到锦被整齐地叠放着,丝毫没有就寝的痕迹。
“确实不在,但我们没找错,这里就是赵老太爷的房间。”凡住
过人的屋子,都会留下痕迹,这间屋子就有赵老太爷的味道。
她指尖拂过桌上的茶壶,触感微温:“茶还是温的。人刚走没多久。”
霍元晦盯着一面墙:“不,他不是刚走,他压根没离开过这间屋子。”
裴霜陡然脊背发凉:“诶,大晚上的,别吓人。”
霍元晦看她神色紧张,莞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这间房里有密室。”
霍元晦的目光在屋内来回丈量。他记得外墙的长度,可屋内空间却明显短了两三尺。
这屋陈设做得好,巧妙弥补了空间的不足,不过这园子的主人是赵老太爷,其余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裴霜的视线则落在了墙上那幅老君画像上,画像前放了个香案,香案上有香炉,香炉周边有一点点撒出去的香灰。
她走过去,抹了一点香灰,手碰到了香炉,香炉纹丝不动。
是固定住的。
裴霜与霍元晦视线交汇,心中了然,这怕是机关所在。
裴霜耳朵贴上画像,指关节轻叩墙壁,清脆的回响证实了墙后是空的。
听了一会儿,霍元晦见她许久不动,也学着样子把耳朵贴上去,可什么都没听到。
倏地,裴霜一把揽过霍元晦的腰,使着轻身功夫利索闪出,顺手带上门,几个起落便跃上墙头。
屋内,机关运转的细微咔哒声响起,烛火幽幽亮起,映出一道移动的人影。光影在床头停留片刻,随后熄灭。
“他刚才就是待在密室里。”裴霜低声道,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这下能搜了吧,鬼鬼祟祟的,必定有猫腻。”
“这是人家的园子,有钱人家有个个把密室用来存放贵重物品,也不算稀奇。不能以此为凭。”霍元晦给她泼冷水。
裴霜坚持:“那也得看看藏的是什么。”
霍元晦揉了揉肩膀,眉头微蹙:“那得想办法让他离开。”
裴霜看到他的动作,作势就要去扒他衣服:“刚才扯到你伤口了?”
刚才事急从权,她没顾得上避开他的伤口,估计是碰到了,他姿势有些异样。
霍元晦下意识护住衣领,眉梢微挑:“没事,稍微有些扯到。你还扒衣服上瘾了?这会儿不方便,回去随你扒。”
裴霜轻咳:“谁稀罕看似的。没事就好。”
夏日过去,迎来秋日,裴霜扇了扇发烫的脸,暗自腹诽这秋老虎的天气实在恼人。
远处山野传来几声野猫叫唤,裴霜眼睛一亮。
霍元晦看她离开,不多时便抱回一只黑猫,黑猫的梅花肉垫上还沾着金黄的桂花花粉。
还没等他问,裴霜脚尖轻点灵巧地跃上赵老太爷那间屋子的屋檐。只听“咻”的一声破空响,邻屋的檐灯应声而落,灯恰好掉落在窗户边,窗户上的木头被烛火熏着,糊窗纸缓缓染上火星子,火势渐渐变大。
她留下野猫,转身回来,挑眉道:“怎样?”
霍元晦望着渐起的火光,轻叹:“纵火烧屋,裴捕快知法犯法。”
“不会烧到多少的,旁边那屋没人,巡逻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的。”裴霜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话很快应验,护卫发现火情,叫嚷着走水了,一众小厮冲出来提着水桶就把火灭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赵老太爷,老太爷披着衣服出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赵鹰抬头看了眼屋檐上蹿跳的野猫:“是山猫闯祸,老太爷安心,火已扑灭。”
浓烟混着水汽在院中弥漫,被熏黑的墙面和满地水渍显得格外狼藉。
赵鹰躬身道:“这屋子需得修整,老太爷不如暂住偏房几日,待修缮完毕再搬回。”
赵老太爷略作思忖。刚服过药,下次服药尚有三日之期,这几日倒也无事,便点头应允。
“屋内物件莫要移动,只修整外墙即可。”
赵鹰连声应是,立即吩咐仆役收拾被褥。
屋檐上,裴霜两人暗中观察:“这老太爷精神头确实不错。”
过了花甲的年纪,头上却没几根白发,若是和赵员外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是像兄弟。
赵鹰忽然指向屋檐:“把那野猫给我抓下来!”
“糟了,这人怎如此小气,连只猫儿都不放过。”裴霜暗自焦急,不愿连累方才相助的猫儿。
已有仆人搬来梯子,正在往屋檐上爬。
霍元晦低声道:“击落瓦当。”
裴霜会意,捻起几枚石子。在那护卫踏出脚步时,石子精准击中瓦当,那护卫险些没滑倒,抓着梯子稳着身形。瓦当一碎,一列瓦片簌簌滑落,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吵到了刚准备安寝的赵老太爷:“外头干什么呢!”语气中颇为恼怒。
“老太爷恕罪,这只山猫太狡猾。”赵鹰连忙告罪,怨恨着罪魁祸首。屋檐上的猫一扭屁股跃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